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钟过后,野上家遭到鼠群袭击。
最初是家里养的一条名叫五郎的狗吠叫起来。五郎拴在外间看门。
广美正和长兄一家在喝茶。这是一个五口之家,母亲早亡。家里有老父亲、家兄、家嫂,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两个孩子这时已经睡下了。
“老鼠……”
广美站起来,她觉得五郎的叫声不对劲。来到外间一看,五郎竖着耳朵在叫,一边叫一边侧耳倾听。这种叫法好象是要报告主人,不知是什么危险从什么地方迫近了。五郎尾巴下垂,叫声里充满恐惧。
“来啦!老鼠!呀!”
广美尖叫起来,她厌恶老鼠,哪怕只有一只,也会让她浑身发抖。
“沉住气!”
家兄预夫喊了一声。但他的脸色也苍白了。
五郎不断地吠叫。
家里做了防卫准备,哪个山村都是这样,把所有的缝障全部堵死。不只是人的住房,连家畜的棚舍也都用厚厚的木板围起来。围板的根部都包上了马口铁。有了马口铁,老鼠爬也爬不上来,咬也咬不动。
广美把木板套窗打开一道细缝往外看。
她慌慌张张把木板套窗关上叫道:“来啦!”广美身子一瘫坐到地上。屋外的黑暗中涌来异样的嘈杂声。
“别害怕。”郁夫噪音嘶哑地说。
野上家没饲养家畜,所以也就不用操那份心,只把人保住就行了。因此郁夫让家里人按自己的吩咐,做好了严密的防卫。他说:“而且,还有自卫队驻扎,无线电话也通上了。”
“是啊……”家嫂朝子随身附和说。
“老鼠那东西有什么好可怕的!”
年近八十的老父亲训斥三个晚辈,野上家世代都曾抵御过老鼠的骚扰。用木板制造杀鼠器的就是老父亲。
五郎的呔声停了,口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听,那个声……”广美回到被炉的后面。
屋外,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逐渐高起来了。象刮来了催命的阴风,令人怎么也不相信那是生物发出的声音。
“啊,是么?”郁夫叮嘱道:“老鼠一崩上来,就各自守好自己的地方。要是打出洞来,就马上堵住。”
四个人不作声了,忙着准备铁皮、锤子、钉子。
五郎还在不断呜呜地吼着。
广美捂住了耳朵,钻心的响声靠近院子了,象是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意义不明。
“走,看好各自的地方!”
预夫叫起来。广美捂着耳朵来到前门。她守大门附近,家嫂守厨房,家兄和家父压阵。
“喂,来了要是打洞就喊叫!”
农家的院子,不用说,大得象个停车场。广美头脑晕眩,觉得宽阔的院子里挤满了老鼠。隔着大门在外边吱嘎吱嘎响的不是老鼠,是从山上下来的莫名其妙的魔鬼。这种具有魔力的小生物发出充满恶意的声音,那声音在空中扭动着,包含着听不见的类似超声波的东西,那东西剧烈地刺进广美的大脑。
“正在咬哇!咬铁皮!”
嘎吱嘎吱——咬铁皮的声音。哗啦哗啦,象波浪似的奔跑声到处回荡。唰唰唰,波浪撞击的声音,鼠群拥上来了,咬碎铁皮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使人觉得房子被卷走了。
五郎在什么地方狂吠。鼠群咬铁皮的声音象要盖过五郎的吠声似的,越来越响。广美已经听见那怒涛般的声音了。
广美爬着回到里屋。
“去哪儿?!”
“打电话,给鼠害本部……”
“没用!”预夫怒吼道,“电话?有线无线都不通了!快回去!”
家兄脸上肌肉抽搐着。
广美回到门边。她由于害怕不能站立,于是就蹲着听声。可怕的声音已经充满整个空间,令人觉得整个房子都在摇动。
十分钟……二十分……
“快来呀!”
突然,家嫂朝子发出惨叫。
“怎么啦!”
“完啦!板壁!快来呀!”
郁夫跑过去。
广美一下子全身僵硬,她看见了几只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老鼠穿过外屋。
“弄死它!广美,放开五郎!”
听见家兄的叫喊,广美用发软的手解开拴住五郎的绳子。五郎一扑就咬住一只老鼠,随即放开扔在那里,眨眼就咬死四只老鼠,这时候板壁上的洞也好象堵住了。
“来吧!”
