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拉拉断断续续地、令人莫名其妙地讲完她的故事后,我对她说:“你瞧,我们真有运气!”
但是,她带着哭腔反驳我说:“怎么,我们还算有运气吗?他们今天没找到我,明天就会找到了。”
“我倒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来这里找我的,在你家里。”
“谁敲门我都不开。”
“要是他们叫警察呢?要是他们固执己见,迫使你承认我是谁呢?她已经说了,要告我们,她会指控我诬陷她丈夫。”
“不要这样嘛!我会嘲弄他们一番的。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时代不允许开玩笑,在眼前这年头,人们把一切都看得很严肃;他们会说,我是在故意玷污他的名声。当人们看到他那个样子时,你怎么可能让他们相信,他会诱惑一个女人呢?”
“你说得对,克拉拉,”我说,“人们兴许会把你抓起来的。”
“你在说傻话,”克拉拉说,“你知道,我必须行为谨慎。别忘了我父亲是谁。只要我被传讯到治安委员会,就没我的好果子吃,哪怕只是作一些调查,都会在我的档案中留下记录,我就一辈子也休想离开这工厂了。说到这儿,我倒很想知道,你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当模特儿还有戏吗?另外,我不想在你这里过夜了,在这里,我怕他们会来找我,我要回切拉科维采村去。”
这是当天的第一次争论。
还有另一次呢,那是下午,在系里召开全体大会之后。
我们的系主任,一个花白头发的艺术史专家,一个老好先生,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我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您刚发表的研究论文,并没有给您带来什么好处,您明白吗?”他对我说。
“是的,我明白。”我回答道。
“在我们系里,不少教授觉得他们受到了影射,而我们的校长,他甚至认为,这是一次针对他的观点的攻击。”
“对此,还有什么办法弥补吗?”我说。
“没有了。”教授回答道,“但是,助教的聘用期是三年。对您来说,这一期限马上就要满了,而这一位置还有好多人在竞争呢。很显然,按照惯例,委员会将会把这一职位留给一个已经在系里教过课的候选人,但是,依照您目前的情况,您能确信人们还会尊重这一惯例吗?不过,我今天要对您说的,还不是这件事呢。到目前为止,我们听到对您的评价还始终不错:您教课很规矩,您深受学生的欢迎,他们从您这里学到不少东西。但是,您已经不能躺在这一切之上吃老本了。校长刚刚告诉我,三个月以来,您没有上过一堂课,而且您这样做没有任何的解释。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学校立即解雇您了。”
我向教授解释说,我没有逃脱一节课,所有那一切只是一个玩笑,于是,我对他讲了关于扎图莱茨基先生和克拉拉的整个故事。
“很好,我相信您,”教授说,“即便我相信您,也于事无补了。现在,系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您一直没有教课。事情已经上报到校务委员会,昨天,学校的评议委员会也讨论了。”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呢?为什么没有人对我说呢?”
“您想让人们对您说什么呢?明摆着,一切都很清楚嘛。现在,人们回过头来检查您以前的行为,人们寻找着您的过去和您现在行为之间的关系。”
“在我的过去中,谁又能找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您本人很清楚,我是多么地喜爱我的工作。我从来没有推脱过一堂课。我问心无愧。”
“任何一个人的生活都含有不计其数的变因,”教授说,“依照人的表现方式不同,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过去,都可以变成一个受人爱戴的国家领导人的历史,同样也可以变成一个罪犯的历史。您就彻底地检查一下自己的情况吧。开会时经常没有您的人影,即使您来了,也很少能听到您发言。没人知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甚至还记得,当大家讨论严肃的问题时,您嘴里会突然蹦出一个笑话来,弄得大家好不尴尬。当然,这些尴尬,大家马上就忘记了,但是,今天,当人们重新回忆起这些往昔的尴尬,它们就突然具有了一种确切的定义。举例说吧,您总该还记得所有那些女人吧,当她们来找您时,您却让人骗她们说您不在!再举例说,您最近的那篇论文,谁都看得出来,它是从一些错误的政治立场出发写出来的。当然了,这些都只是孤立的现象;但是,我们只要把它们跟您现在的不轨行为对照起来看,就能看得很清楚,它们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雄辩地揭示了您的精神思想和您的行为举止。”
“可是,我到底有什么不轨行为?”我嚷嚷起来,“我可以公开地解释事情的本来经过;假如人类还是人类的话,他们将只会一笑了之。”
“随您的便好了。但是,您将会发现,人类不成其为人类了,或者,您根本就不知道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恐怕就不会笑了。假如您如实地向他们解释事情的本来经过,人们就会认定,您不仅没有按照课程表上的安排履行您的职责,就是说,您没有做您应该做到的事,而且,更糟糕的是,您在偷偷地教课,这就是说,您在做您不应该做的事。随后,人们还将认定,您侮辱了一个求您帮忙的人。人们将认定,您过着一种放荡的生活,一个年轻姑娘未经申报,就住在您家里,这将给校务委员会主席女士带来一种极为不好的印象。事情肯定会传播开来,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所有那些憎恨您的人该乐坏了,他们本来就反对您的观点,正憋着劲找一个借口,好好治您一下呢。”
我知道,教授并不想吓唬我,也不打算引诱我犯错误,但是,我把他看成为一个独特的怪人,我不想向他的怀疑主义屈服。我是自己骑上了这匹马的;我不能允许他来牵着我的缰绳,把我带到他认为对头的地方去。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投入战斗。
而且,马儿也不拒绝战斗。回到家里后,我在信箱里发现一份通知单,传我去街道委员会开一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