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谋杀动机

莫兰听见有人在按门铃,但她还是耽搁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向门口。最近这几天,当她一个人在家时,无论干什么事,她都会显得有些迟钝,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发呆,接着眼前就会出现她跟高竞过去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她原本希望自己能更理智一些,她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高竞,找到答案,无论多么悲伤,都应该把它放在一边。然而,只要稍不留神,她总是会想起他。她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一条贴满高竞照片的街道,无论走到哪里,看见的都是他的脸、他的微笑、他举枪射击时的模样……

“天哪,高竞,你还活着吗?你还活着吗?你能不能让我找到你?”每当她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泪水总会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她恨自己,居然曾经产生过离开他的念头,事实上,她根本离不开他,这么多年了,他已经长在了她的生命里。而直到现在,当她骤然失去他时,她才发现她有多爱他,她很后悔不曾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感受。而那些关于高洁的争吵,现在都显得如此无聊。

如果她真的爱他,她为什么要为难他?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她为什么就不能放宽心原谅那个该死的高洁?!如果他们没吵架,他也不会离家出走,去管赵胜的闲事!她都干了些什么!她真是个大白痴!她活该自己收拾这个残局!她活该!

门开了。乔纳站在门口。

“嘿,我来了。”乔纳看着她的脸,她马上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

乔纳冲了进来。

“水龙头开着。”她道。

莫兰这才记起来,刚刚她在水池边洗杯子。她赶紧跑到厨房关上了水龙头,同时打开了咖啡机。当她走回客厅时,乔纳把一个纸袋丢给她。

“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的。”

“谢谢你。”莫兰朝她一笑。

“我听说你跟董坤已经开始合作了?”

乔纳坐到沙发上,仰头看着她,好像根本没留意到她的情绪有多糟糕。

这也是莫兰喜欢乔纳的原因之一——乔纳不太会安慰人,所以她也不太乐意提起让别人特别伤心的事。

“那辆车的车主死了。”她平静地说。

乔纳愕然地笑了:“现在这事变成连环杀人案了?”

“他组织了一个打捞队。今天上午10点开工,他们会在河里打捞那两个消失的箱子。我明天赶过去。”

她相信乔纳明白她在说什么。打捞队寻找的是存放尸体的箱子。

听完她的话,乔纳发了一阵呆才开口:“有他在那里,你还赶过去干什么?”

“我一定得去。”她觉得无须说明理由。

乔纳点了点头,没说话。

莫兰将郑婷如的假身份证打印件递给她。

“屠秀莉——”乔纳念着身份证上的人名,“喂,这是什么?这人不是郑婷如吗?”

“她被害前做了一张假身份证。”

“她想干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她买了一把枪。”现在,她的情绪略有好转。

“一把枪?!”乔纳大惊,“你怎么知道?它在你昨天发现的那两袋垃圾里?”

“我在那两袋垃圾里发现了一张被撕碎的示意图,那上面是枪的性能和用法,以及卖家的提醒,而且还不是打印稿,是手写稿。对方让她学会后,立即烧掉这张示意图。”

乔纳向她摊开手。莫兰走到客厅的角落,将一个塑料袋拎了出来。

“这是我昨天在那堆垃圾里发现的东西,其中就有那张示意图。我都粘好了。光粘这张纸,我就花了一个半小时。”莫兰说话时,眼前又闪过高竞躺在箱子里抽搐挣扎的情景,她赶紧打住。

乔纳从塑料袋里翻出了那张示意图。

“妈的,还真是一把枪。”她看着示意图上的简陋铅笔画说道,“她从哪儿买到的?”

“如果真的想买,还是有办法的。如果她又肯出钱的话。”

“那倒是。”乔纳对这把枪很感兴趣,“如果买了枪,你说她会把它藏在哪儿?”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应该是随身携带的。所以,枪有可能被凶手拿走了,也或者是,枪藏在她的行李里,她还没来得及用上。能请姐夫帮个忙吗?”

“如果是找高竞,那就不算帮忙,是本分。快说是什么事?”

莫兰拍拍表姐的手,算是感谢。

“请姐夫去查一下火车站的寄存箱。我想知道,郑婷如在3月13日有没有把她的行李寄存在那里。因为她买好了14号那天去北京的车票。”

“没问题!我打电话给他。”乔纳从包里掏出手机,又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要去医院。”

“医院?你怎么了?”乔纳神情紧张。

莫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收据给她看。

“就因为郑婷如在情人用品商店买过一套护士服?”乔纳看着收据说道。

“她买护士服是为了混进医院调查姚莉。但我想她可能还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她对朱英说,她的闹钟不见了。我记得章浩年的真正死因是后脑被钝器击打,但警方还没找到凶器。”

“你怀疑凶器是那个闹钟?”

莫兰点了点头。“你瞧,这就是那个闹钟。”莫兰从塑料袋里抽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在她的相册里撕下来的。朱英说,闹钟是郑婷如去欧洲旅行时带回来的。我后来在网上查到了,它的重量是2kg,俄罗斯产的,外壳是铜的,非常坚硬,用它当凶器的话,一定没问题。郑婷如一直怀疑凶手是姚莉,她还曾化装成护士进医院调查过。她知道姚莉的就诊时间,所以,她的设想是,姚莉用闹钟打死章浩年后,带着闹钟去了医院,并把它丢进了医院的垃圾桶。”

“那你要去医院找谁?”

“清洁工。”

咖啡机发出煮好了的提示音,但是莫兰没有理会,接着道:“如果医院的清洁工在垃圾桶里看见一个进口闹钟,她是不舍得扔掉的,她很可能拿回去自己用,或者把它卖了。假如郑婷如说服对方把这东西还给她,那么,她就找到了凶手杀人的关键证据。也许她就是因为这个闹钟才被杀的。”

乔纳花了几秒钟消化了莫兰的话后,说道:“可是,如果清洁工真的从垃圾桶里找到它,回去后应该会用布把它擦一遍吧。那就别指望在上面找到凶手的指纹或者死者的血迹了,既然如此,它还有什么用?”

