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新的线索

乔纳打了个瞌睡醒来,发现莫兰仍坐在电脑前。她瞄了一眼手表,都已经12点了,看莫兰脸上的表情,她就知道高竞没打电话来。虽然她仍不敢相信高竞真的失踪了,可就现在的情形看,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

她走到莫兰身后。

“你在干什么?”

“跟赵蜜聊天。你上次不是跟我说,郑婷如的姐姐叫廖珊吗?我让她去问廖珊,认不认识一个叫郑婷如的人。现在赵蜜去网上找她了,如果她在,就拉她一起来聊天。”莫兰一边打字一边回答她。

“赵蜜是不是以前那个经常来你家蹭吃蹭喝的家伙?”

“对,你叫她‘吸尘器’。因为她到过的地方,剩不下半点零食。”说到这里,莫兰微微一笑,这是今天乔纳第一次看见她笑。

“哈,是她!”乔纳记得那个脸上有雀斑,喜欢大声笑的女孩。其实,在莫兰的所有同学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赵蜜。她还记得,有一年清明节,莫兰的父母外出扫墓,她被姨妈叫来陪伴独自在家的表妹。那天晚上,莫兰包饺子给她吃,当时赵蜜也在,她们两人虽然素不相识,却谈得很投机,两人还比赛吃饺子,最后,她以28比30,输给了赵蜜。

“哈哈,好多年没见她了,她现在好吗?结婚了没有?”乔纳问,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没结婚。”莫兰看见她东翻西找,问道,“你在找什么?”

“看那里。”她指指墙上的钟,“都几点了,而且你又跟我提了‘吸尘器’!”

莫兰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我饿了,有什么可吃的?”她直截了当地问。

莫兰的反应慢了两拍。“厨房里好像有方便面。”隔了几秒钟,她才结结巴巴地说。

方便面?我几时在你家吃过方便面?乔纳心里喊。

“除了方便面,还有什么?”她问。

“还有……”莫兰神情疲惫地想了一会儿,“冰箱的冷冻室里有粽子,客厅的食品柜里还有曲奇饼干,你自己去找找吧……”她的眼神溜过电脑屏幕时,突然坐直了身子:“廖珊来了。”

其实一想到高竞和那个120电话,乔纳就没了胃口,但如果不吃,胃就会不舒服,所以她从客厅的食品柜里翻出了装曲奇饼干的盒子。

她走回房间时,莫兰对她大声道:“乔纳,廖珊真的有个妹妹叫郑婷如,而且这个郑婷如也去参加了赵胜的那次生日聚会,她们还在那里吵了一架。”

“她们为什么吵架?”乔纳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曲奇饼干。

“我也正问她呢!”莫兰飞速打字。乔纳凑到了她身边。

对方的回复很快来了:“她骂我妈。”

“你妈哪儿得罪她了?”莫兰打字问道。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我妈是我爸的原配,她妈是我爸的同学。我爸跟她妈偷情,被我妈发现了,两人就离了婚。离婚后,我爸就娶了她妈,还生下了她,就是郑婷如,他们一起过了十八年,我爸又跟她妈离婚,跟我妈复婚了。”

乔纳望着这堆绕口令,说道:“怪不得那女人要骂她妈。她妈为了杀回去,肯定是卧薪尝胆,几十年如一日地搞破坏。”

“我觉得也是。”莫兰道,又问廖珊,“你跟郑婷如在一起生活过吗?”

“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因为我妈被派去外地出差,我就到我爸家住了几个月。在这之前,我只见过她三四次。”

“郑婷如比你小几岁呀?”这是赵蜜在提问。

“三岁。那年我18岁,她15岁。”

“啊,那就是说,你3岁的时候,你爸就跟你妈离婚了!”赵蜜大惊小怪。

廖珊打了三个惊叹号:“不是3岁!我才满周岁,他就跟我妈离婚了。他是在我妈怀孕的时候跟那女人好上的!”

