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沈珈述的手掌还压在钟听的椅背上,半撑着胳膊,一副很随意的姿势。
陈天皓笑着拍他一下,“少来。我没那种想法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沈珈述浑不在意,依旧还是那个意思:“有也无所谓。”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点到为止。
陈天皓想了想,复又问了句:“有下一个目标了?”
他压根不问两人掰了的原因。
对沈珈述来说,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随意,想来也不需要什么缘由,没兴趣了就拜拜。
“……”
沈珈述顿了一下,眸光跟着微微一闪。视线像是转到前方某处,又像是懒洋洋地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也可以这么说吧。”
听他这么说,陈天皓当即凑过去,饶有兴致地追问道:“谁啊?前两天来我们班上那个妹妹?还是隔壁职高那个校花?”
沈珈述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一边去。”
“你……”
下一瞬。
大巴车在红灯前踩了一下急刹。
整车人随着惯性往前冲,停下来后,又跟着重重后仰。
就是这一刻,钟听的脑袋,触碰到了沈珈述仍旧留在她椅背上的那只手。
或许,不该仅仅用“碰”来描述。
准确来说,是一截发丝、以及脖后上方的一小块皮肤,擦过了沈珈述的指尖。
他明明一动没动,却像是在她身后撩起了一阵轻风。
刹那间,钟听觉得,仿佛连自己的头发丝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它成为了那阵风的奴隶。
在主人不知道的时候,曾对他顶礼膜拜过。
如果不是听到陈天皓说沈珈述已经和渠令分手,这种想法,简直称得上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但偏偏,想象力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钟听在心底懊恼地“噢”一声,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强行将脑海中胡思乱想的念头摒除掉。
她逼迫自己不再刻意关注身后的人,而是转过身,将注意力集中在董西身上,专心致志地听她说一些过去发生过的、有趣的事。
那些都是钟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
未尝不能比沈珈述更吸引她。
……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大巴抵达郊外的学农教育基地。
董西迫不及待地拉着钟听冲下车。
沈珈述则是不紧不慢,坠在人群的最后面。
下车之后,眉头一直微微皱着,像是被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快要昏昏欲睡过去。
余光掠过他,钟听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望了望天空。
郊外光线似乎确实更炙热一点。
海城原本已经有了秋意的时节,但到这里,周边空空旷旷,没有高楼大厦,就好似又重新抓住了夏天的最后一节尾巴,叫人硬生生生出些许燥热感来。
说不清原因,她攥紧了怀中抱着的速写本,暗自偷笑了一下。
等A班所有人全都下车后,朱义彪喊他们到旁边集合,带上各自的行李箱。紧接着,就介绍教官、安排后续集合时间,又带他们去宿舍放东西。
学农基地条件不如之前去的东方绿洲,住24个人一间的大间,里面放了12张上下床,撑得房间满满当当,刚好能安置一整个班的女生。
再加上,一间宿舍只有一扇窗户,光线不够明亮,乍一眼,看着就跟监狱似的。
站在董西旁边的王媛媛忍不住吐槽一句:“这违反日内瓦公约了吧。”
日内瓦公约规定,战俘宿舍每间不能超过八人。
此言一出,成功引起附近女生们一连串爆笑。
王媛媛是A班历史是课代表,平时讲话喜欢引经据典。
眼下着情景,听着很有点灰色幽默。
只可惜,带教教官似乎没懂这个梗,挥了挥手,严厉地下命令:“各自收拾内务,半小时后宿舍楼外面空地上集合,听懂了吗?”
宿舍里的女生异口同声:“听懂了——”
教官:“以后,回答我的话一律用‘收到’!明白了吗?”
“收到!”
……
说是学农实践,但依旧逃不掉队列训练。
按照教官的意思,他们这五天的活动项目,大概可以总结为早上站军姿、下午下地翻土、晚上特色活动。
特色活动也是老几样,什么集体电影、体验土灶做饭、文艺汇演之类的。
钟听一个都参与不了。
队列训练,她报不了数,只能勉强混在队尾凑人头。
文艺汇演,更是基本与她无缘。
不过,董西倒是有些想法。
第一天午休时间,她就开始积极动员。
“我们班可以一起出个舞台剧,大家觉得怎么样?我的想法是,这个舞台剧里可以加入一些舞蹈和唱歌的元素,融入到剧情里,这样让大家的歌舞都有展现的机会,也比较容易通过老师的审核。”
像这类文艺汇演,虽然说是自行报名,但最后还是会有老师来筛选一下。
若是有些歌舞节目和其他班重复率太高,相对又不够有亮点的话,考虑到时间有限,就会被精简掉。
但舞台剧这种参与人数多的节目,泰半会被保留下来。
董西这个提议一出,自是全票通过。
“至于剧目嘛,大家有什么想法?”
王媛媛举手:“战俘营生存故事。”
“……”
董西拍她的手,“这个梗玩一次就够了!”
