他们走后,毕里艾神父从车库开出雷诺轿车去了日本某高官住宅。
平日里,他广泛与日本上流贵妇人交往,很有人缘。
那幢高官住宅坐落在缓缀的坡道适中,大门高雅别致。
毕里艾神父把雷诺轿车停在围墙边上,走进大门后,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玄关。一路上,从花坛飘来一股股浓浓的花香。
进屋传达的女佣人立刻把毕里艾神父请进客厅。
从事神职的神父,不管什么时候来访都受到这家的欢迎。夫人立刻出来迎接。她早就被毕里艾神父尊称为“日本典型的贵妇人”,她还把这称呼吹嘘给别人听。
夫人年过半百,但肤色白净,瘦而精神,高贵典雅。
“夫人。”毕里艾神父一看到夫人,连忙弯腰行礼,那模样眼看就要下跪。
“我们的信仰出了危机,请帮帮教会,务请您和您的先生鼎力相助。”
“神父,出什么事了?”
毕里艾神父一五一十地叙述了砂糖事件。
不用说,他把那情况解释为不是为个人利益而是为巴奇里奥教会的传教筹措必要的资金。巴奇里奥教会下属古里艾鲁莫教堂,前几年因发生火灾损失惨重,为了恢复需要筹集资金。眼下受到巴奇里奥教会设在各国分会的同情,为物资缺乏的日本分会到处奔走,以砂糖为救援物资捐赠给了巴奇里奥教会在日本的分会。该分会所属古里艾鲁莫教堂把砂糖分送到下属各教堂和学院,但是其中行为不轨的日本人为中饱私囊,私吞砂糖后拿到黑市上进行交易。
夫人脸上流露出同情的表情。
毕里艾神父在解释的过程中,不忘恰到好处地插入《圣经》上的话,对信徒说话,让信徒接受自己观点是需要把握时机的,而适当运用《圣经》里的句子是能收到很好效果的。在这种场合,说话人可以使自己成为正确理论的传教士,让对方把自己的理论视为真理而陶醉。
“可是,”毕里艾神父画了一个十字后对夫人说,“那个蛮不讲理的日本人使我们教会受到牵连,而日本警方为了取缔黑市交易却怀疑我们教会。不用说,我们教会根本就没做什么亏心事,这是正当渠道进口的物资,我们是根据神的旨意把它们分给各地教堂。日本警方也许会过分猜疑而否定我们的说法。”
毕里艾神父说了一番具有威慑力的话。强调他的信念,自始至终把振兴巴奇里奥教会放在首位的,不允许日本叛徒的卑劣行为损害教会在信徒心目中的权威。
“现在,巴奇里奥教会已经进入重要历史时刻,您也知道,我会扎比艾鲁先师来日本传教迄今已有五百年历史,说句实话,我会的传教历史比其他会短,现在必须反省,必须采用灵活的形式传教。这节骨眼上发生这样棘手的问题,给我们接下来的发展带来莫大困难。”
毕里艾神父诚恳地说完,最后请求夫人说:“鉴于这一情况,我会拜托夫人和您的先生设法稳妥地解决这一问题。为了古里艾鲁莫教堂,为了巴奇里奥教会,无论如何得借助您和您先生的力量。”
夫人的先生,在日本的地位仅次于司法行政最高长官。毕里艾神父狼狈来访,也是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力。毕里艾神父时而面带微笑,时而表情沉痛,脸部表情非常丰富,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不断把手放在额头上画着十字。
“明白了。”夫人点头说道,“我也是信徒,听了您说的这番话非常感动,不能因为这么小的事情造成社会对古里艾鲁莫教堂的误解。假若到那种程度那就太可怕了,我立即转告我的先生,请他妥善处理。”
夫人充满自信,丈夫与自己都是同一宗教的信徒,并且深深爱着自己。夫妻俩感情甚笃的事迹,经常被新闻记者报道。
谈话结束后,夫人安慰毕里艾神父并招待他用餐。
毕里艾神父在女性中间有人缘,说得再确切一点,是他嘴甜主动讨好女性。由于工作上的方便,使他可以与许多女性见面。他把这当作愉快的交往。为使她们了解该教会的崇高教义,他可以脱口而出地举比早己熟记的《圣经》里的句子。在营造崇高的氛围方面,他非常拿手。女人们沉浸在宗教的氛围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口若悬河说教的毕里艾神父,微微张着嘴似乎陶醉了。对毕里艾神父来说,最喜欢看女人这种神态。
不仅如此,毕里艾神父具有相当学识,外表看上去也很有气质。他到处吹嘘自己翻译《圣经》相诗等,还通读过日本难懂的哲学书,使得日本上流阶层的夫人都敬佩他丰富的学识。
这位高官夫人也喜欢毕里艾神父,神父称她为“日本典型的贵妇人”,而她称毕里艾神父是“从事神职的代表人物。”
这恰与藤原时代的贵妇人相同,都依附于学识渊博的神父。现代贵妇人的闪心就像中世纪的女人们那样喜欢有学问的神父,陶醉于有学问的西方神父。但是,从事神职的日本神父大凡没有这种人缘。这种贵妇人信徒就像大多数上流夫人那样,比起接触日本神父,更喜欢接触外国神父,还引以为自豪。
且说,毕里艾神父听了高官夫人的允诺后放下心来,开始为夫人权福:“……幸运的夫人,我们巴奇里奥教会的所有神父在烦恼的时候依赖夫人,请夫人鼎力相助,因此,我们也请求仁慈的上帝保佑夫人。”
毕里艾神父起身告辞,高宫夫人送他到门口。
神父神清气爽,驾驶着雷诺轿车离开了。
拜访很成功,一切都很顺利。
高官夫人和她丈夫一定会妥善处理砂糖事件,帮助古里艾鲁莫教堂平安度过这场风波。高官夫人的丈夫在日本警方高官中有朋友和熟人,因此那两个刑事侦查警官的调查,不久将以毫无意义的古里艾鲁莫教堂之行而告终。
毕里艾神父在漫长的公路上驾车奔驰,终于来到他熟悉的地方。这里是掩人耳目的幽静场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驶入这—带,他就仿佛觉得自己的身心从神那儿解脱了。像平时那样,他把车隐蔽在茂密的树丛里,悄悄地走到大门口。
“谁?”听到低沉的敲门声,住宅玻璃窗内侧出现了女人朝外窥探的脸。
不用回答,门立刻从里面朝外推开。毕里艾神父走进屋里,江原康子满面笑容地迎接他。
“从哪里回来?”江原康子偎依在神父的肩膀上说。
毕里艾神父张开双手耸起肩说:“出现麻烦了,我是拜访了中村夫人后回来的。”
“麻烦?”
江原康子抬起头看着神父的高鼻子。此刻,他脸上是西方人特有的大惊小怪的表情,“日本人中间出叛徒了。”他毫无保留地说。
“叛徒?”
“是的,运砂糖途中有人向警察告密!”
“真的吗?”江原康子满脸惊讶地注视着神父。
“谁?”她用担心的眼神紧盯着毕里艾神父。
“名字不知道,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今天,警视厅派刑事侦查警官来调查了。”
江原康子不由得环视自己的家,隔扇里面像仓库那样堆满了令人但心的物资。一听到警察两个字,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
“不必担心。”神父安慰说。
“已经拜托中村夫人了,她认真听了我说的情况,会帮我妥善处理的。”毕里艾神父双手抱住江原康子的肩。
“不会有事吗?”江原康子的脸上还是不放心的表情,“警察该不会来这里吧?真糟糕!”
“你就放心吧!”神父按住她的肩说,“中村夫人跟我们是站在一起的,并且一定会帮我把这件事处理得与教会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警察绝对不会来这里。”
毕里艾神父为了宽江原康子的心,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并将她挪到自己坐的长沙发上。
江原康子虽说微胖,但毕里艾神父身体结实,像抱孩子那样把她抱起来。她在神父的手臂里一边挣扎,一边把自己的脚架在神父的膝益上。
“不必担心。”神父把嘴凑到江原康子的耳边小声说。
“肯走不会有事?”她再次确认。
“不会有事。”神父笑着答道,接着用力抱住江原康子,用嘴吻遍她的脸颊。吻也完全像画十字那样,从额头吻到鼻子,再分别吻其两颊。江原康子转过身体发出像平时的声音。
桌上放有拉丁语《圣经》原著和书写稿纸。
毕里艾神父抱起江原康子走进她的卧室,《圣经》的翻译工作只得等到他俩狂热般的做爱结束后才开始。
突然,屋外响起牧羊犬的吼叫声,正在脱黑色圣装的毕里艾神父皱起眉头,露出不放心的表情。
江原康子把厚厚的窗帘拉开一条小缝朝外打量,接着转过脸望着毕里艾神父,脸上堆满了笑。
没有担心的事情,只是行人从她家的栅栏边上路过。
几天过去了,毕里艾神父和戈鲁基神父从古里艾鲁莫教堂驱车来到涩谷教堂,田岛喜太郎被带到他俩的面前。
说服工作已于一小时之前就开始了。戈鲁基神父与毕里艾神父用特别善良的眼神和蔼可亲的态度跟田岛交谈。
“田岛。”戈鲁基神父说,“为了教会,你能不能为我们作牺牲?”
