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正如元子所预料的,桥田常雄给店里来了电话。接电话的是里子,她立刻来到正在包厢招待客人的元子身边。
“桥田先生说他带着两个客人现在就要过来,客人叫安岛和村田。好像是哪次来过店里的国会议员秘书。”她轻声说。
这么说来,以前桥田曾带这样的客人来过店里。带有“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理事长头衔的桥田常和医生们一起光顾,但他也曾带国会议员秘书来过,而且每次总是桥田付帐,带国会议员秘书来时也是如此。一来是报考医科大学的专门补习学校很赚钱,二来他为了找门路让学生考进大学,似乎也颇受这些医生们的照顾。不过桥田和国会议员秘书之间的关系却不得而知。秘书比桥田和那些医生们都年轻,两个人三十二三岁的样子。
傍晚时分,在来店里的路上元子曾和那个“兽医”站着谈过一会话。兽医半开玩笑地提议妈妈接下波子那家“巴登—巴登”,而这话又令元子想起了桥田平时总想引诱自己的事,她觉得今天晚上他也同样会这样引诱自己的。桥田不管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总会低声劝元子和他偷偷情什么的。
今天晚上元子比任何时候都期待着桥田的到来。
九点半刚过,桥田和两个男人一起来到了店里。元子果然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两个国会议员秘书。
“欢迎,欢迎。”
元子和女孩子们一边接过客人脱下来的大衣,一边看着他们身上穿的服装。
“啊呀。”
她皱起了眉头。因为三个人都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黑色领带。
“是参加完葬礼后过来的吗?”
“就是啊,去参加了某人的第七天忌日法事。”桥田满口酒气。
“噢哟。”
“太沉闷阴郁了,所以想到这里来感受一下不同的气氛。妈妈,还记得这两位客人吧?”
“好久不见了。欢迎啊,请到这边来。”
元子和这两个客人打了招呼就算是回答了桥田的问话。她将几个人领到里面的包箱。另外还有三组先到的客人坐在吧台。
“店里的生意兴隆起来了。”桥田用湿毛巾擦着手,一边打量着店堂说。
“全托您的福了。”
元子在桥田和他的秘书客人之间坐了下来。
“不过店堂还是很狭小。”
元子像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了自己店堂狭小的事。
“以后店会越开越大的。”桥田宽阔的额头已经变得红通通了。
“不过这家店是无法扩展的了。大楼面积的规格是固定的。”
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桥田听的,也是在暗中埋下一个伏笔。
“是吗?杂居公寓大楼就是有点不方便。”
“就是嘛。如果店再大一圈的话,我也可以想点什么办法了……”
这时她好像才注意到似的。
“啊呀,我只顾说自己内部的事了,真对不起。你们喝点什么?”
在两个显得一副无聊模样的客人面前,元子笑着仰起上身。
元子提到“内部的事”这个词令桥田感到心情舒畅。这似乎表明他们所谈的话是两个人间的亲密谈话。他们点的酒上来了,他们相互干了杯,桥田立刻将手绕在元子的背部。今晚的元子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将身子往他身边靠拢,香水也选用了香味浓烈的那种。
“我说,你们的黑领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西装也是黑的。……是什么人去世了吗?”元子将眼神转向两位秘书。
桥田一副缄口不语的样子,另两个男人也将眼睛瞅着杯子,他们和桥田带来的医生性格迥然不同。他们的脸看起来长相敏锐、身材也呈运动型体格。
从他们无法立刻回答元子的问题来看,去世的似乎是某个有相当知名度的人物。虽说没有必要保守秘密,但在酒吧这个场合,桌边坐着不少陪酒小姐,看来他们无法轻轻巧巧地把事情说出口。
从两位都是秘书这点看,元子推测故世的是某个国会议员。不过今天如果是做头七法事的话,只要查一下报纸就可以知道姓名了。
秘书系黑领带可以理解,但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也同样穿着这身丧服,说明他和已故的死者生前有过交往。
“看来我们穿这身衣服来这里是比较糟糕的选择啊。”
这个叫安岛的秘书头发又多又亮、三七分开,在他瘦精精的脸上浮出了苦笑。
“就是啊。忙得都忘记从家里另外带一条领带了。”
村田头发全部梳理到后面,他将身子前倾,手里捧着杯子随声附和着。
渐渐杯子的数量增多了,整台桌子也热闹了起来。
元子一边和桥田说着话,一边若无其事地竖耳倾听着旁边两位秘书的谈话,同时观察着他们的举止动作。
两个秘书虽然和女孩子们说着俏皮话,但也没说什么其他多余的话。他们既不谈论自己的工作,也没有谈到任何可以推测他们工作内容的事。
两个人的关系乍看挺亲密的,但其实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谈话内容也多少带有他人之间的客套,这点从他们两人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出几分。
元子由此推测他们并非同一个议员的秘书,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议员先生”。似乎是因为两个议员先生之间关系密切,他们的秘书也因为工作联络,关系变得紧密起来了吧。
这么看来,这两个秘书中的一个是今天做头七的议员秘书,另一个则是和这个议员关系亲密的议员秘书。从样子看,村田似乎装出一副快活的样子,时不时又突然陷入沉思,元子推测他是去世的那位议员的秘书,而那个外貌俊朗的安岛则受议员先生的托付出席了去世议员的头七法事,此刻他似乎显出一副完成义务后的解放感。
显然这件事并没有给桥田带来什么烦恼,不过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履行了义务后的内心愉悦。他喜形于色,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挽着元子。
然而桥田和两个秘书之间的关系看似亲密,但实际上不过是出于外人之间的礼节。桥田对议员秘书的态度在某些方面显得较为谦和,而两位秘书对桥田也并没有显出趾高气扬的神情,可见他们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
那个桥田并不好好地和他带来的两个客人说话,只是一味地在元子耳边窃窃私语。
“欸,我说妈妈,你下决心了吗?”