王媛媛耸肩。
倒是钟听,再次被成功逗笑。
因为哑,她极少有机会参与到这种集体讨论活动。
要不是董西拉着她坐在一起,她早就躲到一旁看书去了。
故而,就算是这么一点点玩笑话,于钟听而言,也是新奇的体验。
如此众说纷纭了好一会儿。
眼见着午休就快结束,下午的活动就快开始,依旧没商量出个具体章程来。
只是暂定了可以演个莎士比亚新编,但要怎么编怎么改,怎么加角色加表演、把时间控制在15分钟内,都还得再想想。
董西和班长康芝聊了几句,将这个工作替钟听揽了下来。
她说:“听听,你文笔好,作文一直拿高分,能不能帮我们想想怎么改?不用很详细的,只要简单的思路就可以,晚上我们能一起来改。”
钟听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又比划了一句手语。
[我吗?]
董西看得懂,立马点头,“当然了,班长不是说了嘛,肯定要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啊。到时候还要去找我们班的男生呢。你还想偷懒?”
[但是我从来没有……]
这句话有点复杂,钟听怕董西看不懂,连忙翻开速写本,飞快地写下来:【但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舞台剧这种,怕做不好,反而影响你们的思路。】
董西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哎呀,什么呀,难道我就是专业的吗?我也没改过剧本啊!听听,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再说了,难不成在你看来,我们就是这么没有好坏鉴赏能力的人吗?”
钟听笑了一下,摇头又点头,终于应下。
[好,那我试试。]
得到肯定答复,董西干脆抱住了钟听的手臂,圆圆的脸贴在她肩头,撒娇般开口说:“还是听听最好了!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下午拔草的工作,我替你做一半!看我们听听宝贝这细胳膊细腿的,我实在舍不得你受苦喔~~”
“……”
……
下午三点。
过了太阳直射的正午,基地的农地没有那么晒,各班教官就带着学生们下地,教他们如何除草。
说是除草,实则也是摆摆样子。
海城实验中学是私立高中,能上这所学校的学生,不是海城本地人、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
海城又不是农耕城市,市区里连块能种葱的田地都不见得能找到。
无论怎么样,将来,他们这群人应该也不会去种地。
学生们稍微玩了一会儿,就有些兴致缺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起来。
朱义彪和其他班主任都在树荫里躲懒。
几个教官没法子,只能派任务下去,让各班搞竞速,谁先除完自己班级分配的地,就能获得提前一个小时休息、回去准备表演节目的特权。
这下,大家的干劲立马提了起来。
钟听和董西蹲在一起,听到她长叹一口气,口中轻声碎碎念着:“又想我们班早点休息,又想让相燃早点休息……怎么办,好难抉择哦……”
钟听:“……”
真是好少女心的想法。
钟听轻轻牵了下唇。
不过,落到自己身上,矛盾好像尽数变成了淡淡的苦涩。
至少董西还敢说出来。
但她却连把秘密告诉最好的朋友,都觉得无法开口。
钟听抿了抿唇,垂下眼,随手从地里拔出一根草。
董西瞥见这一幕,立马制止她:“这不是杂草!宝贝,还是我来吧,你去帮我拿瓶冰水过来好不好?”
为了防止学生中暑,学校在活动地点放了好几箱冰水,一直用冰块冰着,每个班定量自取。
闻言,钟听点点头,“唰”一下站起身,转头往旁边跑去。
堆水的地方,就在班主任们站的树旁边。
朱义彪看到钟听小跑过来,倏地喊住她:“钟听!”
钟听停下脚步。
朱义彪:“你来拿水?忙完了吗?”
“……”
钟听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
朱义彪也没有要得到她的答案,大手一挥,直接把任务派发下去:“正好,把这两箱水拿去给班上同学分一分吧。一人一瓶。”
这回,钟听很快点头。
……
事实上,钟听虽然看起来过于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从小做家务,两箱矿泉水不在话下。
她卷起衣袖,弯下腰,直接干脆利落地把箱子拖到农地旁边。
而后,又抱了五瓶在怀中,由近及远,一轮一轮,依次拿给班上同学。
最后才轮到沈珈述他们几个男生。因为他们站得最远。
钟听走过去。
陈天皓正在说球赛的事。
她步伐轻,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注意到她。
因此,陈天皓说到兴头上,随心所欲地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到她身上。
男生人高马大,又是毫无防备的状态,力气大得不得了。
钟听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怀中的冰水悉数脱手,砸到地上,又“骨碌碌”滚走。
“……啊!谁在后面偷袭!”
陈天皓喊了一声,等看清钟听的脸之后,才露出歉意神色,“抱歉抱歉,没注意到后面有人。”
说着,他蹲下身,将那几瓶水全捡起来。
“是给我们的吗?”
钟听点头。
陈天皓:“谢了!”
顺手就把冰水丢给了附近那几个男生。动作像投篮似的。
钟听眼睁睁地看着沈珈述熟练地接住了其中一瓶。
他的动作十分流畅,握着瓶身,眯起眼,朝着钟听一扬手,语调温吞:“谢了。豆芽菜。”
“……”
豆芽菜?
是在叫她吗?
钟听滞了滞,眼睛微微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沈珈述却低低笑了一声,没在多说什么,径直往前走去。
刚刚好。
与钟听擦肩而过。
只刹那间,钟听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很浅很浅的血腥味。
混在衣物柔软剂的清香中,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