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田冬马在楼梯下面等着他们。
刚才鹿谷在浴室里,进行关门“试验”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似乎传到了楼下。鲇田老人问那是怎么回事。鹿谷则含混地支吾过去,没有向他解释。三个人朝储藏室里面,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走去。由于宅子里没有通电,能照明的只有鹿谷的电筒了。他们排成一列,走下阶梯,鹿谷走在前面,接着是鲇田,江南在最后。
黑黢黢的地下室里,鸦雀无声,让人不禁直哆嗦。浓重的黑暗从前后左右,涌了过来,让人觉得自己都要被一点点地融进去了。
看着前方摇晃着的黄色光圈,江南谨慎地往前蹭着走。
电筒只照到了脏兮兮的灰泥墙和水泥地,没有看到一件像样的家具。一直往里走,房间向右拐了一个直角。的确和手记中描述的一样——这个地下室呈L形。拐过弯,上方有一缕光线露进来。在右手前方——天花板的一端,开着一个四方形的缺口。那就是刚才在大房间里发现的暗道出入口。
“梯子在这里。”
鹿谷拿电筒照了照,沿着墙壁,躺着一个破旧的木梯。
鲇田老人则走到缺口的正下方,歪着脖子,仰头看着明亮的大房间。鹿谷喊了他一声,继续朝地下室深处走去。很快——在电筒光下,他们发现走到了尽头,墙壁上有一扇细长的,灰色的门。在手记中, 鲇田曾提到一扇“没有意义”的门。这好像就是那扇门。
鹿谷把肩膀上的包背好,走到门边。他用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正准备打开门, 鲇田叫了起来:“等一下,鹿谷君。还是我——”他嘶哑地说着,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开吧。”
江南吃了一惊,紧紧地盯着他。 鲇田把右手的拐杖靠在墙壁上,慢慢地伸出手,抓住没有光泽的把手,吸口气,慢慢地把门打开。那里应该有堵伪装的隔墙,用红砖砌好,上面涂抹着灰泥浆。但是——
“啊!”江南不禁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鲇田也同样很诧异,抓着把手,呆站在那里,“这……”鲇田老人死命摇摇头,嘟哝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里根本就没有墙壁。好像以前也未曾有过。门对面,一条狭窄的甬道一直延伸到更加漆黑的深处。
“进去看看。”鹿谷没有理会慌乱的江南和鲇田,平静地说着,“还是好好地调查一下里面的状况比较好。”
“但是,鹿谷君,这……”鲇田喘着气说道,“看来手记里写的内容都是胡编乱造的。”
“你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吗?”
“我——我……”老人用右手敲打着太阳穴,仿佛头很疼。
“走吧。”说着,鹿谷拿电筒照照门里。笔直的甬道上,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江南君,你也进来吧。”
三个人在黑暗中又排成一列,朝前走去。地下水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甬道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三个人都很小心,就怕摔倒。每当胳膊碰到两边的墙壁,那彻骨的冰凉让人不禁想大叫。
走了一会,甬道在前方向左拐了一个大弯。
拐过那个弯,也许就是手记中的五个人都看见了的少女和猫的白骨的地方。说不定一年前在大房间里死去的那个雷纳的尸体也摆放在那里……想到这些,江南就更加害怕了。
“什么都没有。”鹿谷站在拐角处,回头看着二人说道,“你看,鲇田老人。这里没有白骨、尸体之类的东西。”
“啊……”鲇田的视线跟随着鹿谷手中电筒的黄色光圈,四处看着。
的确没有尸体之类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考虑才对呢……江南觉得有点头晕,不禁用手扶着额头,肩膀靠在墙壁上。
“哎呀?”就在那时,黑暗中传来鹿谷的声音,“那是什么?”
定睛一看,前方几米远的黑暗中,有个灰白的东西。像是木板之类扁平的东西,立在右边的墙壁上。
鹿谷催促着二人,慢慢地朝前面走去。那好像就是块木板。长宽大约有六七十厘米,上面挂着块污浊的白布。鹿谷伸手将白布取下。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幅画,镶嵌在银边的画框里。
“原来是这个。”鹿谷嘟哝着,看着鲇田,“这好像是天羽博士画的油画。”
那上面画着一个盘腿坐在藤条摇椅上的少女。她穿着浅蓝色的罩衫以及牛仔背带裤。蓬松的茶色长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顶红色贝雷帽……这和手记里提到的那挂在大房间的油画完全一致。但是——但是有一点不同。手记中提到有只黑猫蜷曲在少女的膝盖上,但在这幅画中却没有出现。
而且,这幅画上有点异样。从少女的面部到胸部、腹部,上下左右有好几条黑色的裂痕。这——好像是有人将画布划破了。江南悚然而立,旁边的鲇田老人则突然发出异样的呻吟声。他发疯似的摇着头(江南从来没有见过),朝后退去,紧紧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仿佛要从那幅画像前逃走。他的手杖掉在地上,发出了声响,鲇田连拣都不拣,就像贴在后面的墙壁上,继续拼命地摇着头,只有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画像里的少女。
“啊……”他干巴巴的嘴唇颤抖着,“理沙子……”
“鲇田先生。”江南吃惊地喊了他一声。刚才他的确是在喊“理沙子”这个名字,“鲇田先生,难道你想起来了?”
