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简宜就来到了卫寒学校附近的公寓。
站在门口,她深呼吸了几秒,做了好一会心理准备才按响门铃。
都说上班如上坟,确实如此,比如此时此刻,简宜就希望最好卫寒不在,然后等够五分钟,她就可以直接原地下班。
但就在四分半钟那会,门被打开了。
她的计划落空。
卫寒站在门口,不满地抬眼望向她。
他这会像是刚睡醒,身上还披着黑色的睡袍,衬得脖颈以上的皮肤更白,走近连毛细血管的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加重了他身上阴冷傲慢的气质,尤其头发半垂在眼睑处,让简宜想起电影里欧洲古堡的吸血鬼。
下一秒,“吸血鬼”就不耐烦地开口:“不是给过你密码么?”
简宜挠了挠头:“我忘了。”
这话是骗他的。
其实她还记得,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把他吵醒。
她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上个月她明明准点到了,结果来到这里他还没睡醒,最后在客厅等了他快一个小时,他才慢悠悠地下楼洗漱。她这回才不想浪费时间等他。
“934426,”卫寒重复了一次密码,继而问她,“记住了?”
简宜立刻点头:“嗯,记住了。”
瞥见她手上拿着豆浆,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面包,卫寒想着这是给他带的早餐,便说:“我去洗漱。”
“哦。”
等卫寒洗漱完又换了身衣服出来,简宜正坐在客厅吃早餐,她喝了口豆浆,又咬了一大口面包,吃得很香。
倒是卫寒瞧见那面包是芝麻花生馅的,眉头皱了皱,似是不悦。
简宜刚吃完手里拿着的,正准备吃剩下那一个,谁知道卫寒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把桌面剩下的那个餐包拿走了。
错愕如她,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耳边又听到卫寒的声音,他说:“我不喜欢花生的味道,下次别买了。”
简宜:“……”
这本来就不是给他买的,他竟然还嫌弃上了。
豆浆的吸管快被她咬出了牙印,简宜看见卫寒慢条斯理地、极其艰难地吃完了那个芝麻花生馅的面包,她好几次都想开口告知她真相,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不和他计较。
大概是她弄出的动静太大,卫寒的目光望向她手里拿着的豆浆,发问:“你只买了一杯豆浆?”
“对。”
简宜心想,这回他总该意识到什么了吧。
“你还记得我不爱喝?”
卫寒的潜台词是,所以她才只买了一杯。
简宜差点就忍不住了。
她再一次感慨,卫寒就是从小被别人捧惯了,也被照顾得太好了,所以才觉得所有人都会围着他转,连她只买了一杯豆浆,也能被过度解读成这样,偏偏她还不好意思去拆穿他。
吃完早餐,简宜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她也不知道卫寒今天喊她来这是做什么的。
有时候卫寒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喊她过来,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上一次,她来这陪他打了一个下午的游戏,她不会玩,他还要教她。
那个下午,卫寒手把手地教会她哪个是跳跃键、哪个是攻击键,以及要怎么连招。
她不理解,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叫一个会打游戏的人和他一起玩呢,还是这个教人玩游戏的过程有什么乐趣?
反正卫寒的行为逻辑,她永远都摸不准。
她还在客厅坐着,卫寒却喊她进了书房。
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
这是她最近一直在找的一本关于英国文学专史系列研究的书,她在校图书馆和省图书馆都没找到这一本,并且购书网站上也买不到,她都已经放弃了。
所以,她这会又是惊喜又是意外,问:“你是在哪里买的?”
她随意翻看了几页,发现内页里有写字的痕迹,应该不是新的书。
“二手网站?”
卫寒应了声:“嗯。”
奇怪。
她明明也在二手网站上面找过,但是也没找到来着。
“那多少钱呢?我待会转给你。”
“不用了,”卫寒看她紧张的样子,挑了挑眉,“到时候在你这个月的工资里扣。”
简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语气听起来价格像是不便宜,那她更得问清楚价钱了,如果超过她的心理预期,那还是把书退了,想想她也不是非要用这本书当参考文献不可。
她还没开口,又听到卫寒说:“拿着,送你的。”
送你的。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简宜一愣,连带着看卫寒都顺眼了不少。
“谢谢!”这句谢谢说得真诚,没有掺杂半点虚情假意,“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本来都想放弃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卫寒的电话却响了。
卫寒走到外面接电话,她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卫寒回来。
闲得无聊,她开始打量起书房的装饰。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间书房,但却是第一次有时间打量这个房间,两面的墙壁都是书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类书籍,文学、历史、艺术、编程、金融,还有些放得太高,她都看不到书名,那些书全都收藏得很好,书页没有任何褶皱的痕迹,要不是她看见卫寒曾经拿下来看过,她几乎以为是全新的。
她没有乱动书架上的东西,只站在跟前粗略地扫了一眼,只是视线忽然停在某处——在左侧书架的中间那一层,她看见了一张照片。
是傅屿岸和卫寒在马术场的合照,少年时期的卫寒面对镜头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看起来还是比现在有亲和力,眼神没那么冷,而傅屿岸穿着马术服,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右手揉着卫寒的头发,气质儒雅。
简宜盯着照片里的傅屿岸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又阴恻的声音。
“好看么?”
