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左右,岛崎须美江被元子叫到了驹场的公寓。
从高地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对面变得很小的电车在飞驰而过。隔着车站,远处可见东大(教养学部)校园内的树林。明媚的阳光在树叶的过滤下变成了缕缕青色的光线,清新气息乘着光线钻入了人们的鼻孔,搞得人直发痒。
今天须美江身穿夹克上装和西装裤。看惯她穿和服样子的人会觉得今天的她似乎不像她自己了。
好像以昨天为界,须美江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点元子也看在了眼里。
元子招待了须美江,比以往对待其他客人更盛情地款待了她,准备了各种当令水果装在盘子里,碟子上摆着银座买来的蛋糕。她又是倒红茶、又是倒咖啡忙得不亦乐乎。考虑到出于策略的需要,元子将须美江推出去为自己做了替身,因此她觉得对须美江怀有歉疚之心。
须美江在狭小的和室榻榻米上双手重叠,放在弯曲着的西裤膝头,她一开始就微微低着头。元子想当然地以为她那乱糟糟的内心一定会以乱糟糟头发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呢,可却发现她那丰厚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不过元子觉得这也是须美江即便内心崩溃也从不显露在外的一惯性格所致。
她们面对面坐着,元子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有点难为情。她无法问得太露骨,这种事情一开始总要绕个弯子,渐渐进入主题才行。可元子却觉得不知从何处说起。
“让你做了令人讨厌的事,真对不起。”她只得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须美江僵挺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着,那是她羞耻心的表现。元子的眼睛不露痕迹地在她的全身游荡着。
之间西裤的膝头绷得紧紧的,似乎能直接看到裤子下包裹着的丰腴大腿。夹克衫里的胸部隆起着,形状很好看,似乎能感觉胸衣压迫着的隆起处弹性很好。从腰部到臀部的线条也丰盈结实。耳鬓的短发垂直而下,因为低着头而伸展着的后颈部皮肤洁白,上面浮现着青色的静脉。这些都是可以引发男人情欲的。
“桥田先生进了那间968房间后,不料却发现你在里面,一定大吃了一惊吧?”元子偷看着须美江说。
“嗯,那当然了——。他呆呆地站了半天,宛如要将我的脸看出洞来似的。妈妈居然换成了梅村的女招待,这是他根本没有想象过的。”
对于桥田而言,这简直像变魔术似的吧。自己常去的梅村店里熟悉的须美江忽然冒了出来,在这里等着自己。他目瞪口呆也是可以理解的。
“桥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吧?”
因为桥田完全不知道须美江和“卡露内”的关系。
“他问什么我就告诉了他什么。我说因为梅村马上就要关店了,因此我打算去卡露内,求妈妈让我在她那里工作。”
桥田详细地听了须美江的解释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么对于你代替我去宾馆房间里的事,他怎么说的呢?”
“桥田说听了我的说明他对事情基本了解了。还说妈妈让店里的陪酒小姐代替自己去赴约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去。”
“桥田没有对你说他受骗了,让你立刻走吗?”
“哎呀,说来也奇怪。他反而对我说你来得太好了,谢谢你,桥田显得特别高兴的样子。接着就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正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和自己在Y宾馆外监视时脑子里所想象的景象毫无二致。桥田从骨子里是个好色鬼。
元子的眼前出现了在宾馆的床上,须美江抵抗着桥田,但想到为了钱渐渐也就依从了他,最后委身于他的一幕。男人抱着一个毫不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女人是不会兴奋的。他是否是那种伴随着暴力才会兴奋、女人越是别过脸就越能激发起男人征服野心的那种人呢?
元子的脑海中浮现出桥田那张脂肪肥厚、油腻腻的脸。只要想象一下这张脸强行凑过来时的样子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她觉得须美江能忍受这种屈辱也是不容易的。
“桥田先生没有说这只是一夜情,以后不想再这样见你了吗?”元子柔声细气地问。
须美江缄口不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噢,他说此后还想见你吗?”
“是的。”
“继续不断地?”
