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不安,江晚橘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结束通话,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人,她太冷了,太贪心,想要再多听一会儿。
陈昼仁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吗?”
江晚橘沉默。
“这几天我没办法过去,但老温在那边,我明天让他过去看看你,”陈昼仁说,“没事,都会过去的,小橘子。”
他似乎意识到了江晚橘不愿意出声,也没有强迫她说话,而是提到了自己的一些近况。
“我现在在上海,住我爷爷留下的房子,一楼有个小院子,能晒到太阳,舒克很喜欢这里。”
“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橘子树,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出小橘子。”
“……”
他说了很多很多,语调轻缓,这通电话一直持续一个小时,谁都没有挂断,江晚橘什么都没说,陈昼仁一直在轻声讲。
他只讲生活琐事,一些有趣的新发现,只字不提过往纠葛。
只是通话总有中断的时刻,结束的时候,陈昼仁轻声说:“你照顾好自己。”
多多珍重。
次日。
温崇月真的来了,他来出公务,就住在附近,陈昼仁给了他地址,他带了些礼物上门,和江晚橘一块儿喝杯咖啡,并为她介绍了一名新的私人医生。
也是从他口中,江晚橘得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陈昼仁真的和父母决裂了,他离开北京,在上海定居,并未白手起家,仍旧担任他的职务。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不可能真得一无所有。陈昼仁并非那种纨绔子弟,多年工作亦有安排。
至于白似锦蓄意安排的“未婚妻”——
并没有成功,陈昼仁没有和对方订婚,而是认真和对方谈了谈,对方也愿意放弃联姻。
……
江晚橘在巴黎的日子还是这样悠闲地一天天过下去,秋天过得很快,眨眼到了冬天。
今年巴黎的冬天照常下雪,圣诞节前照常有热热闹闹的圣诞集市,照常可以喝到有点酸味的热红酒。
江晚橘还是照常一人。
她独自庆祝新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泰然自若地和同事聊天应酬,也会参加一些派对,喝到微醺的男性同事隐晦地表达他的爱意,但江晚橘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
她已经不会再去在短暂的感情或者□□上来寻找一时慰藉。
新的一年中,江晚橘订了回家的机票,本想回家过农历新年,却猝不及防从网络上看到武汉疫情的新闻。
回家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江晚橘和父母通过电话,得知他们医院如今物资紧缺,还好,有社会人士组织捐款捐物资。
一开始,江晚橘只当是一场流感,但事情显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顺利。在巴黎的华人和留学生群体有号召组织捐物资的,她也出了一份力。
这是一场世界性的疾病,原来之前的流感也并非真正的流感。在国外的情况并不比国内要好,江晚橘开始天天戴口罩上下班,尽量避免和外人的接触,只是某天,忽然收到一个国内陌生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
言简意赅。
「需要我接你回国吗?」
江晚橘停住,她安静地看。
在这种情况下,回国的机票价格节节飙升,几乎翻了好几倍。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江晚橘不能。
江晚橘:「谢谢,但不用,我已经订到机票了」
后者没有再发消息。
江晚橘的确已经订到回国的机票,提前半年。她已经学会了照顾好自己,在生病的时候怎么样才能最快地找到私人医生,她不是当初那个冒冒失失、出门也需要人照顾的江晚橘。
她现在拥有钱,和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的沟通技巧……
父母都放心了。
唯独他还是不放心。
江晚橘自觉已经心肠冷硬,她越来越像自己的那个法国女上司,对下属严格,待任何人都淡漠,维持着礼貌却不亲密的社交距离。
她以为自己恢复得很好。
直到江晚橘换了新房子,她准备搬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陈昼仁送她的黑胶唱片,整整齐齐地收拢着,江晚橘将这些东西重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好。
但在箱子底部,江晚橘看到了一个小盒子,朴素,但不起眼。
她慢慢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钱,欧元。
最里面是一个小纸盒子,江晚橘打开,看到了她归还给陈昼仁的那枚钻石戒指,它独自在此安静躺了一年多,依旧熠熠生辉,有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江晚橘又往外倒了倒,她想要找找,陈昼仁有没有留下信件。
不单单是这个盒子,还有其他陈昼仁亲手打包、但江晚橘始终没有拆开的打包盒。
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陈昼仁只悄悄地在这些盒子的角落中塞满了足够她衣食无忧、潇洒挥霍的欧元,他却对此只字不提。
夕阳的光芒落在地板上,江晚橘怀抱这些欧元,低头,终于哭了出来。
……
工作期限满,江晚橘还是拒绝了上司的挽留。
她踏上回国的飞机,安安静静地等待隔离期结束,公司对她们颇为看重,给了她们足够的调整时间。
在正式去公司报到前,江晚橘看好了一套房子,并不大,也是旧房子,90多平,但有一个小巧温暖的院子,能晒到温暖的阳光,院子里种了一棵橘子树。
江晚橘搬进去的时候,橘子树刚好结果子,黄澄澄,绿荫间挂满了一树的大吉大利。
周末,江晚橘独身去了潭柘寺,只为祈福。
香火鼎盛,释迦圣像摆做镜子阵,戒坛之上,棋心盘屋顶覆黄色琉璃瓦。江晚橘去拜了百事如意树,又在寺中人指导下,绕金刚延寿塔顺时针走,为父母祈福。
她如今得偿所愿,不求姻缘,只求父母康健,一生顺遂。
离开潭柘寺的时候还不过正午,江晚橘站在千年银杏树下,仰脸相望。碧穹如洗,北方的云彩都要比南方高上许多。银杏树叶灿烂辉煌,忽而一阵风过,吹落树上叶若流金,有一片擦着江晚橘的脸颊落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俯身,想要低头去捡。
但一双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捏住银杏叶梗。
江晚橘没有动,她眨了眨眼,盯着对方的手。
男人穿黑衬衫,腕上佩戴一块宝珀的万年历。
修长,骨节分明,她曾于夜间描摹过,也曾低头亲吻过。
江晚橘抬头。
风吹银杏叶落,纷纷如雨。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真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