“我……”老人总算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靠在墙壁上,耷拉着脑袋,“我……啊……”
“再往里面走走。”说着,鹿谷拣起掉在地上的拐杖,递给鲇田老人,“就这么走下去,会找到出口。从那里出去。”
正如鹿谷所说,在潮湿的黑暗中,继续走下去,甬道并没有到尽头(与手记中的描述不同),又出现了一扇与刚才那扇门一样的灰色大门。鹿谷打开门一看,那里有一个通向地面的很陡的阶梯。
“能上去吗?”鹿谷回头问鲇田。老人不声不响地点点头。
登上阶梯,入口被一个像下水道盖子的黑色的铁圆盘堵住了。鹿谷将电筒放在脚下,伸出两手,用劲向上推。随着一声钝响,炫目的阳光照了进来。
就这样,三个人爬上地面。出口处很狭小,周围被两米多高的树丛遮挡住了。这里好像是前院的树丛堆。为了隐蔽出口,特地设计了这样一个圆形的树丛造型。
鹿谷折断繁茂的枝叶,开出一条小路,走到外面。江南则牵着鲇田老人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出来,手臂上到处都是树枝的划痕。
“哎呀,大雾散掉了。”
外面是晴空万里,鹿谷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看了看四周。江南则从牛仔裤里摸出怀表,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2点多。来到这个老宅,才过去两个多小时,但感觉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了。
“你看,江南君。”
顺着鹿谷手指的方向,江南看见一个两层楼高的洋房。当大雾散去,晴空万里下,江南觉得那座以广袤丛林为背景的洋房和自己最初看到时的印象不太一样。
洋房的墙壁是暗灰色,但看得出来,当初那可是雪白的。还有几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窗框是白色的,那里是大房间吗?在阳光的照耀下,陡急的房顶看上去白晃晃的……
“总觉得有点别扭。”江南终于注意到了。
“在那本手记中,建筑物的颜色可是黑色的。”
“你总算注意到差异了。我真拿你没办法。”鹿谷耸耸肩,“在手记中,当鲇田老人第一天带年轻人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建筑物的颜色是黑的’嘛。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描述。那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在庭院里散步的鲇田看见站在玄关边的麻生时,大吃一惊。‘一瞬间,我感到那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在后来的描述中,我们弄清楚了——当时,麻生穿着黑衣。也就是说他穿着黑衣站在黑色的墙壁前,所以让人觉得他的脸是漂浮在空中的。”
“原来是这样。”江南点着头,看着鲇田老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阳光照射下的白晃晃的洋房。
“另外,江南君。”鹿谷说着,“你还记得建筑物里面的装潢是什么颜色吗?”
“内部装潢?是……”
“黑色的墙壁,窗框也是黑色的。二楼浴缸的颜色也是黑的。地面上是红白相间的瓷砖,其中还点缀着一些黑色瓷砖。那本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现在你亲眼看到的,又是什么一种状况?”
“墙壁是象牙色。大门也是同样的色调。浴缸是白色,对了, 刚才我们在楼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地面——是红黑相间的瓷砖,用白色瓷砖点缀。对了,刚才打开大房间暗道的‘钥匙’瓷砖的颜色也有点不对。”
“手记中说是黑色瓷砖,而我刚才取下的却是白色瓷砖。”
“这么说,鹿谷君,那本手记中的内容都是胡说八道的喽?”
鹿谷很坚决地摇摇头:“不。那本手记中的内容正像笔者在开头所说的那样——‘没有夹杂任何虚假描述’。我相信这一点。”
“那,到底……”
“还不明白吗?”鹿谷又伸出手,指着洋房,“看那个!右边,屋顶最高处。”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风向猫……对了,颜色好像有点出入。不是黑色,是淡淡的灰色。以前大概是雪白的象牙色。”
“你再仔细看看。”鹿谷指着从屋顶上伸出来,白铁皮制成的那个动物风向标,“那个真的是风向猫吗?”
“是呀。等一下……”江南又仔细凝视起来。被鹿谷一说,他也觉得那的确不像猫。那个动物的形态不像猫。如果说它是“猫”的话,躯体线条过于圆了,后腿太大了,耳朵也太长了……
“难道是兔子?”
“对。”鹿谷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那不是‘猫’,而是‘兔子’。白色的‘兔子’。”
“但,那……”
“江南君,那是阿莉斯,是阿莉斯。这不是‘镜子里’的房子,而是‘怪异’的房子。”
“阿莉斯?”
“昨天晚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杜金森的全名叫查尔斯·拉托毕基·杜金森,也就是露易斯·凯洛里的真名。”
“是的。这个昨天晚上已经……”
“20年前,当中村青司发现委托他设计房屋的天羽博士的本性后,稍微耍弄了天羽一下。他引用露易斯·凯洛里的‘阿莉斯’的创意,设计建造了这个房子。”
“……”
“这个房子不是‘黑猫馆’。如果硬要取名的话,可以参照那个白兔风向标,叫作‘白兔馆’。真正的‘黑猫馆’在其他地方——在镜子的对面。”
江南还在那里歪着头,苦思冥想,鹿谷则回过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鲇田。
“是这样的吧?鲇田先生。”老人仿佛将所有的体重都加在右手的拐杖上,走了过来,无力的垂下脸。鹿谷继续说着,“看见刚才的那幅画,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不少了吧?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了吧?鲇田先生——不,天羽辰也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