莫兰承认这的确是个问题。

“或许……这个清洁工捡到东西的时候还看见过什么,我不知道,所以得去找找她。”她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张小纸片交给了乔纳,“这个给你。”

“这又是什么?”纸片上有三个手机号。

“我查了元河路的固定电话的来电显示。”

“这三个都是来电显示?”乔纳看着手里的小纸条问道。

“是,其中一个我打过,是进口酒专卖店的电话。你肯定想不到,郑婷如曾经假冒税务人员打电话去那家专卖店要查他们的账。可惜很快就被识破了!”

“疯狂的女人!那其余两个呢?”

“一个是本地的,我打不通;另外一个好像是外地手机,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机主。”

“如果他们只是在手机店买的一个号码,那就查不到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弄一份元河路那套房子的电话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乔纳把那张纸片塞进了口袋。

“好!谢谢!”

乔纳笑笑,接着又道:“郑婷如干吗要假冒税务人员打电话过去?”

“因为章浩年死的那天,她闻到家里有酒味,而那段时间,章浩年在戒酒,所以,她怀疑是别人带酒去她家的,也就是凶手……”莫兰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郑婷如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她找到了杀死章浩年的凶手。她手里有关键性的证据,即便不是那个闹钟,也应该是一件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面包,禁不住皱皱眉头。这时,小黑正好走到她脚边,她便扯下一片面包递到了它的鼻子下面,谁知小黑竟然把头扭到一边。

“妈的,有那么难吃吗?!”乔纳怒道。

“黄油放得太少了,而且也太甜。”

“得了,为了让你吃顿饱饭,我明天去趟‘橘子妞’。”

“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吃什么都没感觉。你要咖啡吗?”莫兰问她。

“给我来一杯。”

莫兰拿来杯子,替她倒了一杯热咖啡。

乔纳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边端起咖啡杯,一边说道:“现在这种时候,你最好多吃甜点,糖分能补充体力,据说对大脑也有好处,作家都喜欢吃巧克力。”

莫兰坐到她身边:“好吧,我要新鲜的12乘12的‘拿破仑’。”

“那是尺寸吗?”

“是的,边长12厘米的正方形,是最大的规格。”她轻轻叹息,“我现在需要大量的糖分。”

“OK。”

接下来的一分钟,她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就像两个行将就木的老年妇女那样,坐在洒满阳光的沙发上,默默地喝着热腾腾的咖啡,吃着干硬的面包。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过了一会儿,莫兰道。

乔纳回头看着她。

“当时赵胜说,被害人廖珊常常给自己住在养老院的母亲打电话,他还记得那家疗养院叫明日疗养院。而且,章浩年的姨婆的确在北京,住在一家叫明天好的养老院,名字很相近,可是,如果她常常给这个姨婆打电话,那董坤他们怎么会没查到?不是应该有电话记录吗?”她别过头,注视着乔纳。

“这你不用怀疑,董坤他们肯定查过。”

“所以她根本就没给北京的这个姨婆打过电话。跟她通话的是另一个人,她只不过拿那个什么姨婆作为幌子骗赵胜。而且,那个姨婆也不姓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兰摇摇头。“我也想知道。所以我今天要去见赵胜。”她一回头发现乔纳正看着自己,便道,“我已经跟董坤谈妥了,我把我知道的关于郑婷如的所有资料都给他,他让我去看守所见赵胜。”

“那你什么时候去?”

“今天。我先去医院,然后去酒类专卖店,最后去看守所。”

“上午我去查那些电话,下午我陪你一起去看守所。”

莫兰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用上班?”

“我请假了。这几天我哪有心思上班?!再说,阿松让我好好照顾你。”乔纳用手指着她,以命令的口气道,“别废话!别跟我假客气!我不想听那些没用的屁话!”

莫兰用手指了指客厅的柜子:“我妈在最下面一格抽屉里藏了两包熊猫烟。”

金元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但他没在意,继续刷牙。今天他起晚了。原本他每天早上7点就起床了,可今天,过了10点,他才勉强醒来。前一天晚上,他一直都在浏览网页,直到凌晨4点,他才爬上床睡觉。

他想在网上查到更多关于X的信息,他不太愿意跟民政局打交道。他讨厌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且,他怀疑民政局会不会真的用心去查找X的真实身份和家人。如果他们敷衍了事、拖拖拉拉的话,那难保过几天X又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想试着再找找有关X的网页信息。如果能找到X的真实身份,他何必再去麻烦民政局?只可惜,他掌握的资料太少,耗费了几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关于X的网页信息。

“嘿,金大夫,”X冲到了盥洗室的门口,“下面的病人都排队了,你怎么才起来?”

他应了一声算是答复。其实他也知道,哪会有那么多病人?无非就是那个被蛇咬的男孩和他的父母。

“他们来多久了?”他问道,一边开始涮洗漱口杯。

“你说病人?他们早上8点多就到了,是我给他们开的门。是个孩子,脚上缠着纱布……”

他点了点头,“上周我切掉了他的半个大脚趾。”他平淡地说。

X愕然地看着他。

“他被蛇咬了,医院让他截肢,他父母想保住他的脚。”

“你还会开刀?”

“我只是清理腐肉罢了。”他开始洗脸。X站在水槽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看什么看!吃过早饭了吗?”他问道。

“现在都几点了?我当然吃过了。我在附近的小店吃了小笼包,我还给你带了一笼回来,就放在楼下的厨房。”

“你哪来的钱?”他问道。

X朝他龇牙一笑。

“那女人走了。她留了两百块给你。”X掏出一张纸币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立刻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先借给我了。你记在账上。”

“随你吧。”他挂好毛巾,走出盥洗室。

两人一起下楼。

“喂,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走吗?”X在楼梯上说道。

“还能为什么?她丈夫遭遇车祸,她多半是去处理后事了,难道还真的在我这里住一辈子?”