旁边的安岛和村田正和周围的女孩子们轻松愉快地有说有笑。
“决心?什么决心啊?”元子的嘴角浮现出了笑意。
“你装模作样就不好了。我如此热心地在向妈妈请求呢。”
“你提到的那事,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我是喜欢你的呀。”
元子觉得此刻的对话和傍晚时分那个兽医谈话很接近了。
旁边里子、润子、美津子等在和两位秘书聊着天,她们的脸虽然对着客人,但是却都竖起耳朵在听妈妈和桥田的窃窃私语。
喝醉了的桥田紧紧挨着妈妈。
“好啊。”元子笑着点点头,表示接受。
“欸,什么?你同意了,妈妈?”桥田睁大通红的双眼,紧紧握住了元子的手。
“嗯,好啊。”
“‘好啊’,就那么简简单单回答了,行吗?我可不是在酒后胡言哦。”
“我知道,以前你就提过多次了。”
像是在说“谢谢”似地,桥田紧紧握住了元子的手。
“不过不能立刻就这样答应你。”
“欸?”
“我可是个女人啊。我也需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不是在这种地方,我们应该选个什么别的地方一边吃饭一边再说吧。”
“那当然。”
桥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滴。
“那么我们黄昏在哪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尽量在稍微早一点的时间,你还要到店里去呢。”
“好啊。到哪里请我吃饭呢?”
“就是啊。”
说到这时他也顾忌起周围,将嘴贴近元子耳边。
“去赤坂的Y宾馆吧。那里十五楼有一家饭店,我们在那里用餐。”
“明天黄昏吗?”
“嗯……等一等。”
桥田毫不难为情地拿出日历式记事本,打开看着,一只手挠了挠头。
“真麻烦,明天晚上、后天晚上,以及此后的晚上都排满了。那怎么办?”他皱起眉头。
“我可没那么着急。四五天后也可以的嘛。”
“是吗?那么就安排在四天后的黄昏吧。”桥田满脸露出喜悦。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吃饭,至于接下去干什么,元子是很清楚的。
“桥田先生,”安岛一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一边回头说,“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桥田将头转向这边。
“等一等,不是还早嘛。那好,我们再换一家吧。”他急急忙忙地说道。
对他而言刚和元子谈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刻和他们两人一起毫无顾虑地去其他店里也已无妨了。
“哎呀,桥田先生还是留在这里吧。”村田也笑着说。
回到自己公寓的元子取出放在壁柜里的新闻,她寻找着关于什么人死亡的报道。刚好在一周前早报下方的栏目里,她看到:
“江口大辅(参议员议员 天云运输董事长)
“早先在东大附属医院住院,三月七日下午二点零五分去世。病名为胃癌。享年六十八岁。葬礼定在十一日下午二点 在青山火葬场。丧主 东京都目黑区杮之木坂10-713长子义雄氏。
“江口氏为熊本县出身,在地方区四次当选,曾担任参院文教委员长。江口氏的去世使参院各党的议员数……”
“就是这个人。”元子边看报道边想。
她不仅知道了这位做头七的已故人士的姓名,而且还了解到已故的江口大辅氏是参院议员,尤其知道了他是文教委员长这点。她似乎多少有点搞懂了医科补习学校理事长桥田常雄为什么要参加那天的头七法事了。
那是第二天傍晚时分的事。
元子进了店里,调酒师向她走了过来。
“妈妈,有人要见你。”
“是吗?谁呀?”
调酒师用眼神向一张桌子示意了一下。
一个女人站起身向元子毕恭敬鞠了一躬。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看上去三十出头。女人身穿以黑色为主调的和服,给元子的第一印象是和服穿在她身上不知哪里显得相当漂亮,配着的腰带也洁净淡雅,非常清丽。虽然身上的穿戴算不上高级,却显得颇有教养,她鞠躬的样子看起来礼貌中透露出柔和。
她身材苗条,长型脸上化着淡妆,令人颇易生出好感来。
在店里等待的这个女人此时朝元子走了过来。
“唔,是这样的。我可以到这家店打工吗?”
她轻声说道,在周围调酒师及陪酒小姐的注视下害羞地涨红了脸。
“你吗?”因为感觉不错,元子便微笑地看着对方。
“是的。没有人介绍我就自己突然跑到这里来了,真不好意思。唔,我可不可以到你们店做陪酒小姐?”
