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晚些时候,轻型装甲车由盐山市市政厅出发了。
坐在装甲车里的有右川博士、片仓警视、龙村一等陆佐、冲田克义、曲垣五郎,坐在车里的还有广美。
装甲车沿着青梅公路奔向都境。
冲田坐在右川身边。右川开始翻上衣衣袋。冲田默默地递给他一支烟。不买姻而又乱翻找是右川的习惯。
“怎么搞的?”右川一边抽烟一边问。
“您说什么?”
冲田望着右川的半边脸。
“你好象挺难受的嘛。”
右川看着前方,冲田只能看见那皱纹很深的侧脸,但却发现那褐色的皱纹里面还长着捕捉细微感情的细胞,冲田迷惑了,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认为右川是个超然的男子,世态炎凉也好,男女之情也好,看上去跟右川都是无缘的,他应该归入所谓奇人一类。因此,冲田对跟前所发现的新鲜细胞感到吃惊。
“没什么。”
冲田移开目光。
“男人啊,早晚都得失去某种宝贵的东西。悲伤也没有用。”
“嗯。”冲田点点头。他认为要说不悲伤,那是撒谎,但内心却产生了诀别的感情,是自己看错了广美。冲田已经把自己描画出的幻影从自己的头脑里抹去了,只能这样做。广美选择了曲垣身边的座位,这种态度可必看成是宣告和冲田一刀两断,给冲田造成一种无情的折磨之感。
不过,她的冷淡不是没有道理的。广美失去了过去,虽说曾经是冲田的妻子,但仅此一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广美来说,冲田是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无法亲密地接触。与其说他看错了广美,还不如说在过去的世界中,广美对冲田根本就没有爱,不过如此而已。
“我不是去东京本部,而是要到设在都境上的前线指挥所,你最好也跟我一起来吧。”
“有要我帮忙的事吗?”
“有啊。”右川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要做的事是毁坏山岳,也就是在好几十年内把一千万首都居民的脖子勒起来。对这唯一的办法,我心里很难受。反正骚乱一旦远退,我将为世人所痛骂。老实说,毁誉褒贬怎么都行,我只不过是厉史上的一个小卒子。你可以用这种眼光看看我所进行的自然破坏,看看人类的地域之火在都境山区疯狂地燃烧,看看我用人类自身的地狱之火,烧掉人类自身的影子——人类自身的愚蠢。”
“好吧。”
“然后,可以从头做起。”
“我明白了。”
冲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外面的山景点头回答。他觉得这是一部叙事诗——
中部群山
早开的竹花
一层层,极难看
丑陋的花下涌出鼠群
东征——
席卷城市乡村
与毁天同行
叙事诗接近尾声,难道,叙事诗的结尾就是以人类自身的地狱之火烧掉人类自身的影子而告终吗?
冲田眼前浮现出壮烈的火焰描绘的画卷。
装甲车越过柳泽岭。青梅公路上空无一人,连一台汽车也没有。阴暗的天空下面,灰色的公路蜿蜒而去。
公路靠近丹波山村了。
“鼠群!”