“县公安局的警察早上来过了,他们让她去派出所配合调查。我刚刚听见他们说,他们好像组织了一个打捞队,准备在河里找东西。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

“箱子。”

金元已经走到最后一阶楼梯了,这两个字让他停住了脚步。

“箱子?”他道。

“那女人说过,她最后一次看见老公是4月9日的上午,而你是在那天晚上,在树林里发现我的。我被装在一个箱子里,被埋在树林里。我怀疑朱浩东,就是那女人的丈夫,我刚刚凑巧听见了他的名字,我怀疑他就是杀我的凶手。”

“这么说,案子解决了?”金元道,“他把你活埋后,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他没说下去,因为迎向他的是X鄙夷的目光:“那你的意思是……”

“还用问吗?一个人是搬不了一个大箱子的,肯定还有第二个人。朱浩东只是凶手B,他被凶手A杀人灭口了。”

“既然如此,你应该去找县公安局的警察,也许……”

X连连摇头。

“如果他们查的就是你的案子,你当然应该报警。”金元道。

“如果他们够能干,他们会找到我的,他们会发现那个箱子里的被害人是我。我就等着他们来找我。而我,想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找到答案。那女人去厕所的时候,我从她包里偷了她的手机。十分钟前,她刚刚来过电话,”X拿出一部漂亮的白色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从县公安局出来,她就会回来拿她的手机,到时候我再好好问问她。”

X不愿意去报案,金元也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X一旦报警,他救X的事就会暴露。他可不愿意为了X,让自己偷偷潜入许家树林的事公诸于众。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金元道。他看见男孩的母亲站在院里正朝屋里张望,连忙朝她挥了挥手。

“你知道我现在对谁最感兴趣吗?”X道。

“谁?”

“就是看林人夫妇。凶手把这么大一个箱子搬进去,不可能瞒过他们两个。所以我昨晚去找过他们。”

金元再次停下脚步

但X却不打算告诉他答案。

“你还是先去给你的小病人看病吧,我去张罗午饭了。”X说完,优哉游哉地朝院子外走去。

“就是她!”清洁女工厌恶地撇了撇嘴。

莫兰连忙把郑婷如的照片又向她移近了一些。

“她问了你些什么?”

见清洁女工不想回答,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信封,故意透开信封口,让女工看见里面的人民币:“我知道她一定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她现在失踪了,她的母亲很想找到她,凡是愿意提供线索的人,都会得到奖励。这里是三百块。”她知道她的话很有诱惑力,因为她看见清洁女工盯着信封的眼睛熠熠发亮。

她将信封紧紧攥在手里。

“首先,你确定是她吗?”她刚刚给清洁女工同时看了六七张不同人的照片。

清洁女工仿佛受了冒犯一般,大声道:“我当然看清楚了,就是她!这女人有毛病!她跟着我,一直跟到我家门口,还一把将我推进屋!”

这的确是郑婷如的风格。

“她为什么要跟着你回家?”

“她向我要东西,一个闹钟。”

“她为什么向你要?”

“我哪知道!”清洁女工又盯了一眼她手里的信封。

“好吧。”莫兰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回包里。

女工惊讶地看着她的举动。

“如果你只知道这些,那我就只能把钱留给知道更多的人了。”莫兰看着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用网开一面的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再问你一遍,她为什么认为,那个闹钟在你这里?”

“因为我在那儿干活有三年了,1~3楼的垃圾桶都是我在收拾。那闹钟是在2楼的垃圾桶里捡到的。”这回清洁女工的回答利索多了。

“闹钟现在在哪儿?”

“我给她了!她追到我家,我当然只能给她了。本来她说她出钱买,可一看见那钟,她就说那是她的,她还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有个闹钟,可这就能说明是她的?”因为气愤,清洁女工的脸涨得通红,“后来,她一分钱都没付,一把抢过闹钟就走了!臭婊子!呸!”她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莫兰禁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再次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大钞塞回包里。

这下清洁女工着了急,大声道:“喂!除了钟,还有件衣服,那女人没拿走!她压根儿不知道!”

“衣服?”

“衣服是包在钟外面的。那女人没问,我当然没必要跟她说!”

“衣服现在在哪里?”

“就在我家。料子不错,我放在家里,也没怎么舍得穿,如果你要的话……”

“你洗过吗?”

“洗过一次,我拿回家时,发现上面有血迹,那当然得洗……”清洁女工看出莫兰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

“她还问了你什么?”莫兰从包里抽出之前塞进去的一张百元大钞,放回信封里,她瞥见清洁女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她问我是什么时候捡到闹钟的。这谁能记得?”女工的态度比之前好多了,“她还问我,一天中我是什么时间去收拾垃圾桶的。她问的是去年6月。我告诉她,我一年四季都一样,我每天收拾五次,上午7点,中午12点,下午1点、4点,然后是晚上7点。那个闹钟是下午4点那次捡到的。”

“每天都是你一个人干这些活吗?”

“哪儿啊。我们都是做一休一,换班的,一般我做二、四、六,外加礼拜天。你说的这个女人一听我说完时间表,马上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礼拜四,是不是礼拜四!这谁记得!她跟你一样,也拿了两张照片给我看,我哪记得是谁丢的垃圾,我也没看见谁丢的垃圾。但那些照片中有个女人,我有印象。那女人常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她女儿陪着她。她穿旗袍,还化妆,在这里她是唯一一个穿旗袍的人,所以我记得。我还跟她说过话。有一次我问她穿旗袍是不是很凉快,她说不是凉快,是舒服,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说话声音嗲嗲的,光听声音,还以为是小姑娘呢。”

“可以把那件衣服给我吗?”莫兰道。

“这个,那件衣服么,说实话,我挺喜欢的……”女工支支吾吾的。

莫兰将信封递给她:“你方便回去拿的话,我一个小时后再来。到时候,我再加你一百块。”

“那就12点吧。”女工喜滋滋地收起信封。

“一言为定。”

金元给男孩上完药,把他们送出去时,发现X正在大门口跟昨晚住在诊疗室的女人说话。看起来她是中了X的招,过来拿手机的。他走过去时,他们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

“谢谢。”崔云说道,随后便跨过门槛离去。

金元走向X。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怀疑她老公有外遇。”

金元诧异地看着他:“她怎么会对你说这些?”

“是我问她的,因为我偷看了她给她朋友的短信。她对她朋友说,她老公经常不回家,对她也很冷淡,她说她对自己的婚姻越来越没信心了。”

“听了你的话,她怎么说?”

“一开始嘛,当然是什么都不肯说。”X斜靠在墙上,一副挖到小道消息的得意样,“后来我说,你老公都死了,你就不想想或许是那个小三害了你老公?她就笑了。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人,她又说,老公人都死了,不想再丢这个脸。后来我又问她,在这个镇子上,有没有她老公认识的人。你猜怎么着?”

