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和那些穿好衣服的年轻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间,雷纳的尸体则放在那里。从玄关大厅朝沙龙室走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木之内晋晃晃悠悠(大概是药物作用)地跑到大厅一角的电话机旁,顺手拿起电话。

“你往哪打?”我大吃一惊,“给谁打电话?!”

木之内晋眨巴一下三角吊梢眼,伸手就要拨电话号码:“给,给警察。”

“什么?!给警察?”

冰川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木之内晋正要摁“0”键时,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不能打!”冰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地教训起来,“现在把警察叫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怎么了?”

“她是被勒死的。警察肯定要进行严密的搜查的。如果那样,你们吸毒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即便你们想隐瞒,警察只要对尸体进行详细的检查,就会发现她死前曾经吸过毒。”

“……”

“而且,刚才鲇田老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昨天晚上,那个房间是密封的,除了雷纳之外,就只有我们四个人。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明白吧?”

“那……”

“所以不要干蠢事。”

“那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冰川想说,又没有说出来,回头看着我,脸抽搐了一下,“鲇田先生,我这样说可能比较卑劣,但我还是要说。如果警察介入这个案子的话,你的处境也不妙……”

“我知道。”我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回答着,“昨天,我就知道你们吸食LSD和大麻,但是默认了,所以当然要被问罪的。”

的确是这样。即便冰川不讲,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警察现在就来调查这起案件,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

“即便喊警察来,也要等到我们大致商量完,再喊比较好。”

我的大脑中不时闪动着警灯那蓝、红之光。我拼命地不去想,而是催促他们去走廊上。

在沙龙室的沙发上坐好后,我便向四人问起昨晚的情况。当时,我没有把自己躲在阁楼里偷看的事情,告诉他们。因为我想验证一下他们的交代是否和自己亲眼目睹的情景一致。

没有一个人能简明扼要地讲述事情经过。风间的肩膀和嘴唇不停地抖动,仿佛在大冷天被扔到野外一样。木之内就像是甲状腺肥大的孩子一样,傻乎乎地,张着大口。而麻生则不管你问他什么问题,都是一个劲地摇头,什么也不说。冰川则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说着话。各人的表情不一样,但都因为雷纳的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冰川君!你说她强迫你吃毒品,那是怎么回事?”

冰川咬着薄薄的下嘴唇,显得很委屈:“她突然和我接吻。接吻的时候,口对口地把那玩意塞进我嘴巴里。”

“是LSD吗?”

“大概是吧。”

“是谁把大门给堵起来的?”

“是裕己和木之内晋。”

“是这样的吗?二位!”

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风间和木之内晋相互看看对方惨白的脸。

“是她,雷纳让我们那样做的。”风间回答道,嘴唇一个劲地颤抖,“她说把隼人也要拖下水。现在想想,那个女人有点不正常。淫荡的女人,我也见过几个,像她那样的,我还……”

“那你们听从不正常女人的命令,将我关在房间里,你们又是什么玩意?”瞪着表弟,冰川大喊起来。风间无言以对,只能耷拉下脑袋。这时,我开口了。

“不管怎样,昨天,在那个房间里,你们吸食完毒品后,都和她发生了性关系,是这样吧?”

——谁都没有否认。

“冰川君被灌了毒品,大门也给堵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多少?”

“我……”冰川先打破了沉默,他眉头紧缩,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我被她灌进毒品后,脑袋一片空白,连站都站不稳了。因此……”

“因此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包括和她胡来的事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觉得一直在做梦。包括和她那样的时候……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而你也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可记得。”风间在一旁插嘴,皮笑肉不笑的,“隼人你和雷纳玩的时候,可开心了。和我们一样的。”

“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话。在这里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那风间少爷,你呢?”我转过来问他,“她到底是被谁掐死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风间低下脸,像是避开我的视线,轻声地哼了一句:“我不知道……因为后来,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木之内晋和麻生呢?”

两人也是一声不吭,摇摇头。木之内晋是轻轻地摇摇头,而麻生则很夸张地摇摇头。

“那个红围巾是她的吗?”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我又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

“我来总结一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们四个人在不同时间,吸食了不同程度的LSD,失去了正常的知觉和意识。你们处在幻觉中,无法正确判断事物。在这期间,雷纳死了,是你们四个人当中的某一个人掐死了她。连你们自己也不清楚凶手是谁,恐怕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在你们都丧失意识的时候,很有这种可能。”

冰川想说什么,动动嘴唇,但是没有说出来,无力地垂下脑袋。他昨天还和我说“只有理智才是自己膜拜的神灵”,当时他一脸凛然。我想像着他的心理活动,非常同情。

“再问一遍。你们还记得和她的死亡有关联的事情吗?不管是多么琐碎的小事,都可以说。不管是幻觉也罢,事实也罢,在这里说,不要紧。”

四个人显得手足无措或是犹豫不决。我等了一会,看看没有人说话,便说道:“看来你们的确想不起来了,或是想起来了,不愿意说。好了,我也不再问下去了。”

“请等一下,管理员大叔。”怯怯地开口说话的是木之内晋。

“有什么事吗?”

“我——我 !”他哭丧着脸说着,声音很低,好不容易才能听清楚,“好像是我掐死她的。”

“是吗?”

“我觉得……当我和她干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她说了什么?”

“掐住我的脖子。”

“是她说的?”

“是的。她说了好几遍,我才用双手卡住她的脖子。我可没有使劲掐。她好像挺喜欢这样,要我再用劲一点……”

“你说的是真的?”

“记得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的是那样……”

“这么说,你自己也无法确定。很有可能那本身就是你的幻觉?”

木之内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看风间:“你说呢?裕己!我说的没错吧?你也应该记得。”

风间垂着眼,一声不吭。看他这副德行,木之内晋一下子提高了声调。

“你不是也卡住了她的脖子的吗?说呀!是不是?”

“……”

“不要装作不知道。实话实说!”

不管木之内晋怎样追问,风间就是一声不吭,随后轻声冒出来一句:“那是你的幻觉。”木之内晋翻翻吊梢眼,一时语塞。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麻生开口了。

“我……”他声音很低,“我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

“怎样的?”

他眨巴着蜥蜴一样的眼睛:“就是雷纳曾经要我卡住她的脖子……”

“怎么样?我没胡说吧?”木之内似乎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那样。雷纳对所有的人都那么说,结果自己真的被掐死了。裕己和冰川也掐了……”

性交时,要求对方掐住自己的脖子——那个叫雷纳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变态爱好?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看来事情是这样的。”我看着这四个年轻人,“并不是谁故意要杀死她。那一切都是她不断升级的变态要求所酿成的不幸。刚开始,是用手轻轻地掐,后来是用围巾绕住脖子勒,越来越过分,最后连小命也断送了……”

四个“嫌疑犯”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到处乱转,相互窥视着别人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像个法官。

“但不管怎样,毕竟还是有人间接地杀死了她,这一点没有改变。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你们谁都有可能。可能是木之内晋、风间少爷,可能是麻生君,也可能是被强行拖进去的冰川君。事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