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群在妹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焦躁地望着妹妹那张依旧姣好的面容。
在过去的很多年,她一想到这张俏脸就恨不得找把剪刀剪碎它。有多少个夜晚,她无法入睡,一遍遍地筹划着如何复仇,如何抢回她曾经拥有的一切。然而现在,每当看见这张日渐苍老的脸,她总是禁不住心生怜惜,她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她们小时候的事。她想起过去每年的元宵节,她都会带着年幼的妹妹去看灯;春节的时候,她们总是一起在厨房包春卷和蛋饺……归根结底,在章浩年这个浑蛋没有出现之前,她们曾经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
有时她想,也许一切都是她的错。假如她从不曾把章浩年带回家,那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们姐妹不会反目,她妹妹不会为一段婚姻耗尽自己的一生,也不会得乳腺癌,而现在,她更不用在她妹妹的房间,像警察一样追问她的行踪。
“3月13日那天,你到底在不在家?”她问道。
姚莉望着天花板,咽了一下口水,却什么都没说。
“4月9日晚上,你干吗要去树林?”
姚莉仍然不说话。
“说话呀!我知道你听得见!狗又没咬掉你的耳朵!”姚群不耐烦地催道。她讨厌自己现在做的事,更讨厌妹妹的态度。
姚莉像小孩子般嘟起了嘴:“又骂我……”
“谁骂你了!”姚群在她床边坐下,“快说!事情是不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我帮你;不是你干的,你也老实说出来。”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都那么久之前的事……”姚莉把头歪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每次看见妹妹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姚群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抽出姚莉脑袋下面的大枕头,姚莉的头重重撞在床架上,她尖叫了一声:“啊!你干什么?”
“你装什么死!有本事一辈子别说话!”
“我有什么可说的?”
“我在帮你!你这白痴!”
“不用你帮。你就让我死了算了。死了清净……”姚莉说完这句,突然抽泣起来。
姚群最讨厌哭哭啼啼、神经兮兮的女人了,但遗憾的是,她妹妹就是这种女人。她还记得那时候章浩年跟她摊牌后,她把妹妹叫来,想把事情问清楚,结果,妹妹一开口就哭。
“是,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知道我不要脸,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浩年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拖住他……”当年的姚莉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裤腿,耍赖般哭泣着。姚群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当年的感受,她真想一把揪住妹妹的头发,把她的脸往墙上撞。那时,她真想看看这张漂亮的脸蛋破了相后,妹妹还有没有勇气在她面前谈什么爱情!
“不是我要帮你!是你的女儿们!”姚群咬牙切齿地说,“换作是我,你死一百遍也不关我的事!”
“那你为什么替我付医药费?”姚莉问她。
姚群本来已经走到了房间的中央,听见这句,她又转身走回到妹妹的床前。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替你交医药费?”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恨不得杀了我吗?”姚莉仰头看着她,听口气像是在调侃,可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真的是疑惑万分。
姚群在她的床边重新坐下:“因为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妈去世的时候求我,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你一把。她那时就看出,章浩年将来会怎么对你……”
提到章浩年的名字,姚莉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布。
“妈是对的。”她自我解嘲般笑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得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先说说朱浩东。”
姚莉困惑地看着她,仿佛在问,你怎么会提起他?
“你跟朱浩东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姚群!”姚莉吼道,同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敢说我跟他……”她盯着姐姐,眼睛里迸发出怒火,但很快,她的怒气就消散了,“……我们只是朋友,朋友!”
“朋友?你跟他是什么样的朋友?”
姚莉憎恨地盯了她一眼。“这关你什么事?”她尖声道,“我跟他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是个好人,他愿意帮我的忙,他愿意为我做一切事……”
“他现在躺在警察局被人解剖!”姚群喝道。
姚莉浑身一抖,眼泪蒙上了她的眼。“你说,浩东,他,他已经……”她抓起盖在腿上的毯子,小声道。
“他死了!尸体掉在河里,是老黄他们把他捞起来的,现在已经送去解剖了!”
“啊!”她紧紧抓住毯子,蒙住了脸。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姚莉泪流满面地摇头。
姚群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你到底为什么要在树林里打那个女人?”她换了个问题。
“我说了,我是因为蘑菇……”
“别把我当傻瓜!”姚群真想扇她一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还谎话连篇!“我现在就问你,你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杀过郑婷如、赵欣,还有章浩年,还有朱浩东……”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希望妹妹那塞满糨糊的脑袋能够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浩东怎么会,他怎么会……“姚莉紧紧抓着毯子,一边摇头,一边流泪。
“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姚群抢上一步重重推了一下妹妹的脑袋。
“是我!”姚莉喊道。
姚群浑身一震,她盯住了妹妹的眼睛:“什么?!你在说什么?”
“是我!我说了!”
“你……你认识那个赵欣?”姚群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对,我认识!”这回姚莉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说她是谁!”
“她是那个楚凡的女朋友!死女人!”姚莉吼道。
姚群慢慢坐了下来。“你去找过她?”她问道。
“我忘了!可我打过电话给她,让她跟楚凡分手,但她不肯!她还骂我神经病!”姚莉青筋暴突的手紧紧攥着毯子。
“你说说你是几月几号杀的赵欣,又是几月几号杀的郑婷如。”
“我记不清了……”姚莉摇头。
“那你说说赵欣住在什么地方。你不是杀了人吗?”
“她住在……”姚莉再度摇头。
“至少你应该记得在什么路上。”
姚莉不说话。
“是白天还是晚上?”
“别问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姚群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脸,接着,她突然站起来:“看来你得了老年痴呆症!我今晚就送你去住院。等你在医院住上两个礼拜,等你吃了药,你就能记起你在什么地方杀了人了!”
她转身要走,姚莉猛然抓住了她的袖子:“我不去住院!我不去!”
“一个小时后,我就送你走。而且我还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你的女儿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妹妹的眼睛,“除非——你说实话。”
姚莉抓着她的衣服,僵了几秒钟,蓦然放开,整个人倒在床上。“4月9日晚上,有人去过树林,我看见门口有泥……”
姚群重新在床边坐下。
“那天之前,我听见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很轻,她说,‘她不死,我不会安心……就埋在树林,老王不在……’我朦朦胧胧听到这些……”姚莉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是谁?”
“我听不清。她在走廊上打电话,等我打开门,她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知道是她们中的一个……4月9日晚上,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我看见羽雁在楼道里……我换上了旗袍打车去了树林,我得让人记住我……老王给我开的门,我说我想去走走……你不信可以问他……”
“这几天事情太多,我还来不及找他——你去树林里干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死在那里……我怕她们留下什么让老王发现……我一直走到河边才回来……可我什么都没发现……”
“你体力倒不错!居然没迷路!”
“我进去的时候留了记号。那是老王教我的……”姚莉苦涩地笑了笑,“我没事的时候常去树林走走。”
“那3月13日……”
姚莉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就记得4月9日的事。”
这听起来倒不像是谎话。
“那你为什么要打那个女人?”姚群低声问。
“我听见了她们说的话,她一直在刺激羽雁,她在怀疑她,她还发现了箱子……我想,如果她死了,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想把箱子里的东西拿走……”
“你真是蠢透了!”姚群站了起来。
“我当时昏了头……姐!”姚莉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姐……帮我个忙。”
姚群甩开她,后者又马上拉住了她的袖子:“帮我个忙,姐。”
“有话你就快说!”姚群心烦意乱,其实她已经猜到妹妹要跟她说些什么了。
金元用胳膊顶了X一下:“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你说我们怎么走?”X用嘴型反问他。
他们仍躲在窗帘后面。金元本来以为姚群上楼后,其余人也会陆续离开客厅,这样他们就能趁机溜走。可十分钟过去了,只有章羽菲一个人消失了一阵,其余都留在客厅。章琦仍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章羽雁则一直心神不宁地坐在沙发角落里玩手机,而许岩在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不一会儿,传来下楼梯的声音。金元连忙将窗帘重新拉开一条小缝,他看见章羽菲正走下楼来。
“你去干吗了?”章琦躺在沙发上问道。
“本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她们说话很轻。”
章羽雁终于放下了她的手机:“也不知道姨妈能问出什么来,妈这个人哪,有时候跟她说话真费劲……”
“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去问姨妈吧。”章羽菲说着,眯起眼睛望向前方。蓦然,她怒不可遏地嚷起来:“这个死……女人,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冲了出去。
“她怎么了?”章琦坐了起来。
章羽雁望向窗外。“是被妈打伤的那个女人,她现在在院子里!我得去看看!”她大声回答着,也奔了出去。
许岩被她们的大惊小叫吵醒了,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吵吵嚷嚷的。”他嘴里嘟哝着。
金元不安地回头看看X,X则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仿佛在说,有好戏看了。
庭院里传来章羽雁和章羽菲两姐妹尖厉的声音。
楼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是姚群。
“出了什么事?”她问正站在窗前看热闹的丈夫。
“今天早上被你妹妹打伤的那个小姑娘,不知怎么跑进了我们家。”许岩慢悠悠踱到她跟前。“大门关着,你应该知道她是从哪儿进来的。”他压低嗓门说,但金元还是听清了这句话。他困惑地朝X望去,X却没搭理他。
“当初这么做你也是同意的。”姚群好像在为自己争辩,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可是……”她接下去的话,金元没听清,只听到她对着窗外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请客人进来?”
“你要请她进来?”
“我总得明白她都知道多少!”姚群低声道。
“姚莉跟你说了些什么?”
姚群没理会这个问题,站在窗口朝窗外的人招手,“快请客人进来坐。”她笑着高声道。
“连我也不能说?”许岩问她。
“别问了。”姚群低声道,“你总会知道的!”
