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海城下了一场雨,带来满室寒意。
雨过天晴后,单件运动校服已经无法御寒,还得在里面添一件厚实秋装。
换季打折的时候,白珠秀给钟听买了几身连帽卫衣。
但学校里一直要求穿校服,没其他时间穿,干脆就把卫衣加在校服里面,帽子拉出来,也很符合高中生的时尚。
特别是钟听足够瘦,穿好几层都不显臃肿,正合适这种穿搭。
白珠秀忙里偷闲,还不忘顺嘴交代她:“听听,你现在是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马上要走班上小三门了吧?可能会接触到一些新同学,但绝对不能早恋,知道吗?”
钟听轻轻笑一下,点头应诺。
十一月中旬,海城实验开始期中考。
对这届高二来说,这次考试事关小三门分班。像物理化学这种选择人数较多的科目,还要凭借期中考单科成绩分出ABC班。
因而,重视程度肯定比月考更高。
开学至今三个多月,钟听已经缓慢适应了A班的教学节奏。
加上她一直在努力学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松懈过,自然底气也比月考那会儿足一些,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紧张。
那些敏感缱绻的、少女不足为道的小心思,会让人失落难过,会让人失眠流泪。
但在翻开课本的那一刻,一切就瞬间自动消弭无踪。
好像,学习为重这件事,已经完全变成了钟听的习惯,经年累月,镌刻在她的骨头缝里,撼动不能。
她能做得好的事情太少,能靠努力就追上普通人脚步的事也不多,不能再少一件。
抱着这种想法,钟听很顺利结束了高二上半学期的期中考。
走出考场。
她打开班级群,看大家对了一遍答案,估摸着自己的分数。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总分应该比之前几次考试要好一些。
班级排名还不好说。
要看其他同学的发挥。
生物化学地理这小三门,单科分数应该都还行,怎么都会在平均线以上。
按照ABCD班这个初始班级排名来分析,到时候分班上课,大概率能去最好的那个班。
钟听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考试结束后面就是两天周末。
难得没布置作业,只要日常背背单词就行,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家。
钟听立马倒头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时间已经到了周六上午。
屋子里静悄悄的,里里外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显得颇有几分反常。
钟听揉了揉眼睛,起身,去阁楼找白珠秀。
小阁楼里也没有人在。
好奇怪。
往常,周末这个时间,白珠秀一般都已经买完了菜,要么呆在家里踩缝纫机,要么就是在一楼做午饭、或是晒衣服,很少会不见人影。
钟听趿着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桌上捞起手机,点开。
果然,白珠秀给她留了信息。
白珠秀:【听听,妈妈今天要去单位加班,上个月有个账弄错了,估计要很晚很晚才会回来。你自己弄一下午饭晚饭,乖乖呆在家里看书。】
白珠秀:【或者你想出去吃也可以,早点回家就好。注意安全,别很晚还在外面瞎逛,知道了吗?】
钟听牵了牵唇,打字回复她:【知道啦。】
等了一会儿,白珠秀没有马上回复。
应该是真的在忙。
钟听放下手机,下楼洗漱。
早午餐她没力气折腾,打算给自己煎个蛋饼,再喝杯牛奶,应付过去。
简单吃完之后,她开始一周一次的打扫房间。
接着,又要去整理衣柜,给衣服换季,把夏装都打包好、塞到衣柜顶上,等待来年夏日重启。
四季轮转。
时间似乎就在这一日又一日的日常琐碎中,悄然消逝。
……
午后。
天色转阴。
钟听写完两张课外试卷,换了衣服,套上厚外套,独自出门觅食。
耳机塞在耳中,音量调得很大,里面正在播一首轻快的英文歌,是很耳熟能详的调调。
据说,这种口音语调都很标准的英文歌能用来磨耳朵,锻炼语感。
她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放着听听。
弄堂弯弯绕绕,但走过一段之后再回首,又会觉得背后是长长一条,在阴暗混沌的天色下,显得陈旧又寂寥,好似完全看不到底。
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怪物从后面的分岔路口里突然跑出来,一口咬掉人的脑袋。
钟听缩了缩手臂,回过身,不再胡思乱想。
走到出口时,恰好,迎面遇上了开门出来的相燃。
钟听脚步一顿。
第一反应是扯了耳机,抬起手,想和相燃挥手问好。
上回那件事,她始终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怕相燃心有芥蒂,想找机会和他道歉。
但两人不是一个班的,平时很少能碰到,钟听又怕Q.Q上说看不到她的表情,还是表达不好。再加上考试安排紧锣密鼓,让人分不出神来想其他闲事。
故而,便因此耽搁下来。
今日倒是个机会。
只不过,相燃并没有搭理,甚至连眼风都没有给她一个,径直快步离开,转眼身影就消失在巷口外。
“……”
钟听讪讪地收回手。
算了。
下次再说吧。
等相燃再消消气。
她想。
眼见着天色将迟,之前雨夜的糟糕记忆卷土重来,钟听没有继续在原地停留,加快脚步,往弄堂外的便利店走去。
她今晚不想刷碗刷锅,但也懒得去稍远些的饭点吃饭,就打算去便利店买点便当盒饭之类应付过去。
还是之前那家7-11。
自动感应门打开,会有音乐响起。
钟听踏进去第一步,动作倏地再次停顿。
收银台边,站着沈珈述。
十一月中下旬的时节,他穿得依旧不多。
黑色字母帽衫,没外套,袖子还往上推了小半寸,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此刻,沈珈述掌心扣了一盒烟,微蹙着眉,手指指腹轻轻敲着台面,神色像是等找零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下一秒,他如同有被窥视的感觉,目光朝门边转来。
钟听几乎没有多想,整个人下意识地往货架旁边一躲。
自然,沈珈述没看到她。
又过了小半分钟,他拿齐了零钱,随手塞进帽衫口袋,大步朝门外走。
出去必须路过钟听藏身这个货架。
而沈珈述走过去时,迎面飘来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味。味道和上次学农那会儿闻到的一样。
钟听愣了愣,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隔着玻璃,她看到沈珈述在门口踟蹰了一下。
继而,转向右手边,扬长而去。
钟听蹲在货架边,拧着眉,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她起身,什么都没买,直接出了7-11便利店,往沈珈述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事实上,沈珈述好像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很久。
钟听就跟在他二十步之外。
见他拆开烟盒,她蓦地想起来,之前那只银色打火机还在自己这里,忘了还给他。
只这一走神,不远处,沈珈述陡然消失不见。
钟听跟丢了人,有点惊慌失措,连忙往前跑了一段,目光飞快地四下逡巡着。
这里还在红墙弄堂边缘范围,不过距离锦西路已经有段距离,是弄堂的另一边,也是一片比较混乱的地方。
不知不觉,她竟然跟着沈珈述走到了这一段路上。
钟听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心里开始害怕。
虽然没有下雨……但……
要不要立刻掉头回去算了?