转弯的耐候,驾驶员突然叫起来,同时将车停下。
装甲车前面。鼠群正在横过公珞,非常稠密的大群。冲田贴近挡风玻璃进行观察,公路直线走向达三百米,密密麻麻的鼠群一直埋到那边的尽头上,可以想象在尽头那边还是连绵不断的嘶叫声很高,周围充满了某种恶梦似的金属磨擦声。
“这是可怕的大群,有几千万只……”
龙村注视着,嘟哝着。
“奇怪啊,和以往不一样……”
看着看着,冲田感到发现了某种异样的气氛,是有什么不一样。这不是那种令人讨厌并又看惯了的情景,而是其中有某种感觉上的浮躁的东西,无法特别指出是什么地方怎么样,鼠群当中好象又有另外的鼠群,眼前的光景给人的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冲田凝视着鼠群,要弄清异样气氛的原因。随着眼睛的适应,鼠群的各样动态不久就可以识别了。于是隐隐约约明白了产生那种奇怪感觉的原因,鼠群缺乏统制,不,也许没有所谓的统制,而是从前支配鼠群的一丝不乱流水般的指向运动发生了变化,看上去好象流体出现胶着状态,在群体动向被支配的同时,有些个体要反其道而行之。可以看到那些个体露出牙齿向周围进攻,不管哪个都咬,互相撕咬。当然,这种撕咬很快就被大流冲走了。作为一个整体,能冲走就不会造成淤积,但是,类似这样的小磨擦到处都可以看到。
“是疯狂正在高涨吗?……”
片仓嘟哝说。
“确实,和以往的鼠群不同。”龙村小声附合道,“是疯狂还是什么,好象是超过以在的残忍性缠住了鼠群。从前我们与之搏斗的老鼠,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好象正在变成更加险恶的东西。”话音里包含着不安。
“是啊,好象是勃然大怒的面孔。”
冲田点头说。
“这些畜牲们不断地进行远征,最终目标——一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就在眼前,这些畜牲们凭超感悟出来了,这是冲向那里的最后爆发吧。这不也正是在抖擞内在的欲望或愤怒吗?”
曲垣这样评述。
“是的,”龙村回答说,“是愤怒加疯狂的面孔。迎战这样的家伙,试试吧,防卫线之类的玩意眨眼间就得被撕碎。”
“尽管如此,也是可怕的模样,它的疯狂历历在目。”
冲田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小的魔性生物如令正在表现出它的本性——冲田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几只老鼠爬到挡风玻璃上来了,它们很快就开始互相撕咬。有一只对碰了自己身体一下的同伴凶恶地呲出牙齿,它用后肢站起来,咬住同伴的身体。血,流成一条线。被咬的老鼠发出尖利的惨叫,同时咬住了对方的尾巴。两只老鼠纠缠起来,扭成一团滚落下去。细细的血丝还在挡风玻璃上流,别的老鼠用浊黄的屎液又把那血丝冲掉了。它们正用长长的尾巴左右抽打自己的尿液。
“是应激……”
一直默默注视的右川闷声说。
“应激?”
冲田发觉右川的表情是毫无表情的严竣。
“这并不是什么愤怒的面孔,而是‘崩溃现象’的前兆,不知什么时候群体就会出现这种内在的疯狂。鼠群大扫荡到此地,也渐渐地开始出‘崩溃现象’了,它就是这种样子。”
“这样一来,将会怎样呢?”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崩溃现象’如果加剧,那么连这种疯狂的鼠群本身也会一口气死绝,它们将投入江河湖海集体自杀。这是自然法则,或者是神的意志。大爆发的生物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灭亡。这些鼠群也渐渐地被死亡的疯狂所控制了。不过,这种加剧能在什么地方扼住群体呢?——是毁灭东京后葬身在东京湾,还是很快就死亡,那我就不知道了。从此处捉些老鼠的话,还不可能看到在山野繁殖的老鼠出现的副肾肥大症,这是正常的。但是,从此以后一形成巨大的集团,也许可以看到副肾肥大症状。如果副肾肥大,那就因此可以知道疯狂或者应激加剧的情况。为了这个,我才决定坐车来……”
然而,现实不是捕捉老鼠的情景,而是老鼠捕捉装甲车,使人想起死蚂蚱身上密密麻麻的蚂蚁。老鼠爬满挡风玻璃,阴森森的小圆眼球、眼珠,眼珠贫婪地窥视着车里的人。
冲田不由得猛然转回头去,看见广美好象被紧张地钉在了座位上,张大眼睛,现出化石一样的表情,僵在那里。
“危险!”驾驶员叫起来,“正在咬轮胎!”
“后退!”
右川怒吼道。
轻型装甲车发出轰鸣声,开始后退。
“坏啦!完全被包围了!到处都是老鼠!”
从后车窗向外看的龙村发出绝望的叫声。这里是弯道,车退到转弯处了,但刚刚过来的路面已经消失了。公路也好,山坡也好象都被鼠群严密地覆盖起来了,天地间充满了老鼠。
“这是鼠群本队!”