没过一会儿,有人推开了通往庭院的玻璃门,章羽菲首先走了进来,紧接着是章羽雁,金元很好奇谁会来。
“欢迎欢迎,莫小姐,快请进。”姚群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这时,一个漂亮女孩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跟章琦比起来,她不算艳丽,也没那么性感,但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清新气质和那份处之泰然的自信,却让人禁不住想多看她两眼。
他朝X望去,他想用眼神跟X交流一下看法,可他却发现X正呆呆注视着那个新来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既有疑惑和惊讶,又有紧张和喜悦。
“喂!”他拉了X一下。X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X回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她好像是莫兰。”X道。
这句话差点让金元从窗帘里跌出去。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稳。
“你看清楚再说。”他道,但随即想起,刚刚姚群叫她“莫小姐”,难道她真的是X的莫兰?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得再看看!”X道,金元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时,他耳边又响起姚群的说话声:“来,来,莫小姐,快请坐。”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我本来是来找金大夫的。他有没有在这里?”
“没有。他不在这里。”许岩答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其实是想找他的表哥……他真的没在这里?”她又问。
姚群和许岩同时摇头。
“看来是我走错门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没想到从隔壁的金大夫家,能直接走到这里来……”她似乎发现在座的人都讶异地看着她,便道:“你们不知道从他那里可以过来吗?”
“隔壁的金大夫”,这几个字听得金元心惊肉跳,与此同时,他脑中跳出一连串的问题。莫兰怎么会从他家钻过来?她怎么会去他家?难道,她去过那家西饼屋了?那为什么不事先给我来个电话?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关了,即便她曾经打过,他也接不了。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们不信,等会儿我带你们过去,就从金大夫家南边的那堵墙……”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既然我来了,我想看看姚阿姨,可以吗?”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的狗,她现在不会躺在病床上!”章琦充满敌意地说道。
“她在吗?”莫兰问姚群。
“她在。”姚群笑着说,“莫小姐,你要是不来,我本来也想去看你的。你瞧,我妹妹这人本来就有点神经,她以为你是偷偷跑去树林采蘑菇的,所以才会……”姚群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羽雁,快给客人倒茶。”她吩咐道。
章羽雁不情不愿地扭头走进了厨房。
“姚阿姨,她现在方便吗?”莫兰又问。
“她……”姚群话说了一半就被章羽菲抢去了话头。
“你找我妈干吗?有什么事?如果是看望她,那就不必了,她可没兴趣见你。”
“是啊。”章琦也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你还是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吧。”
“你们两个干什么?莫小姐现在是我的客人!”姚群斥道。
章羽菲和章琦两人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莫小姐,我妹妹已经醒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见你……要不,我先去问问她。你在这儿先坐一下。”姚群说着站起了身。
可就在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见我?要是道歉就不必了,咱们已经扯平了。我不会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金元听出那是姚莉的声音。
“妈!”章羽菲喊道。
“妈,您快回房里去。”章琦也大声道。
但姚莉还是一瘸一拐扶着木头栏杆下了楼梯。
“她是来找我的,我干吗要躲在屋里?”姚莉走到莫兰的对面坐了下来。金元感觉,她似乎是有备而来。
“您好,姚阿姨。您的伤……”莫兰朝她的腿望去。
姚莉撩起裤腿,金元看见她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还好没咬到骨头,不过痛得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她笑着朝莫兰的头望去,“你呢,他们说你伤得不算重,也就缝了四针……”
“头部受伤谁知道有没有后遗症!我回到市里后,会作一个全面的检查。”
可能章羽菲听出了这句话里隐含的经济要求,她马上就作出了反应:“我妈虽然伤在腿上,可她是病人!如果因为这事她的病情加重,到时候……”
“我不是来要钱的。”莫兰马上说,“我只想知道原因。我想知道姚阿姨为什么要打我。”她朝姚莉望去。
“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把你当成来偷偷采蘑菇的贼了,难道这还不足以……”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莫兰问道。
“我走着走着就发现你了呗。”
“您看见我在干什么?”
“你鬼鬼祟祟趴在地上。”
“于是呢?”
“于是,我就以为你是偷偷采蘑菇的人,我就打了你。真对不起你,哈哈!”姚莉大声笑起来。
莫兰一直等她笑完,才开始说话:“我和小黑,小黑就是那条狗,已经从泥地里挖出了那个箱子,我正在查看那件衬衫。而您是等我站起来后,打了我的头。您就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您的呼吸,而且,您还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所以您不可能看不见我们在干什么,您不可能看不见那个箱子和那件衬衫。根本就没有什么蘑菇……”
“你到底想说什么?!”章羽菲大声道。
“她是看见了那个箱子才决定下手的。而那个箱子里曾经装过一个人,就是我的男朋友,那件衬衫是我送给他的……”
金元听到这里禁不住又回头看X。
“真的是她?”他用口型问他。
X朝他挥挥手,像是在说,别烦我,让我再好好看看。
“我听老黄说,目前只发现了一具女尸。”姚群道。
“是啊,他们没找到他。我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莫兰轻声叹息。
“当然是好消息,也许他还活着。”姚群安慰道。
“我也希望是这样,所以,我刚刚明知道走错了路,还是进来了。我想来找姚阿姨,因为我觉得,”莫兰又朝姚莉看过去,“姚阿姨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她的话显然让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我妈怎么会知道你男朋友在哪里?”章羽雁第一个作出反应。
“我再说一遍,她打我的时候,不可能看不见那个箱子和那件衬衫。那里没有蘑菇——她撒谎了。”莫兰故意停顿了一下,“我想她是为了灭口才打我的。如果当时没有小黑,我可能早就没命了,而那件衬衫也会被她拿走。”
“你看看我妈!你看看她!你觉得她有这本事吗?”章羽菲愤怒地指着姚莉大声道。
“像姚阿姨这样的人,反而会使对方失去防备。”莫兰道。
“砰!”章羽雁将一杯茶重重搁在茶几上,杯盖在剧烈的震动中,掉在了地毯上。
莫兰丝毫没被吓住,她半仰起头望着章羽菲。“我有证据。”她道。
董坤将包裹内的物品一一放在桌上,细细检查。
郑婷如的包裹中一共有十七件物品,其中,衣服和鞋子占了一大半,还有一包生活用品——诸如牙刷、牙膏、毛巾、拖鞋之类的东西。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化妆品和护肤品,以及各种各样厨房的小玩意儿,比如水果刀、刨子、砧板以及储物罐。
在这个储物罐里,放了大量的纸巾。他将纸巾取出后,发现在那些纸巾里藏着一个红色的首饰盒,而盒子里则是一条项链。项链的坠子颇为精致,是一朵雕刻精细的玫瑰花。他把它放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他意识到它比普通吊坠的体积大出几倍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它是个盒子。而事实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打开盒子后,发现那里面放着两颗胶囊。
他记得莫兰给他的纸条中,项链就是要他寻找的四件物品之一。
其余三件,他只找到一件,是一瓶500毫升的洋酒。他在包裹的最底端找到了它,它被层层叠叠的塑料薄膜包裹着。他最开始以为那只是一团防震用的塑料薄膜,结果,他命人剪开这层厚厚的薄膜后,才发现里面暗藏玄机。
另一件东西,是一封写给章浩年的恐吓信,那封信被放在一个空的化妆品盒子里。
他决定给莫兰打个电话。
姚群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近几年,只要稍微有点事,她就觉得胸口闷得发慌,恨不得把屋子里所有的窗子都打开。
恰好那位“来意不善”的莫兰小姐正在一旁接电话,她便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取了几颗保心丸来。
“你别管她说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说的那个结果,所以你就别瞎操心了。”看着她服下药丸后,她妹妹姚莉安慰她。
她瞥了妹妹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没得癌症,你哪会有现在的这份从容!她眼前又晃过多年前,妹妹跪在自己脚下哭喊着求自己跟章浩年离婚的情景。现在想起来,那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其实几年前她就想通了,当年即便没有妹妹,她跟章浩年早晚也得分手。因为章浩年就是一头贪得无厌的色狼,没有妹妹,也会有别的女人出现,只不过那时候,姚莉是章浩年那双色眼涉猎到的最美猎物罢了。
莫兰的电话终于打完了,她快步走了回来。姚群估摸不出莫兰的年龄,但她猜想她不会比羽菲大多少,也许跟章琦差不多大。只不过,莫兰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孩,而章琦呢?就像一个漂亮的廉价花瓶。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如果她有个好父亲,如果她有机会接受更多的教育,也许,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有什么新消息?”章羽雁问莫兰。
莫兰朝她一笑:“一会儿再告诉你——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有个证据,莫小姐。你就直说吧。”姚群道。
“好!”莫兰点了点头,“前几天,我去过姚阿姨看病的医院,那里的清洁工告诉我,在去年的6月5日,她曾经看见一个女人将两件东西丢进垃圾桶。”
“去年的6月5日?”姚群没听明白。
“那是章浩年被杀的日子。有人用一个花瓶打了他的头,就跟今天我的情形差不多。凶手将花瓶丢进了医院的垃圾桶,正好被清洁工捡到。”
“你刚刚说有两件东西,另一件是什么?”章羽菲问道。
“还有这个。”莫兰拉开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件淡蓝色的花衬衫,“它是被凶手用来包裹凶器的,当然凶手还用它擦拭留在现场的指纹。这件衣服算不上证据,因为它很可能是郑婷如的,凶手只是随手拿来用而已。但是,就因为这件衣服,那个清洁工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她还能记得,那天是几月几日,下午几点,那女人走到垃圾桶边的……”
“一个清洁工?就凭她说几句,就能证明对方是谁了吗?万一她的眼神不好呢?万一她看错了呢?”章羽雁反驳道。
“在那个垃圾桶的斜上方有个探头。如果我告诉警察,他们应该能找到去年6月的监控录像。”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却到这儿来了?”章琦道。
这句话提醒了她的两个妹妹,也提醒了姚群,她们几乎是不约而同朝莫兰望去。难道她是跑来敲诈的?姚群心想,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莫小姐。”她靠近莫兰,“我可以叫你莫兰吗……”
“当然。”
“好,莫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莫兰,“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她相信莫兰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莫兰朝她微笑:“谢谢您。其实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说实在的,我不认识什么郑婷如、章浩年,我也不认识赵欣,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姚群听到这里,忍不住朝她赞许地点头,对,确实跟你没关系。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莫兰接着道,“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回我的男朋友,可现在他仍然下落不明。只有凶手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她突然朝姚莉看过去:“姚阿姨,如果您告诉我他的下落,我就——放过您。”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虽然很轻,但姚群却听得非常清楚。
“你怎么放过我?”姚莉开口问道。
“妈,您别说话!”章羽菲心急火燎地走到母亲的身边。
“我不会向警方提起那个清洁工。我会把证据交还给您。”莫兰道,“其实现在警方唯一掌握的只是4月9日深夜您离开树林时的一段影像,可是您去过树林,并不代表您杀了人……”
“不,那就是我。”姚莉道。
姚莉的回答就像有人朝姚群的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她知道她应该作出反应,但她记得她跟妹妹之间的协议,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原地抚摩自己的胸口,然后保持沉默。
“妈,您在胡说什么?!”这次是章羽雁冲到母亲身边。
姚莉把女儿的手推开,“别来烦我。”她道,“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您在生病!”章琦从沙发上跳起来揪住了母亲的胳臂,“走!我带您上楼,您累了,您应该去休息!”
