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
长夜见明,恶梦般的长夜。
上午七点,直升飞机在甲府盆地一带广大的市街村镇上空盘旋,用麦克风呼叫扑灭鼠群。扑灭鼠群只限于强壮的男人,并且严厉警告他们,要选定万一危险的时候可以避难的建筑物。
警察的装甲车四处奔走进行劝说避难。巡逻车由于鼠群散乱造成危险的打滑,而跑不起来了。
冲田克义和曲垣五郎八点钟之前离开对策本部,冲田把吉普开到大街当中,甲府市说起来多少也是以田园般的城市而闻名。北侧靠近秩父群山的山脚,南侧是广阔的田野,市区街道狭窄。
警察和自卫队的车辆开始把避难者运往火车站。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儿童。老鼠到处可见,都是些几十只,几百只的小群横穿马路,象旋风似的在路上来回奔跑。人们都染上了老鼠恐怖症。只要看见仅仅几只老鼠就高声尖叫,昏头转向。走着去火车站是不可能的,满街都辗碎的老鼠尸骸,即使是刚强的人也觉得恶心。特别是在山区投放了大量的触媒剂,也许由于接触那种粉剂,许多将死的老鼠在公路上,人行道上摇摇晃晃,象跳舞似的蹦起来,跌下去,倒下,痉挛。
除了避难的人以外,灭鼠的男人们来到街上,他们拿着用木板赶制的杀鼠器,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追打老鼠。
汽车开到甲府火车站前面。在战前广场也能看到这样的情景,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那些店员和车站员工正拿若扫帚和木板同几十只老鼠搏斗。被包围的老鼠向人们发起反击,它们顺着敲打它们的扫帚柄哧溜哧溜爬上去,最后来个小腾越,冲着人露出牙齿。但是,几十只的小鼠群终究不是人的对手,眼看着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半死不活的还在满地打滚。人们厌恶那些半死不活的老鼠,脸上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追上去,把它们敲碎。站前就是这样杀死的老鼠有千百只。在这些尸骸上又有别的鼠群走过,再有公共汽车和吉普车碾轧,柏油马路上血肉模糊。
“真是残忍啊!”冲田驱动吉普车说,“很快到了晚上攻守形势将会为之一变。现在人们杀鼠过度,成了老鼠的眼中钉,也许它们的同伴将为它们报这个仇。一看类似现在的这种光景,就会产生那样的感觉。
“这不仅是老鼠。可以说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人们过度杀戮除自己以外的动物。这些老鼠把那些动物怨恨承担起来也来向人类挑战。向人类挑战的只能是老鼠,猫和狗怎么也能胜任,因为它们没有繁殖力。老鼠是可以凭繁殖力灭亡人类的唯一动物。
“而且它们还能传播病菌。”
“病原菌?……说起这个,您夫人怎么样了,据说医院正濒临功能瘫痪。”
“嗯,我想一会儿过去看看。”
冲田把吉普车开向曲垣的宿舍。
打盹的曲垣下车后,冲田赶到甲府国立医院。甲府医院如同野战医院一般,收容不下的患者挤在走廊里,有满身是血大喊大叫的患者,还有已经断气,就那么放在那里的尸体。
冲田找到了广美。广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她立刻就会倒下去。她抱着肩头和冲田上了楼顶平台。
“你最好是稍微休息一下,跟我一起回宿舍吧。”
“不光是我自己呀。”广美在夕阳斜照的平台一角找个地方坐下。她精疲力尽了,说,“医生和护士也都不睡觉不休息啊。自卫队的医师团和护理班子来了,总算该喘口气了,可是……”广美闭上眼睛,阳光照在她那白净的脸庞上。
“不是说除了重伤员以外,让其他病号都乘避难列车吗?”
“那个么,好象不是那样的吧。”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广美把脸冲着太阳,充分接受阳光的照射。
冲田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传染病呗。韦耳氏病——急性待染性黄疸和潜热病,沙门氏杆菌引起的食物中毒,立克次化体痘疮,还有甲府独有的可怕的地方病——日本血吸虫病。一切感染源都来自老鼠。现在医院里收容的患传染病的越来越多,一出现高烧,体内发疹子,就不得了啦!因为害怕蔓延,没有肯接收的医院。据说连最近的诹访市也由于市内病房超员而挡住了直升飞机运去的患者。厚生省的传染病对策班子十分焦虑,但紧急时刻还是束手无策。已经接管的三家市由医院已经暴满了。”
“岂有此理!”