态度中没有透露出任何卑躬屈膝的样子。
“哦,你坐吧。”
本来元子招陪酒小姐希望女孩的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但眼前的女人怎么看也有三十二三岁的模样了。由于她的化妆很淡,因此眼角的皱纹显得更为明显。
不过在元子眼里她身上穿的和服非常妥帖,这点令她难以割舍,况且她也刚好想招这种类型的女人。
总之还是先听一听她说什么吧。元子让对方在椅子上坐定。她坐下的姿势也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妩媚,这点并没有逃过元子那看似若无其事的眼神。
“自我介绍晚了,我叫岛崎须美江。”
她将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又鞠了一躬。
元子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
“你以前有过在酒吧做事的经验吗?”她和颜悦色地问道。
“没有。在酒吧倒是没有做过。”岛崎须美江微微地摇了摇她那张长型的脸蛋。
对于她所说的“酒吧倒是没有”的回答,元子进一步追问:“那么是在夜总会什么地方做过吗?”
“不是,也没有。”
“哦,那么说你从来没有在接待客人的服务行业做过吗?”
“我在料理店做宴会女招待。”
“现在也在做吗?”
“是的。”
怪不得元子觉得她穿和服的得体程度,还有她的言谈举止,看起来令人舒服,看上去和普通的人有所不同。料理屋估计也是颇有规模的。
她想从原先工作的地方辞职出来到酒吧干活,说明在原来的店里发生了什么纠纷,要么是嫌工资太低了。因为酒吧陪酒小姐的实际收入高,因此有的年轻艺妓也会转行到酒吧工作。
但即便如此,她在这个岁数才想起转行到酒吧干活,年龄多少太大了点。元子想到这点悄悄地瞟了一眼岛崎的脸,发现她很有几分姿色,身上的穿戴也颇为得体。
不过呢,虽然这个女人礼貌举止得体大方,但性格却显得过分沉静了,甚至有几分孤寂感。客人是来放松的,他们一般都喜欢热闹活泼的陪酒小姐。元子用经营者的眼光审视着对方。
“那么你为什么要辞掉现在的工作呢?”
“料理屋不久就要关闭了。”
“哦哟,是吗?”
“虽然不是立刻,但也快了。如果等到关闭后再找新工作的话,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是很难找到的,因此我想现在就在像你们这样规模的小店里找个事做,所以就来了。”
元子苦笑了一下。
这个叫岛崎须美江的女人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经不轻了,因此想到这样的店来找份陪酒女的工作。据她的判断“卡露内”是家很小的店,是无法繁盛起来的。对于这点元子虽然有些冒火,不过从外观上看“卡露内”也确实如此吧。
与此同时她的话也刺激了元子“走着瞧吧”的发奋意识。她非常想买下波子放弃的五楼酒吧。
“妈妈桑,我不行吗?”
岛崎须美江以为元子在盘算要不要她,因此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担忧,表情中隐藏着一种忧郁之美。
“倒没有说不行。”
她缩回了接着想说“让我考虑考虑”的话,突然转换了问题。
“那家料理店叫什么名字?”
“叫梅村。在赤坂四丁目,穿过一木路再往西走一点。”
听了她的回答,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里的周边环境。
“那一带不是高级日式酒家鱗次栉比的地方吗?”
“是的。梅村是其中的一家,虽然店堂很小。”
元子本来还以为所谓的料理屋不过是普通的料理店而已,但从岛崎须美江的话中她才得知那家店是有艺妓的高级日式酒家。
怪不得。元子似乎再次得到了证实:那就是她身穿如此素雅和服的理由了。在那样高级的酒家做女招待,自然会受那里气氛的感染,所以她的漂亮装束、得体的举止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一带的路上排列着不少酒家,进门狭小,雅致的玄关类似等候处。从两根木头柱上搭一根横木而成的小小外门可以窥见里面有一排灌木林,旁边的黑色围墙上挂着写着店名的方形纸罩灯,那是店的招牌。原来梅村就是其中的一家啊。
“那么梅村为什么要关闭呢?”
元子想大概是因为生意不好吧。
岛崎须美江低下了头。
“说实话,是因为店里老板娘的男人去世了。”
“啊呀,真可怜。……不过料理店店主去世的话,老板娘不是照样可以继续营业吗?”
“话虽这么说……但店主和老板娘并不是夫妻。”
哦,是这样。很多料理店的老板娘都是如此。
“是二奶对吗?”
“是的。”
“即使主人去世了,老板娘不也能继续做生意吗?”
“是啊,有的店家是这样的。不过,董事长,也就是店主人生前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也是国会议员,梅村的客人主要是和他有交往的人,因此董事长去世后,这类客源就会消失,而其他客人平时对这家店不熟悉,因此也不会来,如此生意就无法做下去了。加上失去了平时资助她的董事长,老板娘对继续做生意也会丧失信心的。”
“等一等。”
元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排印刷体文字。
“你们老板娘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虽然不能公开说出去……,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他叫江口大辅。参议院议员,是一家运输公司的董事长。八天前得胃癌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盯着岛崎须美江。
“那么梅村找到了可以买下它的人了吗?”
“没有,目前还没有。”
“我说,须美江!”
