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木修造以廉洁的政治家形象出任环境厅长官。
“先说说你吧。”五木的目光从眼镜上方睨视着冲田。五木面颊精瘦,下巴轮廓棱角分明。他说:“你无视官署的章程,这很不好。你隔着锅台上坑,越过课长和局长,这事本身就不合乎道理,是不是?”五木一说话下腭骨就抖动,使人感到他的话是从骨头里面钻出来的。
“是,我明白,实在对不起。可是,如果课长和局长肯采取行动的话,我哪能干出这种事。囚为事态严重,我不得不这样做。”
“你是说课长和局长都在玩忽职守?”五木的目光冷峻。那目光虽然冷峻,但并不是动物眼睛放出的那种纯粹的冷酷的光。它是一种意识到自己的地位,隐含着威慑感的政治家的目光。目光中渗透着恫吓。
“是玩忽职守还是见解不同,我也不大明白。”
“很好!”五木用手指哒哒地弹着办公桌说:“你就这样回去吧。如果你有意,能同课长顺利达成谅解的话,我将对今天这件事保持沉默。”
“您是为我担心?……”
“我不为你担心!”五木冷冰冰地否认。他说:“必须严格遵守章程。官署的体制就是靠章程来维持的。你难道不懂么?”
“如果扯到体质上的话,那好吧,我告辞了。”冲田说完转身就走。他心想,什么廉洁的政治家!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说教,热衷于权势的老人罢了。标榜为公众效劳,实质上是牢牢地把持政治权力,只是嘴上不说出来而已。冲田想起了右川博士的话,右川说过“恐怕是徒劳吧”。冲田看穿了把廉洁的政治家当作标签的,一个男人的内心。
“你等一下。”
五木的声音从后背后传来,“我想听听你要讲的话。确切地说,你应该谈谈你所说的严重事态。”
“是么?”冲田停住脚步,让五木瞧着自己的后背有好一会儿。他觉得再罗嗦下去也是白费口舌。长官也好,大臣也好,都不外乎靠背地里的政治交易争权夺势而已。就环境厅的行政来说,他们当然也不会独具慧眼。然而冲田克制住自己,如果右川博士的说法是事实,就有可能发生无法逆料的事态。
“有发生爆炸性鼠害的前兆……”冲田把事情说明了。
五木默默地听着。停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的确,竹子结籽同老鼠存在因果关系。不过,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看上去,冲田的话并没有引起五木的多大兴趣。
“鼠害对策归林野厅管。环境厅和林野厅是平行机构。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采取措施,即沿大深沟一带禁止狩猎!”冲田列举以往的事例,强调说明:虽然鸟兽迁移的原因还没有查明,但是,利用老鼠同其天敌的势力均衡,可以遏制鼠害。
“禁止狩猎……?”五木流露出冷漠的神态,嘟哝着说,“所谓前兆是不是事实,不是应该调查调查么?”
“是的。”
“好吧,你先回去。”五木长官没有说应该怎样去做。
“长官……”
“还有什么?”
