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一)(21)

江晚橘说:“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晚风萧瑟,她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泛起一点红,像是入秋的柿子落了第一层秋霜。

在冬天站在户外交谈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至少江晚橘的手脚都开始泛起微微的寒意,她受不了冷风吹,但不远处的那对男女显然还没有就此打住的意味。

像是不准备避讳旁人,他们争吵的声音渐渐提高,白擎克制着压低声音,零星的字眼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不远处的清洁工阿姨正在归拢落叶,这应该是深夜的最后一次工作。

女声的声音哀哀戚戚:“我们都快要订婚了,你在这个时候选择和我分手……”

江晚橘有些尴尬。

她不自然地挪开步子,听到陈昼仁说:“我送你回校,大冷天,别冻着。”

后面那句话他说的亲切又自然,江晚橘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影子被月光映照着渐渐拖长。

陈昼仁完全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和其他站在男方亲友角度的人不同,他并没有为白擎说好话,当然,也没有说坏话,他面色自若地和江晚橘聊了些工作上的问题。

江晚橘这次没有隐瞒对方。

她隐约记起来了公司里面的一些悄悄八卦,比如白擎的背景,他有位不可说的姑父,位高权重,鲜少在人前露脸。而那位姑父,似乎就是姓……

江晚橘侧着脸,手撑着,视线中是陈昼仁沉静的侧脸,对方拥有着极其优渥的骨相,皮相也美。不过,相较于美人这种中性化的词汇,对方更适合“英俊”这种具备雄性气质的形容。

车子最终停在江晚橘的校门口,外来车辆不许进去校区,而陈昼仁也无意要去打破这个规矩。有这个能力,也的确不需要浪费在表弟的女友身上。他倚着车门,微笑着和江晚橘告别,她的身影纤细到像顺着飞溅出去的一点墨汁,拖着长长的斜影。

冬日季,圣诞降至,即使学校层面上不会过节,但拦不住商家和学生、情侣,不远处的圣诞树光泽将洁白的雪地营造出氤氲的暖黄,而江晚橘像是一只形影孤单的小鹤。

陈昼仁眯起眼睛,他看到江晚橘脚踝上磨出的一点红,如同雪地朱果。

半晌,他打开烟盒,取一支,放在唇上,吸了一口。

-

白擎在第二天发来消息,向江晚橘道歉。

江晚橘很平静地接受了,她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圣诞节已经过去,而哭闹似乎完全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她设身处地地想想,一个是分分合合好几年的前女友,另外一个是认识以来、所有相处时间加起来还不够cpa考试时间的女友。撇去其他因素不谈,仅仅是这两点,高下就分得清清楚楚。

白擎为此给予了江晚橘一些补偿,他工作忙,鲜少能抽出时间陪伴江晚橘约会,不过送她了一双更合脚的高跟鞋,某品牌最经典款的包。不过江晚橘没怎么拿出来背,毕竟是个实习生,就算是背个真的也会被怀疑是高仿。

可惜两个人的恋情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元旦前两天,白擎的前女友吞了二十多片安眠药,大半夜送去医院洗胃。江晚橘原本在策划去香港的跨年之旅,听到这消息,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是——机票还能不能退?

退倒是能退,只是江晚橘可惜为此损耗的那百分之十手续费。犹豫间,白擎又打来电话,声音中蛮是疲惫。

“晚橘,”他说,“有件事——”

“我明白,”江晚橘说,“我知道。”

打电话的时候正是深夜,江晚橘躲在卫生间中,空间狭小,她不想惊醒了舍友,轻声细语:“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陪伴她,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白先生。”

她表现的过于识大体,一时间,白擎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不言。

“那就这样?”江晚橘说,“我们分手,您认为怎么样?”

白擎慢慢醒过神,他苦笑:“你说得太过正式,我还以为是述职报告。”

江晚橘说:“这和工作一样,讲究缘分和合适。”

宿舍建设的时间久了,卫生间中并没有暖气,江晚橘有些冷了,她礼貌地说了再见,就这么结束了第二段感情。

倘若仔细回顾,第一段感情提醒江晚橘别浪费时间,而第二段则是警告她别去找有白月光的男人。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白擎出于愧疚和补偿心理,暗地里让人多帮助了一下江晚橘——她最近再没有被挑剔的上司针对,对方的态度明显客气许多。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江晚橘穿着白擎送她的鞋子、衣服,背着包,泰然自若地踏上前往香港的航班。

左右签注下来了,机票也买了,酒店订好了——而且无法退,江晚橘不喜欢浪费钱,索性一个人过去跨年。

只是在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遇到点麻烦,不确定是不是系统问题,还是预定名字有误,在前台多等了一会儿,江晚橘就遇到陈昼仁。

对方明显也是来此地放松,身侧跟着两个丽人,一个是助理装扮,黑色职业套裙,沉静如墨;另外一位年纪尚轻,金色卷发,手臂上哗哗啦啦戴了一长串的饰品,不太乐意地对陈昼仁说着英文,语速飞快。

陈昼仁在低头确认签字,看也没看她:“讲中文。”

女孩子更暴躁了,她大声说:“我就不!”