“欸。”
“在这里我们没法好好谈话,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到附近的咖啡馆去吧,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元子突然改变了态度,独自兴奋起来。
“好吧,那就和您一起去吧。”
岛崎须美江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拜托你们了。”
元子说罢,若无其事地看着小姐们,小姐们慌忙齐声回答:
“妈妈,您放心去吧。”
调酒师立刻从吧台下方取出了妈妈的手提包。
紧跟在后面的岛崎须美江对着调酒师和陪酒小姐们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店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元子进了林阴道拐角边的咖啡馆。那家店装着大玻璃橱窗,从外面看宛如化学实验室。元子曾在这里和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和副经理等人谈过话,也就是画家在林阴道上窥视过的那家店,这家店也是酒吧的妈妈和经理为了和跳槽的陪酒女谈话而常来的地方。
此刻店堂里面有二、三组客人。关于物色小姐的谈话一般都在较早的时间或者酒吧关门后很晚的时间里进行。
元子想找个合适的位子,她朝店的角落望去,突然发现波子正和一位中年男子谈着话。波子也无意间将脸朝向这边,刚好和元子的视线相遇,波子的脸色立刻大变。
“我们坐在这里吧。”元子笑容可掬地对岛崎须美江说道。她故意无视波子的存在。
虽然她装作对波子不理不睬,却用眼角瞟着波子。虽然她用余光瞥着波子,但还是发现波子的穿着打扮远比以前逊色不少。她好像是将过去的旧衣服翻出来穿在了身上,脖子上戴的也并不是以前曾令她骄傲的三连珍珠项链,而是一串廉价项链。发型也很松散,明显不再每天去美容院,而是自己梳理发型了。
楢林妇产医院院长似乎已经从波子那里抽手。自院长受了元子的胁迫,被骗走五千万日元后,他似乎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勇气为波子出钱了。院长胆怯了,因为再和波子保持关系的话,不知道还将有什么样的灾难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呢。楢林如果还想继续为“巴登—巴登”开店而出资金的话,就不得不从黑市收入或秘密存款中提取了。然而偷税漏税的事实如果被元子抓住把柄的话,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胆枉为,相反必须战战兢兢了。加上波子那样的女人在金钱上也会提出无限制的要求吧。元子的存在令楢林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虽然元子发誓不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但对于楢林而言只要他不停止逃税、只要逃税的事实存在,他就一定会担心元子还会提出什么要求来。如果继续维持和波子关系的话,他的这种担心也将会更加强烈。因为院长很清楚波子和元子是“仇人”。
元子想到这里向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
和波子讲话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西装,元子无法知道他的职业,似乎有点像从事不动产方面的人,不过这个男人目光犀利。
波子不得不放弃了“巴登—巴登”的开张,此刻她也许正用院长给的分手赔偿费和不动产的人商量在不怎么热闹的地段找一家更小的店吧。院长给波子的钱已经够多的了,他不可能再出太多的赔偿费。这么一来“巴登—巴登”的开张也就破灭了。
原来的那个护士长现在怎么样了?和波子分手后院长是否和她恢复了关系?如果真那样的话,市子那屈辱的愿望就会得到实现。
突然波子从对面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她吊起眼梢,紧盯着元子,宛如一根木棒似的挺立在那里,绷紧了全身。
“唔,须美江小姐,我想让你到我的店里来工作。”
元子要让对面的波子看见,故意堆出满脸微笑。
“可以雇用我吗?”须美江瞪圆了眼睛,看着元子。
元子依然用眼角瞟着波子。
“是啊,拜托了。”
对面波子站了起来,那个中年男子也随即站起了身。由于波子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这边,他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只见他的双眸深处透露出尖锐的光芒。
“谢谢了。”
岛崎须美江柔和地弯下上半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要拜托你了。”
眼角里的波子开始有了动作,本来元子还以为她会冲到这边来呢,可她却用一股很夸张的势头大步走向门口。此时用“愤然离席”来形容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和她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子走去付帐台结了帐。他的肩膀非常宽阔。
那个女人宛如一条落水的母狗,此刻元子笑出了声来。
她这么突然一笑使岛崎须美江吃了一惊,她注视着笑出声来的元子。
“失礼了。”元子用手绢掩住了嘴。
“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来。”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然后将它折叠起来。
“须美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梅村的事。……嗯,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料理店是我不了解的世界,因此非常有兴趣。”
元子似乎满脸写着好奇。
赤坂料理屋梅村的女服务员简短地回答着元子的提问。
“我做梅村的女服务员已经有十五年了。”
“那么长?”
“不过,比我做得长的女服务员还有两个。一个干了十八年,另一个干了十六年,我还算最短的呢。”
“料理屋的女服务员都干那么长时间吗?”
“那全都看老板娘了。梅村的老板娘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为人温文尔雅。”
“那么说来,梅村是家历史悠久的店了?”
“在二十二年前开张的。”
“是去世的参议院议员、天云运输公司董事长出的资金吧?”
报纸上的死亡报道中曾写到:“江口大辅氏。熊本县出身。地方区当选四次。曾担任参院文教委员长。”
“是的,据说如此。”
“老板娘是赤坂出身的吗?”
“是的。曾用过‘小奴’的名字,本名为梅村希美。”
“失礼地问一句,她多大年纪了?”
“她属猴。”
“她一定很漂亮吧?”
“是的。现在依然很漂亮。肤色白晳,下巴宽宽的,眸子很大,长得非常可爱。只是她的身体不怎么好。”
“她和董事长有孩子吗?”
“一个都没有。老板娘很感寂寞,她所依赖的董事长又先走了一步,因此她失去了那股子劲头,也失去了继续做生意的勇气。”
“生意本来做得还是不错的吧?”
“是的。梅村店堂虽小,却总是顾客盈门。”
“里面还配有艺妓吗?”
“是的。不过和大的酒店不同,客人多半倾向于晚上在其他地方的正式宴会结束后,换个地方来进行第二次宴会的,要么就是内部的小型聚会,还有打高尔夫球回家途中折进来一下,还有就是来打麻将的。”
“包房有多少间?”