“他说有可能的话每月想见三四次呢。”
元子对桥田感到愤怒。在须美江的眼皮底下元子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很难看。
这是个什么男人啊,元子握紧了拳头,以前曾如此期待着自己,可一旦给了他替身后,居然要求和她继续保持关系。如果我不知道这点那还算了,可明明我会知道的,他居然还公然要求和须美江继续保持关系。对于桥田这种卑劣本性,元子简直想对他吐口唾沫了。
“男人好像为了取悦女人在床上会说些甜言蜜语。桥田也对你说了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吗?”
“他说他喜欢我。”
“对女人说这种话时,好色的男人就像在和你打招呼说声‘晚上好’那样,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是吧?”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只是敷衍了事地听听而已。”
“他说以后还想每个月见三四次也是在那个时候吗?”
“是的。还有要回去的时候也说了。”
也就是说桥田在事情结束后分手前也提出了以后想继续见面的要求。对女人有丰富经验的桥田,和须美江上过一次床后还不满足,依然对他恋恋不舍。
此时元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安岛富夫的搂抱。
元子好久没有性生活了,虽然之前和一个男人保持了短暂的关系,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元子并没有体验到性的快乐,在她体验到之前他们就分手了。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时玩玩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得比料想的短,那是因为她没有使那男人得到满足,元子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协调,男人在起身时每次都显得满脸无聊。
元子在安岛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表情。元子感到十年前和昨晚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有安岛的身体焦躁着,激烈地抽动着,但元子却没有高潮的涌现,没有滚滚的波涛出现。她和安岛并没有达到和谐。
当时安岛对她冷眼相看,只说了声:“你好像还不习惯。”
元子不由自主地说:“以后要你多教教我了。”
安岛的双颊露出了深深的酒窝,他只是笑笑,沉默不语。
安岛能很清楚地分辨性经验浅薄的女人身体,因此他非常扫兴,说出了那种带有侮辱性的话。尽管那样,元子依然说出了“以后多教教我”的话,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此后的交往中,他的性技巧可以令自己的性得到开发,从而达到性的娴熟。
在回家的出租车里,元子毫不顾忌司机在场,娇媚地依偎在安岛肩上。
“让我很感意外,你经验很少啊。”安岛在她的耳旁低语。
“从我的年龄来推断是不正确的。”
来店里的客人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说“是女人最好的时候”什么的,安岛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和我上过床之后觉得很没意思吗?”看着他索然无味的表情,元子不禁问道。
安岛看着车窗外,在他的侧脸旁深夜的路灯不断地一晃而过,交错而过的汽车前灯留下了一串光影。
“从熊本回来后我们再见面吧。”她主动请求。
“你会和我联系吗?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真的吗?”
“唔。一周后我回东京,但回来后会有一些堆积起来的杂事要处理。所以大概过十天左右,我会和你联系的。”
“谢谢。”
车到一个幽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元子下了车,安岛继续在出租车里。车的尾灯混杂在其他车流里,元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安岛的车开走。
可是须美江的情形却截然不同,她需要钱。她是为将来独立开一家店铺而筹集资金的。元子则企图利用须美江从桥田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个桥田提出要继续见须美江。和安岛一样,甚至比安岛对女人更加精通的桥田这么说的话,说明须美江的身体有着相当的魅力。
在赤坂的“梅村”做女招待的须美江,以前一定和来店里的多个男客人暗中有过关系吧。也许出于对方的诱惑和不容推辞的人情、或者她自己对人家怀有好感而主动将身体提供给男方也说不定。总之元子觉得是她娴熟的性技巧使桥田对她如此执着。
“你好像还不习惯。”安岛对元子说的这句话令她对眼前的须美江充满了嫉妒,于是将视线又一次游走在须美江的身体上,她的胸脯、腰部和膝盖周围。元子想象着须美江并拢的双膝如何被男人粗暴地揭开,那想象和自己同一天晚上的经历重叠在了一起。
从敞开着的窗户,植物的气息乘着微风飘进了屋里。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还想和桥田见面吗?”元子紧盯着须美江说。
“是的。想和他见面。”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元子不由地后仰了一下身体。
“妈妈,我是因为想要钱啊。”
须美江断然抬起头来,脸上羞耻之色已经褪尽,只留下断然的表情。
须美江的心情正如元子所期待的。
“和桥田签了金钱上的合同吗?”
“金钱上的合同?”
“如果此后还想继续不断见面的话,你不觉得桥田单方面想出多少就出多少不合适吗?”