姚莉用力甩开她,“我怎么相信你?”她大声问莫兰。
“妈!”章琦吼道,接着她转身瞪着莫兰,“我警告你,我妈有病,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负全责!”
“好吧,”莫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把这些告诉警察,他们本来就在找证据……”她朝门口走去。
姚群连忙追了过去,“等等,莫小姐,等等……”她又回头大声呵斥那三姐妹,“莫小姐是我的客人,有你们什么事?都给我回自己屋里去!快走!”
她们三个一动都没动。这也是姚群意料之中的,她暂且不理会她们,又接着央求莫兰:“莫小姐,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嘛……”
莫兰终于被她劝回到沙发边。
“可是,我要说的刚刚都说了,”她再次回头朝姚莉望去,“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我希望姚阿姨……”
“我说了,我不知道!”姚莉恼怒地打断了她。
“这不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箱子是空的,我把他弄到那里,他很可能自己逃走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不想再多说了。如果你要把我交给警察,那也随你,老实说,我也已经活腻了,在解决了那几个贱人之后,我觉得我也活够本了。我不想再成为别人的拖累,再活下去,也只是白白送钱给医院……”
“妈,您这是在自首吗?她是警察吗?!”章羽菲火冒三丈地嚷道。
姚莉却回过头,对着姐姐姚群皱了皱鼻子,轻声道:“我不信她的话。今天我无论说了什么,她都不可能放过我,因为她男朋友是被我害的,她得为他报仇。只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姚群对莫兰道。
莫兰眉头轻轻一蹙:“如果她不知道我男朋友在哪里,那她就不是凶手。看来,我得让清洁工认一下你们每个人的照片。也许我犯了点小错误……好了,抱歉,我得走了。”
“喂!”姚莉狂叫一声扑了过去,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她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幸好姚群及时扶住了她。
“你急什么!”姚群低声喝道。
姚莉没理她,对着莫兰扯开嗓子喊道:“你是在耍我吗?刚刚你还说,凶手是我,我也认了……”
“凶手那天打昏了我的男朋友,他将他装入箱子带到你们的树林,他亲手将他活埋。所以,只有凶手知道他埋在哪里。而那个箱子是密封的,”莫兰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没人替他打开,他根本出不来,所以,如果他不在那里,那只有一种可能,凶手将他转移了。所以,这句话,我得再说一遍,只有凶手才知道我男朋友在哪里……如果姚阿姨您不知道他在哪里,那您就不是凶手。告辞了!”她抓起自己的包朝门外走。
“等等!你等等!”姚莉大声喊起来,“我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
“妈,您到底在干什么?!”章琦抓住了她的手臂。
姚莉用力甩开了她:“你别管,你们通通给我闭嘴!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就是杀死你们父亲和那个烂女人的凶手!”
姚群注意到莫兰听完这句话,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得意,没有兴奋,没有高兴,更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莫兰丝毫都不相信姚莉的鬼话。
“那我男朋友在哪里?”莫兰问道。
姚莉扶着家具,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跟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可能是箱子……箱子的锁坏了,也可能是别人救了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有证据证明你的想法没错,我就是凶手,因为那件衣服就是我的……”她转向姚群,“姐,麻烦你到我房间,把我的相册拿来。”
你真要这么做吗?她用眼神问妹妹。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妹妹用眼神回答了她。
最好的结果?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没人打扰,大家照旧过原来的生活。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
“好吧。”她上楼,从妹妹房间的抽屉里,把那本厚厚的相册拿了出来。妹妹近几年已经不喜欢拍照,但逢年过节,或是她的生日,大家还是会聚在一起拍照留念。
她下楼的时候,姚莉正在唠唠叨叨地对莫兰说话:“人埋在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有人把他救走了……如果你没找到,那也许他还活着……我对我所做的一切感到很抱歉,对不起,我真的觉得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但我希望你不要影响我的家里人、我的女儿,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不愿意让妹妹再多说什么,便快步下楼,将相册递了过去。
“这是你要的相册。”她道。
姚莉迫不及待地抢过相册,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页。
“就是这里,这件衣服,看见了吗?这是我女儿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一年,我们还一起拍了照。”她将沉重的相册塞到莫兰的怀里,指给她看。
莫兰捧着相册重新坐了下来。
“这是谁送您的生日礼物?”莫兰问。
“是我。”章琦道。
莫兰似乎是把章琦的话斟酌了一番,接着,她问姚莉:“会不会您弄错了?也许您买过一件相同的衣服……”
“不不不,我已经好多年没买过衣服了。自从生病之后,我就没买过衣服,已经没那心情了。这是这几年,我唯一的一件新衣服,我很喜欢……”
“虽然您没买过衣服,但您经常会买酒喝……”莫兰道。
“你怎么知道我妈喝酒?”章琦立即反问。
这也是姚群想知道的。
莫兰合上了相册:“我查到在去年案发的前几天,也就是6月2日,姚阿姨曾经在章浩年家附近的洋酒专卖店买过一瓶酒。”
“哦,记起来了。”姚莉道,“我是在那里买过酒,我有时候需要喝几口才能忘记一切。”
“6月2日那天您怎么会在S市?”
“那天我去医院化验,6月5日去拿报告。我记得那天我从S市回来,是带了两瓶酒回来。那家店是我逛街时发现的,他们把宣传单塞到了我手里,我一看,买一送一,很划算,于是就进去了……”姚莉说到这里,好像快流口水了,她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角。
“姚阿姨,您喝完那两瓶酒需要多长时间?”莫兰问道。
“大概两三个星期,谁知道呢!我不会一次都喝光,我不是酒鬼,我只是不能缺少那一口……算了,你不会理解的!”姚莉厌烦地挥了挥手。
“您是喝完了才会去买新的,还是喜欢屯酒?”
“屯酒?要是让她们看见那还得了?”姚莉指指她的女儿们,“我当然是喝完才去买新的。”
“可是我查到,在6月6日,也就是章浩年被杀后的第二天,您又去买过一次酒,是同一家店——您那一次喝得可真快!”
“哦,那次,肯定是有人恶作剧……”姚莉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她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人,先是阴沉着脸,继而又露出疲倦的微笑,“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她们不希望我喝酒,因为喝酒对我的身体不好。我也知道那不好,那不是好习惯,可如果不喝酒,我就会觉得日子更难过……人清醒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伤心事,当然,我说这些,你未必能明白……”
“这么说,您不是因为酒喝完了才去买,而是因为您的酒不见了?”
“她们把我的酒藏起来了,我是这么想的——你真的去过那家专卖店?”
莫兰没说话。
“你调查得可真仔细。看起来,你非常爱你的男朋友。我真的很抱歉。”姚莉可怜巴巴地说。
“那么,6月6日那天您是特意去买酒的?”莫兰接着问。
姚莉惭愧地点了点头。“我跟着姐姐的车出的门,他们要去市里……”她回头问姚群,“你们那次去市里干吗?”
去年的事,姚群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她习惯性地朝她丈夫望去。
“我们去看你的朋友,他得了肝癌,晚期。这个消息是前一天下午聚会的时候,你的同学告诉你的。”许岩道。
“啊,那天!”姚群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说你还有一份检查报告得去拿,原来你是去买酒的?”
姚莉耸耸肩:“谁让你把我的酒拿走了!”
“我可没拿你的酒!”姚群怒道。
“那会是谁?”姚莉的目光再次扫向她的三个女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莫小姐,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不过,我们可以先把这事放一放,”莫兰的目光落在相册上,“您说,这件衣服是您的?”
“对,你也看见了。”
“好吧。”莫兰点了点头,“说说6月5日的事。您刚刚承认自己杀了您的前夫章浩年,对不对?”
“对。我记得很清楚,6月5日那天,我是去拿化验报告的,我一大早就走了。当时,章琦跟我在一起,她去市里看皮肤病。姐姐、姐夫跟我们一起走的,他们去S市看朋友。”
“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么多?!”章琦道。
姚莉白了她一眼:“你别多嘴!”
“那天您穿的就是这件衣服?”莫兰又瞥了一眼相册。
“对,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件。”
“除了这件,您有没有穿外套?”