“有话就直说。”

“她说她老公有个女同学住在这镇子上。原来,她说的就是许家的那个病老太。原来,她叫姚莉。原来,她姐姐叫姚群。原来,她、她老公和姚莉三个人过去是高中同学,那个朱浩东当年还追求过姚莉。而姚莉的姐姐比姚莉大十岁,若干年前,姚莉把姚群的孩子带出去玩,孩子走失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她居然跟你说了这么多!”

“我有我的方法。我问她,那你老公会不会现在仍然喜欢当年的校花姚莉……”

“她怎么说?”

“她说不可能。不过看她的脸色,我就知道,她只是心里祈求不可能罢了。说实在的,那个病老太的确蛮漂亮的,身材也保养得不错。”

“可她已经五十三了,还得了乳腺癌,乳房都已经被切除了……”

X冷哼一声:“人家又不是中学时代留下来的病根,如果姚莉这个老妖婆耍耍手腕,就是不让他得手,不让他靠近,那朱浩东未必知道他的梦中情人已经……”X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吧,这有可能。”金元被说服了,他接着问,“你之前说你去找过那对看林人夫妇了?”

“是啊。我打算今天再去找他们。你最好跟我一起去。”

“我才不去。”金元马上躲到了一边,“关我什么事!再说你去干什么?你想问他们4月9日那天看见过什么,听见过什么,他们会说吗?”

X咧开嘴朝他阴森森地笑。

“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他道。

“我实在看不出这件衣服能有什么价值。”乔纳挑剔的目光在莫兰身后的纸袋上扫来扫去,“这件衣服她一定洗过,搞不好还洗过几十遍,那上面还能剩下些什么证据?”

“可我也不能还给她,不是吗?”莫兰知道乔纳说的没错,她有些泄气,“你不能指望找到的每条线索都有用。”

“那它能有什么用?你不会打算自己穿它吧?”

“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先点餐吧,你一定饿坏了吧。你想吃什么?”她看见服务员朝她们走来。

“饿是不饿,不过也该吃点东西了。你点吧,我懒得动脑筋。”

服务员向莫兰递上一本硕大的菜单。她随意翻了翻,便作出了选择。“一份菲力牛排套餐,一份虾仁炒蛋套餐,两杯西柚汁。”她抬头瞄了一眼乔纳,“再来一份牛油苹果布丁,餐后上。”服务员离开后,她对乔纳说:“布丁是你的,那里面有你喜欢的苹果。他们在里面拌了黄油和松子仁。”

“谢了。”乔纳喝了一大口水,问道,“今天你跑了一上午,除了那件衣服,还有什么收获?”

莫兰摇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我所有的想法都得到了证实,可却没办法证明什么。我拿到了闹钟,我知道它就是杀死章浩年的凶器,可那上面没有指纹也没有血迹,而且,它被拿去当凶器的时候,外面还包着一件衣服,这么一来,警察根本没法通过伤口的形状判断凶器的特性,所以,我没法证明它就是凶器。而外面包的衣服呢,它现在太干净了……”

“别忘了那家酒类专卖店。”

“郑婷如去过,她打电话冒充税务人员说要查那家店去年6月的账目,可惜,马上就被戳穿了。她打完电话,人家就去税务局核实了,所以才会打电话来警告她。据说人家话说到一半她就挂了……”莫兰眼前出现一幅画面,郑婷如正烦恼地坐在电话机前,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电话查得怎么样?”

“你给我的那两个电话号码,我只查到一个,那个人叫朱浩东。”

“朱浩东?!”莫兰嚷起来。

“对啊,干吗那么激动?”

“他就是那个死掉的车主!”

这下轮到乔纳吃惊了。

“这么说他被灭口了?”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这个猪头为什么会打电话到元河路?难道他认识郑婷如?”

“我不知道。这得去查朱浩东的背景。”

“我会查的!情况真他妈的不是一般的复杂!”乔纳掏出烟盒,给自己点着了一支。

“那另外那个电话呢?”莫兰问。

“没查到机主。不过,我不是说要提供三个月的通话记录吗?我发现,这个电话在3月份,跟元河路那边有三次通话记录,每次都差不多五分钟左右。”乔纳点着烟,嘴里叼着燃着的香烟,拉开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沓纸交给莫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研究吧。这个外地手机我打过,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

“我也打过。看来只好不断地打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有一天会打通……”莫兰低头查看电话记录单,蓦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际,“那会不会不是郑婷如……

“喂喂,别一个人嘀嘀咕咕了,你的虾仁炒蛋套餐来了。”乔纳用筷子敲敲盘子。

她回过神来,但马上站了起来,拿起了她的包。

“你干吗?!”乔纳愕然地看着她。

“我得再去一次元河路。”

“那你总得吃完饭再去啊!”

“你替我打包吧。你知道那个地址,你吃完后,去那里找我。好了,不说了……”莫兰抓起拎包和纸袋,可刚走出几步,她又停住,转身对乔纳道,“你再帮我打包一份滑蛋牛肉和一份虾仁炒蛋套餐。谢谢。”说完,她慌不迭地冲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当载着乔纳的出租车在元河路边停下时,她看见莫兰垂头丧气地靠在旧居民楼楼下的一根柱子上。她下车走上前。

“怎么了?”她问道。

莫兰没说话,却朝她伸出了手。

她将打包的饭菜递到了表妹的手里。

“这里有两份虾仁炒蛋套餐,一份滑蛋牛肉。你要吃这么多?”

“这些我得孝敬老人。”莫兰接过打包盒,转身走进旧居民楼,乔纳跟在了她身后。她已经猜到表妹要用这些饭菜贿赂谁了。

“就是楼下的老太婆吧?”

“轻点!”莫兰喝道,“要是让她听见,她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不是她肯不肯说的问题,而是她到底有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有些事她一定记得。”莫兰轻声回答她,此时她们已经走到底楼一户人家的门口。莫兰按下了门铃。

“来了,来了,谁啊?”乔纳听见一个老太婆慌里慌张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与此同时,莫兰在她耳边警告:“你不许说话!”

门开了,一个理着短发、佝偻着背的老年妇女站在门口。

“啊,姑娘,是你啊。”她看见莫兰,立刻眉开眼笑。

“是啊,阿婆。我舅妈让我来看看您,她工作太忙,实在没办法来。她让我给您带点吃的来。”莫兰提起打包盒在老太面前晃了晃,“阿婆您吃过午饭了吗?”