“……”
“凭着他忽三忽四地心血来潮,一会儿多给一点,一会儿少给一点,或者有时甚至可能一点儿都不给呢。”
“这点我们并没有说好。因为是钱的事情,我不好说出口。以前妈妈桑也说过,我就拜托给妈妈桑了。”
“那么,我想确认一下,你和桥田先生并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和这种人我可没有长期交往的打算。”
“为了存钱是吧?那样的话,能多拿就尽可能多拿点。”
“……”
“就像我以前说的,作为你的代理人我会去向桥田要钱的。”
“好的。”
“我对你有这样做的责任。”
“拜托了。”
“我是第三者,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和桥田说。为了你我会尽可能问他多要点钱的。”
“好的。妈妈桑拜托您了。”
“桥田先生在和你睡觉的时候——不好意思,我用了这种不好听的字眼,不过如果不问清楚,我就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就麻烦了。所以说呢,那个,桥田先生和你睡觉的时候,说过什么枕边的甜言蜜语、那些为了讨好你说的各种动听的话吗?”
“是的,他说了。他说在梅村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只是在那里,在其他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我什么都不能说。这次出乎我的意料,偶然有机会能和你发展这种关系,对我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让我实现了以往的夙愿,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我高兴的了。真要谢谢卡露内妈妈出的这个好主意。他就是这么说的。”
……桥田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其他呢?”
“他还说如果能像这样继续见面的话,会尽他的所能帮助我的。”
“尽他的所能?须美江,你要好好记住这句话。男人在你的枕边所说的各种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不负责任的话。可是你不能让他忘记了。”
“好的。”
“要让他所说的话成为对你的许诺。因此无论你还是我都要好好记住他说过的话。……如果你还想继续和桥田先生见面的话,他还会说甜言蜜语给你听的。你要将那些好好记录下来,以后给我看。”
“好的。”
“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妈妈桑,我希望能积蓄起开店的钱,请您多多关照了。”
五月到了。天气晴朗的日子公寓窗边的白色晾晒物增多了。驹场东大的那片树林变成了一片浓密的深绿。
此后一个月过去了。元子始终没有得到来自安岛富夫的联系。元子每天会去查邮箱,可却没有任何来自他的信件或明信片。当时他去熊本预定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可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立志参加国会议员竞选的人,在自己的选区尽可能多呆些时间,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为此,很多人特意把家都搬到了当地居住。安岛继承了已故的江口大辅的衣钵,打算参加地方区的参议员竞选,而熊本是他的地盘。安岛从东京出差到那里,在熊本多逗留一些时日是当然的事。他一定会去党的县联合会干部、前市町村会议员主席以及当地有权势的人那里,向各个方面请求支援,会忙于各种活动,目的是为了和他们达成亲密关系。
可是无论他有多么忙碌,寄一张明信片过来总可以的吧。如果觉得写麻烦的话,打一个电话也可以啊。只要转动一下号码就可以和都内一样通话了。
元子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大久保情人旅馆的两个小时是如此重要。虽然她并没有期待和安岛发展正式的恋爱关系,安岛富夫也并不是她非常中意的男人。
可是她不希望和安岛之间就此断绝了往来。今后她还想继续从他那里打听一些关于桥田的事情呢。他依然是有利用价值的。
况且,元子也不想承认安岛就这么从自己身边逃走了。那样的话,自己不是太廉价了嘛。虽然一开始就想好和他不是认真的,但自己和普通的陪酒女毕竟不同,她希望安岛对此有一个人格上的辨别。元子觉得给与对方身份相称的礼仪也是应该的。如果安岛就此逃走隐匿起来的话,对她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元子给下落合安岛的公寓去了电话,出来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的、没有弹性的声音,说到一半突然对方的声音变成了尖锐刺耳的语调,就在元子说:“我是山下,可以告诉我您先生的联络地址吗?”的时候,对方反复地反问:“是哪里的山下?”元子随意地说了一个是A议员秘书之类的企图搪塞,可对方却依然不断追问,女人的声音从接电话时就是充满怀疑的。
“我不知道我丈夫去了哪里。”
在那歇斯底里的说话声尚未散尽时,她就突然挂断了电话。上次打电话时没有任何人接电话,元子还以为安岛没有和女人在公寓里同住呢,当时她感到很安心,可果然他妻子是在的。从刚才的电话中可以听出,那位妻子对丈夫充满不信任。
接着,元子给“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去了电话,一个月前打的时候还没有人,这次电话铃响后立刻有个女人的声音出来回答。
元子这次又说了一个对安岛妻子说过的不同的名字。
“请安岛先生听电话。”
“先生还没从选举区回来呢。”
她似乎是一个事务员。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唔,这个——”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很忙,预定回来的日期推迟了。”
“我有事找他,他的联系地址是熊本市吗?”
