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一声怪叫,两名带着猴子面具的强盗猛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面具是橡胶制的,很像孩子们庆祝万圣节时戴的那一种。
正在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中艰难跋涉着的雪子和我陡然面对这等遭遇,连叫也叫不出来,只是瞪圆了双眼,僵立当场。
右侧那名身形更为壮硕的蒙面汉先朝我们跨出一步。他从被汗水和湿气濡得黏糊糊的T恤衫中伸出粗壮的胳膊,手里还握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我花了好几秒钟才认出那是一把枪。
那男人冲我说了句什么。但他说的不是英语,而且隔着面具,声音很模糊,我根本听不清楚,只好高举两手,并转头示意雪子也这样做,只见她已经摆出了举手投降的姿势。
大概要被他杀掉了,我心想。莽莽丛林之中,其他行人恰好路过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当然,也正因如此,这两名强盗才敢如此行事吧。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便加速鼓动起来。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冷汗也顺着脊背往下直流。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体内的各个器官直到此刻才纷纷起了反应。
持枪男子又开始说话了。我从他含混的语音中隐约辨别出一个单词“DOWN”,猜测他是让我们蹲下,便高举双手弓下了腰。男人连说了好几遍“DOWN,DOWN”,还在我背上狠狠摁了几下。
“他、他、他好像是让我们趴下。”雪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好、好像是这样。”
我把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搁到一边,俯身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雪子也把拿在手里的望远镜放下,趴倒在地。
另一名强盗手持大刀走了过来。这是要干么?不会是要把我们的头割下来吧?那还不如一枪把我们干掉来得爽快呢。不不不,我可也不想听到枪声哪!我极度恐惧和紧张,不吉利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从脑子里冒出来。归根到底,我们是没救了。我和雪子就要被杀死在这里了——
人们都说,在临死之前,此前的人生历程会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快速地一一呈现。然而这种奇特的体验却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身上。占据我脑海的,只有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为什么?
手持大刀的男子在我身边弯下腰,开始翻弄我的裤子口袋。只听一阵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之声,想必是租赁汽车和宾馆的钥匙被他抢走了。房门钥匙倒也罢了,车钥匙被拿走可就糟了,我心想。车的后备箱里放着价值上百万的照相器材,那可都是我费了好大工夫才搜罗来的。能不能请他们行行好把这些东西给我留下——性命垂危之际,我居然还在转这种念头,也真是财迷心窍。
那男子陆续把我们的护照、旅行支票、信用卡和钱包从口袋里摸了出来,还像完成例行公事一样摘下了我的手表。放在地上的照相机无疑也难逃此劫。这是我从朋友尼克那里借来的。如果可以活着回去,我还得赔偿给他呢。
接着,强盗开始向雪子进攻。但他只是随意翻弄了一下她的牛仔裤口袋,用扫兴的口吻嘀咕了一句“NOMONEY”就罢手了,连望远镜都没碰。
把想要的东西统统拿走以后,两名强盗把我们的双手和双脚用胶布困了起来,还用脏毛巾堵上我们的嘴。他们看上去也极为焦虑,连连喘着粗气。事到如今,我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一举动表明他们不会要我们的命了。
把我们绑好以后,一名强盗拍拍我的肩,连说了两句“OK”。
这是不是“别害怕,我们不会杀你们的”的意思?