龙村发出痉挛的声音。
“别停车!一停车轮胎就没了!要搁浅的!龙村一等陆佐,使用无线电呼救!”
“明白!”
“这样下去很危险!车开着也挡不住轮胎被咬,不如一咬牙冲过去吧!?”
年轻的驾驶员问,他的口气变得异常僵硬。
“试试吧,可得慢点,一打滑就危险了!”
老鼠从挡风玻璃上跌落下去,那是车棚顶上的鼠群,正在象下雨一样落下去。挡风玻璃脏得一塌糊涂,雨刷器擦也擦不净。
“畜牲!”
驾驶员身体向后仰着驾驶,一边开车一边骂。
“镇静!什么也不要担心。”
片仓的声音很平静。
装甲车一边碾轧着鼠群铺成的地毯。一边前进,缓缓地前进。
“完啦!”驾驶员发出惨叫。
还没听到他的惨叫声时,别人也都知道了车开始横向打滑。虽然踩上了刹车,但糊满血肉的轮胎还在馒慢地打滑。这里是下坡路,一侧是山,另一侧是近三十多米高低差的稀疏树林,树林下面是深渊。装甲车冲着树林一步一步滑下去。
“方向盘失灵!”
“完啦!掉下去啦!”
“安静!”片仓制止人们的喊叫。他说,“各自抓牢点什么。只不过是两三米的山崖,即使翻车也摔不死人。但车窗玻璃有可能摔碎,鼠群将从车窗拥进车里。一翻车我们就赶快爬出去,就近爬到树上。救援人员哥上就来。”
话音未落,车倾斜了。右侧的车轮滑出路肩,车就这样翻了。
冲田竖紧地抓住座椅,在翻车的一瞬间,手离开座椅,身子悬在空中,又撞到什么东西上,是人,不知是谁。冲田的身体弹出去两三次才落下来。
车身整个翻了,前后的玻璃都碎了。
“不要紧吧!”
片仓推开车门。在他推开车门之前已经有几只老鼠从挡风玻璃破碎的窗口钻进来了。
响起广美的惨叫。
片仓和龙村把广美抬出来了。
“快逃!上树!”
右川怒吼道。
冲田爬上来了。鼠群盖满地面,他混身发抖。旁边有一颗松树,片仓和龙村把广美推到树上去,他俩的身上爬满了老鼠,他俩就让老鼠在身上挂着继续爬树。冲田被身上的老鼠压得东倒西歪,但他总算跑到树下,他往树上一爬,身土的老鼠就噗噗啦啦往下掉。
曲垣和右川随后赶来。最后是脸上流血的驾驶员赶到树下。
所有的人都分别爬到树枝上。
老鼠象松毛虫一样密密麻麻,顺着树干爬上来。如河水倒流一般猛烈。
“赶下去!”
有人叫起来。在没人喊之前,冲田就已经折下树枝在横扫老鼠。他越扫老鼠越往上爬。老鼠快得惊人,吱吱叫着爬过来,一爬到身边就跳起来咬人。
“别从树上掉下去!一掉下去就是死!”
在树上方的右川喊道。
冲田一声不吭横扫鼠群,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手一停,老鼠立刻就会拥上来。这是拼命。
就这样拼命过去了多少时间呢?刚想到这一点,冲田就感到手臂发麻,沉重,觉得坚持不了多久了。不只冲田是这样,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拼命地搏斗。
冬季短命的太阳正在落山。
“老鼠!你!老鼠在啃树枝!”
突然,广美在冲田的头顶上叫起来。
冲田一边赶老鼠一边闪了广美一眼,不知道广美喊的“你”是谁。曲垣在广美身边的树枝上,广美一边赶老鼠一边看着地面叫唤。从冲田所在的位置上看不见那边。
“老鼠是有那种智慧的东西吗?”