“楼下有十铺席和八铺席大的榻榻米房间各一间,楼上有一间十二铺席和一间八铺席大小的榻榻米房间,再加上一间四铺半席的休息室,共五间。”
元子头脑中立刻计算了起来。楼下两间客人吃饭的房间、厨房、包住宿的女服务员住房、老板娘的起居室兼帐房,再加上储藏室、走廊什么的,还有浴室、卫生间、库房等等,不算二楼在内大概有三十坪左右。如果将到门口的那条通道面积也算在内的话,占地面积也许有五十坪左右。
“另外老板娘生活在里面另一栋房子里,那是一幢平房,有一间八铺席和六铺席的房间,有一套厨房、浴室。”
看着元子思索的表情,须美江主动说道。
“哦,是嘛。”
“那一带的料理屋虽然进门处狭小,里面却很深。”
“是嘛。”
这些唤起了元子曾在这一带经过时留下的记忆。
这么算来梅村的占地面积大约超过了六十坪。
现在在赤坂的后街小巷建起了各种公寓楼和全是酒吧的杂居大楼,甚至情人旅馆也侵蚀到了那里,小路的景象正发生者变化,同时那一带也成了最有活力的区域之一。那么地价究竟是多少呢?
元子宛如看到了遥远将来令她兴奋不已的景象,情绪不可思议地高涨了起来。咖啡店大玻璃橱窗外,一群年轻男女在林阴道上穿梭来往着。
“董事长去世后,老板娘身边没有出现新的资助人吗?她这么漂亮……”
“是的。老板娘好像至今还没有要嫁人的意思,她对董事长实在是念念不忘啊。董事长对老板娘也是万般宠爱的。”
“真令人感动。”
元子很女人味地表示了自己的感动,但其实她关心的是梅村要关闭的事,虽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虽说岛崎须美江说话不多,但对于元子的任何提问她都会“是,是”的一一答应着。
“须美江小姐,你说梅村店主要接待的是晚宴以后的第二次聚会或者是内部的小型聚会,那么这些客人都是董事长经营上的顾客或者做国会议员的政治家吧?”
元子对刚才须美江所说的话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的。董事长工作关系上的客人大多是在一些公司担任重要职位。另外他还时常招待一些自己经营上的顾客和银行里的人。”
“那么说,董事长以前常常在梅村大宴宾客了?”
“是的。”
已故的江口大辅氏常常利用他情人经营的料理店那是当然的事了,其实无须多问。
“另外他还招待一些政治家吧?”
“那些先生们也常来店里,尤其是他们的秘书、一些支持董事长的人、还有进京的选举区选民等等。这类客人也有很多。”
“那么说董事长在梅村也花了不少钱吧?”
“是的。我想一定是花了很多钱。不过……”
女招待岛崎须美江虽然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却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脸部表情也有些犹豫不决。
元子觉得应该更多地注意须美江这句半吞半吐的话,当时把她的话都引出来就好了。
可是当时她却有一个问题急着先提了出来。
“你说梅村店里还有一些先生的秘书们去,那么议员董事长的秘书也会去那里的吧?”
“是的。江口先生作为参议院议员在议员会馆里有两位秘书和一个私人秘书。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根据国会规定,议院秘书也算国家公务员,不过我个人觉得他的私人秘书更有实力。”
“是嘛。”元子略作思忖。
“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姓村田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公务秘书还是私人秘书。”她略微放低了声音。
“叫村田吗?”
“嗯,我不知道他后面的名字,不过看上去三十二三岁,体格微胖,头发全都往后梳理的。”
“哦,你说那个人就是村田俊彦了。不过村田先生不是董事长的议员秘书,是浜中先生的秘书。”
“浜中先生?”
“是同一个党派的议员。他是众议院的议员,和董事长是好朋友。”
“这么说的话,那个头发三七开、长相英俊的就是安岛先生了?”
“啊,那个是董事长的秘书,叫安岛富夫。是他的私人秘书。”
元子猜错了。那天在已故的江口大辅氏的头七法事结束后,桥田常雄带着的两个议员秘书中,元子还以为那个兴致不高的村田是议员的秘书,而推测另一个显得并不怎么悲伤的安岛是议员同事的秘书呢。由此元子感到从人的长相、动作其实是看不出人和人之间关系的。
“妈妈桑怎么会认识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呢?”
这次是梅村的女招待显得挺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这样的,那天董事长的头七法事结束后,他们两个到我店里来了。”
“哦!”须美江瞪圆了双眼。
“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常去卡露内吗?”她往前探出头问道。
“有时吧,是有人带他们来的。”
“那就糟了。我要是到你那里做事被他们看见的话……”
须美江此刻就已经显出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他们只是偶尔才来。假如他们来的话,我可以让你到后面躲一躲。他们即使来喝酒的话,坐的时间也不会长。”
“那拜托您了。”须美江在胸前合拢双手,接着她又说:“不过没关系,董事长去世后,议员秘书之间的交往也会烟消云散的吧,也许他们不会再一起去店里了。妈妈桑,带他们两个去你那里的是谁啊?”
“话说到这里了就告诉你吧,是一个叫桥田的先生。”
“桥田先生?是桥田常雄先生吗?就是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董事长?”须美江眨巴着双眼。
“啊呀,你认识桥田先生呀?”这次轮到元子满脸意外了。
“是的。我挺熟的。”
“挺熟?那桥田先生也常去梅村了?”