“不只是在熊本市,他在整个县内到处移动。”声音干脆麻利。
“不过总有一个主要联系地址吧?可以告诉我他那里的电话号码吗?”
“那不能告诉你。对不起,先生吩咐过不能告诉以前没有联络过的人。”
“……”
“喂,喂,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吧。”
这次是元子先挂了电话。对方似乎是个尽心尽职的事务员。
安岛富夫在准备参加竞选,是不是那也是秘密?而且他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已故议员的夫人也试图作为丈夫的后任出马参加竞选呢。
前些阶段,他们协议好接下来的继承人是夫人,再下来轮到安岛。这是以前安岛到“卡露内”时告诉元子的。
安岛那时当着元子的面骂议员夫人“纯粹是个爱出风头的乡下老太婆”,并且也说过下面这样的话:
“虽然下一个再下一个轮到我太遥远了,但我也不能无视调停啊。因此我也只好答应了那个调停案。因此这次我还是决定为那个遗孀工作,不过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因为我的工作态度正可以为下一届选举作有力宣传的。”
他还说也是为了他自己选举前的准备活动。
“选举区有权势的人士都知道,他们的子弟在考大学时,我帮助他们走后门进校啦、就职的时候我周旋于各大公司的职员之间,硬是塞人进去啦等等,我也是做了很大努力的。江口先生毫不吃亏地将该拿的东西都拿了,而每到关键时刻,拚命没日没夜干活的人正是我。”
那也是在走后门进医科大学这件事上,他要和桥田合作的理由。
下一个出马的是江口的遗孀,而安岛则在其次,这个调停案为什么被推翻了呢?觉得“下一个再下一个轮到太遥远”的安岛,终于抢在“爱出风头的乡下老太婆”前面,决定参加竞选了。选举区的有势力人士都支持他吧。
“但是,那还是机密。遗孀派的人万一知道了我的动向后,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妨碍我呢。那可是秘密,是秘密啊。一直到我自己公然宣布参加竞选为止。也希望你帮我保守秘密。”
这些话是安岛在大久保情人旅馆对元子甜言蜜语时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负责为安岛照看事务所的女性事务员不告诉元子安岛的联系地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了。我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只是打电话要地址,所以被拒绝也是正常的事。
看来那是一位优秀的事务员,或许是安岛在东京的秘书。“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里,另外一定还有三四个事务员。要参加选举的话这点人数是必不可少的。
但即使那样的话,元子还是认为安岛从九州寄张明信片、或是打个电话过来都不为过。即使拿到了那样的明信片,我也不会向其他人泄露他要参加竞选活动的事。当时安岛告诉了他的想法后,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什么,她会严守秘密的,元子曾那么发誓过。枕边的约定难道不作数吗?可我却是打算严守诺言的。
元子觉得电话里女事务员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到底和谁的声音相像呢?
是店里的陪酒女郎吗?可谁都不像。来店里的男客人有时会带着女客人一起来,其他陪酒女郎也会常来。虽然元子这个那个地推测了半天,但还是弄不清到底是谁。
想来想去,元子想到了中冈市子,楢林妇产医院的护士长。她觉得她最像那个电话里的声音了。
但是元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中冈市子会受雇于安岛富夫事务所。因为安岛和以前做妇产医院护士长的中冈市子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将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想法实在太古怪,属于空想过度了。
中冈市子现在在干什么呢?元子不禁将思绪转移到了她身上。市子忘不了院长楢林谦治,而离开了庇护她的元子。虽然元子不认为她会再回到医院做她的护士长,但或许楢林答应了她的恳求,在什么地方给她安置了一个住所也说不定。如果那样的话,市子即使知道楢林有了女人波子也会甘愿忍受耻辱的。虽然有着护士资格的市子并非无法养活自己。
市子走的时候,元子责怪她的窝囊和懦弱。元子看着市子眼睛下方垂下的黑眼袋、眼角的小皱纹、脸颊松弛的肌肉,她觉得那是和楢林过性生活的结果,那种不洁的感觉甚至令元子作呕。元子看到皮肤下分布着黑色沉渣似的市子,不禁对她高声说“请你走吧”!