冲田怒吼道,但不是冲广美。老鼠没有那种智慧。老鼠没有大脑,只有脑下垂体,它不可能具有那样狡猾的智慧。冲田这样吼是对自己的安慰。如果老鼠真有那种智慧,那么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正在啃树啊!正在啃啊!你!老鼠是有智慧的呀!”广美的叫声几近哭号,“袭击我家的时候,就是啃开墙壁进来的呀!那墙壁堵都堵不住的时候,它们就从二楼冲进来了!已经不行了!”
“别哭,夫人。”片仓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老鼠确实在啃树根,这样下去恐怕我们维持不了多一会儿。但是,不要绝望,周围还有一些树。这颗树一倒,就看准好爬的树跑。到那时救援飞机就来了。”
片仓用平静的口吻告诫说。然而,片仓也明白了,处境是绝望的,周围没有大树。净是灌木,假如爬上哪一颗的话,尝过一次甜头的鼠群很快就会把那颗树啃倒。够奸佞吧,够狡猾吧,这是几乎完全变成恶魔化身的鼠群。地面盖满老鼠,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树一倒,最终将被可怕而疯狂的鼠群吞没。
“完啦!”
不一会儿,龙村就绝望地喊起来了。
慢慢地,树开始倾斜了。
冲田现在连广美的叫声也听不见了,树在可怕的“嘎吱嘎吱”声中倾斜,天地在旋转。冲田的血液凝固了。他明白了,这是死期。逃走是不可能的,跟前没有救命的树。
“那是什么!”
右川叫道。使天幕慢慢倾斜的树梢上空,象太阳骤然而落一样幽暗异常。
冲田抓紧树枝仰望天空,看见有什么东西罩在上面,当地明白那是鵟群罩在天上时,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树的倒伏停止了,保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倾斜,停在斜得不能再斜的角度上。这是可怕的危险平衡,谁要是一动,树就有可能因那一动而倒下。
冲田俯视地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知何时,下面已经无声地摆开了战场,除了老鼠以外地面还有别的野兽。这种野兽身体较长,比老鼠大好几倍。它跑动极快,快得人眼几乎跟不上它。随着它的跑动,老鼠的尸体在翻滚。这种野兽数量很多,差不多可以打垮鼠群,不,也许是它们的身体大而造成这样的视觉。它们在鼠群中敏捷地来回跑动。一刻不停。眼看着老鼠的尸体在增多。
“黄鼬!”
冲田喊起来。
在一望无边的地面上,黄鼬弯曲起蛇一样的身子。鼠群发狂了,嘶叫着波浪似的涌上来,奔跑着。几千几万的黄鼬把它们冲散了。
树上的人屏住气息注视着。
时近落日天色暗淡,暗淡的天空被鵟群遮得更严实了,因而天地昏暗令人毛骨悚然。鵟群从天上正在不断地急剧下降。
“鸟兽群!”右川叫道,“是消失在东方绝无音信的鸟兽群!”
右川的大声呼叫被阿修罗的场面吸引了。黄鼬在幽睹中撒欢跳跃,这是令人震惊的优美舞蹈,与鼠群的直条运动相比,它们的身影象跳旋转舞步一样流畅,一刻也不停。
黄鼬冲进盖住地面的鼠群当中,在鼠群当中先咬出一个立脚点,然后从那里开始纵横驰突,扩大战果。周围老鼠的尸体在增加。黄鼬“嗖”的一窜,刚觉得它把身子左右一扭,已经有好几只老鼠因此而倒下了。
象撮芝麻一般。鵟在满天飞舞,疾风暴雨般降下的鵟,捉住老鼠飞升的鸳。鵟群正在低空盘旋飞舞。冲田他们紧紧抓住树枝,拍打翅膀的声音就在他们耳边鵟,飞过他们那棵树,一只只鵟的爪下都捉着老鼠,无数老鼠的尾巴从他们的眼前擦过。
谁也不说话,一个个死死地抓住树枝,四周阴森残酷的情景使他们看得入了迷,这是什么?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想象不出来的情景。
“鼠群正在重整旗鼓!恢复队形!”