“是的。”
在江口先生做头七法事的那天晚上,桥田带着议员秘书来过店里,之后元子看到报纸的死亡讣告栏而产生过一种直觉,此刻元子觉得这个直觉得到了应验。
补习学校不得不以学生考上大学的成绩来夸耀自己,如果考试合格率低的话,学生的数目就会减少,这样一来就会直接影响到补习学校的经营。因此学校千方百计地要让学生取得高合格率。
无论在哪个医科大学,考生都会蜂拥而至。因为学生们一旦将来成了一名医生,他们的一生将得到保障,而且受到社会的荨敬。对于他们收入的税收率,目前一律承认百分之七十二为必要经费,那是破天荒的优厚待遇。
然而即使有了这个对普通人而言不公平的税收制度,报纸每年报道的偷税漏税排行榜中,前几位都是医生,这表明人类对金钱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在偷税漏税的医生中全都局限于妇产科、外科和整形外科,那是因为病人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使用健康保险,而直接支付现金。一些品行恶劣的医生就将这些收入作为帐本外的秘密收入加以隐瞒,不予申报。楢林妇产医院的院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竞争激烈的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他们所付出的辛苦无疑比报考普通大学的补习学校要多好几倍。也许升学率的高低正是这些补习学校存亡的关键所在。
比起普通补习学校,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学费昂贵得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生源充足的话收益就相当丰厚了。不过其他补习学校是针对普通综合大学各种学科的,而医大补习学校却只针对单一专业,因此如果升学率低的话会造成学校的经营破产。
江口大辅曾担任参院的文教委员长,他在有文部官员等的教育行政界一定有着无形的力量吧。当然他在医科大学也同样有着这种力量。不难推断报考医科大学补习学校的理事长桥田常雄为了维持补习学校的经营,时常会去江口大辅那里拍马屁,也一定会在背地里送他一些钱财什么的。桥田常雄是个相当俗气的人,他时常去江口情人所开的梅村店也就可以理解了。
“须美江小姐,你是我店里的人了。”元子和善地说。
“谢谢了。”须美江弯下长长的颈项行了个礼。
“虽然现在我的店还很小很不起眼,不过我想将来会扩大的。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哦,是吗?”
“因此我希望你多多帮助我。”
“说到帮助还真不敢当。像我这么一个有了年纪的女人……”
“不,你很漂亮,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刚好我想要一个像你那样很具日本化气质的陪酒小姐。你身上具有一种沉静稳重的魅力。”
“妈妈这么说,真叫我不知怎么是好了。”须美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刚才我就这么一直盯着你看的。作为一个女人,我都觉得你很有魅力,所以我希望你一定到卡露内来,拜托了。”
“我不了解酒吧里的任何事情,我是个在料理店里做了十五年的女招待。我诚心诚意地希望妈妈桑能给予我中肯的指点。”
“只要你始终保持现有的气质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去故意模仿那些做惯了陪酒女的小姐们。”
须美江似乎对元子的好意十分感激。元子看着她涨得红彤彤的脸蛋说:“须美江小姐,我们两个已经谈得很投机了,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梅村的事吧。刚才我也说了,我对料理店的经营很感兴趣。”
“好啊。”
“那么说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时常去梅村是为了使自己学校的学生更多地考上医科大学而向江口先生求援吧?”
“是的。”须美江立刻作答。
“那他做得很成功吧?”
“好像合格率挺高的。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不仅桥田先生常来董事长那里求他帮忙升学的事,其他议员也常来。因为他们是受了各选区的有力支持者托付,为了他们子弟的升学之事。如果拒绝的话就会影响到他们选票的数量,下次的选举就危险了。大家都是拼了命的。浜中先生的秘书村田先生常来梅村也是为了此类事情。”
“江口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大家都来求他关于大学升学的事,而他也一个个给予定夺。”
“是的。不过对于选举区有实力者子弟的就职问题,董事长也会求浜中先生和其他议员解决的。浜中先生以前是通产省副部长,他在各种企业都很吃得开。浜中先生的秘书村田先生和安岛先生关系密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议员先生之间、先生的秘书之间相互你求我、我求你,之间形成了相互依赖的关系。”
元子叫来了女招待,又要了两杯咖啡。
从须美江的话中,元子很清楚地了解了村田先生和安岛先生之间的关系。看来议员们为了保住自己的票数也是相当不易的,他们有着不为人知的辛苦。现议员和前议员在世人的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他们在各个政府机关、企业所产生的效果也迥异。所谓“效果”就是指他们的斡旋、他们介绍所起的作用、他们的影响力、他们说话所起的作用等等,不要说是什么特别大的人物了,只要稍有名气的议员,一旦落选,所有的力量都将大大减弱。据说做过大臣的人也不例外。
而当他们的头衔从“前议员”变成“曾经是议员”时,他们的情形将变得更为可怜。因此国会议员在选举中必须千方百计地赢得胜利。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平时就必须给与选举区的大头头、小头头们各种各样的“服务”,因为那是当选与否的关键所在。他们必须在选举区留下一个“某某先生”很懂得体谅民情的评价。而他们体谅民情的程度、多少将会无限制地用来和对立方的议员、候补委员进行比较。
很多传说、报道中都说,每逢选举区发生了什么红白庆吊诸事,他们是绝对不可以忘记发上自己的贺电或唁电的,他们还要送上签有自己大名的花圈或花环。到海外旅行时必须给选举区寄明信片,选民团体来东京时,要让秘书陪同参观国会议事堂,自己也必须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分发豪华的便当给他们。在适当的时候要给选民邮寄“国会报告”的复印件,还要附上有自己提问的政府公报的速记记录,回选举区时也要热心倾听当地的请愿。有时还要从中央请来著名人士召开“文化演讲会”,给与会者分发像赏樱花时所携带的便当和日本酒。这些就是议员在选举区内所必须展开的“日常活动”。同时这些也成了议员先生需要“政治资金”的“理所当然”的理由了。
据须美江说,议员不得不对选举区有势力人士所提出的子弟大学入学、就职等要求给予帮助,而这些要求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作出决断的,因此他还必须去求那些在各部分有权势的先辈议员和其他的议员同事们帮忙。同样对方也会提出各种相同的要求。议员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包括他们秘书们之间,按须美江的话说就是“相互依赖的关系”。
“在大学里靠着在教育行政部有威望的先生,可以有走后门进大学这一手段,那么在公司企业里,只要恳求公司有实力的人就可以进公司了吧?”