“应该没有。我记得那天很热。”
“那天是很热,我查过天气,那天有35℃。通常这种天气,大家都只穿单衣,姚阿姨,您也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这时,章羽菲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姚莉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问。
“妈!我说过您最好别开口!”章羽菲的语气明显带有指责。
姚群虽然还不太明白章羽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她知道羽菲的判断通常都是对的,所以,她跟姚莉一样,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的脑子里开始快速回放刚刚莫兰跟妹妹的对话。但她什么都没听出来。
“我们继续聊。姚阿姨,您拿了化验报告之后做了什么?”莫兰问。
“姐姐、姐夫要跟朋友一起去吃午饭,我不想去扰乱他们的饭局,我就自己瞎逛,我跟他们约好,晚上5点在医院门口碰头。我想起几天前,我买酒的商店附近有一家小饭店是卖粥的,于是,我就想去试试。我记得那个什么金大夫跟我姐说过,羽雁脾胃不好,应该吃小米粥调理。家里的保姆哪懂这些,每次让她煮粥,最后都变成了稀饭,所以我就想买点小米粥带回去。她喜欢一个人闷在屋里看电脑,有时候晚饭都不肯出来吃,所以我就买了一些粥啊,菜啊……”姚莉说到这里,轻轻握住了章羽雁的手,母女俩相视一笑。
“妈……”章羽雁的眼泪掉了下来。
“就在我买粥的时候,我在店里碰到了章浩年。鬼使神差的,他居然还跟我打招呼,居然还问我过得怎么样,然后他还请我到他家去坐坐。等我到了他家,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怎么发生的?”
“我们吵了起来。然后,我就顺手用那个……花瓶打了他的头,他就倒下死了。我当时没想到他会死,打昏他后,我就逃走了,我当时吓坏了。”
“他有没有跟您一起喝一杯?”
姚莉冷笑了一声:“他倒的确是个酒鬼,一直喜欢喝几口,就是他教会我喝酒的。哼,但是那天,我们可没那心情,我们见面没多久就吵了起来。”
“那么,那天您是带着那些粥和菜去章浩年家的吗?”
“什么?”
“我说的是那些粥和菜。”
“哦,当然,当然,我还带回来了。这个我没忘。”说完这句,姚莉习惯性地朝姐姐瞟了一眼,好像在问,我表现得怎么样?姚群朝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姚莉是否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想说,你还是照照镜子吧,你的演技真是糟透了。
莫兰把姚莉的话认真地考虑了一番。“那天傍晚5点您在医院等到您姐姐、姐夫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当然等到了。他们一向都很准时。我姐夫照例要说几句废话。不过,他们都很爱吃我买的粥。”
“那天他们看见您,就没觉得惊讶吗?”
“没有,当然没有。”姚莉一脸困惑。
“可我觉得他们应该会觉得惊讶,因为您只穿着内衣在那里等他们。您自己刚刚说的,您没穿外套,您是穿着单衣外出的,可是,您唯一的一件衣服在垃圾桶里;您刚刚也说,您已经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了。最重要的是……”莫兰停顿了至少三秒钟才说下去,“……打死章浩年的凶器不是花瓶,而是一个闹钟,那是郑婷如出国旅游时带回来的。花瓶如果碎了,凶手是不会费神把它带离现场的,碎花瓶对清洁工来说可没什么用,可是一个漂亮的闹钟,她可以占为己有……”她又停顿了好几秒:“姚阿姨,您能不能把章浩年家的地址写给我?”
房间的空气好像通了电,发出嗞嗞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姚群才反应过来,她蓦然明白为什么刚刚羽菲如此生气。她禁不住回头去看妹妹,姚莉已经完全呆住了,像木偶一般愣在那里,随后,又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在几个沙发之间转来转去。
“我恨章浩年!”她喊道,她显得气急败坏、伤心欲绝,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弃妇的模样,“他背弃了当年的承诺!他是个骗子!浑蛋!他把我们的房子卖了!他等于把我扫地出门!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您恨他,但恨他的不止您一个。”莫兰说道,“6月5日那天,您在哪里?”她突然问章琦。
“我干吗要告诉你?”章琦照例一脸轻蔑和不屑,好像问她话的人就是一堆狗屎。可姚群觉得她现在的表现就跟她母亲姚莉一样愚蠢,难道她们以为莫兰跟她们说话是因为喜欢她们吗?真正的厉害可不是表现在态度上的!
“她在医院!”姚莉大声替女儿回答,“她去看病了!她得了湿疹,她脸上长满了红疹子,所以她不能工作。那时她还没用上金大夫的药,所以,她就得去大医院看皮肤科!”
“湿疹有那么可怕吗?”莫兰表示怀疑。
“你如果看见她的脸就知道了!我记得有本杂志,有本杂志,在哪里呢?”姚莉在房间里东张西望,接着,她朝厕所冲去,过不多久,她手里拿了本杂志出来。她急不可待地把杂志的封底塞到莫兰的面前:“你看,这就是湿疹。”姚群凑过去一看,原来那是个湿疹药膏的广告,广告中的女人满脸都是红色的小疹子。“你看,她当时就这样,你说能不上医院吗?她除了上医院还能去哪儿?她得去排队!”
“是哪家医院?”
“解放军第一医院,她一直在那里看病。医生每次只给她开两周的药!”
“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去年5月一直到今年的1月,反反复复,就是发个不停!直到用了金大夫的那个药才见好!什么破医院,什么破医生!”
莫兰沉默了片刻,接着,她好像不打算再咬着章琦不放。
“那你呢?”她又问章羽雁。
“她在家休息!”姚莉道,“你肯定还得问羽菲在哪里,是不是?我告诉你,羽菲在学校,你可以去学校查!羽雁在家,我们家有监控录像,你可以查。”
“我才不要查那个,那是你们家的东西,你们可以随时伪造录像。”莫兰道,她大概意识到这句话可能会引起姚莉狂风暴雨般的争辩、反驳甚至谩骂,所以她连忙又补上了一句,“当然,我相信您说的话。”
“那就好。”姚莉瞬间平静了下来,“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是唯一一个有时间去杀章浩年的人。”
“可关于凶器您说错了。”
“我的记性不好,那,那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你知道一个爱喝酒的女人,她的脑子大部分时候都很混乱。”姚莉重新坐了下来,现在的她看起来很疲倦。但紧接着,她又像触电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啊!我居然把她忘了!”她的声音因为兴奋变得粗声粗气,像木头拉锯的嘎嘎声。
“您忘了什么,姚阿姨?”莫兰问道。
“也许凶手不是我!”姚莉神秘地说,她可能没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有多可笑。姚群觉得自己还是闭上嘴为妙,因为她预感到今天妹妹的自我牺牲将会变成一出闹剧。
“妈,凶手本来就不是您!”章羽菲喝道。
“去去去,你别打岔!”姚莉用力向她挥手,随后她在莫兰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你说得没错,恨章浩年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杨艳丽。那个女人也是被他抛弃的,他最后选择了郑婷如,因为郑婷如能生孩子!我那天在街上还碰到她了!”姚莉说到最后那句时,几乎尖叫起来。
听到这里,姚群有点糊涂了。杨艳丽这个名字,她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见。难道真的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干的?难道真的另有其人?
“你会不会记错?”她忍不住插嘴。
“不不不,我不会记错,”姚莉情绪大好,欢欣鼓舞地说道,“就是那天——6月5日。我拿了检查报告,去那家粥店时,在门口正好看见她。她瘦得像个鬼一样,我见她可怜,就邀请她一起吃午饭。她告诉我,她离婚了,她也得了乳腺癌,她刚刚查出来不久,她说她要在附近租房子住,她想住得离医院近一些……”
哈,姚群心里禁不住冷笑。让两个女人都罹患乳腺癌,可是比让两个女人怀孕厉害多了。如果我现在仍是章浩年的妻子,会不会也患上乳腺癌呢?!
“她是个比我更可悲的女人!”姚莉声音高亢,情绪激动,“她为章浩年流过产,后来就不能生育了,她老公也离开了她!她非常非常恨章浩年,她跟我说过!”
“后来呢?你们喝完粥之后呢?”莫兰问道。
“我们就分手了,她说她有事就先走了。她肯定是去找章浩年了,她说她恨透了章浩年……”
“那您呢?”
“我拿了粥和菜能去哪儿?我去了公园,还喝了一杯咖啡,我很久没喝咖啡了……”姚莉目光炯炯地看着莫兰,“你应该找杨艳丽,她才是凶手……”
“警察已经去找她了。”
“是吗?”姚莉很意外。
莫兰朝她点点头。
“那么……”
“您说得没错,她可能就住在章浩年被杀的现场附近。郑婷如的房东说,她经常给一个姓杨的女人打电话。郑婷如骗他,说自己是在给住在养老院的母亲打电话,但这显然是谎话,她母亲朱英正在监狱服刑。所以,我猜她是在给杨艳丽打电话……”
“看!就是这样!”姚莉兴奋极了,“她一定是发现了杨艳丽的犯罪证据,她在敲诈她,最后被杨艳丽杀了。”
“如果她知道杨艳丽是凶手,应该报警,而不是跟她不停地通电话。”章羽菲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姚莉怒道。
莫兰却朝章羽菲微微一笑。
“我想,她之所以不断打电话给杨艳丽,是想劝说她去警察局做证,因为在案发当天,她曾经在现场附近见过姚阿姨,这一点姚阿姨刚刚自己也说了。”
姚莉的怒气再次被挑了起来。“这两个贱人都希望我死!她们都想致我于死地!她们一定是商量好的,她们想害我!贱人!婊子!垃圾货!脱了衣服都没人要的烂货!”她破口大骂,唾沫星四溅。
“妈,您别激动。”章羽雁上前拉住了她。
女儿的手一碰到她,她就倒在女儿的肩头痛哭起来。
“你说够了没有?!”章羽雁搂住母亲,怒视莫兰。
莫兰对母女俩的怒气视而不见:“还有一个问题。姚阿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您的酒不见的?”