两人终于转身离去了。过了一会儿,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远远传来,想必他们是打算驾驶着我们的租赁汽车逃走吧。
但就在片刻之后,一名强盗折了回来,大概是想确认一下我们是否真的动弹不得。当看到我们僵直不动的样子,他露出了安心的神色,说了一声“BYE”,便再度离去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响了一阵,渐渐消隐无声。
我转过头来,看向雪子。她和我一样,两手被反绑在背后,一脸的无可奈何,正用目光向我诉说着“为什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的困惑和恐惧。我的表情肯定也是如此。不过保住性命可比什么都强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灌进耳朵里的雨滴冷冰冰的。
我开始扭动着手脚挣扎起来,双脚竟然立刻恢复了自由。因为我碰巧穿着橡胶长靴,而强盗只是在长靴上裹了胶带。所以只要挣掉鞋子,胶带也会随之脱落。另外,由于我俯卧时把腰包压在腹部下面,所以也没被他们找到,里面还有少量现金可以救命。可见强盗们也惊慌得很,活儿干得毛毛糙糙的。
我站起身来,对雪子说:“我去找人帮忙,你就先呆在这里。”但嘴里塞着东西,只发出一些“呜呜呜”的声音。说完以后就反背着双手奔跑起来。
这里是一座叫做布拉利奥的国立森林公园,出了公园入口就是高速公路。入口处极为狭小,就是把树丛砍开一些,供游人勉强通过而已。我们遭袭的地点,就在离此大约二百米的丛林之中。
我走上公路,发现原本停在那里的租赁汽车果然已经不见了。我便站到路边,等待过往车辆。
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驶了过来。我上蹿下跳地给司机看我反绑着的双手。脸上还竭力表现出求助的神色。但司机却并没有停下,反而像撞见瘟神一样加快速度从我边上飞驰而过。
之后驶过的好几辆车也是如此,非但不停下,反而加速开走。要不是我及时加以避让,说不定还会被撞死呢。
时候我才得知,此地的一种犯罪手法就是先装出求助的样子把车拦下,上车以后立马翻脸变成强盗打劫,司机们对此都恐惧万分。
过了半晌,我依然没能拦下一辆车,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雪子身边。她正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嘴里塞得东西已经吐了出来,但不巧堵住鼻孔,阻住了呼吸,使她看上去很是痛苦。我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好笑,不由发出“呼哧呼哧”的含混笑声。
“你笑什么啊!”她愤怒地说:“快想想办法啊!我早就说不想来这种地方的嘛!”说着说着,她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赶紧跑到她身边坐下,互相帮忙撕开对方的胶带。折腾了二十来分钟,我俩的身体总算得到了解放。只是腕表被抢走了,无法判断现在的时刻。
“唉,真倒霉!”我瘫坐在地上说。适才被胶带捆住的部位火辣辣地疼。
“我还以为会被他们杀掉呢。”
“我也是啊。”
“这种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们快回去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回宾馆去呢?”
“搭车呗。”
“可是车子都不肯停下来啊。”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我带着雪子走上公路,再次试图向往来的车辆求助。但依然没有一辆车愿意为我们停下。
“这些司机真是冷血啊!”雪子哭着说。
恰在此时,一辆巴士驶了过来。车身极为破旧,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尾部还冒出阵阵灰烟。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像遇上救星一般。
“巴士应该肯停下吧。”
我们连连挥动双臂,车速却并没有放慢。我跑到道路中央,高举双手,巴士才总算缓了下来。
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怒容,用愤怒的声音说着什么。我急匆匆地跑上前去,用断断续续的西班牙语不断重复着“强盗”和“救命”两个单词。雪子在一边夸张地哭泣。
也不知道是领悟了我的意思,还是雪子的演技奏效,司机终于让我们上了车。车上还有十余名乘客。他们起初都厌恶地瞪着我们,但听了司机的一番解释之后,便议论纷纷起来,还招呼我们坐到一张长凳上,无疑是在向我们表示同情。
“请问有哪位乘客会说英语吗?”我用英语问道,又用西班牙语把“英语”重复了好几遍。
人们都朝一位一脸寒酸相的大叔指指。他便抱着一个小篮子,战战兢兢地走到我们眼前。
“大叔,请问你会说英语吗?”我用英语问道。
大叔连连点头。
“请问这辆车是开往圣何塞的吗?”
圣何塞是哥斯达黎加的首都,我们住的旅馆就在那里。
大叔再次颔首。
“这下就没事了,只要回到圣何塞就能想出办法来。”我用日语对雪子说。
大叔把手伸进篮子里,掏出糖块似的东西递到我面前,好像要请我尝尝。我说了句“NO,THANKYOU。”摇头谢绝了。从他和乘客们的交谈当中,我判断这位大叔应该是一个在公交车上兜售廉价点心的小贩,干这种买卖大概需要会几句英语吧。
巴士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上行驶着。邻座的雪子又在嘟嘟囔囔地说:“我们这回可真是倒了大霉啊!”而我只是垂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