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
冲田驾车去夜叉神岭,同行的有右川博士和曲垣五郎。汽车是曲垣供职的N报社——甲府分社的。
天气晴朗。
沿御敕使川上去是芦安村,芦安村的尽头是芦安温泉。这是一座谷底村庄,环绕着千头星山和梳形山。从那里沿羊肠小道上去是夜叉神隧道,隧道上部的山顶就是夜叉神山岭。
冲田一行在温泉稍事休息,他们走进一家茶馆。下午刚过,茶馆里就几乎没有顾客了,一个中年妇女送上来茶水和竹叶饼。
“您不会嫌麻烦吧?想跟您打听点事。”曲垣叫住那个女人,试探着问。
“什么样的事呀?”女人站住了,脸上陪着笑容。
“在岭上发现过死人的白骨吧?”
“对呀!总觉得怪吓人的,那事。请同客人,您是报社的先生吗?”女人看见了汽车上面的社旗。
“是的。”
“你们是为大地震来的吧?”
“大地震?为什么?”
“前些天,黄鼠狼从四周山上跑下来。又过了十来天,那对殉情的男女死尸就变成了白骨。光这一件事不盘够奇怪了吗?野兽从山里跑出来的时候,那就是要发生大地震啊!”女人表情严肃,巡视着没有其他客人的茶馆。
“您是说光这一件事就够奇怪?”正在吃竹叶饼的右川博士插问了一句,“另外还有别的事吗?”
“有啊。”女人用当地土语回答,同时使劲点了一下头说,“没几天,猎人喂的一条狗就不见了……”
“是猎犬吗?”
“是猎犬。”她说那狗是村里一个叫桥场幸吉的人喂养的,是一只纪州犬,今年七岁,大约在十天前不见了。在非狩猎期,那狗独自在山上野炮,几年来都是这样。可上次跑出去后就杏无踪耧。那狗气性很大,能和猪斗架。照理说,山上没有它的对手。桥场幸吉发誓要把它找回来,可过去好几天了,连个影子也没有。只能判断那只狗死了。狗是绝对不会迷路的,如果活着就该回来才对。
“活动量大的犬是不生病的……”女人表情忧闷地望着右川的白发,说:“讲到白骨死尸,人们议论纷纷,说是恐怕有什么东西住在山里。”
“是老鼠,对不对?老鼠不是在急剧增加吗?”
“老鼠?不对。”女人诧异地招摇头。
“竹子怎么样?竹子正在开花吧?”
女人对这个问题仍然摇头否认。她的表情好象是一个正打听奇闻的老人。
女人离开座位后,曲垣说:“如果不是竹子开花的话,也就没有老鼠。山里面到底住着什么呢?”
右川吃着竹叶饼没有回答。
冲田望着远处的山脉,脸色阴沉。他很遗憾,预感到这次调查是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曲垣不相信右川博士的推测,即所谓将要出现十几亿只老鼠的说法。他认为那种说法是荒谬的。鸟兽异常繁殖,原因不明的迁移,对冲田来说,大概是囫囵吞枣地接受了右川的观点。他认为冲田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是轻率的表现,不象一个国家工作人员的所为。他那直来直去的言行虽然痛快,但作为官署的一员,则是越过了不得逾越的雷池,他如果不能自圆其说,那只有一败涂地。
强行告请年度休假的冲田面前,横着一堵坚固的墙壁。
对于鼓励冲田找长官直接申诉的右川博士,曲垣认为他的轻率与他的年龄不符。
三个人离开茶馆,按右川的指引钻出夜叉神隧道,又赶了了好长时间路。右川用望远镜眺望左右的山表。
山上红叶似火,春天从山脚红上去,秋天从山顶红下来。的确是这样。接近山顶,红褐色更加突出,往下,色彩渐淡。山风戏弄着落叶。一进入十月,每当秋风吹来,树叶就象山琼雀起舞一样婆娑摇曳。
山上到处都有竹林,山白竹长势茂盛,一片青翠。曲垣想象不出竹子开花时的情景。但当让想起优县华开花的传说时,苦笑了一下。优县华是印度佛教传说中的一种植物,三千年才开一次花。山白竹一百二十年一开花,周期也象优县华一样漫长。超过人类寿命的年数,等于没有一样。曲垣这样一想,就觉得追寻山白竹开花是徒劳的举动。
“停车!”右川的高声不象是一个老年人发出来的。
“有了吗?”冲田的心呼呼直跳。
“嗯。”右川钻出汽车,把望远镜对准左侧的山腰,说:“看!那里,从山顶开始,时针九点前方向。”
冲田接过望远镜,视线掠过九点方向的山表。在右川指出的那一带,弥漫着春霞般模模糊糊的黄色。
“那是提前开花吗?”冲田发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望远镜递给曲垣。
“必须过去看看。”右川镇静地说。
“要是早开就好啦!”曲垣半信半疑地嘟哝说。假设那真的是早开,那么,就不易造成来年整个山岳地带的同时开花。
曲垣几乎放弃了刚才的否定想法,转变迅速。一个事实胜过一万个推理。他的记者本能开始起作用,那一片模糊的黄色就会生出十几亿只老鼠吗?
