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站着冲田广美。不,站着一个象冲田广美的女人。
她纤细均称皮肤白皙,容貌跟冲田广美一模一样。
“您……”
曲垣刚要讲话就闭上了嘴,冲田广美注视着跟她讲话的曲垣。但她的眼神中没有惊喜重逢的感情,只是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阴影。
“您,是冲田广美吗?”
也许不是吧,曲垣担心地想,说不清她和冲田广美在哪一点上不同。
“您认识她吗?”
一个老医生走过他们身边时,停下脚步问曲垣。
“嗯,我看她是冲田广美,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丧失了记忆。”
“记忆丧失……”
“甲府毁灭的第二天,她被收容到这里,当时不省人事。她患了韦耳氏病,出现高烧。韦耳氏病也叫出血性黄疸症。是一种皮肤渗血,很危险的病症,可是在她身上却只出现了轻度高烧。她好象是进行过某种预防性的注射,尽管如此,她高烧一退就丧失了记忆。自己是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就这样,我认为她这好象是一时性的病症,可是……”
“一时性?”
“据说,好象叫什么心因性记忆障碍。有关这类症状我也不懂,然而,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极大的不幸,虽然因意外打击而出现记忆障碍,但她大概还是不可冒犯的。”
“是吗?”
曲垣看着冲田广美。老医生的话使曲垣确信。她就是冲田广美。曲垣明白了,刚才感到的那说不清的不同是她那看不出失去一切的痛苦,或者说是没有聚焦点的目光所造成的。曲垣问道:“能谈谈吗?”
“能谈。”冲田广美答道,然后又问:“我是叫广……美吗?”
“是的。您的丈夫是冲田克义,他是鼠害对策前线本部成员。我是冲田的朋友,叫曲垣五郎,是N报记者。您在国立甲府医院临时帮忙,大约几天前……”
曲垣讲到此处住了口,不能说出她被暴徒扒光从医院劫走的事。而且,冲田广美的娘家也烧没了,再说,冲田克义是否活着,曲垣也还没弄清楚。他害怕闹不好,她的记忆一恢复,反而成为精神异常的前提条件。
“那么,请您帮她与她丈夫联系一下好吗?”老医生说,“我们原打算,如果没有人来认领她,就让她帮忙做点事。”
“请借电话用用。”
曲垣返回登记处,他往盐山市前线本部挂电话,直接打到那里是令人担心的,但这样做是没有办法。曲垣心里祈祷冲田还活着。
“我是前线本部。”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消除了曲垣的担心。讲话的是冲田。
“是我啊。”
“曲垣?!你还活着吗?”
“差点死了。这不算什么,你妻子怎么样啦?”
“她吗,我拼命找了,可是……”
冲田的声音模糊了。
“她在这儿哪!”
“什么?不可能!”
“真的。这里是山中湖畔旅馆。不过,她丧失了记忆。现在,我要把她领到你那里去。”
“等等,你没听新闻吗?现在,山梨、盐山一带,鼠群本队正在东进。到处都是无人区。活着的生物只有覆盖大地的老鼠。我从这里乘直升飞机去接你们。”
“好。马上来罢。”
曲垣挂断了电话。
“那么,就拜托您了。”
老医生轻声致意后,走了。
“现在,你的主人要来接你了。你不要紧吧?”
曲垣把冲田广美让到沙发上。
冲田广美并齐穿着工装裤的双腿坐下了。
“真有意思。”
冲田广美盯着曲垣说。她那失去怀旧之情的眼睛使人想起泛着青光的照相机头。她没有把那种目光从曲垣脸上移开。
“什么真有意思?”
“我这是第一次和丈夫见面,对方正要了解我。不过没关系,我是一张白纸。我也许受不了。”
“因意外打击而失去的记忆,据说在某种情况下还会恢复。如果请精神病医生诊治的话,不久就可以恢复正常。此刻,你是不是想开玩笑呢?你可以再一次和你的主人谈恋爱。这也可以说是令人羡慕的事。”
“可是,要是能恋爱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在没有爱情的时候。而且,当恢复记忆的时候如果存在爱的话,那么哪个是我自己的真心呢?我不是不知道了吗?……”
“没有这种担心吧。你们是认真相爱而结合的。那么,在成为白纸的现在,那也还是应该有效的。如果你感受不到爱的话,那你的爱在几天前就混进了不纯洁的杂质。我认为,不管怎么样,能重新发现自己,就不是坏事。”
“多么残酷的话啊。”
“我不那么认为。”
“曲垣君,是吧。这里有镜子,如果这镜子能照出自己的真正内心,那么,你有勇气去照照吗?”
“啊,那难道……”
说起来,是否具有照津子的勇气,曲垣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镜子里也许会出现一个丑陋的生物吧?如果有这种恐惧的话,那么就不敢贸然去照。
“我不存在愿意不愿意,我已经是一个必须立刻去照的人了。”
到这时为止,冲田广美开始移开目光。曲垣放心了。他没想到,几天不见,冲田广美竟有象现在这样的毫不畏缩的强烈目光。可以看出,她在丧失记忆的同时,好象又恢复了某种失去的东西。
曲垣走近自动售货机。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冲田广美那鼓起的胸部,毛衣里藏着高耸的乳房。那好象是一件廉价毛衣,大概是救灾物资吧。曲垣一边走一边想象冲田广美的身体,一定很美吧。暴徒一定尽情地躏蹂了那美丽的裸体……当时的场面浮现在曲垣眼前,又消失了。
他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回来了速溶咖啡,慢慢地喝着,消磨时间。
喝完不一会儿,他们听见了直升飞机着陆的声音。
冲田大步跑进来。
“广美——”
冲田很随便地走近沙发,抱住站起来的广美肩头。曲垣看见他俩都露出苍白的表性,特别是广美,她的表情是凝固的,眉宇间浮现出阴影,好象是对冲田的拥抱表示反感。或者,也许是不知所措的表现。
“是我啊,不认识啦?”
冲田看出广美凝固的表情,把手从她肩上移开。
广美盯着冲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缓缓地左右摇头。
曲垣看见这种姿势,想起了冲田广美说的镜子。她现在从冲田的神态中看出了什么吗?是什么呢?好象不只是不知所措。曲垣注意到所看见的,冲田广美眉宇间掠过的一丝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