“男人!!!”赵蜜道。

乔纳看见莫兰啪啪打字。

“郑婷如这人好相处吗?”

“不好相处。”

“能详细说说吗?”

“她这人脾气不好,说话很冲,而且特别固执,又特别多疑。比如有一次,她的钱包不见了,硬说是我拿的,我当然不能让她白白冤枉,我们大吵了一架,还差点打起来。要不是我爸出面,我们可能真的会打起来。后来她发现,她的钱包掉在了床底下。”

“那这事她后来有没有向你道歉?”莫兰道。

“没有。我爸让她跟我道歉,她说那钱包不会无缘无故掉在床底下,是有人扔进去的。她说的就是我。你说可气不可气?”

莫兰回头对乔纳低声道:“钱包是不会无缘无故掉在床底下的。郑婷如这点没说错。”

乔纳看见屏幕上赵蜜打了一行字:“她是不是故意针对你啊?”

廖珊送来一个笑脸。

“她对谁都一样。其实她对我,还比对她妈稍微好一点。”

“她跟她妈合不来?”莫兰问。

“我住那儿的时候,她就跟她妈吵过好几次。别看她平时不说话,一说起话来特别刻薄。有两次,她妈都被她气哭了。说实话,那时候我还挺同情她妈的。”

“她们为什么事吵架?”赵蜜问道。

“主要是为了郑婷如的早恋。郑婷如爱上了她的钢琴老师,那人教了她大概六七年,那时他都已经四十多了,孩子都上高中了,可郑婷如才15岁,可她就偏偏喜欢上了他,天天吵着要去见他。你说她妈能不气吗?”

“那男的跟她好了没有?”莫兰问。

“当然没有。别看郑婷如年轻,人长得可是非常一般,而且那时候,她很胖,大概有一百四十多斤,那男人是在音乐学院当老师的,平时身边有不少女生围着,就算要搞外遇,也不一定会找她。郑婷如纯粹是单相思。可她就是认死理,觉得人家也喜欢她,就因为人家在她生日的时候,送过她一份生日礼物。后来,她天天去那人工作的地方找他,最后那男的当着他老婆、我爸和郑婷如老妈的面,跟她说清楚自己对她完全没那种意思,她才罢休。”

“这事对她打击很大吧?”莫兰道。

“当然喽。后来的两个星期,她有点不正常。有一天,她突然对她妈说,她要报名学武术,还威胁她妈说如果不替她交钱,她就去当尼姑。她妈一开始不同意,她就离家出走了,后来,我们在火车站找到了她。没办法,最后她妈只好同意让她学武术。”

“她会武术?”莫兰皱起了眉头。

廖珊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她那时常常在客厅里打拳。”

“她有没有说过,她为什么要学武术?”

“她没说过。不过那段时间,她好变态,有一次,她抓了一只野猫回来,绑在椅子上,然后用飞腿去踢那猫的头。才三脚,猫的脖子就被她踢断了。事后,她把死猫装在塑料袋里,扔到了那男人的院子里。据我所知,她这么做了好几次,后来,那男人的老婆实在忍不住,就吵上门来了。她妈一个劲地跟人家赔不是,她就站在旁边,阴森森地笑。”

“好变态啊……”赵蜜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她杀了多少只猫啊?!现在我都觉得她死有余辜了。”莫兰愤愤不平地打字道。

“呵呵,我还以为学音乐的人,情操有多高尚呢!”乔纳站在莫兰身后插嘴。

“死有余辜?”廖珊发现了这四个字。

莫兰轻叹一声,继续打字:“这事我等会儿跟你解释。你先告诉我,她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一个多月吧。本来她每天吃完晚饭都会离开家,到附近的一片绿地去练拳,可在我离开之前,她晚上开始愿意留在家里了。”

“那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莫兰问。

“她是不是终于把那个男人忘了?”赵蜜问。

“我觉得她是有了新的目标。”廖珊道。

莫兰和赵蜜同时打了个问号。

“那时候,她妈好像有点心灰意冷,开始不管她了,还常常叫朋友来家里打牌。她妈和朋友打牌的时候,她经常会在客厅里弹钢琴。”

“人家打牌,她弹钢琴。这好像有点……”莫兰打了一串省略号。

“哎哟,做作死了!”廖珊接上了她的话头,“我一开始就想,她为什么不等他们打完再弹?”