他们把汽车放在停车处,然后三个人朝山上走去。冲田在前面,右川在中间。他们开始爬一个陡坡。在没有路的山上,二百米直线距离就能累死人。攀山岩,钻杂林,花了一个多小时,好歹上去了。
“是开花!”冲田停住脚步叫了起来。
广大的山白竹林就在眼前,无边无际,简直就是竹海。在起伏如波的叶梢上面,钻出无数暗褐色的小枝权,那就是花序。花序分枝处结着籽粒,好象麦子或稻米的穗子。
冲田屏住呼吸注视着。这花很好看,黄色的籽粒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大多数竹子籽粒已经落到地上了,剩下的籽粒从远处看象是模糊的烟霞。
“是早开!”右川嘀咕了一句。他把捋下来的竹籽放到手掌上说:“太可怕了!”
冲田隐隐听见籽粒落地的声音。他用手帕包起一些籽粒。
“来年整个中部山岳地带将同时开花吗?”曲垣取出照相机问。
“是的。”右川望着远处的山白竹林回答说:“满山遍野一起开花。”
曲垣也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声音。他说:“这么说,果然十几亿只老鼠……”
右川没有答话。他伫立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山上。
冲田看见他这种样子,想起了称呼老师的词汇。“老”字不是从外表看的,而是指慧眼不衰。冲田觉得,与其说那慧眼里蕴藏着敏锐的洞察力,倒不如说它令人产生敬畏感。
“喂,听到什么了吗?”突然,曲垣侧耳倾听,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惨叫声。
“嗯?是什么东西的低沉叫声,想看……”冲田也听到了那种声音,那声音象是惨叫,又好象是呼啸的山风吹裂岩石时发出的声音。
“莫非……?”曲垣突然想起了发现死人白骨的那对男女,想起了他们听到的疯女人的狂叫。
同时,还有一种声音,这回好象是什么东西磨擦的声音,声音从竹海深处传来。
“快跑!”右川突然喊起来,“快!跑!拼命跑!不行!爬树!爬上大树!”
声音逼近了,大地好象在呻吟。冲田和曲垣连搀带挟扶起右川就跑。在酥石陡坡上有一颗老松树。他们朝松树跑去,两人先把右川推上树去,然后继续往上爬。
“看那个……”
还没等右川的手伸出去,他们就看见,不知是什么,但却非常庞大的东西在竹林中蠕动。近两米高的山白竹海上下翻腾。疯女人的狂叫声变成了咬牙似的尖锐的金属声。那声音扭动着呼啸而来,和竹林的扭动搅在一起,弥漫着凄惨的气氛。
“好好看看吧。从这里开始就是地狱的情景……”
右川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庞然大物一摇竹波现出真形,看上去,就好象是广大的竹林经过苦闷之后,终于呕吐出来似的。
“这个!什么!难道……”
右川看见眼前的情景,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