可是沈珈述好像是真的受了伤,至少、至少应该确认他没事吧。
哪怕只是普通同班同学,似乎也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钟听犹豫不决。
眼神却没有停下搜寻。
这段路有进红墙弄堂的巷口,沈珈述正是在巷口位置消失的。
往里一步。
小巷两边并不是完全的住户区,而是挂满了各类招牌,十分抢眼。
网吧、台球、按摩、游戏厅、成人用品……
距离钟听最近的那个招牌是【台球馆请上二楼】。
她心中有了底,按照招牌上的箭头方向指示,走进左边的一扇小门。
门里头直接就是楼梯间。
楼梯间逼仄狭小,只能容一人通过,还嫌拥挤。
不仅如此,头顶的灯光无比昏暗,还时不时闪动一下,有点电压不稳、随时会跳闸的感觉。
仅凭这通道,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台球馆。
钟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得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地微颤。
她做了个深呼吸,咬着牙,握紧了手机,继续往上。
幸好,走完半层,第一个楼梯拐角处,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抚慰了这种害怕感觉。
沈珈述靠在拐角阴影里,咬着烟,脸色惨白,双目紧阖,一动不动。
钟听还没平静下来,又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
顾不得多想,她立马上前去,轻轻点了一下沈珈述的手臂。
【你还好吧?】
沈珈述睁开眼,入目处,就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这句话。
继而,他看到了举着手机的单薄少女。
“……豆芽菜?你怎么在这儿?之前不是跟你说别来这里附近么。”
钟听立马收回手机,打字,再拿给他看。
【我在路上看到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珈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烟按灭,“这么巧。”
他没有回答钟听的问题。
但钟听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他身上的血腥味已经重得能穿透衣服,不容人忽视。
钟听:【你应该要去看医生。】
就这短短几句话功夫,他不仅脸色白,连唇色都变得惨白。
看起来完全就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沈珈述随手挥开她的手机,声音倒还是蛮有力气的,“少管闲事。时间不早了,回家吧。晚上附近更不安全。”
说完,他直起身,扶着墙,似乎打算继续往上。
下一秒。
沈珈述感觉到,手臂被轻轻握了一下。
他侧过头。
钟听已经站到他旁边,手臂翻转,垫在他手臂下,一副打定主意要扶着他的样子。
她没有手拿手机了,只能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我送你上去。]
“……”
楼梯间这个小瓦数的灯泡依旧在一闪一闪,黯淡不已。
小姑娘满脸倔强,嘴唇翕动过后,便抿起唇,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着玻璃珠一样的剔透感。
她的手臂也弥足细瘦,伸出来时,比瘦却不弱少年还要细了不少。
沈珈述低下头,定定与钟听对视了片刻。
倏地,他有些痞气地笑起来,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垂在耳边的头发,开口:“行,我不上去了。”
“……”
“那你说我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样行吧?”
“……”
“豆芽菜,说话。”
钟听嘴唇再次缓慢地动了两下:[医院。]
只是,没等她说完,沈珈述直接把手臂挂到了她肩膀上,整个身体的力量泰半都落到她身上。
钟听没有防备,也撑不住他这个大高个儿,差点摔下去。
还是沈珈述拉了她一把,让她能重新站定。
这个姿势,两人堪称亲密无间。
但钟听压根没有心思胡思乱想。
沈珈述身上的血气快要将她淹没。
她怕他失血过度晕倒,只得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腰,整个人奋力顶住他的手臂,让他能从自己这里借点力。
很快,沈珈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去医院。”
“……”
“除了医院哪里都行。豆芽菜,我给你三十秒时间想,想不出来我就走了。”
钟听愕然。
去哪里?
除了医院,他还想去哪里?
她没想出任何眉目,沈珈述已经不紧不慢地开始倒数:“还有二十秒。”
“十五秒。”
“十秒。”
“……”
钟听顾不上再细想,仰起头,空出来的那只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自己。
[我家。]
怕他看不懂自己的唇语,她又指了指自己,跟着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这个答案,令沈珈述也少见地愣了一下。
“……去你家?”
钟听还想解释,沈珈述立刻伸出手,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写。”
钟听点点头,一笔一划地在他宽大掌心写字:【我家有纱布和伤药。】
顿了顿,她咬咬唇,再写下一句。
【没有人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