而市子在走出去时对元子吼叫道:“你根本不懂一个女人的真正心思!”
那时元子以为那不过是市子不肯认输,嘴硬而已。
但现在元子终于觉得市子不仅不惩罚如此侮辱、虐待了自己的男人,相反依然被他吸引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了。市子恋着楢林这个男人的身体,而且怎么也忘不了。元子之所以会理解市子,正是因为一个月前自己和安岛有过一次身体上的接触。
虽然安岛藐视元子说“你还不习惯吧”,可自己却依然对他顺口说出了“以后也请教教我”那样的话。如果和安岛的肉体关系不断持续下去的话,自己和跪在楢林面前恳求恢复关系的中冈市子之间,无论有多大的差异也会消失殆尽的。
安岛似乎有过很多女人,这点从元子给他下落合公寓打电话时,他妻子在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所发出的歇斯底里回答声中能听出几分来。
元子觉得和安岛的性娴熟相比自己简直还是个孩子。也许靠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性觉醒,领悟到性的快感呢。
中冈市子所说的“女人的真正心思”,元子也开始了解了。
新绿的气息依然和往常一样从窗户乘着微风飘进了屋里,给人一片温柔。
这一个月中,岛崎须美江到元子公寓去了三次。她是来汇报自己和桥田交往情况的。元子要求她一定要这么做。
不过须美江的汇报中省略了有关性的部分。元子要是问起,须美江也会羞红着脸什么都说出来的,不过听到这些反而会使元子感到心情不悦。她思念着去了九州的安岛,身心变得不怎么安定了。元子觉得不压抑下去可不行。
对于须美江的话,元子只想听她说必要的部分。主要有两点:
“那个,你还想继续在梅村做女招待吗?”
元子坐得毕端毕正地问须美江。
须美江回答了她,不过显得有些担心。
“妈妈桑,我转去卡露内工作也要相应推迟了。没关系吗?对我来说梅村只要还在继续营业我就很难请假的。”
她问元子。
“那没关系。我一定会等你来的,我不会说等久了就不要你的。”
“真太谢谢您了。”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的,不过已经决定关店的梅村到底要营业到什么时候啊?”
“马上就要停业了。虽然对妈妈桑还保密着,不过梅村的土地、建筑物都已经归桥田所有了。产权证的名字也换了。”
“呃,你说什么?桥田已经把产权证都过户了?”
“嗯,上次在Y宾馆和桥田见面时他告诉我的。”
“出于店里的具体情况,梅村现在还在继续营业,因为要回收赊账的欠款啦等等。如果停业的话,本来可以回收的欠款也收不回来了。”
料理店的欠款都是一些饮酒玩乐的钱。店一旦停业的话,欠软人也就变得漫不经心了,要么推迟还款的时间,要么索性就不还了。一流公司或许还不会做这种事,但一般公司或个人便存在这种不付钱的危险了。尤其梅村是政治家时常出入的店家,政治家总体而言在金钱问题上都比较肮脏。
梅村现在还持续营业着,也是为了要收回这些赊账而做出的对策。不过老板娘却对客人宣布不久就要关店了,那么一来客人也就会迅速将欠账还回来了吧。这样做和停业后再去催款的情形大不相同。
元子对这点也是理解的。首先,那家料理店的土地和建筑物已经是桥田名义的话,那么离停业也不会远了。在老板娘的请求下,桥田也会先等一段时间,然后看准有利时机再转卖给他人的吧。
桥田将这些内情都告诉须美江大概也就是他们在床上说些甜言蜜语的时候吧。须美江自那晚以后和桥田在Y宾馆又见了三次面。须美江之所以把身体多次给了桥田是为了赚取将来自己独立开店的资金。她曾明确对元子说过她很讨厌桥田那样的男人。
须美江的身体也不知道经过了老手桥田怎样的“开发”。元子想象着这个优雅、讲究礼节、穿着谨慎的须美江在和桥田的那一刻,脱去了身上的所有衣服,将身体打开的姿态——和她平时的样子正相反。