老太打开铁门,笑眯眯地说:“中饭是吃过了……”

“那没关系,留着当晚饭吧。”

“好好好,你进来,你进来。”老太侧身让她们进门,“厨房在那边,那边,我来开灯……呵呵,还是小妹想着我!你跟她说,我怪想她的,叫她有空一定来看我……”老太喜滋滋地说着,把她们领到厨房。

“她过阵子会来的,您放心吧……阿婆,这是虾仁炒蛋套餐,有两份,您吃不完,明天也可以吃的。”莫兰打开打包盒,让老太看里面的菜色,又合上盖子,“要是明天还吃不完,就不能再吃了,记得要扔掉啊。我舅妈说,菜放久了,会产生毒素的,您可千万别舍不得……”莫兰唠唠叨叨地说着,老太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两人一起从厨房走出来。

“来来,你坐一会儿,你坐一会儿,我给你们倒茶,这位是……”老太好像这时才注意到乔纳的存在。

“她也是我表姐,是另一个表姐,舅妈让她帮忙跟我一起收拾那间屋子……”

“哦哦,那里是要好好收拾一下,”老太点头,“你们坐,坐……”

“阿婆,我们不坐了,我有点事想问问您。”

“你说,你说。”老太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就是我表姐说有人偷她东西的事。您还记不记得,她被偷的那天,来问过您什么?”

“她啊!”提到郑婷如,老太的口气就没那么温和了,“她问了我一大堆!声音大得哟,天花板都要震下来了!又不是我偷的东西!”

“她这人说话就这样!我也不瞒您,她跟谁都处不好。我舅妈对我表姐也很头疼。她让我问问您,那天她都对您说了些什么?”

老太好像终于找到了评理的机会,她拉着莫兰的手腕说道:“喏,你告诉小妹,她女儿跑来,也没按门铃,就砰砰踢我的门。我开了门,看见是她,真是吓一大跳。我还没开口,她就哇啦哇啦叫起来,问我有没有看见陌生人进过她的家!我说我没看见。姑娘,你说我怎么看得见?我在1楼,她家在3楼。”

莫兰连连点头,老太又接着说:“我对她说,要是有陌生人进她家,我就打电话报警了,还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她又问我,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嘿,我住1楼,她住3楼,我能听见什么?!后来,她又去找2楼的人,可2楼根本没住人,那人早搬走了。”老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过去就听小妹说她脾气不好,可没想到,她对我也会发脾气。她说我既然有她家的钥匙,就应该帮她们看好门。她还问我,她妈给了我多少钱,她说,现在她的东西不见了,要我负责。我反问她丢了什么东西,她又说不清。后来她就走了,走就走吧,也不好好走,把门摔得哟,我的心脏都快震出来了……”老太拍拍胸脯,像是心有余悸,“这事过去后一个星期,她又上门来跟我说话、聊家常,让我看她的孩子。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忘记那次的事,我看她是小妹的女儿,也就算了。不过,我是真不喜欢这女孩,我看小妹有了她,也没享过什么福……”

“我记得您上次说,您坐在窗口往外看,一看见她,就走开,免得让她看见。”

“是啊,是啊,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懒得跟她打招呼。”老太点头道。

“您能看见我表姐从外面进来,是哪扇窗?”

“就那里。”老太指指厨房的窗户,“那里光线好,我平时下午会坐在那里看看报,也能省电。”

“那如果有人进出这栋楼,您坐在这窗前,应该能看见吧?”

“能看见。”老太点头。

“那好,阿婆,您好好想想,就在我表姐被偷的那天,有没有陌生人进出过这栋楼?”

这个问题让老太想了一会儿:“陌生人是有的,有送货的,有送快递的,也有大学生做推销的……”

“那有没有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

她又歪头想了一会儿。“要说女人,那天下午倒是有这么个女人来过,也看不清多大年龄,但看背影不像年纪很大。她穿粉红色的衣服,打扮得蛮漂亮,头发是烫过的,卷卷的,我看见她走出去,我没看见她的脸。我当时还想,这女人是来找谁的,不过,我后来也没问过别人,要不是你提起,我早忘记了……”老太颤颤巍巍地翻出一个饼干盒,“来,你们吃点饼干。”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曲奇饼干。

“阿婆,您有没有把看见这女人的事告诉过我表姐?”

“那倒没有。她又没问我!她是问我有没有看见人进过她家,那我可没看见,这种事不能乱说。来,吃饼干……”

老太把饼干盒子往莫兰怀里塞去,莫兰不太情愿地拿了一块。“谢谢阿婆……关于这个人,您还看到了什么?”莫兰指着厨房方向,“从您这个角度望出去,可以一直看到街上。您看见她是走着离开的,还是打车离开的?她朝哪边走的?”

“有辆车在那里等她。她好像不太高兴,站在车子边上说了什么,后来,车里走出个男人替她开的车门,那男的有点年纪了……”

“那是辆什么样的车?”

“是轿车,黑色的轿车……来,你吃啊。”

莫兰勉强咬了一口曲奇:“阿婆,您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上次我听您说好像是7月?”

“是去年的7月3日。”老太回答得很确定,这让莫兰和乔纳都很意外。

“您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莫兰问。

“那天我本来想把钥匙还给她的,我还写了张收条,因为我在收条上写了日期,要不然,我也不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我写了收条,本来想让她在收条上签名的,可我拿了收条和钥匙去找她时,她已经走了。”老太把饼干盒递到乔纳面前,“来,你也吃,这饼干是过敬老节居委会大干部来看我时送的,味道还不错。”

“你慌慌张张跑到这儿来,究竟要干什么?”一走出老太那间阴暗的小屋,乔纳就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找证据。凶手也来过,她一定也在找那东西。如果没猜错,凶手就是那个小偷。而朱浩东打电话来,不是找郑婷如,是找他的同伙。”莫兰站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刚停下,她就先跳了上去。“山西路128号。”她告诉司机目的地。

“你又要去那家进口酒专卖店?”乔纳道。

“我得问他们一个问题。问完之后我就去看守所。”莫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要跟我一起吗?”

“当然!”乔纳横了她一眼,“你刚刚让我查那几个来电显示的具体时间,记得吗?”

