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我倒一杯斯利沃维什。”克拉拉冲我说,我也不反对。我们为开酒瓶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借口,不过,理由十足:我有一篇很长的论文发在一本艺术史杂志上,那天,我刚刚收到了相当丰厚的一笔稿费。
要说呢,我的论文实在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得以发表的。我早先写的东西,招来了不少争议和批评。所以,老派而又审慎的《造型艺术思维》杂志回绝了这篇文章,我只得把它转投给另一家对手杂志。尽管它的名气实在不太大,但它的编辑比较年轻,顾忌也比较少。
邮递员把汇款单送到学校,还捎带来一封信。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上午,我由于陶醉于新赢得的声誉,只是匆匆地浏览了一遍:但是,等到回家后,夜深人静之际,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为了逗乐子,我从写字台上拿起那封信,冲克拉拉念道:
“亲爱的同志——假如您允许的话,我愿使用这样的称呼——亲爱的同行——敬请您原谅一个您素昧平生的人冒昧地给您写信:我找您不为别的,只求您能读一读随信奉上的拙文。我并不认识您,但我很尊敬您,因为您在我眼中并非平凡之人,您的观点,您的推理,您的结论,始终以令人惊奇的方式,证实我本人研究的结果……”接着,就是对我名誉的一番盛情赞美,临了还有一个要求:请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他的文章写一份阅读报告,推荐给《造型艺术思维》杂志,半年来那家杂志始终拒绝他的文章,并把它贬了一通。他们对他说,我的意见将是决定性的,于是,我从此就成了他惟一的希望,成了他在漆黑的深夜中惟一的一道微光。
我和克拉拉,我们就这一位扎图莱茨基先生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这个崇高的姓氏刺激了我们;当然,我们的玩笑都是真诚的,因为他写给我的赞美辞令我慷慨大方,尤其当我手中还握着一瓶美味的斯利沃维什酒时。在这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刻,我慷慨到了极点,简直可说是感受到了对全世界的爱。虽不能给全世界赠送礼物,我至少给克拉拉送了。就算谈不上是礼物,至少还算是允诺。
克拉拉是一个良家少女,芳龄二十。我说良家少女还是轻了,简直是名门闺秀!她父亲早年是个银行经理,因此算是大资产阶级的代表,一九五〇年前后被赶出布拉格,下放到切拉科维采村定居,离首都有老远的一段路程。姑娘受了牵连,被打发到布拉格的一家制衣厂去踩缝纫机,成天在一个偌大的车间里干活。这天晚上,我坐在克拉拉面前,一边千方百计地讨她的欢喜,一边轻巧地夸口说,我可以托朋友帮忙,为她寻找一个更好的工作,改善她的处境。我肯定地说,绝对不能允许让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在缝纫机面前耗尽她的美,我决定让她成为一个模特儿。
克拉拉没有反驳我,我们十分和谐地度过了美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