“她是不是要弹给某个人听?”

廖珊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嘿嘿。我后来发现,她只在某个人出现的时候,才这么做。”

“谁啊?”

“那是一对夫妻,他们每周周四和周六晚上会来打牌。但那男的不是每次都来。郑婷如只在那男的来的时候才弹钢琴,而且一弹就是一个小时,弹完了,还主动给牌桌上的人送水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可能很正常。可发生在她身上,那是绝对不正常。她不是那种热情好客的人,如果不是有目的,她哪会这么做?”

“那男的是干什么的?多少岁啦?”

“当时也是四十多岁。据说在什么电器厂当厂长,人长得挺帅,也很会说话。他们是我爸的邻居,就住在隔壁的底楼,那女的跟郑婷如的老妈还是同事。他们家种了很多玫瑰花,据说是那女的喜欢,他们来打牌的时候,总会带上几支玫瑰花送给郑婷如的老妈。那女的还给自己的女儿取了外号,什么‘粉玫瑰’、‘红玫瑰’、‘绿玫瑰’,郑婷如那时就叫她‘玫瑰夫人’……不过我觉得,那男的好像对钢琴没反应,倒是那位‘玫瑰夫人’很喜欢听她弹,有时候,她还要求郑婷如给她弹一曲什么《致爱丽丝》。”

“那么,这个男人跟她后来有没有……”莫兰问。

廖珊发了一个摇头的表情。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离开他们家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妈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莫兰又问。

“她是仁爱医院骨科病房的护士,叫朱英,现在估计早已经退休了。我爸是在1993年的年底跟她离的婚,在1994年年初跟我妈复的婚,在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那你知不知道朱英跟你爸离婚后,住在哪里?”

说起这事,廖珊极为愤慨。她先打了三个大惊叹号。

“她住在我外婆留下的房子里!真不要脸!我爸跟我妈离婚时,我妈把我外婆留下的一间小房子给了我爸。我爸跟她离婚时,又把那房子给了她!她居然好意思住我外婆的房子!不要脸!”

“地址地址!”赵蜜打了四个字。

廖珊很快就打了地址出来:“元河路488弄3号2楼。”

“这个朱英目前在监狱服刑,好像是误杀,被判了七年。”乔纳一边吃饼干,一边说。

莫兰吃惊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没告诉过你吗?”乔纳道。

“当然没有。”

“可能我忘了。这是我查郑婷如的档案时发现的。”

“她杀了谁?”

“因为是郑婷如的档案,所以没有关于她妈那件案子的具体说明。”

莫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我刚刚听说朱英因为误杀,被判了七年,你知道这事吗?”

廖珊显然非常吃惊。

“有这种事?我们已经很多年不来往了。她杀了谁啊?”

“这我也不清楚。等我打听到了再告诉你。”

“好的好的,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谢谢你!”廖珊马上道。

莫兰接着又发问:“你住在那里时,有没有见过郑婷如的朋友?”

廖珊发了一个鬼脸过来。

“她这么变态的人哪会有朋友!她有个同学就住在街对面的一栋楼里,有一次,那同学从她家楼下走过,她浇了一盆脏水下去。”

“啊!”莫兰和赵蜜同时惊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莫兰问。

“她说,那是他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反正有很多人爱,偶尔受点小挫折也没什么。”

“她在妒忌人家!”赵蜜道。

“肯定喽。她那时有一百四十多斤,脸上又长了很多痘痘,脾气又坏,我感觉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她都很讨人嫌,直到她开始注意那个姓章的厂长,好像才有点变化。”

“她变了很多吗?”

