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三日,天气闷热起来,虞枝照例去探望姜璟。

第四日,不出所料一场雨落下,虞枝望向窗外,是接连天际的霏霏细雨。

雨天持续了好几天。

一个不留神,端午来临。

盛暑将至,绿树荫浓。

白日日头很足,暑气灼人,至皇家园林,纵目望去,莲叶接天,碧绿葱葱,荷花娇嫩,嫣红片片。

曲江的龙舟竞渡空前盛况,十分激烈。

皇后称病未至。

圣人与皇后是少年夫妻。

可在圣人登基后二人因子嗣问题产生不睦,皇后连生两女,见后宫嫔妃接连出龙子,她遂对生皇子长出执念,而圣人认为当顺其自然,不必着急。

帝后意见不和,感情几欲破裂,圣人几乎不再踏足清宁宫。

皇后不甘,行下策用药算计圣人,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不但弄巧成拙,成全宫里一个下等宫婢,更使得成佑帝对她生出厌恶,少年夫妻的感情不复存在。

往后龃龉横插在帝后之间。

此为后宫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那位宫婢春月便是太子姜璟的生母。

因成佑帝是在中情.药后幸她,是以成佑帝一见她就会想起自己被皇后算计的事,倍觉耻辱,加上春月是皇后宫里的人,成佑帝连带着不待见春月,也不管她是死是活。

成佑帝的态度实实在在打击到皇后,皇后委实憋屈愤懑,遂迁怒无辜遭罪的春月,将其折弄一番打进掖庭宫。

直到春月确定怀孕,她方被接来后宫,被成佑帝封美人。

再后来,月美人香消玉殒。

作为贵妃,虞枝陪在成佑帝身边,她立于江畔高台,迎面凉风习习,虞枝兴致满满地看着激烈的龙舟赛,不时鼓掌,高兴雀跃。

她身侧即是笑得开怀的成佑帝,虞枝许久没听到成佑帝这般开朗的笑声了。

想着想着,虞枝不禁回想起在半月前与成佑帝仅有一次的争吵。

成佑帝并未注意自己爱妃的微妙心情,眼前令人心潮澎拜的竞渡吸引他全部注意力,他看得入神,龙心大悦。

群臣亦是欢声笑语,节日气氛浓烈。

等白日活动过去,便到夜间。

苍穹之上月明星稀,天地之内灯火璀璨。

成佑帝宴请臣僚,于麟德殿大张筵席。

金碧辉煌、瑰丽宏伟的大殿内,群臣席坐,四周都放置冰鉴。

仰头望去,可见成佑帝坐在最上首的高台上,左边是身体好转来赴宴的皇后,右侧更靠近成佑帝的席位坐落贵妃虞枝。

成佑帝间或侧首看看虞枝,对她笑笑,虞枝亦回以一笑。

皇后目睹二人亲密,暗自冷笑不止。

太子、其余皇子、皇子妃以及公主、驸马都坐在高台下方。

皇嗣之中唯有被幽禁在皇子府的四皇子未出席,就连坐着轮椅的二皇子皆来赴宴。

而二皇子正好坐在太子的对面。

太子静如温风,芝兰玉树,可谓殿中最耀眼的存在。

二皇子目视好整以暇的太子,手忍不住握成拳头,敲着自己毫无反应的右腿。

他可从来不相信姜璟是无意为之。

当时落下的揣着不明力道的球杖,突然受刺激发狂的骏马......在他出事后,他的马就被处理干净。

姜璟到底为何要害他?是要报仇?可他缘何要到现在才开始?

二皇子心中猜测不断,却不能说出来,且即便讲出来,估计没多少人会信。

姜璟的势头比他更强。

还有一点让二皇子无论如何不会去相信他坠马是意外。

在姜璟尚未攀上虞枝这颗大树时,二皇子以及他的侍从没少欺负□□他,皇宫中枯燥,二皇子便以欺辱玩弄他的三弟姜璟为乐。

犹记昔年,姜璟还不叫姜璟,而是随便起的名字,叫姜无,无足轻重的无,一无所有的无,无人问津的无。

瘦瘦条条,跟竹竿似的,弱不禁风,又丑又脏。

面对二皇子等人的围攻,姜璟被欺负狠了,会突然化成乱咬人的疯狗,然而双拳抵不过四手,姜璟迎来更可怕的殴打羞辱。

二皇子就喜欢他那副反抗又毫无作用的劲儿。

因过去肆意欺辱过姜璟,再见姜璟而今风光和地位,二皇子既打从心里看不起姜璟,又无时无刻不在嫉妒姜璟这个本该永远身处泥潭的家伙。

竟然成了太子。

他凭什么?