桥田那油光发亮、粘糊糊的脸,无疑那粘液也一定遍布着他的全身。在他那怀有强烈征服欲的拥抱下,须美江能够做到始终一动不动吗?元子并不想打听这些床上的事。然而眼前双膝整齐地合拢,端端正正坐着的须美江,近来显得肤色润泽,神情也是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元子嫉妒得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起她来。
元子可以想象以前在梅村就曾经觊觎过须美江的桥田,现在将她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后有多么欣喜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枕边,对和他躺在一起的须美江窃窃私语时道出“梅村在名义上已经是桥田的所有物了”这种秘密来。
这些究竟是否属实,明天只要去登记所查一下台账就可以了。
第二天下午,元子去了东麻布二丁目的法务局港办事处。赤坂梅村的土地登记属于那里管辖。
她是坐出租车去的,但地方不怎么好找。法务局港办事处在狸穴町苏联大使馆的背面,在车开下坡道往右,然后再往左拐的地方。司机也不得不向人打听路怎么走。
法务局港办事处如果说是家饭店的话也相当漂亮了。那是一幢外墙呈白色的两层楼建筑,办事处在二楼,元子从道路的一侧走上了倾斜而上的石头阶梯。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整个二楼都是办事处,里面有一个长长的柜台,内侧有一排工作人员,外侧则是来办事人的等候处。两排椅子上人们无所事事地呆呆坐着。
元子走到了上面挂有“不动产登记、交登记表处、商业法人登记处、各种证明”的标示牌下,她对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说:“我想看看这个地址的土地登记册的副本。”
元子从须美江那里打听了梅村的地址,将纸条递了过去。
忙忙碌碌的年轻工作人员看了看元子的脸,又瞥了一下纸条。
“请办一个要求取副本的手续。”
“需要什么手续?”
“你是第一次吗?”
“是的。”
“对第一次办的人说明起来很繁琐,楼下有代办人,你如果去那里要求代办的话,立刻就会给你办的。”
工作人员站在一堆摊开的账本前,迅速说完又开始忙他的活去了。
元子下了石头阶梯,附近有一排司法代书人的招牌,都是一些门面窄小的店家。她随便挑了一间走了进去,里面一个头发花白、脸无血色的代书人无聊地坐在桌前。
“这是属于你的土地吗?”
代书人戴着老花眼镜,看着纸片上的地址。
“不是,属于一个叫梅村喜美的人所有。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许要买下这块土地,因此为了预防万一,我想事先看一看登记簿。不过不只是看看,我想要拿到一个副本。”
所谓“为了预防万一”,其实是想确认一下昨天从须美江那里听来的话。据说“梅村”已经卖给了桥田常雄,即使她说的话没错,看一看登记簿也比较放心。
“我懂了。我帮你办手续吧。”
代书从资料箱里取出一张公文格式的表格,问了元子的住处和姓名,将其填了进去,又在必要栏目中用笔填好。看着似乎也很简单。
填完后,代书人拿着纸和元子一起又向那幢白色建筑物走去。
“赤坂附近这一带有很多料理店。”一路上,这位半老代书人对元子说。
“你想买下那里继续开料理店吗?”他看着元子身穿的和服问道。
“我还没有决定呢。”元子简短地回答。
“那一带地价应该是很贵的吧?”
“我还没有买呢。”
“今后你想和他们交涉吗?就是嘛,现在的话,大概每坪二百八十万左右吧。”
到底是登记所的代书人,他猜测着地价。
“那里的用地有多少坪?”