右川沉痛地呻吟着说。
冲田也看出了这一点。这是好几亿只的大群鼠,恐怕这就是鼠群的本队。这是发生在中部山岳地区,袭击山区村落,吃人,吃牲畜,随即冲到平原,劫掠市镇,终于攻陷甲府市的恐怖的鼠群本队。
是率领二十亿只的大群体进行长征,要劫掠居住二千万人口的首都的,恐怖的鼠群本队。
这样的鼠群本队在薄暮中一度乱阵了。它们自发生以来一次也没有遭遇过的天敌袭来了,袭来后把它的阵脚打乱了。地面上到处都出现支离破碎的波浪互相碰擅的情晕,鼠群一边摇动大地一边逃,又不知逃到哪里好,阵脚乱了,它们疯了。从前袭击人类时一点一点撕咬人肉的那种残忍狰狞在这里没有了,统制也没了。在这里它只不过是鼠群而已,让人觉得,恐怖的鼠群本队很快就要溃灭了。
然而,此刻,鼠群渐渐地恢复了作为鼠群本队的自我意识,它们内在呼声正在呼吁鼠群团结起来,一定要消灭一切生物,这种毁灭的疯狂正在使鼠群重整旗鼓。
波涛变得平静了,四散奔逃的个体已经改变方向,鼠群开始朝同一方向前进。
黄鼬群摆开迎战阵势,一只只跳跃着,分别冲进盖住地面推进过来的鼠群当中。它们举起闪闪发光的牙齿,横扫鼠群。尽管如此,鼠群仍然越过死鼠的尸骸继续前进。可以认为,个体老鼠所具有的对天敌的恐惧,似乎被群体的压力消除了。
鼠群开始包围黄鼬了。
“不行啊!这……”
右川的声音很狼狈。
黄鼬还在奋战,黄鼬是职业杀手,在所有动物当中它的杀戮本能最强,它不是为了吃而杀,只是一味的杀,它具有极敏捷的技艺。现在就是这种黄鼬挤进鼠群,不知道有多少黄鼬。大概有几万吧,右川他们目光所及以外的山谷里也应该充满黄鼬。
然而,在这里是鼠群本队。它们嘶叫呼应,发出可怕的金属声,现在鼠群作为一个整体的意志恢复了。
“黄鼬……”
冲田惨叫似的喊起来。他看见有两三只黄鼬被鼠群挟裹起来,而那黄鼬却无能为力。
“不行啦,这!”
右川说的和冲田说的是一码事。
“已经不行啦!老鼠是没有对手的啊!现在又要上树来咬我啦!”
广美尖利地叫道。
暮色正在变浓。
鵟群的数目正在减少,现在天上的鵟已经稀稀拉拉了。从天而降的强攻减少也许是鼠群重新稳住阵脚的原因之一。铺天盖地的鵟急剧俯冲时翅膀搏击的声音,可以给鼠群在心理上造成强大的压力,可是现在没有了。
“来啦!老鼠!”
广美的声音在恐怖中发狂。几只老鼠爬到树干上来了。
“真来了!”
传出龙村的尖叫声。
这节骨眼上,什么东西无声地从人们眼前飞过去,这是一种连振翅的声音都没有的动物,看上去简直象某种飞过来的丝绒团,轻轻飞过来的是雾。当人们发觉的时候,无数的鸟正在树间来回飞翔。
“枭!枭的大集团来啦!”
右川的叫声在树林中回响。
枭在暮色浓重的树枝中飞舞,轻飘飘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枭捉住老鼠后就回到树枝上,所有的树枝上都有枭叼着老鼠蹲在那里,枝头累累枭鼠成串。
“那个——”
望着枭群的冲田突然把目光投到地面上,树林深处可以看见某种大型个体的野兽,其体型要比黄鼬大十倍,它们正从幽暗处突然冲出来袭击鼠群。
“狐狸!狐群赶来啦!”