姚群不明白莫兰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两瓶酒。姚莉看起来也很困惑。
“你为什么老提那两瓶酒?难道你也喜欢喝酒?”
莫兰朝她笑了笑:“姚阿姨,这是个简单的问题。”
“就是……6月5日晚上,其实早上我离开的时候还看见的,等我晚上回来想喝的时候,却不见了。我一般会把酒放在酒柜里……”姚莉忽然醒悟,她推开了章羽雁,“是你把我的酒拿走的吗?那天只有你在家。”
“当然不是我!”章羽雁立即否认,“你们出门时,您的房门都锁上了,就算我想进也进不去啊!那天,其实只有大姐进过您的房间……”她有些慌乱地看着章琦:“大姐,你去妈房间等过她吧,你有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章琦的身上。
“我只是不希望您喝太多。”章琦终于承认。
“姚阿姨,您刚刚问我,我为什么总是提到那两瓶酒。现在我告诉您,谁拿了那两瓶酒,谁就是凶手。”莫兰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了章琦的身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即,姚莉就咆哮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屁话!我跟你说了,她去看病了!”
“怎么可能是我姐姐?!姨妈!为什么还不把这个疯女人赶走?!”章羽雁也嚷了起来,接着她又朝她妹妹喊,“你不是最聪明吗?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
“你让我说什么?你们把话都说完了!”章羽菲怒气冲冲地回敬。
姚群现在可没心思去注意其他人,她不由自主地朝章琦望去,后者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随即就忍不住开口:“莫小姐,你不能凭空瞎猜!我们都知道那天章琦去看病了,你凭什么说……”
“在医院候诊时间长的话,她会有大把空余时间干别的事。”
姚群再度朝章琦望去。这个笨蛋居然一声不吭。你至少得作出点反应吧?争辩也罢,否认也罢,哭泣也罢,都是一种反应。你现在算怎么回事?是在告诉大家,这个女人猜对了是不是?你不是演员吗?为什么连个无辜的表情都装不像?怪不得一辈子当不了主角!
“你说吧,莫小姐。”她忍着气说道。
“姐!”姚莉哭喊道。
“让她说!!有些事你总要面对的!别人不是傻瓜!警察更不是傻瓜!”她将妹妹推到沙发上,她觉得自己今天做过的最愚蠢的事莫过于答应妹妹让她去糊里糊涂地顶罪,这让她觉得自己跟妹妹一样蠢。
“她们中有人杀了人。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可我不能让她们去送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让我为她们做点事吧。她们这么做都是因为有章浩年这样的父亲!”这是一个小时前,妹妹姚莉哭哭啼啼地坐在床上说过的话。当时,连她都觉得这很合理,是“最好的结果”,可现在她明白她们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真相不是她们自己可以任意涂改的,而且跟真相相连的各种因果关系,她们也无从知晓,所以到最后,姚莉的自白不仅没有如愿为女儿脱罪,反而帮了倒忙。莫兰在被邀请进门时,是否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应该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她早就告诉警察了。也许正是姚莉啰里啰唆、颠三倒四的陈述,才把她引向了真相。
“你凭什么说我姐姐是凶手?你凭什么?”章羽雁问莫兰,但她的语气已经没有多少底气了,也许她看见章琦的反应后,内心也有了动摇。
“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吧。”莫兰平静地说,“你们的父亲章浩年是在去年6月5日下午被杀的。他是第一个被害人。那天,尸体被运走后,只留下郑婷如一个人时,她闻到屋子里有一股酒味,可是章浩年已经发誓要戒酒了……”
“他的誓言都是放屁!”姚莉冷笑道。
“嘘!”姚群斥道,“莫小姐,你接着说。”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章浩年去世后,她开始打包行李,准备离开那个伤心地。那时候,她认为凶手就是她的母亲朱英,她曾不止一次去监狱咒骂她。但自从她在章浩年的衣服里发现一封恐吓信后,她的想法就开始变了。她开始逐渐意识到,事情也许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奇怪的酒味,接着,她发现她的闹钟不见了,也许之前就已经不见了,只是她那时才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从那时起,她就越来越相信,杀死章浩年的凶手可能不是她的母亲,而另有其人。她首先想到的是您。”莫兰看着姚莉说道。
“我?哼,她想的没错,我是很想章浩年死!可我更想她死!”姚莉恶狠狠地说。
“然后,她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杨艳丽。也许她跟您一样,她们是在路上碰到的,杨艳丽就住在她家附近,偶尔碰到也非常正常。也许是杨艳丽无意中透露曾经在案发那天见过您,这更加重了她对您的怀疑。于是,她买了护士服,乔装打扮后去了您就诊的医院……”
“啊!”姚莉捂住嘴低声叫道。
“真变态!”章羽雁也在一边叫。
“她查到您的就诊时间跟章浩年被杀的时间正好相符,于是,她首先找到了医院的清洁工。她猜想凶手把闹钟丢进了医院的垃圾桶,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她找到了那个捡到闹钟的清洁工,抢走了那个闹钟。另一方面,她可能知道您喜欢喝几杯,正好他们家附近有一家德国酒专卖店,于是她先冒充税务局的人打电话让他们提供去年6月的账目,被拆穿后,她干脆扮成应聘者到那家店去上班。她在那里干了两周,偷走了去年6月的账簿,那里面有信用卡划账的凭证。她很清楚,只要查到您买酒的扣款记录,就能知道,案发当天,您有没有到过现场附近。”
“这女人真是疯了!”姚莉道。
“死活要嫁给章浩年的女人本来就病得不轻!”姚群道。
“后来,我查到了银行的扣款记录,姚阿姨您是6月2日和6月6日在那家店买过两次酒。案发当天您没有买过。而从清洁工手里抢回来的闹钟已经被擦洗过了,上面没有凶手的指纹。郑婷如知道单凭她手里的那些东西,是没法说服警察的。当时她一定很苦恼,因为她没法接近您,没法进一步调查您,这时命中注定,她在解放军第一医院无意中见到了她。”莫兰朝章琦瞥了一眼。“朱英告诉过我,在章浩年去世后不久,郑婷如发现自己得了甲状腺肿瘤,她在解放军第一医院做了手术。而您刚刚告诉我,章琦是在那家医院看皮肤病,我想,她们就是在那家医院碰到的。郑婷如曾经向朱英透露,她在看病时遇到了一个章家的女儿。我不知道章琦那时候是否已经预谋要杀死郑婷如,总之,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让那时的郑婷如认为,她们可以成为朋友。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伪装得很好;另一方面,朱英曾说过,郑婷如是不会跟一个美女交朋友的,她的朋友必然是丑陋的,失败的,或者有明显缺陷的,所以,”莫兰拿起桌上的杂志,把湿疹广告展现在她们面前,“如果她当时像姚阿姨说的这样,那她是很容易获得郑婷如的同情和信任的。”
章琦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猜想郑婷如一开始跟她接近时,就有意无意地提到过章浩年的死。后来,她可能不断向章琦打听去年6月5日姚阿姨的动向,什么时候出的门,跟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特别的情绪反应,等等等等。最后,当郑婷如告诉她,自己终于找到了姚阿姨杀人的证据时,章琦就决定解决她。”
“杀人的证据呢?是什么?”姚群问道。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案发当天,郑婷如回家后就闻到一股酒味。而章浩年已经发誓不喝酒了,家里也没有酒,酒是哪儿来的?这是郑婷如当时问自己的问题。于是,她就开始在家里找。其实,直到她搬了家,重新把所有行李打开,她才发现它——被章浩年藏起来的一瓶酒。”
“你胡扯!一瓶酒能说明什么……”章羽雁的话才说了半截就被莫兰打断了。
“当凶手来到章浩年家时,她并没有打算杀他,她甚至可能还曾想用两瓶酒讨好他。所以那时候,她并没有留意酒瓶上有她自己的指纹。从争吵到杀人,可能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我猜想,两瓶酒中的一瓶在争执的过程中被打碎了,所以才会酒气熏天;而另一瓶酒,章浩年在见面之后就把它藏了起来。他为了不让郑婷如发现,一定找了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所以郑婷如直到几个月后才发现。”莫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章琦杀人后,开始慌里慌张收拾现场。她擦洗过地板,所以警察没发现地上有碎酒瓶,但酒味是无法去除的;她还用您的那件衣服擦拭了她在那屋子里接触过的所有东西,所以,警方没有发现她的指纹。而当她离开时,她可能早就把另一瓶酒忘了。或者也可能是她没找到那瓶酒。”
“我的衣服,为什么……”姚莉声音颤抖,眼神不知不觉地朝章琦瞄去,又马上移开。
“那天只有她一个人进过您的房间,她也承认是她把您的酒拿走的。而她之所以拿走那件衣服,是因为怕您看见她包里的酒,所以用衣服盖住了它们。你们可是一起出门的,稍不留神,您就会看见她包里的东西,酒瓶又那么大……她一定编了个理由,让您相信她拿走那件衣服有别的原因……当然这件衣服是她随手拿的,她没想到她会把衣服扔掉,她以为那件衣服还会回到您的衣柜……”莫兰看看章琦,又看看姚莉,“事后,她可以对您说,她已经还回来了。因为姚阿姨您的记性不好,您可能会以为是自己把这件衣服塞在了某个地方,或者,您可能早就把衣服的事忘了,连提都没提……”
姚群的脑边隐约响起某天母女俩在车里的对话。
“你拿我的衣服干吗?”
“我同学的老妈想自己做一件,我拿去给她做样子。”
她抬起头时,发现姚莉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我记得她说,她早就还给我了,她早就拿回来了。我只是……一直没找到………”她颓然地倒在沙发靠背上。姚群猜想妹妹可能正如莫兰说的,根本就不记得章琦拿走衣服的事了。即便刚刚莫兰提起它,她也只记得她自己有过那件衣服,要不然她应该不会蠢到去承认那件衣服就是她的。妹妹的记忆力和智商已经不适合去做伪证了。如果她自杀,然后留下一封承认罪行的自白书,会不会更好?
