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垣五郎做了一个长梦。
是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老鼠啃咬的梦。一座石塔高耸入云,灰色的云雾布满苍天,在石塔和苍天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天昏地暗之感非常强烈。
唯有老鼠存在,老鼠正在一点一点地啃咬曲垣身上的肉。老鼠达几十几百只。曲垣不会动弹,眼看着老鼠摘取身上的肉。怎么回事呢?他觉得老鼠好象专吃手脚的关节部位。血淋淋的肉没有了,看见了白色的骨头。老鼠那尖利的白色门牙啃在那白色的骨头上。老鼠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曲垣,一边啃咬骨头。曲垣不能动弹。他感到比死还难忍的疼痛,然而,疼痛本身并不是超过死的感觉,也不是满地乱滚的那种疼痛,这只是一种钝痛,沉重的钝痛。关节被吃掉了,所以从关节前面就开始没有手脚的感觉了。可为什么那里竞象挂着铅一样的沉重,在这种沉重当中,考鼠时时强行啃咬骨头,传来啃断似的疼痛。
多少次,曲垣都在这样的梦中被老鼠啮咬。
这使他在某一天忽然醒了。
来苏儿的气味冲进鼻子,这种气味使他发觉这里好象是医院。旁边有床,床上睡着一个男性患者。
曲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护士进来了,她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护土。
“您醒啦,从长眠中醒过来了。”
护士毫无笑容。
“长眠?”
“是啊。连续高烧,您都睡了三天三夜啦。”
“三天三夜……”
曲垣闭上了眼睛,内心深处有一种晕船似的摇晃感,觉得自己好象被拖进地狱。
护士正在准备输液。
“今天是几号?”
“十二月二十四号”
“二十四号?……”
曲垣恢复了记忆。
甲府毁灭是二十二日。曲垣与派驻本部的记者们一起,乘生一辆装甲车离开县政府大楼。然而。这辆装甲车没跑上几分钟就抛锚了。它冲进了鼠群,车身横滑,翻进水渠。这一冲击力使曲垣崴了脚脖子。车里挤着十四个人。有人负了重伤。车上的人就在这种状态下等待鼠群过去。透过横翻的装甲车车窗,可以看见正在迫近的大火,那大火很快就开始把火星崩到装甲车上。
人们进出装甲车的时候,地上还剩下相当多的老鼠。曲垣用一只脚边边跳边突围。身上有十多处被咬,他不止一次摔倒。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地逃了。
不知什么时候,曲垣混进了难民群,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跑到甲府郊外的田野上了,那里有不知是几百人的难民。
曲垣的记忆就恢复到那里。那以后的事,只是在朦胱中浮现出一些片断,记得发高烧的事,记得在高烧时呻吟,连甲府市的大火都显得无关紧要了,知道在什么地方被收留了。从那以后就不清楚了,偶而觉得醒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在长睡时,曲垣只是不断地作梦,做被鼠群啃吃的梦。
“甲府,还有对策本部,您知道不知道怎么样了?”
曲垣问。离开县政府大楼前的情形,象电视画面扑过来似的浮现在脑海里。
“甲府全部烧毁啦。对策本部好象撤到盐山市了吧。已经乱了套了。”
护士讲话很快,一口气说明了甲符毁灭的状况——鼠群的情况——鼠疫患者大发生的局面——灾民为了抗议政府的做法正在起义——等等。
“据说在甲府就死了十来万人啊。你这样的算幸运者啦,因为只不过鼠咬症引起的高烧。这种螺旋体是不致死的。由于发高烧,所以会引起关节疼痛之类的感觉。”
“是关节吗?……”曲垣想起了老鼠专啃关节的梦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山中湖畔旅馆啊。所有的旅馆饭店都被接收了。附近有一家旅馆被接收后作为鼠疫患者专用,那里每天都要死掉十多个人。”
“是吗?”
曲垣仰望护士,她是个年轻护士,但却很明显地憔悴,皮肤粗糙,双眼混浊。
“您好象很疲劳啊。”
“因为不眠不休啊。护士极端缺少。因为鼠疫正在蔓延,所以谁也不来。我是从国立甲府医院来的,所以就更得象在野战医院一样地守护病人。”
“国立甲府医院……”
曲垣想起了冲田广美。
“被暴徒劫走的那些护士后来怎么样了?”
“基本上没有消息。那天不是我的班。被带走的女人都是光着身子的啊。”
“是么?……”
严冬的午夜时分,被扒光的二十几个女人,被失去人性的暴徒拖走的情景浮现出来了。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呢?从没有消息这点来看,可以肯定地认为,她们被鼠群吃掉了。或者,害怕后患的男人只想奸淫,奸淫之后就把裸女丢进鼠群逃命去了。
……冲田克义?
曲垣想起了冲田。冲田出去寻找妻子广美,寻找时被卷进甲府毁灭,他也许就那样死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要是能动的话,很快就可以出院啦。”
“那么今天行不行呢?”
“你刚从高烧中醒过来呀,今天明天都不行。不过问问医生看。”
“拜托了。”
曲垣看见滴液一滴一滴地滴落,滴得很快。甲府市毁灭了,但与鼠群的战斗并没有结束。根据护士的说明,下一步山梨和盐山将要受到鼠群的攻击。她说有这种传说。另外还不断传说几万人的灾民起义,要突破都境抗议政府。新闻记者曲垣形成了置身于这种动乱旋涡中的习性。而且,还听说鼠群将奔向都境,陆上自卫队正在都境上摆开彻底防线。局势越来越严重。真正的动乱也许从此就开始了。投身到那种旋涡中去,投身并体验整个动乱,这是曲垣的使命。
不能再躺着了。
但是当天曲垣没有得到出院许可。他虽然硬要出院,但下床一看才明白自已是无理的。一个劲的头晕目眩,脚更是靠不住。
第二天早晨。
护士告诉曲垣,五万人的抗议军团出发了,顺青梅公路奔向都境。新闻不断传来,政府发表非常事态宣言,命令枪击突破都境者,县警利用宣言进行劝说,结果劝说失败。
传递新闻的护士对政府的声明表示愤慨。曲垣认为,说这种愤慨是全体山梨县民的愤慨不是没有道理的。对山梨县鼠所遭受的前所未有的灾难,以改府为首对邻县的态度过于冷酷了。
到了下午,军团解散的新闻传来了。
“右川博士?片仓警视?……”
右川的活着使曲垣感到极为震惊。与此同时,曲垣又感叹无论如何右川毕竟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了防止军团在都境上被屠杀,他竟拿出刀来要剖腹,他不但仅是个只有怪癖性格的男人。还有那片仓警视。曲垣懂得了,有些人平时不引人注目,而一旦面临将要发生的可怕动乱时,他们就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一定要出院。
午后很晚时,曲垣下了决心,现在,下是在床上睡大觉的时候。陆上和空中两自卫队的主力正在都境上布防。另外,鼠群开始从秧父山区再度出现。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态。自己必须投身其中,成为一个动乱中的活证人。
曲垣在医生巡视时提出了上述要求。
“请你只忍耐今天一夜,不到明天早晨恐怕不行。本来,再过两三天也不会准许你出院的。”
年轻的医生说完这些话就走出去了。
明天早晨?——那也好吃,曲垣想,反正现在即使出院,在夜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第二天早晨,曲垣离开病床,缓缓地移动脚步,走到一楼登记处。他在登记处办理了临时手续,并且换了药。
办完简单的登记手续,曲垣走出了登记处。
当他正走向大门口的旋转门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