廖珊发了个频频点头的表情。

“是变得很明显!要不然我也不会注意。她原本每天都穿运动衣,那时突然穿起了裙子,更夸张的是,她每次弹钢琴,都会穿上黑色的西装套裙,就是那种在台上正式演出时穿的演出服,前面还有个领结。”廖珊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她那样实在是可笑极了!”

“她做了那么多事,那男的有没有注意她?”莫兰问。

“肯定注意到了,除非他是瞎子。不过是不是喜欢她,就难说了。”廖珊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那个男人有三个女儿,自己的老婆长得也不赖,家里厂里的事又一大堆,我觉得但凡他脑子正常,应该不会跟当时还只有15岁的郑婷如搞在一起。”

“三个女儿?!”赵蜜打了个大大的惊叹号,随即她叫莫兰,“莫兰莫兰,你记得温玲说过的吗?郑婷如喜欢过一个有三个女儿的男人。原来是真事!”

“我当然记得!不过,他怎么会有三个女儿?”

“据说想生儿子,结果头胎是女儿,第二胎是对双胞胎,还是女儿。”廖珊换了一行,问道,“真没想到朱英会杀人,你打听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一定告诉你。对了,你有郑婷如的照片吗?”莫兰打字问道。

“我没有,估计我爸那里有。”

“郑婷如跟你爸平时有联系吗?”

“应该没有。我爸跟我妈复婚后,有一次,她把我爸留在朱英家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在我爸我妈家门口,还在他们住的楼道里贴大字报,骂我爸‘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花花公子’什么的,我爸因为这事还中风了,出院之后,他们就不来往了。”廖珊在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才道,“我去问问我爸,你们稍等。”

过了大约一分钟,乔纳看见聊天器显示廖珊在打字。

“我爸有她的照片,”廖珊打字道,“不过是几年前拍的了。但我这里没有扫描仪,我得明天……”

“没关系,我现在过来拿。”莫兰立即回复。

“现在?”乔纳道。

莫兰已经站起身,冲向了衣帽架。

“你现在要去廖珊家?”乔纳又问。

“我得快点拿到郑婷如的照片,然后,把照片拿给赵胜的邻居看,我要确定她是不是被赵胜杀死的女人!你也别闲着,你得帮我找到赵胜家的确切地址。”莫兰匆匆穿上了外衣。

“他的地址,我包里就有。那时就查过了。”

“啊,快给我!”莫兰向她伸出了手。

乔纳在客厅的沙发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包。她从里面拿出两张纸交给莫兰。

“Ok,谢谢。”莫兰瞄了一眼,便抓在了手里,接着转身去拉门,但她随即又停住了,“乔纳,你回去吧。替我找找赵胜妹妹的住址。她的户籍登记恐怕不是她现在的住址,可我记得姐夫身边有个电脑高手,能不能让她侵入购物网站的后台,我相信她注册的时候用的是她的真名,而她填写的送货地址中,应该就有她目前的住址。”

“这好像是违法的。”乔纳看她急着走,也马上开始换鞋。

“那就让姐夫想办法联系办赵胜那个案子的警察吧。那些人应该知道赵欣住在哪里,可是……”莫兰站直身体,正对乔纳,“这意味着可能会得罪谢秃子,这对姐夫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我看还是让黑客出马吧。这样简单得多。你好了吗?”莫兰打开了门。

乔纳背上包走了出去。

“你干吗非要找到赵欣?你怎么知道,高竞最后找的是她?”在楼道里,乔纳问道。

“乔纳,你想想高竞是什么人。”

“他是警察。”

“对!除此以外呢?”丢下这句,莫兰便奔过去按了电梯键。

乔纳想了想道:“他还是武功高强的警察、神枪手、格斗比赛金牌得主,如果把他丢在斯巴达时代,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角斗士,每个贵妇都想上他!我是说,他有能力保护自己。别看他现在腿有问题,我看打倒三四个蟊贼应该没问题。再说你爸一直在给他作调理,今天炖这个,明天又炖那个……”

“所以,他如果有事,如果不是意外,那就肯定是遭人暗算了。而且一定是他没有防备的人。”莫兰盯着乔纳的脸,迫使她注意听自己接下去说的话,“他是去查案的,他对那些被他盘问的对象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警惕心,除非这个人,他过去认识,他觉得她对他没有恶意……”

“你是说赵欣?”