章琦缩在沙发角落里发呆,而姚莉则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嘤嘤哭泣。姚群觉得她们就像两只被逼到墙角的蟑螂,一只在顽抗,一只在装死,不过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一起死罢了!
“好了,莫小姐,”她口气生硬地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干吗不去告诉警察?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得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我希望你们能自己告诉我。”
原来她之前问的所有问题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她早就猜到凶手是三姐妹之一,她早就料到姚莉要顶罪,所以才故意激她自首,而姚莉那漏洞百出的自白,最终泄露了真相。姚群想到这里,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忘了说了,”莫兰接着道,“刚刚董警官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已经在郑婷如的包裹里找到了那瓶酒,它外面裹着层层叠叠的塑料薄膜。这可以理解,她当然不希望它被打碎。”
“她的——包裹?”章琦突然开口了。
该死,她现在连说话的口气都那么像凶手!
“是的,她的包裹。”莫兰笑着说道,“你当时一定在她家找过她所说的‘证据’,可是没找到,是不是?其实,她把这些东西都寄到了F镇,她还在这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那房子正好可以看到姚阿姨的房间。”
“这个贱货!她想干什么?”姚莉怒道。
“她让跟她同住的瘾君子帮忙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她还办了一张假身份证。我在她的旧居发现一张半自动手枪的使用指南。”
“她到底想干什么?”姚群惊恐地低呼。
“我猜想,她也是假意跟章琦周旋,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警方不理会她提供的证据,她就会替章浩年报仇。”
“她想杀我?”姚莉神色惊恐。
“可章琦比她快了一步。简单地说,3月13日晚上,郑婷如跟章琦在郑婷如租住的寓所见面,章琦用一把西瓜刀砍死了郑婷如……”
“喂!郑婷如有武功!两人打起来我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章羽菲终于插嘴了。
“谁说她们打架了?你姐姐可是下毒高手,这也是她的惯用手法。而她的惯用药物一如既往,是感冒药。警方在郑婷如的体内发现感冒药的成分,但没发现郑婷如在感冒。赵胜,就是郑婷如的房东,他说那天郑婷如哈欠连天,精神不振。她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跟你姐姐送去的咖啡饮料有关。感冒药会让人打瞌睡,虽然郑婷如在跟你姐姐见面时不至于会打呼噜,但她动作的灵活程度一定大大降低了,这给了你姐姐可乘之机。说白了,你姐姐是乘其不备下的手,等郑婷如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这种事的细节只有你姐姐自己知道,总之,胜负已分,你姐姐杀了她和她3岁的儿子。杀人之后,她先把自己和尸体一起锁在房里,开始翻找郑婷如所说的证据。而这时候,房东赵胜回来了,她就躲在郑婷如的房间一直等赵胜睡了,才走出来。她把郑婷如和她儿子的尸体丢在浴缸里,又狠狠地砍了一通,因为当时她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她非常生气。据说案发现场的浴缸、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是人血和肉屑,当然,临走时,她也没忘记把那把沾血的西瓜刀放在房主赵胜的手边……”
“肉屑!”姚莉惊叫。
“你就胡说吧!她这么大动静居然都没吵醒这个房东?”章羽菲道。
“很简单,他也被下了药。只不过给他下药的人不是你姐姐,而是郑婷如。也许郑婷如在约你姐姐来见面时,曾经担心两人说的话会被他听见,你姐姐就告诉她,‘每次我来,你都给那人吃点特别的东西,那样的话,无论我们说什么,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以为是在做梦。’那郑婷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可能一开始不知道盒子里的是什么药,等她试过之后,她发现可以利用这些药。其实她也不愿意让房东赵胜看见你姐姐,为什么呢?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章羽雁问道。
“她一直在调查你妈,她用假名住在那里,她办了假身份证,她假装要去北京,自己却在F镇租了房子……”
“这你刚才都说过了。”
“她在有计划地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她当然希望复仇之后,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她才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如果赵胜见过你姐姐,以后警察就有可能通过你姐姐最终找到她。赵胜不知道她是谁,可你姐姐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个大麻烦,所以,她得阻止赵胜见到你姐姐。她给赵胜吃的是迷幻药,而她的迷幻药是在章浩年的案发现场发现的,它也是你姐姐在郑婷如的房间翻箱倒柜寻找的证据。那是一条白金项链,项链的坠子是朵玫瑰花。郑婷如很多年前是你们家的钢琴教师,她当然知道姚阿姨喜欢玫瑰花,这也是她认定姚阿姨是凶手的原因之一……”
姚群记得那条白金玫瑰项链,那是章琦20岁那年,姚莉特地跑到金店替她打的。那个精心雕刻的玫瑰花坠子,姚莉让工匠做成了一个小盒子,因为章琦说想在里面镶照片。
她已经有一阵没见章琦戴它了。她也曾随口问过一句,章琦的回答是“得了皮肤病,什么都不想戴”。她觉得这个理由够充分的。可没想到,原来这项链是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捡到这个盒子,为什么不马上交给警察?”章羽雁道。
“因为她没见妈戴过,她不敢确认。”章羽菲回答了她。
“是的。”莫兰道,“再说,由于警方抓错了人,她可能不相信警方的能力,她也不相信警方会重视她说的话,重新调查章浩年的命案。我猜想,她在最后那几次见到章琦时,曾向其展示过这条项链,或者还问过姚莉是不是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她顺便观察章琦的反应。毫无疑问,章琦一定有所反应,她认出了这条项链,于是,郑婷如确定案发当日,姚阿姨去过现场。另一方面,章琦见到这条项链后,就决定立即采取行动。3月13日,是章琦主动约见郑婷如的,她必须立刻作出反应,否则,谁知道郑婷如什么时候会报警?”
“而在那个玫瑰花盒子里,有两颗胶囊。”莫兰接着道,“董警官刚刚告诉我,检查包裹的警察中,有一个曾经在缉毒组干过,他认为那两颗胶囊很可能是迷幻药。如果是迷幻药的话,那什么都说得通了……这解释了为什么赵胜会认为是自己杀了人……也解释了章琦当年的那件事……”
“什么事?你说的是什么事?”姚莉焦虑地问道。
没人敢看章琦,而章琦也显得出奇的安静。
“这事其实你们都知道……”莫兰看着章琦,停顿了三四秒才说下去,“也许我不该提起那件事,但如果我不说,就没法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所有的事其实都是连在一起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姚莉怒道。
“2004年,章琦报警说自己被强奸,一个月后她又去警察局撤案,说自己搞错了。”
“她只是不想为难对方。难道不是这样吗?”姚群道。
“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怪人了,因为她发现她被迫或者无意中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可能有人把迷幻药装入了她抽的香烟……”
这几句话听得姚群心跳加速,汗流浃背。原来这只是她的幻想?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们一直错怪了他,一直错怪了他!他们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的说法?是因为那听起来像真的,还是她流的眼泪比任何人都多?!
“我早说让你别信她!”许岩暴躁地朝她吼道。
“可是那时候,她……”姚群说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她只是怪错了人,但我相信她确实遭受过性侵犯。”莫兰好像已经听懂了他们之间的隐秘对话。
“章琦!”姚莉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臂,“有这样的事?你曾经,你曾经被……”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2004年。”章羽菲道。
姚莉惊慌地看着小女儿,又回头望着章琦:“羽菲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章琦避开了母亲的目光。
“没什么好说的?”这句话几乎让姚群气昏过去,“你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你毁了他!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他没行医执照?!”她怒视着章琦。她真想冲过去扇她两个耳光!
章琦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看着她:“姨妈,您怎么知道是他?”
“我当然知道!我调查过这事!”姚群吼道。
“那您就该知道,我后来把他的钱都退给了他!”
“这有屁用!你毁了他的一生!”许岩猛捶了一下桌子,“他本来可以从医学院毕业,他都已经念到最后一年了!他本来可以像他妈一样,成为一个医生,可是因为你,一切都毁了!我才不在乎你杀了谁,可是你毁了我的儿子,那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老婆,今晚就让她们滚蛋!”
“姨夫!您在说什么?金元是你们的……”章琦站起身,吃惊地瞪着姚群和许岩。
“啊?是金元!”章羽雁惊叫起来,“怪不得,姐姐你对金元那么凶……”
“她自己是什么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对我儿子凶?!”许岩怒道。
“你说什么?金元,金大夫是……是你们的……”姚莉看起来好像快中风了。
“不然,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姚群忍住眼泪,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多少年……我们让私家侦探找了多少年,才找到他!……我们不敢打扰他,他跟他的外婆感情很好,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我们,我们不知道那么多年未见,我们跟他是不是还能像正常的一家人那样相处融洽,所以我们打算慢慢来,我们想先跟他熟悉起来再说……可是……这时候,他却辍学了!后来我们一查才知道,是章琦告了他!我们以为那是真的!我们找到了章琦,接着,章琦告诉我,你得了病……”
“别跟她啰唆!你告诉她,你就是因为章琦的这通屁话才决定帮她的!真他妈的!”许岩大声骂道。
“砰!”墙角的一棵仿生植物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金元!”