田岛脸朝下,不太愿意听他们说的这些话,脸色红扑扑的,因激动处在亢奋状态之中。
“我拜托了中村夫人,但顽固的警方就是不认可。”毕里艾神父像诅咒警视厅似的画了个十字,“他们说一定要交出从事黑市交易的罪犯,否则就不结案。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们的神圣事业。今天,我又被中村夫人喊去了。夫人是这么说的。砂糖是最麻烦的统购统销物资,不可能私下了结。只要交一个人给警方,就可设法平息这起风波。上叛徒的当是你的不幸,能否下决心承但责任是你对宗教的奉献。”
戈鲁基神父在一旁插嘴:“我们宗教的历史是遭受迫害的历史,但我们的前辈在那种迫害下一直忍受到今天,也不知有多少殉教徒为保护宗教甘愿赴汤蹈火。田岛!今天,我们教会面临危难。怎么样,你也当一回殉教徒好吗?”
田岛抬起脸。“明白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下走决心的神情,“我也是信徒,我们日本人只要受到委托是不会拒绝的。”
“好。”毕里艾神父和戈鲁基神父感激得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田岛!你真的答应了?”他俩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神父先生,我从来不说假话。”田岛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说,“因为,教会的神父里是不能有罪人的吧?!”
“罪人?”毕里艾神父反问。
“不说了。总之,我去警视厅投案自首该行了吧?我去!我是接受教会的委托,即便背上‘前科’两个字也心甘情愿。”
“前科?”
“哦,你们可能不明白。”田岛觉得解释是麻烦事,摇摇脑袋说,“总之,我不会给教会添麻烦的,请放心吧!”
田岛抬起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模样,比起身材高大的神父们来仿佛要高出许多。
毕里艾神父庄重地回了个十字,嘴里低吟起让仁慈的上帝保佑田岛的话夹。
戈鲁基神父见状也模仿毕里艾神父的样,为田岛的生命永远祝福。
他们对日本信徒很少有过这种行为。
祈祷完毕,他们把田岛送到教堂门外。
“田岛!你记住了吧?古里艾鲁莫教堂与砂糖的黑市交易无关,那是你擅自干的!”毕里艾神父友善地拍了拍田岛的肩膀,在耳边小声叮嘱道。
“神父先生,您即便不叮嘱,我也知道该怎么说。”
信徒田岛宫太郎耸起肩膀大踏步地走了,西斜的太阳在地上给他画了一个细长的投影。
两个神父脸上终于浮现出完全放心的表情,拖着长下摆的黑色圣装并肩朝教堂大门里走去。
这时,他俩突然遇上一年轻学生。
“神父,碰上什么事了?”学生托鲁培库用漂亮的蓝色眼眸看着他俩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托鲁培库,我们只是把坏家伙赶出了教堂。”毕里艾神父耸起双肩一边淡淡地笑一边说,戈鲁基神父还愤怒地朝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砂糖黑市交易风波就这样顺利地平息了,古里艾鲁莫教堂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许多信徒不知道其中原委,连做梦都没有想过曾经有过这样的风波。
教会,原本是和平与圣洁的象征、是寻求心理平静的场所。信徒们相信,神父们的脸上是永远祥和的微笑,教会内部永远充满温馨与和平的气氛,并且永远不变地保持下去。
马鲁旦分会长感谢毕里艾神父:“毕里艾神父,托你的福。”事实上,在接受警方调查的时候,分会长也感到焦急,脸色非常不好。
“不用谢,分会长先生,那不是我的力量,而是中村夫人的力量,她丈夫在日本政府里握有大权。”毕里艾神父两手交叉放在脑前,谦虚地答道。
“尽管那样,还是托你的福。”分会长摇摇头说,“如果你不认识中村夫人就不会有这种化险为夷的局面。”
“分会长先生,这是上帝指引的路。”毕里艾神父不在乎分会长话里夹带的讽刺,不露声色地说。接着,他像平时那样闭上眼睛画了一个十字。
“你有学问,可以吸引日本知识妇女的心。这我没说错吧?”分会长背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毕里艾神父说。
“也不全是这样。但是,日本妇女因为我能看懂她们国家的哲学书而感到吃惊。”
“日本知识妇女非常喜欢你那样的长处。哎,叫什么来着,你上次给我介绍的一位夫人。”
“是高山夫人吗?”毕里艾神父转动着眼珠回忆。
“是的,就是那名字。我呀,日本人名字就是听五遍也记不住。”
“高山夫人是半世纪前自杀身亡的著名思想家的外甥女,也是贵族。”
“是的。类似那样的夫人部喜欢你,这是好事情。教会有那样阶层的妇女加盟和参与,传教方面就能收效快。因为,普通的日本人还是很尊敬贵族阶层和知识阶层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分会长先生。”
“你怎么称呼她?”
“高山夫人。”
“你跟她还交往吗?”
“她在住院。胸部患病不是轻易能痊愈的,她也感到烦恼。为了把神的教诲转达给她和让她安心养病,我常去医院探望。”
“她高兴吗?”马鲁旦分会长脸上多少有点嫉妒的表情,略带有嘲笑的话脱口而出。
“不管谁,听神的教诲会不高兴吗?分会长先生。”毕里艾神父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分会长在嘲笑自己。
“嗯,那是不会的。毕里艾神父说得对。”
马鲁旦分会长见毕里艾神父郑重其事的表情,仿佛做贼心虚似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充满不怎么愉快的气氛。为了改变那样的气氛,分会长赶紧对毕里艾神父说:“毕里艾神父,我有几句话要说,这是内部秘密。”
“哦,什么话?”毕里艾神父朝前弯下腰。
“是乔赛夫神父的事情。”分会长压低嗓门说,“我早想好了,决定这次实施。我刚才把申请书递交给总会长了。”
“是调他到别的地方?”毕里艾神父表情紧张起来。
“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行。”
“是的,谁都这么想。”分会长点头道,“那家伙不能留在这里,他反对我的方针,并且顽固不化。其实在发展教会方面,我有我的做法。”
“当然是听你的,分会长先生。”
“他这人固执己见,常来我这里发牢骚,真让我受不了。我统计了一下,被迫听了有四十二次的所谓‘忠告’,他还诅咒教会迟早要倒霉。这样的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只要他在这里待下去,还真难免不发生倒霉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分会长先生。”
毕里艾神父表示赞同:“那,准备把他调到哪里?”