她转身就走,助理紧跟其后,急切叫她:“兰小姐。”

“随她去,”陈昼仁放下笔,前台中光芒沉静,他说,“不用理——小林,给阿坤和老张打电话,明天十点过来。”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那个愤怒之下离开的少女。只是按了按太阳穴,有些不悦地说:“惯出来这一身脾气——嗯?”

就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沫撞到青翠的松针。

陈昼仁看到了坐在深色沙发上的江晚橘,肩膀瘦削,小小一个。

江晚橘站起来,她礼貌地说:“表哥好。”

“表哥?”陈昼仁笑了,“你这称呼跟谁学的?”

江晚橘说:“白擎。”

“白擎?”陈昼仁重新拿起笔,点了点桌子,笑,“不是已经分手了么?”

江晚橘感觉这谈话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陈昼仁却又问前台:“头先嗰位小姐系有乜嘢问题?”

江晚橘听不懂粤语,她站在一旁,听着前台和陈昼仁交流,不知道陈昼仁说了什么,前台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片刻后,就有酒店侍应生将房卡递给江晚橘,礼貌地告诉她,她的房间在哪一层,顺带着介绍着酒店布局,还有其他的一些服务……

陈昼仁也办理完了入住,他不用人拎行李,自己带一个箱子,巧的是,和江晚橘在同一层,两个套房中间只隔了一间。有人给他打电话,他不耐烦,说:“我唔得閒,你幫我去。”

隔了半晌,不知道对面人讲了什么,陈昼仁加重语气。

“幾時?”

后面他说了一长串话,江晚橘盯着跳动的数字,不言语,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陈昼仁电话也终于讲完。他看了看江晚橘,说:“有事微信上找我。”

江晚橘客气地回答:“谢谢陈先生。”

套房安排在54层,宽阔明亮落地窗外,维港海景尽收眼底,只是江晚橘身体有些疲倦,没有心情欣赏这由高耸大楼构建而成的玻璃之城。

晚餐订的是珀翠餐厅的西餐,休息后又去了行政贵宾廊喝了一小杯黄昏鸡尾酒,雕刻玻璃杯中烛光如晶,水晶灯光典雅璀璨,窗外夜色渐浓,这曾位于世界最美夜景前列的景色,原本该由江晚橘和白擎共享。

不过一个人更自在。

晚上,江晚橘仍旧按照既定计划去了兰桂坊,这条由犹太商人发掘改造后的老旧街区,如今已经成为了许多酒吧的集合地点。

江晚橘在十点十二分才到达,和往日不同,因为是跨年夜,这个时候已经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不想进酒吧消费的人,就在7-eleven便利店中买了酒,在附近举瓶畅饮,不过江晚橘无意加入他们的“7-eleven吧”,而是安静等待新年的倒计时。

万圣节,圣诞,新年,这都是兰桂坊最热闹的节日,江晚橘听到舍友大吐苦水,抱怨会被查身份证和港澳通行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今日江晚橘特意将妆化得浓了一些,仍旧有人搭讪,江晚橘谢绝了好几个喝酒的邀请,直到听见陈昼仁的声音:“一点酒也不喝?”

江晚橘回头,对方没有系领带,换了黑衬衫,站在她旁侧,伸出手:“过来,换个安静的地儿,这边乱糟糟,没什么好看的。”

他语气自然,江晚橘从一个醉醺醺的人身边挤过去,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顿了一下,一个趔趄,陈昼仁握住江晚橘的手,调侃:“这么漂亮的衣服,别摔着了。”

江晚橘借助他的力量,顺利脱身,问:“衣服很漂亮吗?”

陈昼仁赞:“靓爆镜。”

她的胳膊纤细若芦苇,仿佛一掐就断。

陈昼仁体温好似暖炉,贴近□□晖。

江晚橘抬起脸,笑着告诉陈昼仁:“是陈先生您表弟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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