这种情况冲田第一次听说。对策本部把扑灭鼠当作主要任务,还没顾上这边的事。
“这只是私下议论,可……”广美把肩靠在冲田胸前,说,“听说好象正在发生鼠疫呢。”
“鼠疫?不至于……”
不管怎么说,老鼠一增加就容易发生鼠疫。
“我想是流言蜚语吧,可是……”
“是的。”
“检疫措施是完善的,如今鼠疫菌不能入境。”
“还有,那个黑川洋子也住在这家医院。”
“啊,那个音响生理学家么T”
“她得了鼠咬症,全身浮肿,淋巴腺也肿起来了。全身肌肉剧烈痛疼。脸上出现了紫色的斑点。”
“真可怜。什么时候去看看弛吧。”冲田紧紧地抱住广美,说,“回宿舍吧。不稍休息一下身体就垮了。”
忘怀的,不,在想象中常常拥抱的,广美的肉感,使冲田陶醉了。
“我,你能原谅我吗?”
广美声音低低地问。
冲田没说话。他把脸贴在广美的唇上。彻夜未眠的疲劳溶解在搅在一起的舌头上了,此刻体内只有强烈的亢备。
“让你,让你的妻子回来吧?”
广美呼吸急促,挪开嘴唇问。她的胸脯一起一伏。
“还用问吗?”
冲田扶起广美。
就这样,冲田带广美出了医院。
在回宿舍的途中,路上所见的情景,充满了紧张。警察和自卫队员及市民合在一起追杀老鼠。公路上,人行道上都是这种光景。街道上到处都堆起高高的老鼠尸骸。在那些尸骸旁边有几只乌鸦,乌鸦好象吃饱了,或者是不想吃老鼠,一个个心不在焉地望着死老鼠堆。运送避难者的车辆接连不断地在公路上往来。巡逻车和急救车缓缓而行。只有自卫队的装甲车飞速地奔跑。直升飞机继续在天上飞行。
“这跟我们村里太不一样啦。”广美小声说。
冲田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电话响起来了,冲田拿起话筒。电话是曲垣打来的。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曲垣曲声音一开口就很高。
“什么事啊?”
“出了大事啦!你马上到本部来!”
曲垣那边挂断了电话。
冲田悄悄抱正在睡着的广美,广美一丝不挂地睡着。冲田想起临睡之前相互之间的亢奋。这是一种充满温馨的记忆,使人密到安心。冲田心中充满了肌肤重合所带来的舒适。
他下了床。
他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留下一张便条,然后离开宿舍。他把吉普车开到街上一看,心里顿时觉得不安起来,街上的情景和早上太不一样,成了无人街,一个人也看不到。
……鸦雀无声啊?
难道……冲田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在自己睡觉的时侯,全体市民不至于一下都逃走了吧?甲府市被遗弃了,只有曲垣留下来了?大街上怎么如此寂静?
冲田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飞机的声音。但看不见飞机的影子。
……是错觉吗?
突然,满载自卫队员的装甲车出现在大街上,装甲车发出轰鸣奔驰着。
冲田松了一口气,同伴还有的是呢。放下心心的冲田看见了鼠群。公路上开始出现原油般流动的黑色绒毯。那是两三千只的鼠群。冲田急忙停住吉普车,从未有过的恐惧爬上脊粱骨。
现在要是遭到这群老鼠袭击的话……
他等着老鼠横过马路,想起了今天早晨站前广场的杀戳。那时一群才几十只,二十几个人围打一群,毫无恐怖之感。可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而鼠群则膨胀为几十倍到几百倍。
紧张的恐怖抓住了冲田的心。
冲田抬头看看周围的大楼,所有的大楼都寂静无声。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一个人影也没有,简直就是死亡的大街。
出了什么事?
冲田后背冒凉风。他开始想起老鼠的可怕。不,不是脑鼠。老鼠制造的无人街,可是为什么人们迅速地消失了了呢?老鼠象征着这种令人害怕的气氛。现在,如果只有两三只老鼠爬上吉普车,自己大概不会疯狂地逃走吧?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鼠群还在横过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