元子回答说“大概六十坪左右吧”。他有些啰嗦,只要看登记簿就可以知道了。
“那差不多要一亿七千万日元左右了。能买得起那样的土地真让人羡慕啊。”
他们一起走上了石阶梯,代书人似乎以为元子是花柳行业的女人,后面有个什么资助人可以帮她出钱呢。
“是个高价买卖,因此确认一下是否有拿出去抵押了的话比较安全。”
这个代书人觉得元子是为了调查而取副本的。
而元子认为虽然她只要看了登记簿就可以知道梅村所有权是否转移到了桥田手里,不过如果顺便取了登记簿副本的话,说不定以后可以派个什么用场。
但是她没有想这块土地是否抵押出去了这一点。即使土地归属桥田了,而如果他将它拿到银行作抵押,然后借了钱出来的话,这房子就无法动了。即使要拿到这块土地的话必须先解除抵押权设定,而这点又是要花钱的。
代书人毫不拘束地和工作人员说起话来,然后他让元子去买了一张三百日元的收入印花纸。旁边就有一个买收入印花纸的机器。代书人将印花纸贴在刚才的副本发放申请表上,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手续就结束了。
“登记簿的复印件出来前,请你在那里等一等。副本做完后会叫你名字的。”代书人说。
“给您添麻烦了。手续费是多少?”元子准备打开小包。
“哦,规定的二百日元就行了。希望你开店后能生意兴隆啊。”代书人笑着说,里面有个牙齿缺损了。
元子取过登记簿副本又回到长椅子上,她打开了副本。周围非常拥挤,犹如医院门诊的病人候诊室,大家都等着叫号呢。
所在地 港区赤坂四丁目肆拾陆番地
土地编号 壹柒陆叁捌番地
土地名目 住宅用地
土地面积 壹佰玖拾捌㎡肆贰
项目栏 所有权转移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伍日。原因 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伍日买卖
所有人 品川区荏原捌丁目贰伍捌番地 桥田常雄
根据法务大臣的命令转记 昭和伍拾肆年肆月拾玖日 法务局港办事处
登记官 山本平三(印)
所在地的町名番地都和梅村的一致,但是却没有记载卖主的姓名。
元子翻看了登记副本前面的记录。
副本从昭和十四年开始,最初的所有人是一个叫藤原甚兵卫的人。一直到昭和三十一年,之间曾两度转手经过了买卖和转记,在同年五月十一日的买卖中才变成了梅村喜美所有。此后到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的转移登记成为桥田常雄所有。
前面的两个人因为要借用银行的钱,有过好几次将土地拿去抵押,后又解除抵押。到了梅村喜美所有以后,大约二十四年左右的时间内,只有过五次银行借钱的抵押权设定。为了经营料理店的资金周转向银行借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频度很少。“在无法偿还债务金XX万日元时,所有权必须转移”中的金额从最初的五百万单位,到后来成了千万元单位。这是因为要和物价上升相抵。借的银行也都是同一家。
这说明梅村的经营正常进行着。或者说梅村喜美因为跟了一个政治家江口大辅才能做到这点吧。而当那位政治家去世后,她便下决心停止营业,将土地卖给了桥田。
登记簿上并没有记录买卖的价格,因此无法知道其金额到底是多少。
元子看着登记簿副本记载的内容,一块石头落了地。
须美江的话没错。不,应该说是桥田常雄在对须美江说枕边蜜语时并没有说谎。
与其说桥田正直,还不如说他对须美江疏忽大意而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吧。或者是想夸耀一下自己将梅村买了下来的这件事。
元子仔细地将登记簿副本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走下法务局港办事处的石头阶梯。她觉得十分满意。
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既然出门了就顺便去办一下吧。今天办事的前兆也不错。
她叫了出租车,向青山方向开去,现在三点不到。
路上依然是车水马龙非常混杂,每到一处红绿灯就要造成一时的拥堵。
元子无意识地眺望着前面的车流,脑海中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时她透过车的后窗看见有辆出租车。元子突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车里坐着一男一女,从他们的背影看很像桥田常雄和岛崎须美江。男人长得胖教敦的,后颈部几乎埋在西装的后背里。女的身穿米色套装,脖子很长,上衣是连袖式的。虽然只看到背影,但男女双方的上半身紧靠在一起。从女人的发型看很像须美江。车正从天现寺路的西麻布开往青山方向的途中。
