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太清楚了,是那一天,还是几天之后,我们在信箱中发现一个没有写地址的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几行很大的字:“女士!星期天请来我家,我们谈一谈我丈夫遭受的诬陷问题!我全天都在家。假如您不来的话,我将不得不采取行动。安娜·扎图莱茨基,布拉格第三区,达利摩洛瓦街十四号。”
克拉拉害怕了,开始责怪起我。我反手一挥,就扫干净了她的担心,我宣称,人生的意义恰恰在于游戏人生,假如人生过于懒惰地对待这一切,就必须再轻轻地给它一个小小的推动力。人应该不断地骑上新的种种历险的马背,无畏地驰骋在奇遇的疆场,不然的话,它就会像一个疲惫的步兵,在滚滚的尘埃中拖着沉重的脚步。当克拉拉回答我说,她不想骑上任何历险的马背,我便向她担保,她将永远不会撞上扎图莱茨基先生,也不会遇到他的妻子,我自己选择的冒险驰骋,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帮助就可以驾驭。
早上,我们走出公寓楼时,看门人把我们叫住了。看门人不是我们的敌人。前些日子,我已经聪明地塞给了他五十克朗,从此,我就生活得很自在,我愉快地坚信,他对我的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楼里的敌人找我麻烦时,他也不会火上浇油。
“昨天有两个人来找您。”他说。
“谁?”
“一个小矮个儿和他的太太。”
“他太太长什么样?”
“她比她丈夫高两个头,一个精力很旺盛的女人。严厉无比,杂七杂八的事她全都打听。”接着,他对克拉拉说:“尤其打听您的事。她想知道您是谁,您叫什么名字。”
“我的老天,您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克拉拉惊叫起来。
“您想,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难道我还知道谁来过助教先生的家吗?我对她说,他每天回来都换一个女的。”
“好极了。”我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十克朗的钞票,“以后您就这样说!”
“什么都别担心,”我接着对克拉拉说,“星期天你哪里都别去,没有人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星期天到了,而在星期天之后,则是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什么事都没有。“你瞧。”我对克拉拉说。
“可是,星期四有事了。我像往常那样,在偷偷换了时间的那节课上,向大学生们讲解着野兽派,说那些青年的野兽派画家如何怀着满腔的热情,真诚无私地亲密协作,把色彩从印象派的描绘中解放出来。正当我讲得起劲时,玛丽女士打开教室门,进来悄悄地对我说扎图莱茨基的妻子来找您了!”
“您知道,我不在学校,让她去查课程表好了。”但是,玛丽女士摇摇头,说:“我说了您不在,但是她朝您的办公室瞥了一眼,她看到您的雨衣挂在衣架上。于是,她一直在走廊里等着您。”
急能生智,身陷一条死胡同,反倒激起了我最漂亮的灵感。我对我最得意的学生说:“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快到我的办公室去,穿上我的雨衣,然后走出学校!一个女人会上来认定您就是我,但是,您的任务很简单,无论如何,要一口咬定您不是我。”
那个学生出去了,一刻钟之后才返回。他告诉我说,任务已经完成,道路已经疏通,那个女人已经打发掉了。
这一回合,我赢了。
可是,星期五又有事了,晚上,下班回家后,克拉拉在那里颤抖个不停。
那一天,一个彬彬有礼的先生突然推开车间的门,那位先生平时负责在缝纫厂的漂亮客厅接待一些女顾客,今天却来到了克拉拉工作的车间。当时,克拉拉正和其他十好几个女工埋头踩着缝纫机。只听得那位先生高声嚷道:“你们中可有哪一位住在城堡街五号?”
克拉拉立即意识到,这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城堡街五号,正是我的住址。不过,我平时特别提醒她的小心谨慎起了作用,她并没有答腔,因为她知道,她是偷偷地住在我那里的,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瞧瞧,我正是这样对她解释的。”彬彬有礼的先生见女工们谁都没吱声,就嘟囔一声,出去了。后来,克拉拉得知,原来,他是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一个恶狠狠的嗓音在电话中逼着他检查所有女工的地址,并且花费了整整一刻钟,竭力地说服他相信,在这些女工中,有一人应该是住在城堡街五号。
扎图莱茨基先生的影子笼罩在了我们那伊甸园一般的小阁楼上。
“可是,她是怎么发现你的工作地点的呢?这里,在这楼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情况呀!”我说着,提高了嗓门。
是啊,我确确实实坚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生活情况。我活得就像那些怪人一样,他们以为,靠着几堵高墙,就躲避别人冒失的目光,他们却根本没料想到一个微小的细节:那些高墙只不过是用玻璃做的,透明若无。
我早已收买了看门人,让他不要泄露克拉拉住在我这里的消息,我也迫使克拉拉行为要谨慎再谨慎,举止要诡秘再诡秘,尽管如此,整个楼里的人还是都知道了她住在这里。某一天,她在跟三楼某个女房客的闲聊中,竟说漏了嘴,只这一次足矣,全楼的人都知道她在哪里上班。
其实,我们早就被发现了,但我们自己却没有料到。只有一件事还不为我们的迫害者所知:克拉拉的名字。全靠了这个惟一的小秘密,我们才得以躲过扎图莱茨基先生的跟踪,然而,他展开的那一番有条不紊的、孜孜不倦的斗争,就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明白,事态变得严峻起来;这一回,我的历险之马已经漂亮地备好了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