“朝鲜。”分会长回答。
“朝鲜?”毕里艾神父瞠目结舌。
“就是调他到朝鲜,而且发配他去朝鲜的大山里,那儿完全没有文化,听说冬天像挪威那么冷。”分会长仿佛房间里挂有世界地图似的,注视着墙面轻声说道,“那是最适合顽固的乔赛夫神父传教的地方,最终,他自己的尸骨也可能被埋在那里。”
砂糖风波平息后七年过去了,古里艾鲁莫教堂依然平静,教堂建筑面积扩大了。这是改建和扩建的缘故,保留着武藏野痕迹的杂树林之间,耸立着经过扩建变得更加雄伟的圣殿和变得更加耀眼的尖塔十字架。
春天里,万物生长,郁郁葱葱,使教堂建筑显得格外壮观。
夏天里,虽炎热,可洁白的圣殿墙面清晰可辨。
秋天里,可以透过红叶欣赏高雅华丽的教堂轮廓。
冬天里,教堂在落叶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威严和神圣。
那些用于改建和扩建的资金,既不是信徒们供的还愿钱,也不是慈善家送来的捐赠款,更不是欧洲总部汇来的巨款,而是日本分会根据自己的“特殊理念”和“特殊才能”,大肆“筹措”的。宗教团体不接受任何援助而完成此浩大的工程,简直太出色了。
这主要在于分会长马鲁旦神父的手腕,也在于主任神父毕里艾的手腕。
信徒里没有人提起过七年前的砂糖风波,不用说,因为没有人传播,当然也就无人知道。即便有那么点察觉,也都不会认为砂糖黑市交易可以给教会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提供足够的资金。
但是教会在七年前非法出售的砂糖数量之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转手倒卖的。当时,教会请来从事大宗黑市交易的“专家”。他不是田岛喜太郎。田岛只是从事了一些小买卖而已。“专家”不是日本人,而是在国际黑市交易市场上颇有知名度的外国男子,从一开始就接受教会的委托从事大宗黑市交易,打那以后与教会结缘。也就是说,他清楚教会这一宗教团体可以成为黑市交易的秘密伙伴。
他最初接受委托的时候,适逢古里艾鲁莫教堂倒霉,教会的软肋被警方抓住。不过,他一次都没出现在古里艾鲁莫教堂里,都是电话联系,无疑,也都是打给马鲁旦分会长的。但单凭电话联系也是不行的。有时,分会长让毕里艾神父去“专家”的住宅。如果毕里艾神父脱不开身,便打电话给涉谷教堂让戈鲁基神父去。如果事情重要,马鲁旦分会长则亲自秘密拜访。
显然,信徒们不可能知道神父们亵渎宗教的犯罪行为,更不可能知道马鲁旦分会长与“专家”之间说了什么和交易了什么。
七年来,黑市交易让教会大富特富了,巴奇里奥教会的传教活动也变得显眼了,这使得其他教会组织望详兴叹,瞠目结舌。巴奇里奥教会与专家之间的交易不断深入,教会已经陷得不能自拔。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入和“专家”的威胁,束缚了该教会的意志。
仔细想来,也许巴奇里奥教会美国分会七年前不应该捐赠那么多的砂糖,以致从那时开始出现灾难的萌芽,使教会陷入‘专家”设置的圈套里。然而,马鲁旦分会长、毕里艾神父和戈鲁基神父不认为那种行为有悖于主的教诲。那是因为与“专家”合作的收益部分,都花费在传教上了,用于繁荣上帝的神圣事业上了,因而他们没有精神上的痛苦,没有在神面前忏悔的心理,相反,完全是喜气洋洋的庆贺成功。
毕竟,那样的事业再神圣也是不能让周围人知道的。教义虽在精神上高于凡人制定的法则,但必须避免日本人的误解。
七年前的砂糖风波,如果没有田岛喜太郎的牺牲,巴奇里奥教会无疑会遭到日本公众的唾弃,巴奇里奥教会在传教道路上无疑会遇上重大挫折。鉴于那样的教训,分会长和主任神父在黑市交易方面慎而又镇,防止重蹈覆辙,出现可怕局面。
七年来,巴奇里奥教会内部有两个变化:
一是乔赛夫神父的调动。他接到分会长马鲁旦的调动通知后悄然离开日本,去了朝鲜偏僻的大山里,既带病又年迈,从此没有被召回日本,好像也没有回国。曾经同事的神父们只是表面礼节性送乔赛夫神父到车站,那以后就没再提起过他。既然是总会长的命令,必须高兴地去世界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球的尽头。拒绝和迟疑是不允许的,因为他的命令代表了神的意志。古里艾鲁莫教堂赶走神父中唯一的反对者,眼中钉消失了,马鲁旦分会长从此不必接受部下的批评,可以坚走不移地实施自己制走的方针。
第二个变化则是迎来了新神父。他年轻英俊,称得上美男子,眼眸像山里的湖水那么蓝,微微突出的下嘴唇柔软红润。他就是常去戈鲁基神父那里的托鲁培库。
在毕业生中间,托鲁培库的学习成绩优秀,其他毕业生被分配到地方教堂,唯独他因为成绩好而留在东京,成为分会长所在地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神父。不用说,也因为有宠他的戈鲁基神父的推荐。
“你的情况……”戈鲁基神父对刚结束神父晋级仪式的托鲁培库说,“我拜托过主任神父毕里艾,他非常友好,对你的情况考虑谢良周到。”
托鲁培库低头行礼表示感谢,那双漂亮的眼睛朝着地面愁眉苦脸地说:“戈鲁基神父,我日语没有学好,担心对日本信徒说教时说不明白。”
戈鲁基神父看了一眼托鲁培库的脸微笑着说:“不必担心,你的水平行了!托鲁培库,比起会说日本话的神父,日本人更喜欢只会一点日语的外国神父传教,而且会专心致志地听,因为听不懂所以可以猜测,等于给听众思考的空间,日本人好像觉得这样更有趣。日本信徒……”
托鲁培库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戈鲁基神父拍了拍年轻神父的肩膀说:“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意思。”
达米尔那幼儿园在武藏野痕迹浓厚的高地,周围是杂树林和野草地。幼儿园建筑的屋顶是红色,墙是白色,窗是绿色。眺望那里,你会童心萌发,回到儿童的梦幻时代。这也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用砂糖黑市的部分收入购置土地建造的幼儿园。
托鲁培库神父驾驶古里艾鲁莫教堂的雷诺轿车去距离两公里的达米尔那幼儿园说教,途中经过三条小路,任何一条小路都在田园里。其中距离最近的小路有点弯曲,需要穿过冷清的住宅区,其中一幢住宅便是江原康子的家。这情况,托鲁培库当时还不清楚。
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只要按照前辈神父说的做就可以了。用还不习惯的手势做弥撤,达米尔那幼儿园的老师们也不会笑。在使用日语讲义说教时,信徒们也只是带着虔诚的表情聚精会神地倾听。不仅如此,托鲁培库神父不久便知道自己非常讨达米尔那幼儿园女教师们的喜欢。
托鲁培库神父在精神上变得愉快起来,每天早晨驾车去达米尔那幼儿园都会受到热烈欢迎。离开教堂后,一边迎着吹人车窗的春风,一边沿杂树林边上的田园小路行驶。他似乎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自由。
神校的纪律严格,根本就没有个人自由,所有一切都受到严格纪律和课程的约束,而来到教会后则获得了自由。
当上神父后,晚上无论何时外出都没关系。即便深夜回来,也没人责问你。也就是说,该宗教在神父们讲信义和绝对不做恶事的前提下,被允许有上述自由,像凡人那样不受关门时间的限制。
还有一件让氏鲁培库觉得愉快的事情,便是意外发现自己特别讨女人喜欢。他对自己说日语没有信心,站在祭坛前讲述天主公教要理的时候,还真的像幼儿园孩子说话,他对自己结结巴巴的日语感到恼火。可是,听众的秩序井然,用尊敬和虔诚的眼神注视着托鲁培库。这对于起初多少带有点畏惧心理去达米尔那幼儿园传教的托鲁培库来说,是很大的鼓励。
做弥撤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接着,幼儿园的老师们送托鲁培库到门外,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憧憬。
托鲁培库的面部轮廓非常鲜明,具有男性的阳刚美,在外国人中间属于美男子。他漂亮的嘴角常常挂着善良的微笑,蓝眼睛清澈沉稳,头发像外国影星那样缓曲,给人自然美的享受。
幼儿园女教师们都是信徒,每天的工作是照看贫穷幼儿。托鲁培库每一次来,她们就像迎着明媚春光那样迎接他,这使得早晨的弥撒变得更加快乐。
托鲁培库从走出幼儿园大门到坐上雷诺轿车的全过程,她们都是一路相送。
“托鲁培库神父,谢谢了。”
“请保重身体。”
“明天再见。”女人们面带微笑,异口同声,连眼睛都炯炯发光。
“谢谢,谢谢。”托鲁培库回礼。
幼稚的日语让女教师们觉得神父单纯可爱。其中,有些大胆的女教师则会抚摩托鲁培库的手臂,也有抚摩他背部的。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变得更加放肆,其中更大胆的女教师还会握他的手。他纤长的手指每一次被女人的白手搓揉后,身上的部分血管则变得异常紧张,并且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托鲁培库做弥撒,虽还不像毕里艾神父那么熟练,但他认真按照学校教的进行。这也给女信徒们带来好感。比起熟练的动作,生硬的动作更会引起听众的注意,更能吸引她们的眼球。他在弥撒仪式上念诵《圣经》的声音里,也含有男性风趣的音调。
托鲁培库从稍稍懂事开始就一直在学校里住,还未有过如此零距离与异性接触的美妙时光。要说女人,只是偶尔走在街上时见过,不曾主动跟女人说过话。对他来说,异性宛如风景区里的草和树,要保持一走的距离。当上神父后,异性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女教师们用迷人的月光大胆地看着他,而且说话语气那么温柔,还用她们柔软的手握自己的手。
托鲁培库若要在她们中间找最关心自己的人,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她们都笑脸迎接,其中最大胆的是坂口良子,用近似于献媚的目光朝他笑。她,看上去大约二十二三岁,个头小,长得可爱。每天做弥撒时,他总要朝她没去优雅的目光,如果没有看见她的人影,他便会用目光寻找。
有一天,托鲁培库像往常一样做完弥撒,坂口良子用特别的眼神送他。他选择那条穿过幽静住宅区的近路返回教堂。道路一侧是日本农家,沿栅栏围墙拐角转弯后驶入静悄悄的路上。这时,托鲁培库的视线猛地移向一幢也有栅栏围墙的住宅,看见里面的小树林长得很茂盛。托鲁培库发现,那片树林里停着一辆咖啡色雷诺轿车,车尾朝外。咦!他感到惊奇,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雷诺轿车。一看车牌号码,果然是教会的。他不由得停车思忖,是哪个神父来这家拜访?他眺望大门紧闭的住宅,大门沐浴着初春的阳光,可这户人家却像冬天那样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正在这时,门开了,走在前面出来的是高个男子,头顶光秃秃,仅后脑勺还留着稀稀抗拉的棕色头发,身着便装。
刹那间,托鲁培库明白了,他不就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的主任神父毕里艾吗!