元子想再看清楚一些,于是从座位上往前探出身子,可是中间有两辆汽车相隔,车又不停地开动着,加上车的前窗有些脏,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而接下来她的出租车便被红灯挡住,前面的车却穿过黄灯开走了。转眼之间前面的车变得越来越小,它们的距离被拉开了。
元子将身子重新靠回靠背,她觉得那两个人一定是桥田和须美江。尤其是那女子的后影,非常具有须美江的特征。
如果确实是他们的话,这个时间他们一定是在哪里见了面,然后再打算一起去什么地方吧。他们去的方向并不是赤坂的Y宾馆。
但是那样也不坏嘛,元子这么思忖着。从他们的样子看桥田迷恋着须美江,而须美江的态度也超越了“应酬”,看来心情也不错。那样的话刚好机会到了。
元子昨天对须美江说除了梅村和桥田之间买卖一事之外,还另有一事想问,并嘱托了须美江。虽然回答还没有那么快,再怎么,桥田也不可能一次就什么都说出来的。
不过从他们的样子看,如果车里的男女客人确实是桥田和须美江的话,与其说是两人非常接近,倒不如说是须美江已经迅速增加了对桥田的亲近感。
一般而言,如果只为了钱而做“替身”的话,须美江对桥田会更为冷淡的。可是从刚才出租车后窗所瞥见的情形看,须美江似乎对桥田相当动心了。这已经不像是为了继续从他那里得到钱而进行的表演。他们身子靠近的样子也好,时不时脸对脸相互说话时的样子也好,元子凭直觉可以感到她是真的。
昨天,元子看到来公寓的须美江脸色如此润泽时便毫无理由地烦躁起来。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安岛的脸庞。和他那次见面后过了有多久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到底再过多久才回东京啊?元子简直想屈指数数了。
“青山的什么地方?”司机的声音使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五丁目。那里有一幢叫格林楼的公寓。”
元子从格林楼正面进口处走了进去,右边墙壁上排列各种租用办公室的公司名牌。东洋兴信所在四楼。
东洋兴信所所占据了四楼右边的半层楼,旁边站着一个警卫人员。
元子告诉了门口接待的女事务员自己的来由,于是她被带到了沿走廊排列的一间接待室里。接待室共有四间,每间都很小,房间里面只是在轻金属墙壁上挂着一幅八号框架大小的油画,令人感到很煞风景。桌子、椅子的摆放也显得非常事务性。一个年轻女子端着红茶走了进来,同时一位三十五六岁左右,长着四方形脸的男人也走进了房间。
男子向元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取出了调查主任的名片。元子觉得他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透露出一股公务员的味道。
“我有一事想拜托你们秘密调查一下。”
元子将手提包往身边拉了拉。
“来这里的人都是要求调查秘密的。请您放心,一定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调查主任以为元子是来要求查自己丈夫或者恋人和其他女人关系的。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的格子纸上似乎记录着一览表那样的东西。她先将纸放在自己的膝头。
“这里对法人或个人的有关金融方面的问题也提供调查吗?”
“金融方面?”男子露出了猜错时才有的表情。
“那你是指信用调查吗?”
“有点不同。我想知道法人或个人的银行名称。都市银行和地方银行,另外还有互助银行、信用金库等。”
“那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只需知道银行的名称吗?不用调查利用银行的内容,以及法人或者个人的经营状况、信用度吗?”
“那不需要。只要金融机构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只是调查一两个,有很多。目前想要调查的对象就有近十个。而且比起东京的银行,更多的是外地银行。”
“我们在外地也有分公司,和我们签订的委托书也是各处都有的。不过在那里进展不顺利的话,本公司的职员也会出差过去。只是要是去外地的话,我们要收取特别调查费的。”
“那没关系。”
元子这才把膝盖上的一览表放到了桌子上。
“就是这个。我想知道这十个人所利用的银行名字。如果一个人利用的银行有五家,那么这五家都想知道,如果是十家那么十家都要调查。”
调查主任拿起一览表看着。
“哇,都是些医生吗?而且都是外科医生、妇产科医生和整形科医生……”他睁圆了双眼。
“唔,是出于偶然。”
调查主任取出香烟,将一支烟叼在嘴上,擦亮了火柴。他猜不透委托人是个什么人物似的表情。
“都是现今最赚钱的医生啊。”他吐出一口烟说道。
“调查能够秘密进行吗?我所要求进行的调查可以做到不让对方发现吧?”
“那当然了。我们绝对会严守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