听见这喊声,莫兰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的目光焦急地在墙角搜索着声音的来源。
这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落地窗帘后面闪了出来。是金元!姚群心头一阵激动,那个跟金元在一起的就是之前来过他们家的男人。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们一直在这里吗?天哪!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元应该已经听见了他们说的话,知道了他们是他的父母,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姚群焦虑地搜索着金元脸上的表情,可她看见的却是一脸茫然。
“金元!”许岩兴奋地叫道。
金元愣愣地盯着他看,接着,他的目光从许岩的脸上移到姚群的脸上,又迅速移开。
姚群还记得,几年前的某一天,当私家侦探最终跟他们确认找到他们的儿子后,他们便立刻赶到了F镇。那天,他们在金元家门口一直徘徊到深夜,直到他出现才离开。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成年之后的他。那天她回家后几乎整夜都在哭,然而,她却不敢立即跑到F镇去认亲。那时金元的外婆还活着,而他还在上大学。那时的他,有点点颓废,有点点傲慢,他们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接受他们,他们不敢冒险,所以他们打算等一等。但是第二天,他们就决定卖掉公司到F镇落脚。
“金……金元……”她想靠近儿子,却见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药盒。
“有水吗?”他问道,声音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她想去倒水,目光却舍不得离开他。事实上,现在既然无意中已经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她就迫切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接受他们吗?他会不会对他们有误会?他会不会以为他是被他们抛弃的?不不,她可不希望他对他们有任何的误会!她必须让他知道,这些年,他们——他的亲生父母,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在找寻他,他们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他回来!
“金元,我们,我和你爸……”
她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陌生的尖叫。
“高竞!”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这声尖叫竟然出自莫兰之口。这是莫兰进门后第一次失去平静,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看见莫兰飞也似的跑到了那个光头男人的面前。
“高竞……”她仰头看着那个男人,声音里掺杂着兴奋、激动和些许伤心。
“莫兰。”那个男人低头盯着她,一直看了三四秒才开口,“我记得你,你会烧菜,可我没想到,你还这么会破案。不,你本来就应该有这么聪明,只不过,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的脸和你的名字,你比我想象的还漂亮……”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很伤感。她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直在找你。”她哽咽道。
“我知道,”他朝她咧嘴笑,蓦然又一脸愤怒地回头看着章琦,“这全怪她!凶手真的是她吗?”他问莫兰。
“当然是她。”莫兰答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泪光。
“哈,我早就说是她!”被称作高竞的男人兴奋了起来,“我告诉你,她们几个见到我时,只有她一个吓得魂都没了。那时候我就怀疑是她,因为只有凶手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以为她已经把我杀了!她没想到我会出现在她面前!”
“看来有些事你没忘——你是个警察。”莫兰道。
“我真的是警察?”
莫兰朝他点头。
“哈,太好了!这么说,我应该有枪!”高竞大声道。
“是的,你有。不过,你把枪留在了你上司的办公室。”
高竞皱眉想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这个,我好像有印象。我的上司是个女的。可是……我既然是警察,怎么会落在她的手里?”
莫兰刚想回答,姚莉走到她身边。
“原来他就是你的男朋友!现在他人也找到了,你可以放过我们了吧?”她低声道。
“你想得倒美!”高竞大声道,“你女儿杀了四个人,还有一起谋杀未遂,就算莫兰想放过她,警察也不会放过她。”
金元正盯着章琦看,当他意识到姚群正看着自己时,他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可以给我一杯水吗?”他的语调客气极了,这让姚群有种受伤的感觉。
“你自己是个医生,你应该知道,吃那么多药不好。”她轻声道。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看……”他突然退后了一步,“我还是回去了,我觉得……我真的不该在这里……”他没说下去,却向他们挥手道别。
姚群的心猛地揪紧。他现在离开是因为不想接受他们吗?他是在怪他们吗?他是在埋怨他们打扰了他的生活吗?
“等等等等,你别走。”高竞挡在了金元的面前,“先听完答案再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金元挣脱了他。
“当然有关系!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的房子跟这栋豪宅之间有一条秘密通道,为什么这里有个房间是你房间的翻版。这一切都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他们去过你的房间……我说的对吗?”他问姚群。
姚群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会令金元更加疏远他们。没人喜欢别人窥探自己的隐私,父母也不例外。
“我们,我们只是太想了解他了……”她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承认了。”高竞道。
“能不能让我解释一下……”许岩走了上来,他想拍拍金元的肩膀,但后者却像触电一般让开了。
“我希望,你们尽快把院墙上的那条缝填上……”金元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金元!你去哪儿?这才是你的家!”许岩道。
金元环顾四周:“不不……我还是回去了……对不起,我觉得……我还是离开的好……”
“别走!”高竞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抓住了他,“我现在不可能放你走,如果你自杀怎么办?你看起来情绪可不太高……”他边说边把金元推到沙发边:“伯母,请给他一杯水。”他提醒姚群。
姚群赶紧快步去端水。伯母!天哪,她真喜欢这称呼。高竞是把她当成了好朋友的母亲,才会这么叫的,不是吗?
章羽菲跟她一起走进了厨房,当她回头时,正好瞥见章羽菲脸上的表情,她一怔。
“你早就知道了?”她问羽菲。
羽菲把一次性茶杯放在饮水机下面,哗哗地放水。“虽然你把那个房间锁上了,但我还是偷偷配了钥匙进去看过。我后来又发现了那道裂缝,那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我拿了他喝过的杯子和你的杯子去做了一次DNA测试,结果显示你们有99%的可能是母子。”羽菲顿了一顿,“不过,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认他。”
“你也看见他今天的反应了。他可能根本不需要我们。”姚群伤心地说道。
“本质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
“羽菲,”她立即打断了羽菲长篇大论的开场白,“我现在不想听你说教。”
章羽菲看着她:“他需要时间。”
这还算句人话。
“谢谢你。”姚群叹了口气,接过羽菲手里的茶杯走出了厨房。
她们把水送到客厅的时候,莫兰和她的男朋友高竞正手牵手站在客厅的角落里。莫兰双颊绯红,眼眶微微泛红,显得有些激动。姚群能理解她的心情,换作是别人,此时此刻,也许会兴奋得当场昏过去——羽雁就可能会这样。这时候还能保持这份镇定,姚群相信不完全是性格使然,有一部分还是因为从小的教养。莫兰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也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虽然她今天的突然闯入,很明显是来者不善,但姚群打心里对这个聪明美丽且有头脑的女孩,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欣赏。
姚群再看金元,他正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他的药瓶。不管怎么样,他终于还是留下了,想到这里,她从心底里感激这位莫小姐的男朋友。如果没有他,金元可能就真的走了,也许这一走他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而现在,他同意留下,也许等会儿他们还有机会单独谈一谈。
整个屋子里最安静的要属章琦了,她正翘起二郎腿,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抽烟。姚群看见她这副洗耳恭听、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就恼火。不过,她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既然这位外甥女已经荣升为凶手,那她恐怕也没必要浪费口舌去骂她了,还是想想过后该怎么安慰她妹妹姚莉吧。
姚莉跟章羽雁挤在一起,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姚群把水递给金元后,便走到了她们旁边,她隐约听到了到两句。
“我的钱包在我房间的抽屉里,你把里面的钱拿给章琦,让她快走……”这是姚莉在说话。
“你想干什么?”姚群轻声问。
姚莉白了她一眼:“现在你高兴了!可是我呢?”语气明显带着妒意。
“你还敢提!都是你女儿做的好事!我儿子的前程都让她毁了!”姚群怒道。
“这是她自己愿意的吗?连莫小姐都说,她是被下了药。而且,她也把他赔的钱都还给了他!你还想她怎么样?!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如果她不是真的被人害了,她会那么做吗?她会吗?”
“那她就该去找那个害她的人,而不是拿我儿子当替罪羊!”姚群站起来,她真想立刻将妹妹扫地出门!她为什么不可以?她本来就没义务照顾她!
“好了,伯母!两位伯母!别吵了。”高竞走过来,站在了两人中间,“现在还是听莫兰把故事讲完好不好?”说完,他又对姚莉道:“你也别想着帮她逃走,她是跑不了的。警察很快就会赶到。”
“啊!”姚莉抓着胸前的衣服,坐倒在沙发上。章羽雁搂着母亲的肩膀,眼泪汪汪地安慰着她。看着这母女俩,姚群又心生同情。她想到这一切都是章浩年那个浑蛋害的,又禁不住责怪自己。当年如果她没跟这浑蛋结婚,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么一想,她又颓然地坐到了妹妹的身边。
“莫兰,你说吧。”高竞道。
“我刚刚说到哪儿都忘了。”
“迷幻剂。”
“哦,对了,迷幻剂。”莫兰说道,“那次经历对章琦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所以,她总是把迷幻剂带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我猜这两颗迷幻剂可能是害她的人留下的,她后来身体恢复后才发现了它们,她把它们拿去作了鉴定……”她看看章琦,后者没有提出异议,她才说下去:“她一直戴着那条项链,后来,在跟章浩年的争吵拉扯中,项链掉在了现场……”
“那警察为什么没找到?”章羽菲问道。
“它应该没掉在尸体的旁边,而是掉在章浩年的卧室。尸体躺在客厅,但我猜想命案的发生地应该是在章浩年的房间。章浩年的丈母娘朱英当时在另一间卧室,如果他们两人在客厅说话甚至打起来,她应该能听见响动,可那天她几乎什么都没听见。”
“那尸体怎么会在客厅?”高竞问道。
“章浩年可能没有立刻停止呼吸,他被袭击后,还想追那个凶手,所以一路爬到了客厅……”
“这样的话,他应该想办法留下凶手的名字才对。”高竞道。
莫兰摇摇头:“那是他女儿,或许他那时候突然良心发现,也或许是他脑子受伤,最后根本没能力留下什么讯息……”
高竞摸摸自己的光头,回答道:“有这可能。那我被活埋又是怎么回事?”
“那天,你去看赵胜的妹妹赵欣,赵欣请你喝牛奶,牛奶里放了药。那药有两种,一种是感冒药,另一种叫藤乌头。前一种让人昏昏欲睡,后一种有剧毒,一般是用来做跌打损伤药的。我查过相关的医药书,藤乌头中毒后会出现喉咙麻木、全身僵硬等症状,一般内服0.5克以下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超过的话,就可能出现危险……”
“跌打损伤药?”金元蓦然挺直了腰。
“怎么了?”高竞看看他,又看看章琦,“难道她的药是从你这儿拿的?”