年轻的托鲁培库刚要打招呼,只见一日本妇女紧跟着毕里艾神父走了出来,肩膀结实,体形微胖。
瞬间,托鲁培库目瞪口呆。
他见过那女人,是常来教会的忠实信徒江原康子。有人告诉他说,她是热心教会工作的忠实信徒,很有学问,目前正在和毕里艾神父用日语合译拉丁文《圣经》。但是,托鲁培库还没跟她说过话。就在这时,他俩的视线也移向停在路边的雷诺轿车,凑巧目光相对。
托鲁培库主动笑笑,还朝他俩挥手致礼。
可是毕里艾神父一脸复杂表情,也许是阳光的缘故,脸刹那间暗了下来,尴尬地举手回礼。
托鲁培库推门下车,慢慢地向他们走去。
“他是新来我们教会工作的托鲁培库神父。”毕里艾神父向呆愣在边上的江原康子介绍。
“我知道他。”江原康子湿不经心地说,“我在教会里经常见到他。”
托鲁培库也理解这句日本话的意思,彬彬有礼地朝江原康子点头。
“托鲁培库神父,你也知道她吧?”
“是的,知道,毕里艾神父。”托鲁培库答道,朝江原康子伸出手。
“她是我的助手。”毕里艾神父说,“我在这里与她合译《圣经》。哦,她家是我的工作场所。”
不知为什么,毕里艾神父说这番话的时候用手帕擦起了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棕色眼眸里流露出慌张的神色。
“他是我喜欢的男人模样。”江原康子仔细打量托鲁培库,直截了当地说,“哎,毕里艾神父,也让他上我家玩吧!”
毕里艾神父一脸苦涩的表情,但是没有反驳江原康子的话:“托鲁培库神父,就按她说的做,你也常来这里玩。”
“是,谢谢,毕里艾神父。”
托鲁培库表示谢意,同时向江原康子弯腰鞠躬。
江原康子开口大笑,露出红色的牙龈。
“我正要回教堂呢,一起走吧!”毕里艾神父朝停放自己轿车的地方走去。
“怎么,回去?”江原康子不解地朝着毕里艾神父问。
“喂,有点事。”毕里艾神父当着托鲁培库的面皱起眉头回答,“分会长找我有要紧事。”
江原康子险些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提醒他说:“那么谈完事情就立即回来是吧?原稿还没处理完呢。”
“是的,是的。”毕里艾神父频领点头。
“托鲁培库,好,走吧!”他说完,坐上自己的轿车。
“再见!”托鲁培库笑着问江原康子告辞。
“哎,你也常来玩哟!到教会工作,没有散散心的地方是吧?那就请常来这里换换空气!”
江原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年轻的托鲁培库说,那表情仿佛毕里艾神父和她是一家人。
两个神父各自驾驶轿车,以光芒闪烁的十字架为目标朝杂树林里驶去。
“托鲁培库。”等到托鲁培库下车后,毕里艾神父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江原康子是个好女人!可你还没习惯教会工作,因此在没有习惯之前,你即便受到邀请也最好别去她家。”
托鲁培库感觉到了前辈神父忠告里的某种意思,脸色通红。此时此刻,他的眼前浮现出坂口良子那张可爱的脸蛋。
那以后,托鲁培库与坂口良子迅速亲近起来。
对于托鲁培库来说,那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愉快。他是在西方某国的贫困家庭长大的,经济拮据。哥哥也是巴奇里奥教会的神父。他少年时代是在没有自由的环境里长大,孩提时候就没有理想。进入神校后立志当神父,那是受哥哥影响以及因家庭贫穷而不能继续升学的缘故。他头脑聪明,经常受到学校老师的表扬。
来日本后就读的神校生活也没有让他树立自己的理想,也许《圣经》里的天堂美景才是他的理想,但还是觉得那里面缺少了什么。自从接近了坂口良子后,他才终于明白了。望着她的眼神,握着她柔软的手指时,才有了与异性亲密接触后亲身感受到的快乐滋味。《圣经》里的天堂没有动摇过他的情感,而这种与女性直接接触的愉快让他怦怦心跳。
每天早晨去达米尔那幼儿园做弥撤的前后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一回到教会便加倍回味。
与神校相比,这里有摆脱《圣经》禁领的自由。但是,那种自由随着时间推移又让他觉得格外空虚,那种最初得到的快乐迅速减弱。因为,不能充分地享受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很高的自由价值。
巴奇里奥教会的神父们的口袋里连一日元也没有,所有日用品和交通费都由教会供给,即使上街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无钱购买。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不自由的“自由”。他们现实生活里的唯一快乐,也许仅仅是睡觉和吃饭。
不知不觉的,每天的美食把营养积蓄在神父们的肉体里,加之严格的清规戒律,那样的堆积硬是强加在他们身体里。于是,托鲁培库跟坂口良子之间变得更加亲热了。
当然去异性的房间,大凡是坂口良子邀请托鲁培库的。她对年轻且纯洁的外国神父持有无限憧憬,双眼含情脉脉,还冲动地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指绕在一起。
最初,托鲁培库一结束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弥撒就径直返回教堂。可后来那种规律渐渐消失了。弥撒结束后不再是立刻运回教堂,而是磨磨蹭赠的,装作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地留在幼儿园里,也不再从时间上约束自己。
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女教师们都住在幼儿园里,宿舍就在建筑物背后,两个人一个房间。
托鲁培库开始接受她们的邀请去狭小的宿舍里玩,有时候听她们讲不常听到的日本故事,有时候自己也说一些神的教义和母国的故事。女人们大多先是两三个人听年轻神父讲故事,听着听着,由于各自有要做的事情而不得不离开,于是有时候变成一个人听他讲故事。
也就是那时侯起,托鲁培库开始约坂口良子外出兜风。
“没关系吧?”托鲁培库为慎重起见,确认是否可以约她出去玩。
“没关系。”坂口良子回看了托鲁培库注视着自己的蓝眼睛后笑着说。
那天晚上,托鲁培库驾驶雷诺轿车来到小山丘下面。达米尔那幼儿园就在那一带的山坡上,黑暗里亮着圣灯的小山丘宛如万神殿。但是托鲁培库不需要驾车去那座山丘上,因为坂口良子在小山丘下面光线暗淡的地方等他。他让坂口良子坐在助手席上,自己则手握方向盘。坂口良子扁平的脸虽长得不怎么漂亮,但此时此刻的托鲁培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去哪里?”他一边嗅女人身上的芳香味,一边欣喜若狂。
“不管哪里都行。”她笑着说。
托鲁培库由于对东京都内的路线不了解,于是选择自己熟悉的路行驶。高耸的树林里黑压压的,住宅灯火犹如星光变得微弱,白色道路在黑暗里变得模糊。他全神贯注地在那条路上行驶。
来到河畔,水面朦胧地映出远处射来的灯光。
“啊,风景美极了!”她惊叫。
托鲁培库停下轿车,关闭车内灯光和车头行驶灯。
周围的夜景仿佛模糊的舞台幕布在昏暗的光线里飘来荡去。黑色树林将夜空隔开,空气里散发看清香的草味。
他浑身颤抖,像平时那样与她紧握着双手,他们沉浸在诗情画意的夜晚里,甜美的激情在体内蔓延。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神圣职业,考虑到万一出现的尴尬场面,没有出其不忘地去抱坂口良子的身体,而是战战兢兢地把手绕到她的背后。
她目不转暗地望着夜景,此时此刻,她开始呼吸急促起来,托鲁培库自己的胸部起伏也开始加速,那只绕到女人背后的手依然保持刚才的状态,没再动弹,他是在窥探对方的反应,极力控制着即将燃烧的激情。
托鲁培库望着女人的脸,随后在刚才徐徐绕到她背后的手上注入力量,使劲将她柔软的身体移到自己的怀里。
坂口良子没有出声。托鲁培库好像听到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声,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将她按倒在自己的怀里,嘴凑到她的脸上。
坂口良子伸出手,礼貌地将他的嘴唇推回去。由于在黑暗里,她的脸色和表情看不大清楚,因为黑夜掩盖了一切。
“回去吧,神父先生。”坂口良子说这话时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托鲁培库也同样颤抖,觉得自己的手因为女人的背凉而冻僵了,并且在自己嘴唇被推回的一瞬间感到了恐怖。
“回去吧,神父。”她的话拒绝了托鲁培库的冲动。虽说是外国人,但这句话的意思是理解的。
年轻的神父把颤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黑夜里的绿色树林也好,发出响声的河流也好,光线暗淡的天空也好,似乎没有为女人的激情助一臂之力。此刻托鲁培库感觉到的是,刚才诗画般的夜景转眼间变得漆黑而又凄凉。