思此,二皇子又幽怨起自己的父皇,被美色所迷,竟荒唐到因虞枝一指便仓促定下太子。

二皇子简单粗暴地往自己喉咙灌一杯茶水。

当时那一场马球赛是姜璟主动邀约,二皇子遂起打压姜璟的心思,便同意。

姜璟虽然也打马球,可姜璟的经验从来没他多,打法过于温和,过于求稳,缺乏攻击性,二皇子怀揣满满自信,心中自成一套对付姜璟的打法。

他坚信自己可以战胜姜璟。

结果却落个断腿的下场。

不甘、愤恨、痛苦、妒火......各种情绪挤在二皇子的胸口,偏又无法发泄,致使二皇子的面目非常难看。

二皇子抬头望眼上首面色红润的成佑帝,眼中闪过猩红的暗色。

他痛恨成佑帝的偏袒与区别对待,也愤恨成佑帝凭什么一大半年纪还有娇媚嫔妃在怀。

“二哥,怎么了?你似乎气色不好?”前方飘来姜璟亲善的声线。

二皇子敛眸,瞧见对面姜璟桃花眼中蓄着淡淡的关切,唇畔是温柔的笑意。

二皇子强颜欢笑道:“三弟,我无事。”

“那便好,二哥,当日毬场意外还请二哥莫要介意,孤在此敬你一杯,向二哥赔罪。”

闻言,二皇子面色骤沉,如今毬场意外已然成他心中一根刺,偏太子还在宴会上寻个合理借口冠冕堂皇地提及,无疑是当众揭开他的伤疤。

若非必要,二皇子根本不愿意坐着轮椅来赴宴。

二皇子顿了顿,方勉强笑着拿起酒杯。

姜璟像是没觉出二皇子虚伪的笑容和眼底没藏住的恨意,如一尊木胎金塑的神像,悲喜难辨,优雅举杯,与二皇子对饮,俨然一位敬爱皇兄的弟弟。

见太子和二皇子兄友弟恭,二人并未因毬场意外而起嫌隙,成佑帝心悦,出口道:“朕见太子与二皇子感情无恙,甚为欣慰。”

姜璟道:“父皇放心,儿臣始终铭记您对儿臣的教诲,孝悌忠义,敬兄爱弟,儿臣与二哥的兄弟之情从未变过。”

二皇子心里憋屈死,面上忙附和:“太子说的是。”他咬着牙,违心道,“儿臣并未怪罪三弟。”

“好。”成佑帝朗声道。

虞枝听到二皇子的声音就心里不舒服,看都不看他,不愿思及恶心的记忆。

身侧虽有冰鉴,可虞枝依旧觉得闷热,胸口堵着一口郁气,眼前的珍馐菜肴都没了吸引力。

郁郁不欢的淑妃无声望着台上欢喜的成佑帝,成佑帝没有丝毫要看过来意思,这说明他不会过问四皇子近况。

淑妃又一次见识到帝王的无情冷血,手心的帕子险些撕碎开来。

但是,她不能放弃,不管怎么说,她与成佑帝是青梅竹马,况且病逝的大皇子在成佑帝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黄金台下,不少臣子也搭进话,纷纷赞扬圣人教导有方,太子谦卑有礼,友爱兄弟,二皇子大度,不计前嫌,太子和二皇子感情交好等等。

一时间殿中笑语连连。

成佑帝笑着过问太子和二皇子的伤势。

姜璟同二皇子一样,尚未脱离轮椅,但差不多要痊愈了,而二皇子还遥遥无期。

成佑帝让二人好好休养。

吩咐之后,成佑帝招呼教坊的舞姬出来。

宫廷乐师开始奏乐。

大殿中央,貌美舞姬展臂,扭动腰身,香汗淋漓,带来一场绝美的舞蹈。

群臣宾客赏舞吃酒,谈笑风生。

酒过二巡,虞枝吃了薄酒,不胜酒力,妩媚清凌的眼眸中含着氤氲,也坐累了,想去外面透透气。

她便同成佑帝说:“陛下,妾想去歇息一下。”

成佑帝:“去吧。”

虞枝悄悄起身,从侧边离开宫殿,姜璟不动声色别她一眼,玻璃杯盛满清酒,清酒倒映出姜璟微微勾唇的模样。

殿外果真比闷热的殿舍内要舒服得多,一眼看不到嫌恶的人。

虞枝同殿外候着的绿漪汇合,她仰望一望无垠的天穹,低吁出一口气。

“随便走走罢。”

绿漪点头。

接着,虞枝同绿漪走过幽静长廊,往麟德殿旁边的园子去。

绿漪在前掌灯,路上亦有六角宫灯发出明亮的火光。

漫步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前方小径上猝然出现两个红裙美人,不知打哪来,像是迷路了。

“你们是谁?”虞枝轻声询问,眼下是端午夜宴,怎地会有两个女子出现在这里?

两个美人显然被虞枝的声音吓到了,娇躯颤个不停,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虞枝放轻语调:“莫怕,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是哪个宫的。”

从衣裳上看,两人并非宫婢,更像是皇帝的嫔妃。

绿漪道:“这位是贵妃娘娘。”

两个美人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在看清虞枝的样貌后俱是眼神一闪,飞速低首。

“妾见过贵妃娘娘,妾不慎惊扰到娘娘,请娘娘恕罪。”二人颤巍巍跪拜道。

虞枝柔声道:“无事,今日是端午佳节,不必拘礼,我也不会怪罪你们,起来吧。”

二人慢慢起身,其中一人道:“妾与她是柔仪殿的......是奉了蔡公公的话去麟德殿的二殿,结果不小心和领路的公公走散了。”

皇宫中虞枝只知道一个蔡公公,便是成佑帝身边的总管宦官蔡贤。

“柔仪殿?”虞枝嘀咕,她思索须臾,原来就是她们啊。

虞枝心如止水,她有些好奇,便说:“你们抬起头来。”

灯火不暗,虞枝可见两个娇滴滴的美人柔弱无骨的身段,红裙衬得她们娇艳欲滴。

两位美人听言,面面相觑,似举棋不定,但她们也不敢违抗贵妃的命令,遂徐徐仰起脸,让虞枝一览无余。

霎时间,虞枝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