“不,不是……”金元盯着章琦,欲言又止。
“还记得吗?那时候你送我去医院,我住院的时候,你总是跟我聊天,还跟我说起过这个药的药性。后来我在网上买到了这种药,我让卖家替我磨成了粉……”章琦风骚地挑了挑眉毛。
她这算是承认了吗?
姚群虽然已经相信了莫兰的论述,但是章琦真的开口承认了,她还是万分震惊。
“章琦,真的是你!”她道。
“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章羽雁道。
“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章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莫兰看了她两秒钟,才接着说:“那天,你的药把两人都药倒了。而那时,你就在赵欣家里,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赵欣……”
“她见过我跟郑婷如在一起,她还拍过我们在一起的照片。”章琦掏出了香烟,“赵欣死的那天把这事告诉了你男朋友,还给他看过我的照片,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去见赵欣的?你认识她吗?”莫兰问。
章琦笑了笑,给自己点上了烟。
“我第一次见到楚凡,就觉得这男人不可靠。于是,乘他不注意,我翻了他的包,他包里有一张跟那女人的合影。其实,凡是见过这女人照片的人,都不可能忘记她!她太瘦了!可是,我认识她,她却不认识我。我说我是饮品测试员,就住在附近。我问她最喜欢什么饮品,她说牛奶,我就买了很多牛奶给她。我去过她那里三次。她喝了很多我给她的牛奶。”
“她不是拍过你的照片吗?怎么会不认识你?”莫兰道。
“她只是觉得我有点面熟。但她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跟郑婷如在一起的人。”章琦冷笑,“即使她认出我,我也会告诉她,她认错人了。总而言之,她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没防备。她不知道有人要杀她。”她朝空中吐了个圆溜溜的烟圈。姚群厌恶她的做派,尤其是当她发现,金元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时,她觉得她更加可恶。金元为什么当时甘愿被冤枉,甘愿赔钱给她?那时,姚群一直以为他是真的干了坏事,可现在她才明白,其实完全是另一回事,而这比他干坏事更令她痛心。他怎么能爱上一个害他的女人?
“你药倒他们两人后,”莫兰继续说道,“你怕高竞会反抗,又用盥洗室的玻璃杯打了他的头。然后,你打电话叫来了朱浩东。你早就说服他当你的同伙,条件是你嫁给他,或者成为他正式的情人,他还为你买了一套房子。他来到赵欣家后,你们将他俩分别装入两个箱子,让搬运工搬到楼下的车里。然后,朱浩东支走搬运工,带着你开车将箱子运到F镇的树林。那天,我想你一定是事先知道看林人不在,有机可乘才会定下这个时间。你觉得树林是最妥当的藏尸地点。等朱浩东帮你把尸体埋好,你给了他一瓶饮料,你在里面加了高浓度的感冒药,致使他把车开到了河里……”
“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里,姚莉突然站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章琦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浩东?他对我们这么好!他是我们的恩人!”
“恩人?!”
“他让羽雁到培新念完高中!要不然你妹妹什么学校都进不了……”
章琦看了妹妹一眼,“那是交易。”她冷淡地说。
“交易?”
“对,交易!您以为就凭你们过去的交情真的能免掉那所学校几十万的赞助费吗?您以为就凭您过去给他的白眼能抹掉羽雁的不良记录吗?”她对母亲怒目而视。
章羽雁抽泣起来。
“羽雁,我不是怪你。”章琦立即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这是我的命!我希望我妹妹能念上好学校,能上大学,能过上好日子!就这么简单。”
“可是……你……你……”姚莉的嘴唇颤抖着,“无论怎样,你怎么能杀了他……他帮了我们那么多……”
“我跟你说过,那是交易。”
“他给我买药、买补品,送你妹妹去参加夏令营……”
“那是交易。”
“可是,他从来没提过他跟你的事,他从来没提过,他一直说,那是对过去的怀念……”
“我不让他说。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
姚莉不住地摇头:“不,不,浩东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
“我也曾经是个好人!”章琦叫道,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姚莉倒退两步,姚群赶紧扶住了她。
“快坐下。快坐下。”她劝道。
“不,我不要坐!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是为了您!您那时候得了癌症!如果没有杀死章浩年,朱浩东也不会死!”
“我没让你去杀章浩年……”
“我也没想杀他!我本来不想跟他吵,我想跟他好好谈谈您的病,我想求他替您付一部分的医药费!他不是把我们的房子卖了吗?哪怕那是爷爷留下的房子,他也应该分您一份。您是他的妻子!我们是他的孩子!我们是他的亲骨肉!可是,他一口回绝了我,他说他没钱,那笔房款都让他做生意赔了。他还说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可这时,我看见他的桌上摊着一张房产广告,他不是说他没钱吗?可他准备替那女人买房子!他想用我们的钱给那女人买房子!”她将手里的香烟狠狠地掐灭在玻璃烟缸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一笑,“我不后悔。”
接着,她歪头看着莫兰:“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糖醋小排,是你送到金元家门口的吗?”
章琦挑了挑眉毛。
“现在看起来,这不太明智。”
“你想毒死我?”高竞大声道,随即,他又笑起来,“我是故意提起糖醋小排的,这是我唯一记得的菜。我就知道你们家有人要杀我灭口,看,让我猜对了吧!”他回头对金元说道。后者根本不理他。
“那封恐吓信是你写的吗?”莫兰问道。
章羽雁举起了手。
章琦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永远是那么冲动。但她只会做这些,她不像我……”
“你也不是冷血动物,”高竞道,“那天你看见朱浩东的车被打捞起来,你昏过去了,也是因为心里不好受吧……”
章琦没有否认,她眼神迷茫地望着前方:“他的确是个好人……脾气也很好,一直对我百依百顺,可惜……”她闭上了眼睛。
“警察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朱浩东开车离开树林时的影像,也找到了你妈离开树林时的影像,可没有你的,那是怎么回事?”高竞问道。
莫兰回答了他:“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把脸放在朱浩东的腿上。朱浩东认为那是一种亲昵行为,可其实她只是想躲避监控录像……”
章琦耸耸肩笑道:“他喜欢我那样。”她又朝她母亲望去:“妈……不管我做过什么,我都只是希望,您跟妹妹们能够过得好一点。”
姚莉慌乱地扑过去抓住章琦的手腕:“不,章琦,不,你什么都没做,你什么都没做,这都是,都是……”然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章琦拍拍母亲的手:“妈,我有点累了。在警察来之前,我想去房间休息一会儿。或许我还得洗个脸……”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疲倦极了。
没人阻止她。
她走过沙发的时候,突然站住了。她回眸看着金元,“对不起,我知道那些钱不够补偿你的……”她轻声道。
“你没留下姓名,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我的导师……”
她朝他微微一笑,朝楼梯走去。当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金元突然站了起来。
“等等。”他道。
她转过身,看着他。
金元走到她身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他道。
“金元,你想干什么?”姚群快步走了上去。她想提醒儿子看清楚,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害了他一生的人!她是杀人凶手!她害过他第一次,也可能害他第二次!可这时,高竞却走到了她身边。
“伯母,让他们说几句吧。”他低声道。
“让他们说几句?你开什么玩笑!现在她是什么人?要是她害了他怎么办……”
“警察马上就要到了,她不会……”
“亏你还是警察!你难道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应该把她控制起来……”她还想往下说,却见金元跟章琦四目相对,两人似乎在用眼神作交流,金元果真被她迷住了。“金元!”她嚷道。
“妈。”金元突然回头看着她,“我就跟她说几句。”
这声“妈”差点把她的心脏震碎,她的眼眶顿时湿了。而等她反应过来时,金元已经跟着她走上了楼。
“但愿姐姐能说服金元帮她逃走……”姚群听见章羽雁在低声说话。
“我倒希望他们能接一次吻。”羽菲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羽菲!”
章羽菲用鄙视的目光扫向她二姐:“难道你没发现大姐对金元的态度坏得有点过分吗?难道你没发现金元对姐的态度又好得有点过分吗?”她仰头望着楼梯。“其实大姐只不过是讨厌自己罢了。她一直在自我惩罚,看看她那个修女房就知道了……”她低头看手表,“希望警察慢点来。”
章羽雁突然捂住嘴哭起来:“我们难道就没办法救大姐了吗?我实在不敢相信,大姐会是凶手……”
姚群走到沙发边坐下,她的心脏又开始闷了起来。许岩走到了她身边。
“你今天是最幸福的人了。”许岩小声在她耳边说。
她想笑,可是眼泪却掉了下来。
“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叫我。”许岩道。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拍拍丈夫的手。这个粗鲁的男人,当年她从没喜欢过他,如果儿子没有失踪,她可能会选择跟他分手。可后来,他们一起寻找儿子的那些年,她才明白他的价值。一个好男人,不在于他念过几年书,而在于,你需要的时候,他是否在你身边。她想,如果没有他在,她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至少不会坚持到现在。
“我不是想打扰他们,不过……”莫兰突然开口,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她,“郑婷如的枪到现在还没找到,我想会不会……”
“枪?!”高竞喝道。
姚群满脑子还是金元刚刚的那声呼唤,等她弄明白莫兰的意思,所有人已经聚集到了楼梯口,而高竞早已奔上了楼梯。
这时,金元出现在楼梯口,他的身后传来关门声。
“她呢?”高竞问。
“她想休息一会儿。”
高竞瞥了他一眼。
“砰!”他话音刚落,一声类似爆竹的响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章琦!”高竞飞也似的朝章琦的房间奔去。
金元面如土色,他转身跟上了高竞。
姚群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才刚移动脚步,站在她前方的姚莉就仰头倒在了地上……
“妈——”章羽雁尖叫了起来。
章羽菲则退后一步,跌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