简宜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她连忙解释:“我就是好奇,随便看看,没乱动你的东西。”
“好奇?”卫寒嘴角勾了勾,语气有某种压迫感,“好奇我,还是好奇我舅舅?”
不清楚卫寒为什么会这样问,简宜没有多想,指着他小时候的照片说:“你小时候的脸肉肉的,怎么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她抬头看了眼卫寒的脸,再次确认,还是小时候可爱,现在这脸总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一点都不讨喜。
她的神情很自然,卫寒没看出任何端倪,那个荒谬的猜想也被他抛之脑后。
他难得笑了笑,说:“你可以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简宜不解。
谁知道下一秒,卫寒拿起她的手,探向自己的脸颊。
时间好像被延长,感官也迟钝了许多,简宜大气都不敢出,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只感觉到他的手心很热,覆在她的手背,她的掌心触摸到他脸颊,尾指勾在他的下颌线处,那一瞬间像有电流通过,又酥又麻。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简宜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卫寒瞧见她脸颊通红,又想起昨天邵逢说的“她那么喜欢你”,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他嘴角弧度更深:“验证出来了吗,具体哪里不一样?”
“没有,没什么不一样的,”简宜的脸颊烫得可以煮鸡蛋,对他的捉弄心生不满,她没时间和他开玩笑,问起正事,“你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简宜还在等着卫寒的下文,但他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想看电影么?”
“嗯?”
直到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电影,简宜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早把她喊过来,是为了和她一起看电影?
客厅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简宜也不敢主动去问。
电影就这样播放到一半,简宜悄悄转过头去看卫寒,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两人中间隔着三四个人的位置,她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因此也无从探究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还在胡思乱想着,门铃突然响了,简宜本就有些昏昏欲睡,自告奋勇起身去开门。
只是当她从猫眼看出去,立刻就精神了。
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喻婕。
她跑回客厅,对卫寒说:“你女朋友来了,我要不要先去楼上躲一下?”
免得被对方误会了,加大了他们复合的难度。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卫寒的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开,转而看向她,笑道:“我女朋友不是在这么?”
懒得和他废话。
简宜:“喻婕来了,那我先去楼上呆一会?”
卫寒皱眉,似是不解:“她来了,你躲什么?”
说话间,卫寒已经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也就是在开门的这一瞬,简宜忽然领悟了,原来这才是今天的主线任务。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猜测过卫寒为什么要找人假装他的女朋友?
她想过好几种可能,但都太牵强,直到半年前那次聚会,她见到了喻婕,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职能——她就是个纯粹的工具人,用来气喻婕的。
她当时就想,有钱人谈起恋爱来都这么别扭吗?你气我,我气你,最后反倒给她提供了工作岗位。
至于为什么选中她,她也深挖过原因,因为她足够贫穷,也足够清醒,就像她一直信奉的一句话是“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付得起价钱的人。”
门已经打开,她听见喻婕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卫寒。”
卫寒的声音很冷:“你怎么来了?”
“你吃早餐了吗?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家蟹粉灌汤包。”
卫寒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还有别的事吗?”