“回去吧。”托鲁培库传动方向盘,手上还残留着刚才触摸女人肌肤的涣香味,使劲搂过女人身体的手上还残留着像音乐余韵般的跳跃。
托鲁培库专心致志地驾车返回达米尔那幼儿园。山丘上,幼儿园灯光依然亮堂堂的。刚才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的丘陵是如此美丽。现在归来的时候,他感到这里的丘陵又是如此凄凉。
托鲁培库把车停在山丘下,坂口良子走下车。丘陵上的灯光照射在她的背上,淡淡地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这里也是出发时相互等候的地方。此刻,女人在淡淡的反光里鞠躬告辞。
“再见!神父先生。”坂口良子恢复了原来的声音。
“晚安!”托鲁培库回礼。这是他平时已经用日语说习惯了的晚上问候语,调转车头后驶回原路,但是心跳依然还在继续。不用说,与刚才她坐在旁边时候的心跳是两码事。
他感到恐惧,一是惧怕神;二是惧怕坂口良子把自己的越轨行为告诉别人。
路,在黑暗里像一条模糊的白色丝带向前延伸。托鲁培库全神贯注地借助车头灯光摸索着前进。还是走近路好,他想提前回到教堂。
黑压压的杂树林里弥漫着白色夜霭,迟到的月亮向大地铺洒了一层微弱的银光。近路是在农家与住宅区之间穿行。右侧是栅栏墙,里面是小树林和矮屋顶住宅。托鲁培库曾经在这幢住宅门口见到过毕里艾神父,那是毕里艾神父的助手兼《圣经》合译者江原康子的家。
从那住宅旁边通过时,托鲁培库看见有一辆轿车停放在天然树丛车库里。住宅大门紧闭,没有一丝光线向外泄漏。不仅这幢住宅,附近其他住宅的灯光也丝毫没有见着。托鲁培库的眼前,此刻浮现出毕里艾神父在房间里口译的情景。他憎恨自己刚才的行为,他感到了被对方拒绝的耻辱,激烈的程度眼看让自己窒息。
车离开小路来到宽敞道路后全速行驶,也许是鞭鞑自己的粗鲁行为而冲动起来,他加大了油门。凑巧路上有行人,惊讶地望着这辆部车,仿佛挣脱了经绳的野马。黑压压的树林上空耸立着教堂尖塔,正沐浴着迟到的月光。
托鲁培库将雷诺轿车驶入尖塔下面的车库后走进宿舍,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
一到深夜,教堂里几乎没有人在走廊上行走,一来担心惊醒已经入睡的神父们,二来夜晚闭门不出是礼仪。神父们连厕所都不去,将尿壶拿到房间里备用。托鲁培库手提鞋子踮起脚尖在走廊上走着,其实即便在这里与谁不期而遇,也多半不会受到非议和责怪。因为“上市知道一切”的庄严和神圣,是不允许神父使坏心眼的。神父们只要早晨五点准时起床在自己座位上做弥撒,是不会有人问你什么情况的。
托鲁培库回到自己房间,里面有一张简陋的床,小桌上放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圣经》,边框黑色,中间红色,很厚。他点灯后翻开《圣经》,捧着它祷告,忏悔自己险些犯错,感谢上帝挽救了自己。但是,手上还是有接触女人身体的感觉,空气中还是有凑近女人身体闻到的异性气味,这使得托鲁培库那天晚上一夜没有睡着觉。
但是托鲁培库每天早晨的达米尔那之行:做弥撒,讲述天主公教要理。这,仍然是他最大的快乐。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坂口良子的表情没有异常,目光里仍饱含对他的眷恋。虽说在轿车里被突然抱住,但她没有任何反感,也没有向别人说起。
没想到,托鲁培库那以后变得有恃无恐了。这家幼儿园的女教师们与坂口良子一样,尊敬年轻的托鲁培库神父,对美男子抱有朦胧的仰慕。然而托鲁培库觉得与坂口良子的经历是教训,变得胆怯起来,而与此同时又无法忘怀他在接触异性时不可思议的心跳快感。
她蜷缩的身体,自己悄悄绕到她背后的手臂……那一刻,自己既想立刻抱住她,又想观察她的反应。那种战战兢兢让自己感受到跳跃性疼痛般的愉快。他那天什么也没做,只是想把手放到她背上而巳。
总之,对上帝这样的辩解是成立的。
还有,让托鲁培库放心的是坂口良子事后的态度。她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内心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愉快之中。那瞬间的快感令他难忘。它让他企盼再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他找第二个女人,也没费吹灰之力。
在达米尔耶幼儿园的年轻女教师们,个个都有资格成为坂口良子。
接到他的邀请后,对方答应跟他去黑压压树林边上的河畔。
选择相同地点,是因为托鲁培库不熟悉去其他地方的路线,然而这种短处反而给他带来幸运。诗情画意般的天然舞台可以产生良好效果,可以让他的手很自然地绕到女人背后。
车里没有灯光,车外只有夜晚暗谈的自然光线,而住宅区灯光距离这里远得很。托鲁培库的手在女人背部迟疑不定,激烈的心跳在黑暗里仿佛发出响声。不过,心跳声也许来自女人。他的手没有动弹,托鲁培库的目光紧盯着女人的表情,刹那间他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变化,变得僵硬了,呼吸急促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将手臂悄悄收回。从当时表情来看,女人起初是恐惧,随后将身体移动到车窗边上。这时,他不得不罢手。他犹豫不定的手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毫不客气地拥抱住对方的身体。
回想在跟坂口良子幽会的时候,他的嘴唇被女人用手推了回来。现在,他已不像以前那样恐惧了,而感到害怕的是女人。尽管在黑暗里,尽管身体颤抖变成了轻微震动,也还是传到了手臂上,但绝妙的快感迅速遍布身体的各个部位。虽说就那么点,却给了他奇妙的愉悦。
托鲁培库的每天都是愉快的。现在不管遇上什么情况,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回到自己房间后抱着《圣经》画十字。如果画十字,那也只是为抑制自己的怦怦的心跳而祷告。特殊的女性的气味和女人剧烈的呼吸声,让他的血液一直沸腾,即便隔很长时间依然汹涌澎湃。
达米尔那幼儿园里有个女教师叫斋藤幸子,算不上美女,胖墩墩的,矮个,凤服,低鼻梁,厚嘴唇。
毫无特色的扁平脸庞并没让异国神父避而远之,与其说是日本女人大多有那样的特征,倒不如说她那凤眼里的迟钝目光让托鲁培库心跳。
斋藤幸子被神父邀请去那诗情画意般的河畔。他的手臂搭在她圆滚滚的背上,在摸清楚对方表情后加大了力度。她没有挣脱,圆滚滚的背富有弹性。当他将另一只手臂搭在女人肩上紧紧拥抱时,她仰起脸闭上眼睛。恰逢微弱光线照亮了女人红扑扑的脸庞,光线使她变得白净而又漂亮。
“你不介意吧?”托鲁培库轻声地问,不怎么流利的日语给了女人不可思议的从容不迫。
她保持沉默,没有吭声。
这时,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像啃水果那样贪婪地吸吮,剧烈的程度使她皱起了眉头。
迄今,托鲁培库与两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接触经历。
“你不介意吧。”他这样说,是要求她允许自己的手滑向她的乳房。
于是,斋藤幸子兴奋得就要喊出声来,但最终只是稍稍移动一下身体。
他的手指在乳房上游来移去。
树林里万籁惧寂,只有静悄悄的流水声,路上没有行人。已经夏天了,这儿的草比他跟坂口良子来这里时长高了许多。这里不会有行人,也不会有半夜三更散步的人。
星期日的傍晚相当闷热。托鲁培库于九点前结束了天主公教要理讲座,接着是做自由人的时间。
假若是过去,一结束讲座,他会立刻走到玄关驾车返回教堂。然而现在弥撒和讲座结束后不再急着从光线微弱的圣殿祭坛返回小香房,不再急着脱下祭服去玄关,而是在那一带闲逛,主动与所有对自己有好感的女教师们搭讪。
那天晚上,他闲逛结束后悄悄来到斋藤幸子宿舍。
宿舍是两个人居住,放有两张床,简单、朴素。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斋藤幸子诧异地望着他。年轻神父则向她投去温和的微笑。
此时,斋藤幸子正坐在床边缝衣服,另一张床是空的,同室女教师团乡探亲了。他手绕到背后关上房门,微笑着朝她坐的床边走去。
“你还没有回教堂?神父先生。”斋藤幸子多少有点踌躇不安,但还是笑脸相迎。
他将手插入白色衣领表示热,随后与斋藤幸子并肩坐在床上,看上去动作十分自然。接着,他俩之间有一两句对话,就内容来说没什么特别意思,斋藤幸子的脸上已浮现出满足的表情。这时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没有拒绝。斋藤幸子在漆黑的轿车里已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
“不介意吧?”他慢悠悠地问。
斋藤幸子朝门瞥了一眼,担心门没锁上。但是他搭在肩上的手的力量特别大,使她身体失去重心而倒在床上。
说时迟那时快,喊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嘴唇已经凑在她的嘴唇上,她的两条手臂被压在他那魁梧的身体下。