在右川喊叫之前,狐群就已经拦腰掩杀,冲进鼠群本队。狐狸虽然没有黄鼬那么敏捷,但它到底是大型兽类,在它冲开的鼠群胡同周围造成冲击波可以使无数的老鼠溃逃。
“看啊,黄鼬又重新恢复了优势。”
右川怒吼起来。
黄鼬在奋战。一度势孤力单的黄鼬又再次恢复了那优美的杀戳。
黑暗开始笼罩过来,物体的形状已经看不清楚了。枭在幽暗中穿梭往来,黄鼬在地面滑行,狐狸的眼睛发出蓝光在树林中闪动。狐狸、黄鼬、枭都是夜行性动物,老鼠也是。在渐渐隐去的微光中,同是昼扶夜出的动物展开了一场异样的大战。
“惊人的场面啊……”
右川嘟哝着,但是他那嘟哝声立即又变成了高声喊叫。
“这是消失在东方的鸟畜群!是那些鸟畜赶来了!鸟畜本能地察觉了鼠群要通过这个大菩萨岭。而且还察觉了鼠群的疯狂,即应激现象将在这里达到顶点。它们以老鼠为食物进行东迁,所以才集结这里,摆开决战战场。”
右川的声音振奋起来,好象有了什么依靠似的叫起来,“看!鼠群要溃灭啦!正在逃!正在散!七零八落了,尸骸堆成了山。古代也有过这样的事,周鼠群大发生而就要亡国舶时候,黄鼬和鵟的大群体就从什么地方发生并出现,它们一出现就把鼠群毁灭了,这种事在史书上也有一些记载,就象我们看到的一样,任何鼠群碰上大群无敌也没有办法。看!鼠群溃逃了。啊。恐怕逃不掉了。以前一边吃人一边长驱直人们鼠群。在这里竟然也到了死期。二十亿只老鼠群两三天内就可以死绝!天敌的大规模出现加速了鼠群自毁作用的进程。鼠群同伴之间马上就要开始互相残杀,同类相残,一败涂地。这个大菩萨岭注定要成为鼠群的坟墓。恶梦消失了,人类生出来的恶梦消失了。瞧,隐去啦。人类自己无法消除的恶梦现在从大地上隐去了。”
只有右川疯了似的叫叫声越来越高。周围还有低低的嘈杂声,象是鼠群溃逃的声音。宣告自身溃灭而奏响的金属磨擦声,现在弱下去了。鼠群也好,鸟畜群也好,一切都溶进黑暗之中。天昏地暗咫尺莫辨。
“东京从毁灭中被拯救出来了!”
黑暗中传出片仓平静的声音。
“是啊,是得到援救了。”右川猛然吐出一口气说,“大自然本身具有所谓的恢复力,这里如今还残存着的恢复力,因此人类今后不应该再犯错误了。停止山林原野的胡乱开发,欲望最好要适当地控制。听不到鸟类的歌声,看不到野兽的踪迹,这样的所谓山林原野是不正常的。我痛切地认为,不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国度。”
右川的声音低下去了。
声音几乎没有了。狂澜正在渐渐远去,扑向毁灭首都的深渊跟前,狂涛怒澜渐渐远去了,现在能听到的只是微弱的毁灭之音,象远雷一样轰隆隆的轰鸣。
死亡之笛正在隐去。
谁也不说话了。
冲田突然仰头望着夜空,不知什么时候,星星出来了。几颗小小的星星镶嵌在黑黝黝的天幕上,显出凄凉的气氛,青幽的星光洒在荒凉的战场上,四周异样的宁静。
“飞禽在唱歌,走畜花下行……”
右川低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不这样是不行的啊,不这样不行……”
右川并不是在劝告谁。他是在说自己,说得出了神。
什么东西从冲田眼前擦过去,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由于空气的振动冲田才发觉,那是一只枭。黑色的影子飞过去消失在黑暗中,从此,一切音响都绝灭了。
冲田注意倾听,耳鼓深处继续响着鼠群奏响的死亡之笛声,象金属磨擦声。这是宣告鼠群自身的灭亡呢?还是指向人类社会的死亡之笛?不知道。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