元子一边小口啜饮着新端上来的咖啡,一边问须美江。
“是的,是这样。”
由于参院议员江口大辅是梅村资助人,经常招待议员以及他们秘书的女招待也因为时常进出客人包房,于是将偶尔听来的知识积累了起来。
“不过企业用人也是有限度的,即便是通产省副部长也不可能将所有求他的人都安排进公司吧?”
“是这样。据说他们会先让人暂时进一个二、三流的公司,等以后找到更好的公司再说。”
“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全部解决问题吗?”
“不。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因为来自选举区的这类请求总是接踵而至的。”
“就是啊,新毕业的学生总是源源不断嘛。”
“先生们总是拚命想方设法来安排这些事情,而且让秘书们也为这些事四处奔波。因为那些求上来的人在选举区都很有权势,如果不讲情面拒绝了他们的话,下次选举一定会受牵连的。”
“那么遇到没法解决的情况怎么办呢?”
“那也没有办法,据说只好答应他们在自己的事务所先干一段时间了。”
“干杂事吗?”
“不,是以正式秘书的名义。不过,这些人都是在正规公司的招聘考试中落榜的年轻人,本身能力就很差。哎,其实就是给他们弄一张秘书的名片,让他们无所事事赋闲一段时间罢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到家乡宣传说自己当了某某先生的秘书,在议员会馆工作什么的,于是面子上就有了光彩。议员先生也会受到掌握着他选票数的那位年轻人长辈的感谢了吧。”
“这是指刚才我们所谈到的私人秘书吗?”
“是的。不过,有实力的私人秘书却与此截然不同。这里讲的是那些没有能力、不能发挥任何作用的名义上的秘书。可是只要他们到处炫耀自己的名片就会带来相应的效果,那么他本人不就感觉良好了吗?”
须美江边笑边回答。
“刚才听你说议员先生如果还在位、依然生气勃勃地展开着活动的话还没什么,而一旦他们落选走向了没落,或者本人死亡了,总之当他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时,这些靠关系进公司的人怎么办呢?他们在公司里的地位会不会因为先生已经没落了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而受到影响呢?”
“妈妈桑观察真敏锐啊。”须美江用充满惊叹的眼神望着元子。
“我不过是出于直觉罢了,并没有特别去观察什么。”元子苦笑道。
“据说是这样的。议员先生去世后最感到苦恼的就是那些秘书了。如果能够继承先生的衣钵,将他的地盘全部接收下来,并出马参加下次选举的话还没什么关系,但其余的秘书就不得不四处分散各自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了。”
“欸,那么可怜啊。”
“还有就是妈妈桑所说的靠先生关系进公司的那些人,如果能很好地发挥自己作用的倒还没什么问题,否则的话,随着这位先生影响的减弱或者他的去世,那些人在公司里就会受到冷落。”
“是吧。”
“据说这不仅仅局限在年轻人身上,我也是听大家说的,某个在企业界有着相当大影响力的政治家,其亲属因某大公司的请求当了那家公司的董事。虽说是董事,但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何具体部门的一般董事。虽说他不懂业务方面的事情,但那家公司当初就是要他在公司里做一个闲人才把他招进来的,因为一旦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事,还有公司想获得什么特别的权益时就可以靠他到政治家那里活动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才需要他的。可是那位据说将来可以做总理的非常有实力的政治家突然患病死了,接着你猜怎么着,那个公司的董事一个月不到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真太过分了。”
“我也觉得他们做得太露骨了。那位董事是个很不错的人,以前也常来梅村。他嗓子可好了,经常会哼个小曲什么的,不过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最初少言寡语的须美江在和元子的谈话过程中也变得坦诚起来,渐渐地话也多了。
“是的。男人的世界真是很残酷的。”
元子又喝了一口咖啡。江口大辅在参院曾担任过文教委员长,在教育行政界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这一死无疑会给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常雄带来不小的麻烦。这家补习学校的医大升学率也一定会急速下降的吧。虽然桥田是个俗气的人,他会考虑今后的对策,但面对这样的危机他一时也会受不了的。
可是在已故的江口氏做头七法事那天桥田来过店里,当时他并没有显出多么脆弱的样子,相反还当着两个秘书的面恬不知耻地抱紧自己提要求呢。
“须美江小姐,那个常和议员秘书一起去梅村的桥田先生……”
“哦,就是那个补习学校的董事长吗?”