“怎么样?”莫兰紧张地看着她。

“朱浩东那个电话是去年7月3日下午1点半打来的。”

“哦!”莫兰发出一阵低呼。

还没等她开口,乔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得乱七八糟的小纸条:“我刚刚查了一下朱浩东的背景。他是培新女中的股东,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可有些事你肯定不知道。他和他老婆崔云,以及姚莉都是培新中学毕业的。上世纪90年代末,培新中学变成了私立高中。朱浩东高中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留校当团委书记,后来他不知怎么就成了股东。他自己还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有三套住房,30岁的儿子已经结婚生子。他名下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他的资产有多少还不清楚,不过,就在两个月前,他在市中心买过一套价值六百万的高级公寓,已经付了60%的房款——看来他的经济状况很不错……”

“最好问问他老婆,知不知道这房子的事。”莫兰道。

“这是他老婆的手机号。”乔纳把那张小纸片递给莫兰。

“你的效率好高!”

乔纳朝她耸耸肩。

莫兰立即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号。

“喂,你好。”她道。

“喂。”奇怪,接电话的竟是个男人。

“嗯,请问这是崔……”她转头向乔纳求助,后者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她朱浩东的老婆叫崔云,“请问这是崔云的手机吗?”

“是的。”男人答道,“你是……”

莫兰没听清对方的回答,因为对方的声音完全把她搞糊涂了。为什么这人的声音那么像高竞?

“你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间她不太想找崔云了,“嗯,你是,我是说……”

“我是她的助手。你有什么事找她?我可以转告她。”男人道。

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这么像高竞?简直就是高竞的声音。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声音的人吗?

“喂,喂……”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骤然把电话从耳朵边移开很远。乔纳困惑地看着她。

“喂,喂……”男人还在继续叫她。

她勉强把电话又放回耳边。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请问你贵姓?”她问道。

她知道这很傻,但她盼望对方会说自己姓高,可是,她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因为高竞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声音。不可能。

“我说了,我是她的助手。”他道,“你有什么事找她?我可以转告。她现在很忙。”声音是他的声音,可口气却很陌生。

“我只想问房子的事……嗯,可是我现在不一定要找她。你叫什么名字?”她瞥见乔纳在朝她皱眉头。她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怪。

“我姓刘。”对方答道。

“全名呢?”

“小姐,是你打电话来找崔云的。”对方笑了起来,“你刚刚说起房子的事,是什么事?你是房产公司的?”

一定不是他。只不过是声音相近而已。

“是的,房产公司……”莫兰都忘记自己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很失态,真是傻透了,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姓刘?不可思议!莫名其妙!”她生气地挂了电话。

乔纳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那人的声音很像高竞。”她道。她觉得就像有千百只猫爪子在抓挠她的心,她骤然转身面对乔纳:“你说,高竞会不会还活着?”

“又有什么事?我跟你说了,我们以为是恶作剧,所以没报警。”店员的语气颇为不耐烦。

莫兰直接冲到他面前。她现在心情很差,没那么多耐心跟他卖关子。

“我知道我每买一瓶酒,你都会有提成。现在我买一瓶酒,条件是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莫兰道。

店员不为所动,他双手支撑着玻璃柜台,充满戒备地看着她,好像随时准备把她赶出去。

“两瓶。”莫兰道。

店员的脸色稍有松动。

“我付两瓶的钱,但是你不用给我酒,你只要给我宣传单就行。”她看着店员,对方毫无反应。“好吧,算我没说。”她打算走了。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店员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与此同时,他开始在计算器上计算两瓶酒的价格。

“你们有没有丢过账簿?”

店员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当莫兰拿出钱包时,他改变了主意:“今年2月,我们发现去年的账簿丢了一本。”

“你们认为是谁拿走的?”

“一个临时工,她在这儿干了两个礼拜就走了。她经常去财务部,而且做事鬼鬼祟祟的。”

莫兰放下钱包,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放在他面前:“请你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店员很快从中挑出了郑婷如的照片:“就是她。”他将计算器推到莫兰的面前,莫兰瞄了一眼计算器上的数字——1216。

莫兰又指了指店铺里的广告牌:“这个买一送一的活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1月开张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这是长期优惠活动。”

“也就是说,如果去年6月来买酒,我买一瓶大的,会得到一大一小两瓶酒?”

“是的。”

莫兰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交给他,他要接过去的时候,她又道:“账簿里有没有包括银行划款的凭证?”

“那个月的所有账单和银行划款凭证都不见了。”

“谢谢。”莫兰将银行卡递给了他。

“一千二百一十六元,你好歹应该问他拿一瓶小号的酒。还有——”乔纳道,“你不觉得你太奢侈了吗?一千二百块就换一句话?”

莫兰仰头靠在看守所探视室的木头椅背上。

“我没心情跟他讨价还价,再说,如果能换到一两条有用的消息,多少钱都值得。你跟姐夫说一下,我们需要查找姚莉去年6月的信用卡使用情况。那边的酒都不便宜,所以假如姚莉买过酒,假如她用的是信用卡,那就一定会留下凭证。”

“我已经跟他说了,一会儿就能有消息。”

莫兰望着斜上方的屋顶:“你觉不觉得那瓶酒体积很大?”

“是很大,那又怎样?”

“如果放在包里,应该会很显眼吧!酒瓶一定会露出来,除非,她带了一个很大的包,所以应该找一个带大包的女人,除非有东西包着……”莫兰见乔纳困惑地望着自己,便朝她笑笑,“我在设想当时的情景……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我帮你做的事还少吗?”

“你能不能再给崔云打个电话,找一下那个姓刘的男助理。”这个请求在过去的半小时里一直像一根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咙里。

“人家——姓刘。”乔纳加重语气提醒她。

“我知道。但他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像他!刚刚太匆忙了,我忘记录音了。现在我要你录下他的声音,到时候我会找人去做音频分析。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人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就跟指纹一样。”

“你为什么自己不打这个电话?”乔纳反问她。

“因为我要你也听一听他的声音。我可能不太客观……”她突然想到,她刚刚打的是崔云的电话,“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再打过去还能不能找到他。”

乔纳看看她:“好吧,出了看守所我就打。不过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如果是高竞的话,他不会听不出你的声音。”

这句话足够让她泄气的了。“我明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打这个电话!乔纳,有一个人跟他的声音一模一样,难道你就不好奇?”她大声反问。

乔纳盯着她的脸,慢慢点了点头:“我会打的。”

“谢谢。”

