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相信这一棘手的事情正向有利于他的方向转化,下一个星期天,他带着一种厚颜无耻的放肆在阿丽丝的陪伴下去了教堂;更要紧的是,他找回了自信,因为(尽管这种想法在我们心里只能引起一个怜悯的微笑)女校长家之行给了他关于他的阳刚魅力的一个明显证据。
此外,那个星期天,到达教堂时,他发现阿丽丝变了:从他们一见面,她就挽起他的手臂,而且在教堂里面也不松开;通常,她显得谨慎和矜持,而那天,她全然大变样,向十几个朋友和熟人点头致意。
这是不寻常的,爱德华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一天,当他们在黑乎乎的街道上散步时,爱德华吃惊地注意到阿丽丝通常极其乏味的吻变得湿乎乎、热情、狂放。当他停下来和她倚着路灯时,他看到的是望着自己的一双深情的眼睛。
“我爱你,如果你想知道,”阿丽丝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并且她立即封住爱德华的嘴说:“不,不,什么都别说。我为自己羞愧。我什么都不想听。”
他们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阿丽丝说:“现在,我全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你指责我冷淡。”
可是爱德华一点儿都不明白,宁愿保持沉默。他们又走了几步,阿丽丝说:“你什么都没对我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对我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爱德华问。
“是的,你就是这样,”她满怀柔情地说,“别人自吹自擂,但是你,你沉默不语。正是因为这个我爱你。”
爱德华开始明白了,他说:“你指什么?”
“指你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得啦!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传唤你,他们威胁你,而你对他们不屑一顾。你一概不否认。所有人都钦佩你。”
“可是我没对任何人说啊?”
“别犯傻了。这样的一件事,当然会传出去的。不管怎样,这不是一件小事。你认为现在有点胆量的人还有吗?”
爱德华知道,在一座小城里,最小的事也会迅速变成传奇。但是他未曾想,一个传奇竟可以产生于他自己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冒险,他从未高估它们的重要性;他还不十分了解在多大程度上他满足了那些同胞的需要,谁都知道,那些同胞崇拜殉道者,因为殉道者为他们揭示,人生只提供一种抉择:挺身面对刽子手或者俯首帖耳,这使他们更加坚信自己甜蜜的无所事事。谁也不怀疑爱德华挺身面对了刽子手,所有人带着赞赏和满足去兜售新闻,以至于通过阿丽丝的口,爱德华现在正面对着他自己的受难十字架的光辉形象。他反应冷淡地说:“当然,我一概不否认。但是这很正常。无论谁都会这样做。”
“无论谁?”阿丽丝喊起来,“看看你周围的人,这些人的行为!他们是懦夫!他们连亲娘都不认!”
爱德华不说话了,阿丽丝也不说话。他们走着,手拉着手。然后,阿丽丝低声说:“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干。”
这是一句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的话。这句话,是上天的馈赠。当然,爱德华并非不知道他不配这一馈赠,但是他想,既然命运不肯给他他应得的那些馈赠,他就有权接受他不应得的馈赠。他说:
“没人能再为我做什么了。”
“怎么回事?”阿丽丝低声问。
“他们要把我赶出学校。而把我当英雄谈论的那些人连举手之劳也不会帮我。我深信一件事:最终我将孤身一人。”
“不会。”阿丽丝摇着头说。
“会。”爱德华说。
“不会。”阿丽丝又说了一遍,几乎是喊出来的。
“所有人都抛弃我。”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阿丽丝说。
“你最终将抛弃我,你也一样。”爱德华悲哀地说。
“终生不会。”阿丽丝说。
“会的,阿丽丝,”爱德华说,“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不是这么回事。”阿丽丝低声说。爱德华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了。
“是这么回事,阿丽丝。这些都明摆着。你一直对我极为冷淡。一个恋爱的女人不是这种态度。这我懂。而现在,你同情我,因为你知道大家想搞垮我。但是,你不爱我,而我也不希望你把一些虚假的想法装在脑袋里。”
他们一直走着,谁也不说话,手拉着手。阿丽丝悄悄地哭着,但是她突然停下来,在抽泣中说:“不,不是这样。你无权这么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爱德华说,因为阿丽丝不停地哭,他提议下周六去乡下。在一条漂亮的山谷里,在河畔,他哥哥有一间木屋,他们在那里可以单独相处。
阿丽丝满脸泪水,默默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