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立克站在体育咖啡馆门口,踮起脚尖越过米歇尔的肩膀往外看。她十分警觉,心跳得很快,身上的肌肉紧缩着,准备投入行动,但她脑子里的血液冷得像冰水一样,缓慢流动,她观望着,冷静超然地估算着一切可能。
眼前有八名警卫,两个在大门口检查通行证,门的内侧也站着两个,还有两个在铁栏杆后面巡逻,最后两名站在通往城堡宽大入口的那段台阶顶部。不过,米歇尔的主力会绕过大门。
教堂建筑较长的北端形成围绕城堡底座的一部分围墙,北面的耳堂朝向停车场方向有一个几英尺的凸起,那里一度是观赏花园的一部分。在旧政权时代,伯爵拥有单独的个人通道通往教堂。在耳堂的墙上有一个小门,一百多年以前这道入口就被木板封死,涂上了灰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一个钟头以前,一位名叫加斯东的退休采石工已经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堂,在那道被封死的门口底下小心地安放了四根半磅重的黄色塑胶炸药管。他插上雷管,把它们连接起来,好让它们同时爆炸,又加了一个用按压柱塞引燃的五秒钟长的导火索。随后,他把从自家厨房里拿来的炉灰盖在上面,以免引人注意,又搬来一只木椅子放在门口作额外掩护。这番工夫让他满意,随后他便跪下来对天祈祷。
几秒钟前教堂的钟声已经停止,加斯东站起来,几步从教堂的中央走进耳堂,用手指压下了柱塞,然后马上闪到一边的角落里。爆炸撼动了哥特式门拱上几百年的尘灰。但他做礼拜的时候耳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没有伤到任何人。
爆炸的巨响过后,广场上沉寂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僵住了,无论是城堡门口的警卫,沿着围栏巡逻的哨兵,还是那个盖世太保少校,或是穿着尊贵的德国人和他那漂亮情妇。弗立克既紧张又担心,她隔着广场瞭望铁栏杆里面的动静。停车场上有一个17世纪的花园遗址,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喷水池里有三个嬉戏的小天使,浑身长满青苔,以前水就是从这儿喷出来的。在干涸的大理石碗周围停着一辆卡车、一辆装甲车、一辆涂成德军灰绿颜色的奔驰轿车,还有两辆黑色的“前驱”式雪铁龙轿车,那是驻扎法国的盖世太保最喜欢的座驾。一个士兵正在给一辆雪铁龙车加油,他用的气泵就放在城堡的一扇大窗子前面,看上去不太协调。几秒钟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弗立克屏住呼吸,等待着。
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混在进入教堂的会众之中。牧师本人并不是抵抗运动的同情者,因此没有人通知他,想必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么多人前来参加晚礼拜,甚至会觉得有些不正常。他或许纳闷天气虽已转暖,但为什么不少人却还穿着夹外套?不过,经历了四年的艰苦日子,不少人的穿着已经变得稀奇古怪,有的男人没有外套,就可能会穿一件雨衣去教堂。现在,弗立克希望牧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在眼下这会儿,那十个战士会跨过他们的座位,亮出他们的枪,冲进刚刚炸开的那个墙洞。
终于她看见他们出现在教堂的另一端。这些穿戴破烂的杂牌军冲过停车场,朝城堡大门冲去。弗立克的心狂跳起来,又是骄傲又是恐惧。他们重重地踩踏着满是尘土的泥地,紧握着手中的各类武器——手枪、左轮手枪、步枪和冲锋枪。射击还没有开始,他们要尽可能接近建筑物,然后再开枪。
米歇尔也在看着他们,他嘴里哼哼着,像呻吟又像叹息。弗立克知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既为他们的勇敢无畏骄傲,也为他们的生命安危担忧。分散警卫注意力的时刻到了。米歇尔举起了他的步枪,那是一支李恩菲尔德四号I型,抵抗组织把它称作加拿大步枪,因为许多都是加拿大制造的。他举枪瞄准,勾紧松弛的两级扳机,射击。他熟练地推拉枪栓,这样武器就能立即再次射击。
