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女大夫,”哈威尔坐到记者对面并且一把抢过菜单,说,“但我有一个基本的饮食原则:严格避免所有不想吃的菜。”然后他问年轻人想喝什么开胃酒。
编辑没有饭前饮酒的习惯,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酒,就说:“一杯伏特加。”
哈威尔大夫显得不高兴:“伏特加,散发俄国精神臭气的东西!”
“正是。”年轻人说,从这时起,他就完蛋了。他就像评审委员会面前的中学毕业会考的考生。他并不寻求说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而是尽力让评委满意;尽力猜测他们的意图、他们一时的想法、他们的趣味;他希望与他们相符。无论如何,他只能承认他的那些正餐是低劣、粗俗的,而该吃什么样的肉,该喝什么酒他完全没有概念。哈威尔大夫无意之中让他颇感痛苦,没完没了地询问他选什么冷盘、什么主菜、什么酒、什么奶酪。
当记者看出考官给他的美食学口试打了低分后,他想用更大的努力去补救这次失败。在冷盘过后等待主菜的间隙中,他毫不掩饰地打量餐馆中的女人;他想随后品评一番以显示他的趣味和经验。他又一次倒了霉:当他说和他们隔着两张桌子的一个红发女人肯定是个出色的情人时,哈威尔大夫不含恶意地问他凭什么这样说。编辑作出一个含糊的回答,而当大夫询问他与红发女人交往的经验时,他陷进了扯不清的弥天大谎中,并很快就住了嘴。
相反,哈威尔大夫在记者羡慕的目光下越来越自如和高兴。他为肉菜要了一瓶红葡萄酒,而年轻人借酒壮胆,开始了一个新的尝试,以表明不愧于大师的宠爱;他详细地谈了他近期相识的一名年轻姑娘,几个星期以来他向这个姑娘献殷勤,并很有成功的希望。他的自白相当晦涩,而且他的满脸窘笑,他有意的模棱两可,说明事情尚无定论,只不过表明他勉强克服了某种不确定性。哈威尔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切,他出于同情,向记者询问那个年轻姑娘各种各样的身体特征,以使他可以停留在他所珍爱的话题上,并且更加自由地谈话。但这一次年轻人还是失败了:他的回答明显的过于笼统:他不能稍微确切地描述年轻姑娘身体的总体结构,也不能描述她解剖学上的各个不同方面,更别说她的特点了。于是,哈威尔大夫最后让自己成了谈话的中心人物,并且任由自己渐渐沉浸于夜晚的享受和酒的陶醉中。他给记者灌输由他自己的回忆、他那些轶事、他那些玩笑构成的一种精神独白。
记者慢慢地喝着自己的酒,听着,此时,他体验到一些矛盾的情感。首先他是不幸的:他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并且愚蠢,是坐在不可怀疑的一位大师对面的值得怀疑的一个学徒,他羞愧于开口;但同时,他是幸运的:他感觉受到了恭维,因为大师坐在他的对面,作为朋友同他谈话,向他吐露了各种各样绝顶珍贵的个人意见。
因为哈威尔的话语滔滔不绝,年轻人就想自己也开口说话,插入自己的看法,随声附和,表现自己是出色的合作者;所以他又一次把话题引到自己的女朋友身上,并私下里问哈威尔是否同意次日见见她,以便可以告诉记者,以他的经验,如何评价她;换句话说(是的,这是他激动中说出的话)以便他认可她。
这主意从哪儿来的?这难道只是一个从酒气中、从想说点儿什么的狂热欲望中突然冒出来的吗?
主意尽管是自发的,记者却也期待三重好处:
——共同和暗地鉴定(认可)的阴谋在他和大师之间建立了一种秘密关系,可以增强友谊,增强记者向往的同谋关系;
——如果大师表示赞许(像年轻人希望的那样,因为他自己深受这位年轻姑娘的吸引),这将是对年轻人、对他的选择、对他的趣味的赞许,他由此在大师的眼里将从学徒晋升到合伙人,他也由此在自己眼里变得更加重要;
——最后:年轻姑娘本人在年轻人眼中也将更有价值,而他从她的存在所获得的欢乐将从一种虚构的欢乐转变为一种真实的欢乐(因为年轻人有时感到,他生活的世界对他而言是价值的一个迷宫,这些价值的意义在他看来绝顶含混,而价值只有在被核实后才从表面价值转变为真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