这时,铁门开了,一个瘦骨嶙峋、佝偻着背、脸色焦黑的男人被带了进来。

莫兰看见他时,不由得浑身一震,这就是赵胜吗?这就是当年那个跟她眉飞色舞吹嘘自己球技的赵胜吗?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董坤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那一派胡言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跟死尸接近的气味,他的气质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或者漂浮着死尸的臭水塘,换句话说,他就像是干这种事的人!所以,即便他的自白听起来如此可笑又荒唐,那些警察还是毫不怀疑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以及他给自己定的罪。或许在那些正直的人心里,这个人即便没有杀人,也没有生存下去的价值。如果高竞不认识他,或许也会这么想,他跟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知道这个人的过去。

赵胜嘴边带着淫笑,晃着肩膀,抖动着身子,慢腾腾晃到她们面前,可当他走到她们对面的桌前时,蓦然现出惊喜之色。

“莫兰!你是莫兰!”他认出她了。

“就是我。”莫兰冷漠地答道。

“我真没想到……”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呵呵,你看我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你现在好吗……你真漂亮……是,是高竞让你来找我的吗?这位是……”他的脸转向乔纳。

“我是陪她来的。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乔纳道。

赵胜笑嘻嘻地又朝莫兰看过去。

“高竞失踪了。”莫兰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赵胜吓了一跳,瘦巴巴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他上次来见过你之后就失踪了。他是因为调查你的案子才失踪的。”莫兰的目光咄咄逼人,“赵胜,我希望你今天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赵胜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你说,高竞因为我……”

“他最后去的地方,是你妹妹家。”

“我妹妹……”赵胜仍然一脸困惑。

“她也失踪了。”

“那你跟高竞……”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订婚了。”

“哦!”赵胜笑了起来,显出一脸的褶皱,“他终于追到你了。那时候,我劝他不要理你,我说你才14岁半,可是他让我闭嘴,他说他喜欢你这样的……”他还想说什么,但看见莫兰的脸色后,他才意识到,他最好少说废话:“好吧,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首先,被你杀死的女人,在出事当天,她的精神怎么样?”

赵胜想了一会儿,点头:“她说她头痛,还说本来是想多睡一下的,可惜一会儿还有朋友要来。我记得早上听她说过这么一句。她一直在打哈欠。”

“她喝过什么?”

“咖啡,咖啡能提神。咖啡是她朋友送的,就是那种罐装的饮料咖啡。”

莫兰朝他点了点头。

“你说她曾经打电话给疗养院。你怎么知道她在给疗养院打电话?”

“当然是她告诉我的。”赵胜道,见她们等着他说下去,他接着道,“有一次,我听见她在跟人打电话,好像在吵架,口气不太好,等她挂了电话,我就随口问她在给谁打电话,她说那是她妈。我就劝她,跟老妈没什么好吵的,我说我现在想跟我妈吵架都找不到人了。我又问她,她妈住哪里。一开始她不肯跟我说,后来,大概是嫌我话多,她就告诉我,她妈在什么明日养老院——嘁!我现在才知道,她说的那些都是狗屁!”

“你说,你听到她在电话里跟她妈吵架?她都说了些什么?”莫兰问道。

“她说,‘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一切都重来一遍,不可能了,都不可能了,你不能这么自私!’说着说着,她还哭起来。后来她又说,‘我会报答你的,只要你同意出来,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他也会感激你的!’……”

“这像是跟老妈说的话吗?”乔纳道。

“她说那是她妈,我还能怎么想?她就跟我一样,每次跟妈说话,就他妈的心情恶劣,就感觉自己这辈子受的所有苦都是他妈的她害的!”赵胜焦虑地搓着双手,脸部肌肉剧烈地抽动着,“可是,可是后来,等她死了,我又会觉得,这一切也他妈的不全是她的错!就算是她的错,她也他妈的全是为了我好!……我那时猜,这个廖珊跟我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会感激你的,他会感激你的。’”莫兰重复赵胜的这句话,“你有没有问过她,这个‘他’指的是谁?”

赵胜摇头:“我没问过那么具体的问题。老实说,我对她没那么留意。她只不过是交房租给我的女人,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可是你知道她妈姓杨。”莫兰道。

“哦,那是我凑巧听见的。她打电话过去时,问杨某某在吗?那个名字我真的记不得了,我就听过一次,但是,是双名,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你第一次听见她打电话给她妈是什么时候?”

“大概她搬来后没几天吧,可能一个星期左右,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但我有个印象,她有一阵子给她妈打了很多电话,几乎是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两个,就这样一个多月后,她突然就不打了,一直到她死,我没再听见她打过电话给她妈。我想她可能是跟她妈吵架了。女人的心眼小,什么事都容易钻牛角尖。就像我妹妹,她跟我妈根本合不来,我妈死之前,她都三个月没跟我妈说话了。”赵胜不安的目光在她们脸上移来移去,“你们说赵欣失踪了?”

“高竞去找她后,两人都不见了……”莫兰说到这里看见赵胜脸上露出想调侃的表情。她砰地捶了一下桌子:“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你知道什么叫作失踪吗?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再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妹妹是穿着睡衣失踪的,她的钱包、信用卡都留在了家里;她失踪当天,有人看见两个搬运工从她的住所搬出了两个大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自己去猜吧!”

赵胜面如土色地看着她:“箱子?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她被人……”

“我不知道!我也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请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赵胜惶恐不安地看着她,用手胡乱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你还想知道什么?”

“廖珊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跟她妈的关系?”

“她说她妈就她一个女儿,她还说,只有一个女儿也不见得就会母女情深。这是她的原话。她不太愿意提起她家里的事。”

“现在说说你的病。你的妄想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三个月前吧,那是第一次。”

“一共犯过几次?”

赵胜仰头看着天花板。

“大概四次,也可能是五次或者六次。有时严重,有时比较轻。”

“你说的严重的那次是不是指你杀了一只猫的事?”

赵胜羞愧地笑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杀了一只猫。”

“那天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猫的尸体的?”

“那天吃完午饭,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心情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上唧唧喳喳叫,有时候,它在我身后,我就开始到处找它。然后,我找到了它,就开始打它,等我醒来后,我就发现它在沙发上……”

“你跟谁一起吃的午饭?”莫兰打断了他。

“廖珊,这我记得。那天她带了外卖回来。她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大方,她经常带吃的给我。”

“我记得你给高竞的信里说,你有一次躺在马路中央,后来有人发现了你,救了你一命。这个人是谁?”