她摇晃着脸,示意门没有锁上,可是他不理解。她的脖子也因为他的强大力量而无法动弹,他动作如同疯子。
面对自己下面的斋藤幸子,托鲁培库发狂般地注入热情。托鲁培库还年轻,中世纪的宗教戒律浸透了他的血液,每天的美味佳肴给了他旺盛的精力。
托鲁培库涨红着脸,不管是她的嘴唇、鼻孔还是那双小眼睛,他都用大舌头去使劲地舔。
黏糊糊的唾沫湿润了她的脸,他身上的气味使她陶醉得几乎忘记自己。尽管那样,她仍然不停地摇头,而他却紧紧追逐着她的脸。这种追逐自然而然成了一种游戏,不断地让感觉只集中在晃动的脸上,以致她不知道他的手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活动。突然,她察觉到了,险些喊出声。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她及到她大腿根部最敏感的地带。
“啊!”声音低沉,但她确实叫出了声。
房门虽没锁上却是关着的。见他突如其来“闯”入房间时,她用手敏捷地拉上了窗帘。虽然窗帘眼下在轻微晃动,但这是从窗外刮来的微风。她被压在他的身体下面,感觉到了自己的内裤已经不翼而飞。
“不介意吧?”在兴奋和急促的呼吸声中,她的耳边响起奇妙而又低沉的声音。
托鲁培库和斋藤幸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在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女教师中间无人知晓。他俩的交往在秘密而又小心翼翼地进行。周围没有丝毫察觉,因为人们深信:神父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邪念。再说托鲁培库很有人经,即便斋藤幸子朝托鲁培库投去异常眼神,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在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的女教师们,对态度和蔼、年轻美貌的神父都持有好感,不会注意也不会怀疑他有那样的行为。
托鲁培库每天早晨做弥撒,但他觉得每星期日的天主公教要理讲座格外有趣,他结束讲座后不急着回教堂,而是装作有事留在幼儿园里,瞄准机会后悄悄走进斋藤幸子的宿舍与她亲热。
其实,这个时间段是非常冒险的。一旦被谁看见,他的整个人生也就等于画上句号。幸亏她在幼儿园工作期间没有发生那样的破绽。他松开她后像平时那样画十字下跪,可能是感谢神,也可能是祷告。
当然,他也不是经常在宿舍里拥抱她,因为同室还有别人居住,大多数时间是驾驶雷诺轿车驶入树林,选择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每当这时,他的血在沸腾,树林里除了风不再有其他响声,河流无可奈何地发出轻轻的水流声。在河畔的他一边抱住斋藤幸子,一边轻声地歌唱他祖国委婉、动听的民歌。歌词表达的意思虽然难以理解,但那美妙旋律让女人陶醉、憧憬和恍惚。
遇上没有露水的季节,他俩在草地上拥抱。碰上有夜雾的时候,他们回到车里,熄灭车灯,在富有弹性的座位上卿卿我我。
他时常出其不意地拥抱她与她亲热,但心里总有畏惧感和犯罪感。每当与她分别后便沿着那条小路一溜烟地返回教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进行长时间的祷告。
不过,这种畏惧感和犯罪感很快又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因为,斋藤幸子为了结婚将辞去达米尔那幼儿园的教师工作。
神父这一职业,归根结底是不能接触异性的。再说她一旦结婚,使会一阵风似地从他眼前消失。
他感谢上帝让斋藤幸子离开自己。在那些危险的时刻,他确实受到了上帝的保护。
他下决心不再犯那样的过失,也决不再重复那样的过失。
然而偷吃了一回禁果的他,每天晚上都感到烦闷和无聊。
他重新觉得宗教的肩规戒律也可以视若无睹,否则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再次冒犯上帝,带上达米尔那幼儿园的女教师驾车朝树林边上的河畔驶去。其中许多次幽会,女教师们都阻止了他的越轨行为,而他也习惯了这种结局。他会事先敏锐地观察女教师,观察她们是顺从还是拒绝他发出的信号。有几个女教师只是与他握手,少数女教师只是与他接吻,极少数的女教师被他抱在怀里。
他拥抱女人并不都安排在轿车里。周末晚上的幼儿园里,女教师们沉浸在从工作中解脱的喜悦中。遇到那样的晚上,他会跳起脚尖在幼儿园里徘徊。如果黑暗里遇到女教师,他便突然握住对方的手。由于只是一瞬间,虽对方感到困惑但也不会为难他。这时的他则满脸微笑,用那迷人的眼神笑着看对方。
其实,他的这些行为只是试探而已。如果对方投来的微笑不是出于对神父的爱戴,而是出于对男人的好感,于是当再次碰到对方时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对方背后,冷不防伸出两手抱住对方。他的手伸到对方胸部,对方则狼狈地护住胸部。大多女教师不出声。
“不行!”充其量是压低嗓门的拒绝声音。女教师用手臂挡住神父的手而护住胸部,用手掌掩面遮住视线,而他则使劲用纤长手指一点点掰开女教师的手臂。
与日本人不同的是,外国人首先是气味扑向异性的脸,其次是声音进入异性的耳朵。
“不介意吗?”托鲁培库的嘴凑到女教师耳边轻声问道。
女教师的心跳从他的手腕传入身体。倘若她个头瘦小,他则用结实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然而,他没有重蹈与斋藤幸子那样的“过失”。一是女教师没有堕入他的情网;二是托鲁培库本人感到这样做会有危险缠身。当然也可以说,由于上述两点的相互作用而没有出现“过失”。后来的女教师如果有顺从的,也许会像斋藤幸子那样……
最近,托鲁培库被任命为教会会计。前任会计不知何故被马鲁旦分会长调到其他教堂,由托鲁培库接替。
起初,他绞尽脑汁。他没有学过会计,前任会计也没有认真办理移交,而是突然把账簿和银行存折递到他面前,并把一陌生男子介绍给他。当时,戈鲁基神父也在场。
陌生男子与教会无关,但又比任何人还要与教会有关。
做弥撒时,从没见过这陌生男子。
毕里艾神父介绍说,他是做贸易的。
神秘男子住在一幢豪华公寓的三楼,租有两个房间,房租很贵。该公寓只出租给外国人。如果是日本人,没有相当收入是无法承受的。公寓在高坡上,站在那里可以像眺望大海那样眺望东京都的闹市中心,公寓周围是大片美丽的树林。
他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国籍与托鲁培库相同。他头脑灵活,行动敏捷,眼珠子总是不停地转动,说话时一旦听到其他什么响声,就会像闪电那样朝有响声的地方跑去。一般人不注意的响声只要传入他耳朵,他便转来转去地寻找。就是在他住的豪华房间里,也不改变那神经质的举动。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神秘人物是教会的实力人物。这情况,托鲁培库是后来才知道的。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根本就没人告诉他,他接替的会计职务在教会里具有怎样的特殊地位。
有一天,托鲁培库接受戈鲁基神父的委托去神秘男子的公寓。在返回教会的路上,他顺便去了宗教书专卖书店,那是因为他还有深入学习和研究宗教的打算。他来到书店二楼摆放宗教类的书架前寻找自己需要的书。
托鲁培库走路时不小心撞到其他顾客的肩膀,对方被撞后摇晃着身体,于是托鲁培库朝后退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年轻的日本姑娘。她身材苗条,身上的黑色西服非常合身,虽皱着眉头看着他,但是脸蛋很美。然而转眼间,责备的表情被淡淡的笑容替代了,并且主动地朝他微微点头。
托鲁培库觉得不好意思,鞠躬表示歉意:“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她摇摇头,弯下腰去拾被撞落一地的书籍。
托鲁培库这才意识到那都是她刚才捧在手里的书,而且都是与宗教有关的,好像有六七本。由于自己肩膀撞到年轻女子,才导致这些书从她手上滑落。而且那些书都与托鲁培库所在教会有关。
“对不起。”托鲁培库难为情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书。无意中,他俩手指在同时伸向其中一本书的时候碰在一起。
“对不起。”他将书叠在一起递给她。她个头比较高,而且长得可爱。
“没关系,怪我粗心,神父先生。”她微微低下头笑了。她身材匀称,牙齿整齐洁白,眼睛细长,黑眼眸。
他扬起眉毛问:“哎,你怎么知道我是神父?”他提出简单问题后,但立刻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服装:“噢,你是看到这明白的吧?”他手指没系领带的白色衬衣领和黑色长袍。
“不,不仅仅是那两个特征!因为我记得您那张脸,您是托鲁培库神父吧?”