枪声打破了广场上的静默。门口那边,一个警卫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弗立克感到一丝恶意的快感,这下就少了一个朝她的同志开枪的家伙。米歇尔这一枪也向其他人发出了开火的信号。在教堂门廊上,年轻的贝特朗连开两枪,听上去像鞭炮一样。他离警卫太远,手枪准确性不够,结果任何人都没打中。在他旁边的阿尔伯特拉开一颗手榴弹拉环,把它扔过高高的栏杆,落到院子里面,手榴弹在葡萄园里爆炸,可这只不过炸起了一片藤蔓枝叶。弗立克气得真想朝他们喊上两句:“开枪可不是为了制造噪音,你会暴露自己位置的!”可是,只有最为训练有素的队伍才能在开火后保持克制,理智行动。躲在跑车后面的吉娜维芙这时也开了火,她的司登冲锋枪发出的嗒嗒声震耳欲聋。她的一通射击起到了效果,另一个警卫也倒下了。
德国人终于采取了行动。警卫们躲到石柱后面做掩护,或者趴在地上,抬起他们的步枪瞄准。盖世太保的少校从枪套里拔出手枪。那红发女人掉头就跑,但她那双性感的高跟鞋在鹅卵石上一滑,将她摔倒在地。他的男人一下子伏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弗立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确是一名军人,就地卧倒比乱跑更安全,普通百姓不明白这一点。
哨兵开枪了。几乎在同时,阿尔伯特被击中了。弗立克见他蹒跚着,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一枚正要投出去的手榴弹从他手里滑落。接着,又一轮射击击中了他,这次打在了他的脑门上。阿尔伯特像一块石头一样跌落在地。弗立克顿时心中涌起一阵悲痛,她知道,今天上午出生的女婴现在已经没有了父亲。在阿尔伯特旁边,贝特朗看见一颗龟壳手榴弹在教堂门廊那段岁月磨蚀的台阶上滚过。他猛地向门口扑去,手榴弹随即爆炸了。弗立克等着看他再露出头来,但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既心疼又焦虑,不知贝特朗是死了还是受伤了,也许只是昏过去了。
在停车场那边,从教堂出来的那个小队停止奔跑,他们掉头向其余六个哨兵开火。靠近门口的四个守卫处于院内和外面广场两个方向交叉火力中,在几秒钟内就被全歼,只剩下城堡台阶上的最后两个。米歇尔的计划有了效果,弗立克看到了希望。
但就在这时,楼内的敌军部队已有足够时间拿起他们的武器,冲向门和窗口,开始向外射击,再次让战局变得无法预料。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他们有多少人。
几分钟内,枪弹雨点般爆发出来,让弗立克无法再数下去了。接着,她绝望地意识到城堡内部的火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至少有十二个门和窗户同时在向外射击。从教堂里出来的那些战士,本应该冲进建筑内部,现在却被迫撤到了停车场,躲在车辆后面。看来,安托瓦内特对驻扎兵力的估计正确,军情六处则大错特错。军情六处估计的是十二个,但抵抗组织至少打倒了六个,而现在还有十四个在射击。
弗立克恶狠狠地咒骂着。在这种类型的突击战中,抵抗组织只能以突然而压倒性的猛烈行动夺取胜利。如果他们不能立刻击垮敌人,那很快就会遇到麻烦。时间一拖下来,正规军队的训练和纪律性就开始发挥作用。最后,正规部队总是能够在持久性的冲突中获胜。在城堡的上层,一扇17世纪的大窗被砸开,从那儿伸出一挺机枪,开始朝下面射击。由于它的位置高,转瞬之间,停车场上的抵抗战士惨遭屠戮。弗立克揪心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倒在干涸的喷泉边,鲜血淋漓,直到最后只有两三个人还在射击。一切都完了,弗立克绝望地想。他们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一股绝望的苦涩涌上她的喉咙。
米歇尔朝着机枪的位置开火。“我们想办法从地面干掉那个机枪手!”他说。他环顾广场周围,目光越过建筑物的顶部、教堂的钟楼和镇公所的顶层。“要是我能进镇长办公室,就能瞄准射击。”
“等一等。”弗立克嘴唇发干。她阻止不了他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尽管她很不情愿他这么做。但她要为他创造机会,清除障碍。她用尽气力大声喊道:“吉娜维芙!”
吉娜维芙转身看着她。
“掩护米歇尔!”