赵胜想了想道:“廖珊。那天她回来时正好看见我躺在马路中央。”

“那天你犯病是白天还是晚上?”

“是晚上。吃完晚饭,我照例7点左右出去散步,然后就这样……”

“那天晚餐你跟谁一起吃的?”

“是……廖珊。她带的……外卖。”这一次,赵胜回答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他充满疑虑地看着莫兰,像是要提问,但最后他没开口。

“还有一次,你说,你在街上碰到了你们的老邻居。那天你是什么时候犯的病?”

赵胜脸上的疑虑加重了:“是晚餐后,我出门散步的时候。”

“晚餐你是跟谁一起吃的?”

赵胜盯着她的脸,看了大约三秒钟,蓦然,他的身体重重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不可能。”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赵胜,回答我的问题……”

“外卖!”他揪着他所剩无几的头发,嘶声嚷道,“她带的外卖!”

莫兰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我要知道时间顺序。你刚刚说的三次,哪一次是第一次,哪一次是最后一次。”

“认错人……是第一次,妈的!然后是躺在街上,然后是……那只猫……”说到这里,赵胜突然瞪圆了眼睛,“外卖,外卖!我杀了她的那天,她也带了外卖给我吃!下午我睡醒,就看见茶几上是一份外卖晚餐,她经常这样!”赵胜脸色发青,声音颤抖:“莫兰,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她给我下了药?!”他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我不知道。”莫兰心想,虽然你曾经是个倒霉的替罪羊,但现在你可能是最幸运的人。因为要害你的人死了,要帮你的人遭遇了不测,跟你抢房产的人也下落不明,唯独你,好端端待在看守所,过几天,案件重审后还能回家!可是,凭什么让高竞为你牺牲?!浑蛋!

这时乔纳的手机发出一声轻响,她似乎是接到了一条短信。乔纳快速看了一眼手机后,轻声告诉莫兰:“2008年6月2日、6月6日,姚莉先后用信用卡买过两次酒。信用卡的扣款金额每次都是六百零八。”

“6月2日、6月6日?两次?”她忍不住问。

乔纳点头:“稍后他们会传扫描件过来。”

姚莉是酒鬼吗?不然她为什么要买两次酒?

莫兰看看乔纳,后者朝她摊摊手。

“你们在说什么?”赵胜问道。

她决定先把这事放在一边:“跟我说说那个被你杀死的女人。她平时是怎么打扮的?她爱戴什么首饰?她的习惯用语是什么?无论你记得什么,都告诉我。”

赵胜挠挠头:“她就是个普通人!脾气有点急,在家的时候不太打扮,可是一出门就会浓妆艳抹,她喜欢穿平底鞋,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她有条项链挺特别的,是白金的,下面的吊坠是朵玫瑰花。不过,她不常戴。有一次,我看见她戴上了又取下来,反反复复好几次。我还问她怎么了。”

“她怎么说?”

“她说这项链就像火一样在烫她,我也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后来,她又说,那个玫瑰花坠子其实是个盒子,她打开给我看过,里面是两颗胶囊,可她没告诉过我那是什么。”说到这里,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他妈的!如果知道她在给我下药,我一定好好监视她!如果她要自杀,她自己去跳河好了,干吗扯上我?!”

“很明显她不是想自杀。”莫兰道。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如果你想到什么,最好都告诉我。”

赵胜把脸埋在掌心里,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我真的想不起什么东西了!”

晚上10点,莫兰在电脑前刚刚坐定,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号码显示是董坤打来的。她立即接通了电话。

“喂,是莫小姐吗?”听起来他是在室外,背景声音很嘈杂。

“是我。有进展吗?”她胆战心惊地问。

“目前还没在河里找到那两个箱子。”董坤道。

莫兰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今天又去查了一遍树林旁边和附近商店的监控录像,发现了那辆车的踪迹。它曾经开往树林方向,后来又从树林方向开了出来,所以,我明天会去树林看一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莫兰看见小黑坐在桌子底下舔爪子,“你跟我说一个时间,我来找你。我带狗过来。”

“狗?”

“我爸的拉布拉多犬曾经接受过警犬的训练,它认得高竞的味道。如果他在树林里,小黑一定能知道。”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天哪,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当然不是!可是,她还能怎么办?!

董坤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本来我不主张你过来。”他道,“但如果你坚持,那就来吧。上午10点,我在树林正门口看林人的小屋等你。我会先去跟看林人聊几句。”

“这种事需要搜查证吗?”

“我会先去看一下,如果发现疑点,我就会申请搜查证。另外,还有两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我想你一定非常有兴趣知道。”

“什么事?”

“我派人重新询问了赵胜的邻居,包括你说的那个住在顶楼的上班族,他证实了你的话。他在案发当天晚上1点,看见过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帽和黑色口罩的女人下楼离开那栋楼。”

莫兰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后来他们查了那栋楼除了赵胜之外的住户,没人说曾经在那个时间出过门,也没有类似打扮的客人离开过,所以,我们怀疑她很可能是从赵胜的屋子走出来的。他们也询问了赵胜的隔壁邻居,这个邻居说那天半夜他好像听见外面有关门的声音,但到底是几点,他记不清了。他们还查了那附近的监控设备,暂时还没发现这个人的踪迹,监控录像显示,她离开那栋楼后就拐进了小区的绿化地带,后来就消失了。”

“她不会凭空消失,她一定是换了衣服,装扮成一个会被你们忽略的人。哪些人深夜在街上行走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莫兰想了想道,“清洁工或者乞丐。”

“另外,我今天查了F镇树林附近的监控录像,发现在4月9日半夜,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在午夜11点左右离开树林。从衣着和体貌特征判断,很像是许家的一位病人,她叫姚莉。但目前不能肯定,她跟3月13日半夜离开赵胜家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姚莉?据我所知,那片树林目前就是她姐姐姚群的产业。”

“莫小姐,你调查得好清楚。我要说的都说了,我们明天见面再聊。”董坤好像要挂电话了。

莫兰忙道:“董警官,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郑婷如的尸体被发现时,她脖子上有没有戴着一根白金项链?项链的坠子是朵玫瑰花。”

“她没戴首饰。”

莫兰叹了口气:“好吧,董警官,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