他呆了半晌,问:“哦,你也许来过我们教堂?或许做弥撒时见过我?”
“是的。”她说,“不只是古里艾鲁莫教堂,那里我就去过一次,我还在其他地方做弥撤。”
“其他地方?”他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年轻女子的脸。
“是其他场所。”她重复说。
“噢,那么,你……”托鲁培库的蓝眼珠眼看快挤到眼眶上。
“是这么回事。”她漂亮的脸蛋上堆满微笑,“我在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
刹那间他张开两手,随后像深呼吸时那样把手翻过来,然后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脸,稍顷皱起眉头奇怪地说:“我没见过你。”
他无论怎么看对方就是想不起来。在达米尔那幼儿园里,没见过有这么美丽的女教师。
年轻女子压低嗓音说:“那是当然的。您大概没注意到吧,我在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才三天。”
托鲁培库再度呆了半晌,不过这次是高兴的表情。太出乎意料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她居然是达米尔那幼儿园新来的女教师。原来是三天前来的!那也许是自己粗心大意。假若再早一点知道这消息就好了……他想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可自己能用日语流利地表达吗?他没有自信,觉得不能如愿。
“噢,我不知道这情况,请多关照!”他深邃的目光投向对方,笑着说。
“也请您多关照,拜托了。”
她低下头说,身上散发出香水味,很诱人。在达米尔那幼儿园工作的女教师中间,她明显与众不同。
“对不起。”托鲁培库再一次向对方表示歉意。
“不,别再说了,神父先生,我先走一步。”
“我叫托鲁培库,请允许我问你的名字。”
“我叫生田世津子。”
“叫生田世津子。”为防止听错,他重复了一遍。
“是的,是的。”世津子大而黑的眼睛朝着神父边微笑边点头。
“世津子小姐。”他立刻喊她的名字。
“哎,有什么事?”世津子笑了,看上去是性格爽朗的姑娘。
“你买这么多书回去都看吗?”
“哦,是说这些吗?”她把视跳向抱在怀里的七本书,摇摇脑袋。
“不,不是这么回事。这是达米尔那幼儿园园长要我买的。为了充实幼儿园的图书室,他让我当了一回采购员。”
他不停地点头,外国人喜欢夸张的动作。“那么多书,你怎么拿回去?”
“坐电车和巴士回去。”
“那够呛!我是开车采的,坐我的车吧!”
“真的?”生田世津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神父大概还有事去别的地方吧?不麻烦您了,我能拿。”
“没关系,我也是顺路,达米尔那幼儿园是在去古里艾鲁莫教堂的途中。别担心!”
“可是。”世津子犹豫不决,托鲁培库没容她考虑就夺过地捧在怀里的书。世津子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给您添麻烦了。”她鞠躬致谢。
“别客气,没关系。”他愉快地笑了。笑的时候,脸两侧的酒窝凹得很深,招人喜欢。
他让世津子走在前面,自己则捧着书走在后面。走出书店他打开车门把书放在后座上并请世津子坐助手席。
“谢谢。”她彬彬有礼地坐到助手席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关上车门,然后绕过车头坐到她旁边的司机席上。
车启动了,世津子漂亮的侧脸和充满香水味的身体在他旁边晃动,车每一次因路况颠簸而晃动时,她的身体便不由得倾斜而碰上他的胳膊。每每这么触及一次,热乎乎的感觉便像电流从手臂传到他的全身。
“您的车技很高。”世津子夸奖他的驾驶技术。
托鲁培库自从帮助世津子把圣书送到目的地后,眼前便一直浮现着她的影子。那是因为她比幼儿园里所有女教师都漂亮。与她相比,斋藤幸子之类的女人似乎是无人问津的丫环。至少他是这么看的。他每次去幼儿园做弥撒时,总要用目光寻找她,不过找到她很容易。因为在那些女教师中间,脸蛋长得最漂亮的当数世津子。
他没有立即接近她。她好像掌握了某种让他敬而远之的技巧。他那样感觉,可能是他第一次萌生了纯洁的恋爱念头。他对这家幼儿国的其他女教师们不仅冲动而且大胆,不是捏她们的手就是抱她们的肩膀。不知什么原因,唯独她让他自然而然地收敛了。世津子性格爽朗、保守,还拥有日本女人娴静的特点。他伺机主动跟她搭讪,可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如愿。不用说,帮着送书的情谊,她已经主动谢过他了。
“您上次帮我搬书,我向您表示由衷的谢意。托您的福,真是帮我大忙了。”她走到做完弥撒从祭坛下来的托鲁培库跟前,彬彬有礼地鞠躬致谢。甜美的微笑,来自她那双明眸和两排皓齿。
“不,别客气。”他一边觉得心跳在加速,一边答道,“我那么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上帝。”他招人喜欢的蓝眼眸里闪现谦虚的微笑。也许以此为契机,他俩的情感会得到快速升华和发展。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本意也许充满了那样的期望,然而世津子始终站在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
例如做弥撒和举行的天主公教要理讲座结束后,她即便看到他在悠闲散步也不像其他女教师那样上前主动接近。而他看到她的时候,她不是与别人在一起,就是在他就要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很自然地离开了。
这不是刻意警惕他,如果单独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她肯走会主动投去善意的微笑。与同事在一起时。由于还没有完全熟悉这项工作,显得很懦弱,需要依附于前辈在工作上的指点。跟他眼神交织在一起时,她会猛地避开,就像树林里迷路的小鹿那样忐忑不安地奔跑。总之,她来幼儿园后还没有习惯。在他看来,这是她非常纯真的表现。
他觉得很幸福,比以前去达米尔那幼儿园还要富有激情。他向神祈祷,但不再是过去忏悔那样的祈祷,而是像来自树林间的光线那样充满希望的祈祷。
他俩有过一些短时间的对话:
“您好!神父先生。”
“您好吗?神父先生。”
“再见,神父先生。”
“你好,世津子小姐。”
“你好吗?世津子小姐。”
“再见,世津子小姐。”
尽管这些是压低嗓门的瞬间对话,他也感到十分满足。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笑脸给了他越来越多的兴奋,但在一段时间里却没有进一步发展。但他对其他女教师已经早就没有兴趣。既不再像过去那样冷不防捏一下异性的手,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把手从背后绕到异性的肩上,再从肩上滑到异性的胸部。不用说,也不再把车开到黑糊糊的树林里试探异性的反应。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装的只有世津子。
但是不久,幸运还寞降落到了托鲁培库的身上。巴奇里奥教会每年春季和秋季都要为信徒们在郊外举办一日游联欢活动。这也算兼带对日常生活根本没有世俗快乐的神父们的慰劳和感谢,因而该会下属的四个分支机构干部每逢这一季节便选择联欢的地点。
所谓四个分支机构,即姐妹会、青年会、主妇会和干部会。其中当数姐妹会的成员最多,年轻而又靓丽,总被视为教会的主要力量。青年会由青年和学生构成。妇女会由中年妇女组成,在教会经营方面最具有实力和最具有发言权。干部会由信徒中间的干部结成,平日里显示不出什么特别积极性,可是一旦有情况,协助教会工作非常有力。那是因为这些会员本身都是家长。不过,人数不多。
这年春天,联欢会放在三浦三崎举行。古里艾鲁莫教堂的大约八十多个信徒,分乘两辆巴士,大清早就离开东京。
那一次郊外联欢会,托鲁培库和世津子都参加了。不管怎么说,托鲁培库是年轻神父,不能和中老年神父比,时常被晾在一边。当然,信徒们看到托鲁培库后会主动说些应酬话,可都是千篇一律的普通向候。他们对于并不那么熟悉的托鲁培库,既没有话题,也不感兴趣,都聚集在熟知的毕里艾和戈鲁基等神父周围。
世津子的情况也几乎与托鲁培库相同,在信徒们看来是陌生脸。在达米尔那幼儿园里,她也是新来的女教师。其他信徒虽知道来了新成员,但也不劝她加盟。