“林野厅如果撒药的话,一定要限于那些除老鼠外,对其它生物无害的药剂。假若采取措施不得力,即便禁止狩猎也是枉然。”
“嗯。”五木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冲田退出来。他不认为自己能说服五木长官。他看见,五木一听说应该全面禁止狩猎,脸上恫吓的威势顿时暗淡。一定是武器及火药业界业主的压力,骤然浮现于五木的脑际。
——只能等待。
一定要得到压力团施与的捐款,这是衡量环境厅份量轻重的问题。对此不能视而不见。按正常途径提出问题,在课长或局长的层次上就会卡壳。从这个意义上看,是否应该说今天有点收获昵?冲田在自己办公室和曲垣五郎及右川博士通了电话,等待着得到近两三天的调查结果。
冲田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巳经六点多钟了。他住的是公寓大楼,大楼座落在地处小田急沿线的成城一带。冲田和妻子广美住在一起。他们俩没有该子。广美不是不想生,而是不能生。广美比冲田小四岁,今年二十七。她的体质根本不能妊娠。请医生诊治了半年度,连续注射荷尔蒙。
今年五月的一天,广美的腹部剧烈痛疼,送到医院就直接住院了。医生说是卵巢阻塞,从而引起肿胀,随时会发生穿孔,原因之一就是注射荷尔蒙。当然做了手术——卵巢切除。不过,剩下的一只卵巢或许能保留三分之二,医生告诉冲田,妻子仍有怀孕的可能。连续注射荷尔蒙是否得当,没有触及到医疗过失的问题。冲田则认为,妻子的性命保住就行了,再怎么追求也没有办法了。不过他担心妻子身上出现老化现象或是过早丧失女性特征。
广美出院后,没有表现出令冲田担心的失意感。虽说仅仅剩下一只卵巢的三分之二,但是却是有希望出现奇迹的三分之二,是广美的精神寄托所在。冲田则对奇迹没抱什么希望。
晚饭后冲田对广美说:“我想过了,说不定会辞职。”
“辞职!为什么?”广美吃了一惊,她那丰腴的前额看上去蕴藏着理智。这时,她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我已经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
说到申诉时,冲田苦笑了一下。他苦笑着想,那些申诉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过去,无视程序的直接申诉,早已惩罚了自己,尽管当时提出了充分的理由。执政者对触及体制的问题极为恐惧。他们认为,直接申诉会促使体制本身的崩溃。也许,对维持体制来说,不问理由如何是必要的。这次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将以什么形式反馈回来,冲田一无所知。
听完冲田的说明,广美提出疑问:“为什么……”
望着广美带有强烈责难的目光,冲田一时不知所措,这倒是意外的反应。
“也许将发生有史以来从来有过的异常灾变,难道能置之不理么?”
“因为是你那个部门你的工作,所以提出对策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有必要直接到长官那里去吗?”
“我是为了说明情况。假如课长、局长肯采取行动的话,会发生这种事么?”
“和美国一样,由于武器行业的压力,美国历届总统都无力取缔枪支的自由买卖。”
“大人物跟财阀们处于礼尚往来的状态。他们当然不会认真地禁止狩猎。好么,持枪者近百万人。财阀们好象希望这些人杀戮生命。他们每搞垮一个不利于自己的提案,就立即通过交易集资十亿二十亿政治捐款,他们有这个能力。”
“提出汽枪管制立案的时候,你一听说业主们介入,你不也愤慨地表明了立场么?”
“我所说的不是那么回事!”广美异常冷静,说:“你是你那个部门的成员之一,如果你是对的,你只要顽强地解释,难道得不到上司的谅解吗?”
“可是,要是有一点点说服他们的可能性……”冲田生气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说也许辞职而已,竟遭到如此抢白。
“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干,你?”广美白皙的额头掠过一丝苦闷的阴影。她说:“你从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和周围的同事唱一个调,对吧,玩麻将之类的交际也没有过。你这就逐渐地把自己孤立起来了。你是不想得到上司的的赏识。如果是正确的意见,你就应该坚持到底才对呀。你在那里遭到反对,你就蔑视那些持敷衍态度的对方。这么一来,连能行得通的事情也行不通啦。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你一定要拿饭碗作赌注,这会不是自己把自己逼近死胡同的结果呢……”
“算了吧!我只不过是说也许会辞职,并不是让你伤脑筋。你到底担心什么呢?”冲田不耐烦了。尽管自己说出的是对的,但语气是冷冰冰的,话里带有凶气。
“在哪里工作也好,到头来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么?你信不过我啊!我没有前途……”冲田脸色铁青。
“你呀,只考虑你自己的事情。”
冲田看见广美的眼波深处游移着不信任的冷光,气得心口“通通”猛跳,怒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啦,就这样。”广美突然站起,她开始收拾餐具。
“不行!有话就应该说。你全都讲出来,怎么样?”
“不!”广美停住脚步,看着冲田,慢慢地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冷?热?
冲田避开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