屋外狂涛怒澜席卷而来。屋里到处都响起了咬围板。咬墙壁的声音。广美吓破了胆,她知道铁皮是不顶事的。铁皮虽然不易被咬坏,但老鼠会轻而易举地爬到铁皮上面去,去咬上部的木板、窗揖、土墙。此刻,拼命挖洞……
广美有气无力地蹲在那里,想起了冲田克义。冲田从一开始就在对策本部工作的消息,她是从报纸上知道的。冲田没来找过自已。广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不带性意识地和冲田见上一面,这好象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她知道,见了面会怎么样。她想起和冲田分别时,冲母用充满痛苦的目光为自已送行,冲田的身影还留在眼前,那种痛苦大概不会消失吧。
在被老鼠吃掉之前。广美忏悔了。她清楚地明白过来,是自己错怪了冲田。由于鸟兽向东迁移,冲田预见到了目前的灾难。现在看起来,冲田果然具有野性的慧眼。大多数人对大自然的敬畏感都丧失殆尽,然而它还存在于冲田心中。冲田为大自然拼命奔波,自己却认为他土气,广美多么可耻……
房子整个鸣动起来了。
啃咬墙壁和围板的声音响起一片,造成了难以相信是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发出的讨厌的音响,在这种鸣动中还掺杂着别的什么声音。广美一明白那个声音是什么后,立即发出可怕的惨叫,“二楼!啊,老鼠上二楼啦!”
二楼在几年前曾经做过蚕室,现在成了仓库。响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一开始声音很小,人们由于惊恐,即使听见了那个声音,也没有进入意识之中,当进入意识的时候,已经变成巨蛇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了。
“别动!”预夫喊叫着跑过去。
预夫跑上楼梯。五六十只老鼠从楼梯蜂拥而下。郁夫用脚把被压住的老鼠蹋开,他一边喊一边踢。
“混账东西!胆大包天!”老父亲拿杀鼠器爬上楼梯,击打不断爬下来的老鼠。他一边骂着一边爬上二楼。上去的地方有门板,咣当一声,门板关上了。接着,可怕的响声传到房子里,老父亲正用杀鼠器在楼板上拼命地敲打老鼠。“打死你!打死你!”
老鼠围着房屋奔跑,五郎正在奋战。被追赶的老鼠用后腿站起来“吱”的一叫,五郎就扑上去。
郁夫一边敲打木扳一边爬。
朝子疯子似的拿着木板追老鼠。
孩子也起来了。两个都是男孩。他们立刻拿起老人造的杀鼠器去追老鼠。
五郎咬死了三十多只老鼠,头上血肉模糊。
广美呆立不动。
二楼响起野人似的绝望叫声。
“爸爸!”
广美跑上楼梯。
“别去!”
郁夫叫起来。
“可,爸爸……”
“已经,晚……了……”
郁夫声音颤抖,看着天花板,上面滚动的声音小下去了,消失了。正听着的呻吟声也断了。只能听见无数老鼠跑动的声音,象是拖渔网时发出的声音。
“现在,门板一咬开,老鼠就下来了。”
郁夫抬头看着二搂,二楼肯定起毛了一样挤满老鼠。几千老鼠拥进来。正在贪婪地啃吃老父亲。一吃完就咬门板,然后顺着楼梯下来,再加上后进来的老鼠,几千?几万?……怎么也不行了,眨眼间老鼠就会挤满房间。郁夫想,死定了。恐怕连三十分钟也拖不过去。
“自卫队!自卫队在干什么!”
朝子尖声喊叫。
“火!给它放火!”
预夫跑进厨房搬出煤油罐,一共是三个煤油罐。
“知道吗?老鼠马上就要冲下来了。那样就只好放火了。一烧起来就往外逃!我出去对付老鼠,那时你们就冲出去上树。嗯!”
预夫拽出毯子和被褥,把灯油倒在上面。
广美直愣愣地看着,觉得没用。这是些敢于冲向火焰喷射器的老鼠,那样的武器喷出的烈火,竟不能把鼠驱散。屋外净是老鼠,跑出去的当口,跑不了几步就得被老鼠放倒。连那些强壮的自卫队员,都有三十七个被吃掉了。
二楼已经塞满了老鼠。不!不只是二楼,整个山谷都塞满了老鼠。
“过来!”预夫叫道:“英夫、顺一,知道么!拼命跑!上树!”预夫招呼两个孩子。
“嗯。”
几只老鼠“吱吱”叫着顺着楼梯跑下来。
畜牲!预夫呻吟着把棉布摊在楼梯上,把煤油全部倒上去,这已经是疯狂的行为了,煤油倒光,放起了火,黑烟窜上了楼梯。预夫发出谁也听不明白的喊叫声,不断地在准备好的被褥和毯子上放火。黑烟立刻吞没了房子。
“哼!”
预夫的样子象个恶鬼,伸手去拽大门上的拉门。
“等一下!飞机声啊!”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那声音正在急速靠近房子。
“自卫队!你听!”
朝子搂住两个孩子叫起来。
“信号!”
预夫拽起燃烧着的被褥,打开拉门,扔到院子里,又急忙关上拉门。院子里老鼠已经堆积如山。
直升飞机来到头顶上,减弱发动机的声音,朝被鼠群盖起来的院子降下来。
“广美在么!是我!”
飞机一边降落,麦克风一边在喊。听到那个喊声,广美象丢了魂似的倒下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候,已经是被救上飞机,起飞之后了。低头一看,被魔性生物吞没的野上家腾起了烈焰。
自己被抱在冲田怀里,旁边是家兄,家嫂抱着顺一,英夫抱着五郎。
“这是老爷子的,壮观的,火葬……”
郁夫念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