吉娜维芙用力点了点头,接着便从跑车后面冲出来,向城堡的窗户射出一排子弹。
“谢谢。”米歇尔对弗立克说。随后他从隐蔽处跑了出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广场,跑向镇公所。
吉娜维芙继续往教堂门廊跑去。她的子弹分散了城堡里面那伙人的注意力,米歇尔趁机穿过广场,毫发无伤。但紧接着,弗立克感到在左侧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朝那个方向望去,看到盖世太保少校紧贴在镇公所的墙边,用手枪瞄准米歇尔。
用手枪击中一个移动的目标非常困难,除非距离很近——但盖世太保少校也有可能侥幸打中,这让弗立克非常担心。她受命进行观察和汇报,任何情况下也不能加入战斗,但现在她脑子里在说:见它的鬼去吧!她的背包里藏着她自己的武器,一支勃朗宁9毫米自动手枪。特别行动处配发的是柯尔特,但她更喜欢自己这一支,因为它是十三轮的,而不是七轮,而且它还可以装载司登冲锋枪使用的9毫米鲁格子弹。她从背袋里拿出枪来,松开保险栓,竖起撞针,伸直了胳膊,仓促地向少校开了两枪。
她没打中,但子弹落在他脸边上的墙壁上,击飞了一块碎片,让他向后一闪。米歇尔接着跑。
少校很快探出头来,又举起手枪。
米歇尔靠近了目的地,也更加接近了少校,射程变得更短。米歇尔朝少校那边开了一枪,但子弹打飞了,少校缩回头还了一击。这一次,米歇尔跌倒了,弗立克惊叫了一声。
米歇尔倒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但没能成功。弗立克强压镇静,脑子快速运转。米歇尔还活着。吉娜维芙已经到达教堂的门廊,她的冲锋枪火力继续吸引着城堡内的敌人。弗立克有机会救下米歇尔,这违反了她所领受的命令,但没有任何命令能让她把手上流血的丈夫扔在那儿不管。此外,如果她把他丢在那儿,他就会被逮捕,遭受盖世太保的审讯。米歇尔是波林格尔抵抗组织的领导人,他知道所有人的名字、所有地址、所有代码。他要是被俘,就会引发一场大难。
没有别的选择。
她又朝少校那边开了几枪。但这一次还是打偏了,她一次次扣动扳机,这持续的火力迫使那家伙沿着墙壁后退,不断地寻找掩护。
她冲出酒吧,跑上广场。她从眼角瞥见了那辆跑车的主人,他仍然趴在他情妇的身上,在弹雨中保护着她。弗立克刚才已经把他忘了,这才一下子害怕起来。他有枪吗?要是有,他很容易就能击中她。但他没有开枪。
她靠近了仰卧在那儿的米歇尔,跪起一条腿。她转身朝镇公所胡乱开了两枪,不给少校任何喘息的机会,然后立刻去看她的丈夫。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还睁着眼睛,还有呼吸。血似乎是从他的左臀部流出来的。她的担忧减轻了一些。“你的屁股中弹了。”她用英语说。
他回答的是法语:“简直疼得要死。”
她转身朝向镇公所。少校退后了二十米,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一家商店门口。这一次弗立克花了几秒钟仔细瞄准,连发四枪。商店的橱窗玻璃炸开了花,少校踉跄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弗立克用法语对米歇尔说:“使劲爬起来。”他翻了一下身子,痛苦地呻吟着,用一个膝盖吃住劲,但他受伤的腿动弹不得。“快点儿,”她严厉地命令道,“留在这儿你会死的。”她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使出一股出奇的力量抬着他站直了身子。他用那条好腿站着,但无法承受自己的分量,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行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朝镇公所那边瞥了一眼。少校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脸上带着血迹,但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她估计他大概是被炸飞的玻璃刮伤了皮肤,应该还能开枪射击。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她要把米歇尔抬起来,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朝他弯下腰来,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用典型的消防员的动作将他扛上自己的肩膀。他个子虽高但人很瘦,那些年月,法国人都瘦。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被他的重量压垮了。她蹒跚着,刹那间头晕目眩,但她稳稳地站住了。
片刻过后,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在鹅卵石路上艰难挪动着。她觉得少校会朝她开枪,但现在到处枪声大作,有的来自城堡的方向,有的是从吉娜维芙和停车场上顽强抵抗的战士那里传来的,所以她无法确定。她随时都可能被一发子弹击中,这恐惧反倒给了她力量。她歪歪斜斜地跑了起来,跑上一条通向广场南面的路,那是最近的一个出口。她经过那个趴在红头发女人身上的德国人,在她跟他的目光相对的惊人瞬间,她注意到他脸上惊讶而近乎钦佩的表情。接着,她撞到了一张咖啡桌,桌子一下子翻倒了,她自己也差点摔倒,但还是竭力保持平衡,继续跑着。一颗子弹打中了酒吧窗户,窗玻璃在她眼前像蛛网一样爆裂开来。片刻之后,她跑到了街角附近,跑出了少校的视线之外。这下能活下来了,她感激地想:我们俩都还活着——至少还能再活几分钟。
到现在她依然还没有想过逃离战场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几条街以外停着两辆送他们逃走的汽车,但她无法带着米歇尔走那么远。不过,安托瓦内特·杜珀就住在这条街上,仅几步之遥。安托瓦内特不是抵抗组织成员,但她是同情者,为米歇尔提供了城堡内部示意图。而米歇尔是她的外甥,她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他。
再说,弗立克也没有别的选择。
安托瓦内特住在一幢带院子的大楼的底层。弗立克从广场出来,沿街走了几码就到了这里。通道是敞开的,她踉跄穿过拱门,推开一扇门,把米歇尔放在砖地上。
她一边捶着安托瓦内特的门,一边大口喘着气。门里传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什么事啊?”安托瓦内特让枪声吓坏了,她不敢随便开门。
弗立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她尽量压低声音。也许某个邻居就是纳粹同情者。
门没开,但安托瓦内特的声音更近了。“是谁啊?”