喻婕像是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并不介意,她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又吸了吸鼻子。
“我能先进来吗,我一大早就去排队买早餐,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估计是感冒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喷嚏。
卫寒却是仍旧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我这里没有你要的感冒药,从这里直走五十米右转,那里有药店。”
听到这,简宜摇了摇头。
她想,谁和卫寒在一起真是活受罪,再好看的脸,也经不起这脾气。
这种恋爱,狗都不谈。
这种男朋友,狗都不要。
她还在走神,又听见喻婕开口。
“卫寒,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过去这么久,我还是很想你,我不想就这样结束,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
这几天我总想起我们在一起的事,你带我去看马尾瀑布,带我去潜水看海藻森林,我喜欢的珠宝,只在杂志上多看了一眼,第二天就会送到我家门口,我生日那天,你给我准备了玫瑰花房……”
这番话含糖量很高,简宜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她想,原来卫寒真正谈起恋爱来还是挺像个人的,难怪喻婕还喜欢他。
卫寒没说话,喻婕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卫寒却忽然回头看了简宜一眼。
就这一眼,简宜心里一颤,她不知道该怎么解读卫寒的这个眼神,因为竟然看起来像是害怕她生气吃醋。
她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喻婕还在往下说:“我知道你还喜欢我的,因为简宜根本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卫寒立刻打断了她,声音跟裹着雪似的:“你想多了。”
这来来回回的,简宜听着都觉得虐心,明明这两个人都互相喜欢,但卫寒偏偏还在死鸭子嘴硬。也不知道当初喻婕是做了什么,让他气到现在。
喻婕:“我听钟铭说你对她总是爱理不理的,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连苟越也是这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吃瓜吃到自己,简宜噎住,她现在很想站出来安慰一下喻婕,顺便告诉她,她说的可太正确了,她甚至还想给她补充一些细节,比如大冬天让她去看他打篮球、嘲笑她唱歌难听、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还在心里吐槽,但下一秒卫寒就扭过头问她:“是吗?我对你有这么差?”
喻婕心里噔地一声,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视线碰上,时间好像突然静止,简宜一下都忘了呼吸,尴尬得耳朵都红了。
虽然早就知道她这个工具人一定会上场,但显然,她现在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她生硬地和喻婕打了声招呼,声音都有点抖。
“你要不进来坐会吧,外面挺冷的。”
喻婕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不少,她望了简宜一眼,又看向卫寒:“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简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再者,这句话要说也该是她对喻婕说,是她打扰他们了。要是能走,她绝对会是第一个离开这栋公寓的人。
喻婕在沙发上坐着,瞥见她穿得单薄,简宜把屋内的暖气调高了一些,又去厨房里给她倒了杯温水。
热水从饮水机里流出,就这几秒钟的时间,她走了一会神。
其实大一那年,她就见过卫寒和喻婕。
那会她在市中心一家商场里做兼职,做的是手机店里的导购,工作很轻松,那手机口碑不太好,平时没多少人会去实体店里试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门口站着,观察斜对面在奢侈品店进出的人。
人总是容易对富人的生活产生好奇心和窥探欲。
她的同事小欣就常常看着那些在店里出入的人,问她:“简宜,你说,那些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哪里来这么多钱?这么小的一个包包就要几万块,就算我以后有钱了,我也舍不得买,一点儿都不划算。”
某个周五,她站在门口正发着呆,小欣忽然戳了下她的肩膀。
“简宜,你快看那边!”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两个外形、气质极其出挑的人从斜对面走出来,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的吊带流苏裙,右手挽着对方的臂弯,高跟鞋踩着商场的地板都像是在走红毯,更别提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帮忙提购物袋。
这电影一样的场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确实是大开眼界。就这一幕,贡献了她们接下来一周的谈资。
杯中的热水满到快溢出来,简宜终于回过神来。
只是,当她捧着热水再次回到客厅,喻婕已经不在了。
她问卫寒:“人呢?”
卫寒:“走了。”
“走了?”简宜诧异:“这么快?”
那杯热水放到茶几上,不断往外冒着热气,水还没变凉,卫寒就起身说有急事要离开,顺便送她回学校。
简宜更加确认,果然她就是个工具人。
她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走路回去就行。”
他的公寓离学校不远,走路最多就二十分钟,她想着锻炼锻炼也好。
卫寒嗯了声,没有挽留她。
走到楼下,卫寒的车已经停在门口,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简宜怔愣了片刻,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她是应该问些什么吗?
卫寒只好点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平时对你很不好?”
简宜摇头摇得异常迅速:“没有,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和舍友说你人帅心善、体贴细心、温文尔雅、雅人深致……”
这一通彩虹屁看来是有些效果,因为她看到卫寒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片刻后,卫寒问她:“冷不冷?”
“还好。”
现在站着是有些冷,待会跑起来就不冷了。
卫寒打开车门,从车上拿了件外套递给她。
是他的外套。
“拿着。”
简宜不明所以接了过来,以为是字面的意思,让她先帮他拿着,谁知道下一秒卫寒就把车门关上,开车走了。
简宜愣在原地,有点懵。
衣服抱在肘弯处,她想了好一会,还是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夸着夸着,他还真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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