人群中间有江原康子,她坐在毕里艾神父的旁边,当着大家的面与神父谈笑风生。这是没有必要责怪的现象,因为他俩是《圣经》合译人。如果信徒中间有人怀疑他俩之间的关系,那是冒犯侍候上帝的神父,也等于羞辱自己。
江原康子没有看漏这群人中间年轻漂亮的世津子小姐,不愧是同性的眼光,但是世津子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并没有引起她的特别注意。从某种意义上讲,世津子小姐只不过是教会众多人中间的一个而已。人在与己无关的时候,无论有人如何胜过自己都是不会关心的。
两辆巴士载着他们到达三浦尖端的油壶时,快要到晌午了。在那里,八十多个会员被分成几组,以小组为单位分头活动。这并不是固走的小组,只要相互间熟悉就可组合在一起。
在这里,托鲁培库和世津子是孤独的。
有的小组在海滩上拾贝壳,有的小组围坐岩石聊天,另外,每个人都要表演拿手绝活或者唱歌。坐在那里,可以眺望开住城岛的小船。也有小组乘船去岛上玩。回去的集合时间是下午四点,可以足足地玩上一天。
托鲁培库独自一人在海边散步,没有一个信徒帮助新来的神父打发寂寞。这里不是达米尔那幼儿园,就是有异性对他感兴趣,他也必须在众人面前收敛,并且唯有他在这里不像神父。巴奇里奥教会的主要神父被信徒们簇拥着,黑色长袍随风飘荡,个个脸上春风得意。
可以说,也许是同样的寂寞,使托鲁培库和世津子走近了。
江原康子和毕里艾神父肩并肩爬上海边的小山丘,随后走进山路。这里,是不会有人跟来的。这是一条山间小路,树木茂盛,视野狭窄。他俩手挽手,毫不顾忌被人看见,爬到那座山丘顶附近,可以从树林间隙看到海湾。
“太美了!”江原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毕里艾神父把手绕到江原康子的背上。
“瞧!”毕里艾神父用手指着,那里是朝着海湾延伸的斜坡。
在他俩脚下的地方,神父的黑色圣装和浅灰色西装正沿着茂密树林之间朝下面移动。由于枝叶茂密,只能看见那两个人的上半身,男人是棕色头发,女人是飘逸的黑发。
“咦,那不是托鲁培库吗?是不是’毕里艾神父。”江原康子瞪大眼睛叫嚷。
“安静!”毕里艾神父制止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江原康子的叫嚷,“我们就算没有看见,我们也不想被别人看见。”毕里艾神父悄悄地改变了行走的山路。
就这样,联欢会让托鲁培库和世津子走到了一起。
晚上,他让她坐上轿车去他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树林边上的河畔。
停车后,他已经不需要试探世津子的反应了。
白天,他俩在眺望美丽海湾时,已经在茂密树林深处紧紧拥抱在一起了。他带着她在能听见溪流声的河边散步,树林里依然静悄悄的,除了拂面的微风没有任侗声音。所不同的是,年轻姑娘世津子在自己的身边。
他猛地一把抱住地,在她脸上一阵狂吻,激烈得让世津子险些叫出声来。春天的草都在长高,夜露还没有降落。他让她坐在草地上,自己的长腿也平伸着,双手一直抱着她的身体,还将她的双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
这时,他唱起自己祖国的民歌,声音低沉,但旋律优美。他要让她欣赏异国的歌,激发她的情绪。树林、草原、小河和田地都在烘托他俩已经陶醉的情感。他欣喜若狂。
世津子与他过去所接触过的女性完全不同,柔软的脸庞,性感的嘴唇,身上迷人的气味。
这是上帝赐给他的。他太喜欢她了,恨不能把苗条身材的姑娘含在嘴里。
世津子不停的笑。
“神父先生。”她小声问,“你这是爱我吗?”
幸亏他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爱”这一单词是他的职业用语,每天要说上许多通。只是在这种时候,他能分辨出它与职业用语的“上帝”没有意思上的联系。
“世津子小组,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他在她柔软的耳朵旁边回答。
“真的?”她问。
“真的,这不是假话。我向上帝发誓,我喜欢你。”他满腔热情。
他确实说了“我向上帝发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是绝对的真诚,因为上帝是伟大的,上帝的创造是最完美的,上帝也永远在人们中间。再说,向上帝发过的誓也是永远的,他对生田世津子表示了绝对的爱。
“我很高兴!”她轻声地嘟哝着,身体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感受到他羚羊般的兴奋和他沸腾的血液。
“世津子小姐,我不说假话,我喜欢你。”
“是爱我?”她确认他脸上的表情。
“爱。”他抱着她的脖子,用嘴唇吻她的整个脸。这时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响声,只有不断流淌的河水声在耳边萦绕。
“不介意吧?”他问,嘴里呼出热气。
她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幸亏他这句幼稚的日语没让她从深层次去理解,也就没放在心上。
“不介意吗?”他又问了一遍。
这时,她是被他抱在怀里,当感到他的手在脱自己身上的衣服时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不行!”她翻身跳了起来,身体离开他的手臂。
由于动作过猛,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不行!”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服套装,可这一次说话声比刚才要温柔许多。
他,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她的反抗。
这时,他可能想到了什么,跪到草地上画十字。
世津子不能理解他这时的祈祷用语,因为他用的是拉丁文,与站在庄严祭坛上听到的祷告文相同。
他双膝跪在草地上,低着脑袋画了许多十字。前方的树梢上挂着星星。他垂着脑袋,也好像是朝着星星在深深地忏悔。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接下来更让她惊讶的是,外国神父像被箭射中的野鲁开始伤心哭泣。
刹那间,她怜悯地抱住他的肩膀,用手指抚摩着他那棕色软发说:“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而是喜欢在房间里。”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带着差涩。
“房间里?”他仿佛遇上陌生单词,瞪大眼睛注视着她,表情茫然。
“喂,房间里。”她点点头说。
“在房间里?”他仍然保持着跪在草地上的姿势,抬起脸问。
几天过后的一个夜晚,江原康子去附近购物回来,突然察觉到院子树下停有雷诺轿车。
一开始,她还以为毕里艾神父来了,打量了一下车内,发现助手席上坐着一个人,正低着脑袋。由于没有光线看不清楚,可是那人好像是女的。
奇怪!她暗自思忖。这里确实是自己的院子,这辆雷诺轿车也好像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的。问题是这辆车是蓝色的,而毕里艾神父的那辆是豆沙色。
她犹豫起来,是否要打招呼,可又觉得那模样陌生,姑且还是回自已家再说吧。
这时,她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高个男子,对方好像也看到了她,朝她走来。借助屋里泻出的微弱灯光,这才看清楚对方。原来,他是自从上次跟毕里艾神父来家后便频频来访的托鲁培库坤父。
“哎!”江原康子大叫了一声,随后停住脚步,“那不是托鲁培库先生吗!”
托鲁培库轻声打招呼:“晚上好!江原康子小姐。”
“晚上好!怎么啦?托鲁培库先生,现在这时候?”
托鲁培库忸忸怩怩的。
刹那间,江原康子把雷诺轿车里低头坐着的姑娘和他联系起来。
“哈哈哈,托鲁培库先生,你在谈恋爱吧!”江原康子噗哧笑了,随后不客气地问,“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你的女友吧?”
托鲁培库没有立即回答,仍然是犹豫不决的模样,但最终还是压低嗓门说道:“嗯。”
‘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这样太委屈她了,让她在那种地方等侯,快让她一起进屋。”江原康子边笑边说,“今天晚上毕里艾神父没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