弗立克出于本能避免说出人名,只回答说:“你外甥受伤了。”
门终于开了。安托瓦内特年纪五十岁左右,身板很直,穿着一件曾经风行一时的棉布裙子,但裙子已经褪色,变得皱巴巴的。她吓得脸色苍白。“米歇尔!”她边说边跪在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啦?”
“很疼,可我还死不了。”米歇尔咬着牙说。
“你这可怜的东西。”她爱抚地轻轻掠去他额头上的一缕头发,额头都被汗水浸湿了。
弗立克焦急地说:“把他先弄进屋里再说吧。”
她抬起米歇尔的两条胳膊,安托瓦内特抬着他的膝部。他痛得哼了一声。两个人抬着他进了客厅,把他放在一个褪了色的丝绒沙发上。
“你照看着他,我去带车过来。”弗立克说着,转身往外面跑去。
枪声停息了。她的时间很紧。她沿街奔跑着,转过两个街角。
在一个关着门的面包店外面停着两辆汽车,引擎全都发动着,其中一辆是锈迹斑斑的雷诺,另一辆货车车身有一个褪了色的标志,看来像是“比塞特的洗衣店”。这车是从贝特朗的父亲那儿借来的,因为他为德国人占用的酒店洗床单,能搞到汽油。雷诺车是今天早上在夏隆偷的,米歇尔把它的车牌换了。弗立克决定开那辆雷诺,把货车留给从城堡院子的大屠杀中活下来的人。
她跟货车司机简单交代了几句:“在这里等上五分钟,然后你就离开这儿。”然后跑向雷诺车,她跳进乘客座位,说:“快走!”驾驶雷诺的是吉尔贝塔,这个女孩十九岁,长着长长的黑发,模样漂亮但脑瓜有些笨。弗立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参加抵抗组织——她不是通常会加入组织的那种类型。吉尔贝塔没开车,只是问:“去哪儿?”
“我给你带路——看在上帝分上,快开呀!”
吉尔贝塔踩了油门,车开动了。
“先往左,然后向右。”弗立克说。
坐在车上的两分钟里,整个失败的过程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波林格尔组织大部分被消灭;阿尔伯特等几个人也已经被打死;吉娜维芙、贝特朗,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人也会受到折磨拷打。一切努力全都付之东流。电话交换站没有破坏掉,德国通信线路完好无损。弗立克觉得真不值得,她要竭力弄清自己错在哪里。难道对一座防守严密的军事设施实施正面攻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一定。要不是军情六处提供了不准确的情报,这一计划本来有可能成功。不过,她现在想,使用一些秘密的手段进入楼内或许更加安全。那样的话,抵抗组织就更有机会接近那些关键设备。
吉尔贝塔在院子门口停下车。“把车掉个头。”弗立克说着跳下车。
米歇尔头朝下躺在安托瓦内特的沙发上,裤子脱了下来,看上去不太雅观。安托瓦内特跪在一边,手里拿着染着血的毛巾,她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在他的后背上窥探着。“已经不怎么出血了,可子弹还在里面呢。”她说。
沙发旁的地板上放着安托瓦内特的手提包。她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一张小桌子上,想必是急着找她的眼镜。弗立克的视线被一张纸片吸引住了,那上面是打印的字,有盖章,还贴着一张安托瓦内特的小照片,这块纸片夹在一个硬纸夹中。这是她进入城堡的通行证。这时,一个念头在弗立克脑子里一闪。
“我弄了辆车停在外面。”弗立克说。
安托瓦内特继续检查伤口,说:“他不能被挪来挪去。”
“如果他留在这儿,德国鬼子会杀了他的。”弗立克不经意地拿起安托瓦内特的通行证,同时转身问米歇尔,“你感觉怎么样?”
“我大概现在能走了,”他说,“已经没刚才那么疼了。”弗立克把通行证塞进她的肩袋。安托瓦内特没有注意。弗立克对她说:“咱俩一块帮他站起来。”
两个女人扶着米歇尔站好。安托瓦内特帮他穿上他那蓝色的帆布长裤,用他那条破旧的皮带系紧裤子。
“你别出来,”弗立克对安托瓦内特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跟我们在一起。”她的计划还没有完全考虑好,但她知道如果安托瓦内特和她的清洁工们受到怀疑,这个计划就泡汤了。
米歇尔搂着弗立克的肩膀,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承担着他的体重,扶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楼。走到车边的时候他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吉尔贝塔透过车窗盯着他们,显然是吓坏了。弗立克对她嘘了一下:“出来把该死的门打开,笨蛋!”吉尔贝塔跳了车,拉开后门。她帮着弗立克把米歇尔塞进后座。
两个女人迅速坐到前座。“快点儿离开这儿。”弗立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