“是的。桥田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怎么样?你的意思是……”
“你不必多虑,我是指他的人品、性格什么的。我在自己店里所见到的桥田先生,感觉他头脑非常灵活,好像干什么事都特别努力的样子。”
再怎么样元子也说不出“他是一个厚脸皮的人”那种话。不过,须美江却说了出来。
“妈妈桑也这么认为吗?我觉得桥田的性格相当蛮横。”
“噢哟,是吗?”
“桥田先生不在的时候,安岛先生和村田先生都这么说过他。尤其是安岛先生,他是江口董事长的秘书,好像经常有事要和补习学校的桥田先生联系工作,因此他对桥田先生更加了解。安岛先生也说桥田的顽固是自己无法比拟的,说个性如此强烈的男人实在是不多见的。听了他的话,村田也说正因为如此他办的医大补习学校才会赚钱呢。”
须美江把客人的谈话在这里抖搂了出来,说明她对桥田也没有什么好感。
“那个补习学校很赚钱吗?”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报纸上常有关于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报道,因此多少也可以想象出一些来。”
须美江也看到过报纸上或者周刊杂志所刊登的关于补习学校的学费如何高得出奇,而且他们还收取考生为了进医大而走后门所付的几千万日元的介绍费之类的报道。
“妈妈桑,刚才我说到有个大公司在某个有实力的政治家死后,立刻把因他的关系而进公司的董事炒了鱿鱼的事情,我听说那个桥田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须美江从对面座位上将脸凑近元子说。
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被这家咖啡馆明亮的灯光吸引,进店的客人不断增多了。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说话的女人。虽然元子已经出来很久,也该回店里了,可她却被须美江的话吸引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桥田炒了他的医科补习学校校长的鱿鱼,就在董事长去世后的第三天。”
“这是为什么?”
“那个补习学校的校长叫江口虎雄,是江口董事长的叔叔。据说以前曾是某个公立高中的校长,退休后就闷在家里。桥田为了讨好董事长,主动提出要他出来当自己学校的校长。他希望靠这个在医科大学也有着不小影响力的议员先生而使补习学校的升学率大幅度上升。可是那位董事长去世了,所以他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因此这个做校长的叔叔也就立刻被炒了鱿鱼。那位校长先生以前是语文教师,本来就对医学一窍不通。你不觉得他的做法比刚才那个薏事更加赤裸裸吗?就在董事长去世后的第三天哪。”
须美江的口气在平静中透露出愤慨。
这么一来,元子便明白为什么在江口氏做头七法事的那天,桥田会如此无动于衷了。因为他纯粹是出于情面才参加法事的。
“理事长一个人就有权决定一件如此无情无义的事吗?”
“那家补习学校是桥田独自经营的。”
“噢,是吗?桥田还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哪。”
……三天后和这个桥田约好在宾馆一起吃晚饭的。元子浮想着这个会和男女情色有关的约会。
“那个被赶走的校长先生对桥田先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吗?”
“还反对什么呢,据说连一句牢骚都发不出来。听说那位校长先生本来就是一秉性耿直的人,作为他后盾的董事长去世后,他就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即使他说什么,桥田先生也不会听的。即使只给一丁点的退职金就让他走人的话,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真可怜。那位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呢?”
“据说又回到世田谷区的代田,闷在家里了。或许他本来就一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他今年好像七十三岁了。不过听说他挺恨桥田的,因为有他侄子的面子,而且他也为这家医大补习学校非常努力工作的,而桥田最后却做出这种无情无义的事情……”
“也许吧。”
元子听了这席话,呆想了半晌,在她眼前宛如弥漫起一股雾气。梅村的事、刚听到的有关校长的事,还有自己和桥田的约定等等。这一切相互纠缠着,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晃动起来。
须美江看着元子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刚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令她感到无聊了,于是突然活动了一下肩膀。
“哦哟,妈妈桑,真对不起。我说了那么长的话,让您听了烦心。”
“哪里的话。你那么坦诚地对我说出这些话,我应该感谢才是。你说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放心吧。”
“那拜托您了。”须美江又一次对着元子双手相合。
“你能那样对我说话,说明你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很高兴。那么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你也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
“是什么?”
“是关于你自己的个人问题。你一次都没有结婚过吗?”
“……”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须美江低着头,她小声地、可却非常清晰地说:“结过婚,但是两年后分手了。”
“果然不出所料。”
元子一边扫视着须美江的腰部周围,一边说。
“我在梅村工作了十五年,其实中间中断过四年时间。在这期间我结婚了,之后又离了婚。刚才对初次见面的妈妈桑我没好意思说这些。”
“为什么离婚了呢?”
“我和婆婆关系相处不好。”
“这也是常有的事。那此后你一直独身吗?”
“……”
“你还是把什么都告诉我吧。”
“是。此后我和一个人同居了半年。那个人是有妻儿的。”须美江说话声低了下来。
“就这些吗?像你那样漂亮的人,来梅村的客人不可能对你不感兴趣吧?是吗?”
对于正在循序渐进、追根究底的元子而言,她的心中涌现了一个刨根问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