“我想来想去,她的疑点最大。所以——乔纳,我求你……”莫兰突然侧身面对她,她的架势令乔纳禁不住朝后退了退,“你能不能帮我找到赵欣的住址?我要马上知道她住在哪里,越快越好!”

乔纳胡乱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尽快帮你找。”

金元一边走,一边回头往车站上望。他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很高兴能甩了X这个大包袱,管这家伙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反正,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把X从泥里挖出来,洗胃催吐外加缝合伤口,现在又把他带出树林,替他理了发,给他买了新外套和新帽子,临走时,还给了他一百块钱。一百块虽不算多,可也够打发几顿饭的了,如果省着点花,混个三天应该没问题,他自己也不是富翁。还想怎么样?

另一方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跟X道别之后,他就一直放心不下。每次当他回过头去,看见X像只迷途羔羊般茫然无措地仰头望着站牌,他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能去哪儿?他感觉好像是自己把X抛弃了,他痛恨这感觉。这人跟他完全没关系,他干吗这么关心他?他是傻了还是疯了?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他家又不是民政机构,干吗要收留流浪汉?他在心里不断劝说自己快走,快离开车站附近,快回诊所,可是,他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看见一个神情鬼祟的矮个男子在靠近X。只要一看那人的神情和走路姿势,就知道他是干吗的。他一直听人说,车站附近的小偷很多,这次总算是见识了。

小偷靠在了X的身后,就这么一秒钟的时间,他什么都没看清楚,他根本没看到小偷伸手,但下一秒,他已经看见X将小偷按倒在了地上。转眼,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冒出两个男人来,他们手里各拿了一把刀,一看便知,他们是小偷的同伙。金元暗叫不妙,连忙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打算报警,可就在这时,一个男人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想干吗?”

他觉得耳朵后面冷飕飕的,他猜测有把刀放在那里。

“哨子,我只是想拿哨子。”

“哨子?”那人没听懂。

他的口袋里真的有个哨子。因为很多时候,他懒得大声说话,但又得想办法让对方闭嘴——病人家属多半愚蠢又啰唆。

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的X已经卷入了跟三个小偷的肉搏战。最初,他有点担心X的安危,但当他看到X的身手后,他又开始为小偷们捏把汗了。人家偷到什么了!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

小偷中的一个被X从身后一个过肩摔扔了过来,他和他身后的蟊贼都被吓了一跳,两人同时朝后退了三步。此时,他感觉耳朵后面的刀子移开了。

“你怎么样?”他身后的蟊贼大声问。

躺在地上的小偷龇牙咧嘴地朝他嚷:“妈的!痛死我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偷在前方喊了起来:“快救我!”他的两只手臂被X在背后拧成了麻花,另一个小偷则更惨,被X的膝盖压着胸口,完全不能动弹。金元背后的蟊贼来不及问候他的同伙,一转身跳到金元的跟前,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先是将他的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他摸出一个哨子。“这就是你说的那玩意儿?”他问道。

金元不说话。那人将刀顶住了他的脖子:“快吹那玩意!”

“可我不认识他……”金元想解释,对方一用力,他脖子上立刻渗出血来。

“快吹!”

金元无奈,将哨子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它立刻发出一声响彻耳膜的狂啸。

X抬头朝他看来,金元知道X一定看清了局势,因为他拧着一个小偷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蟊贼,那家伙连滚带爬地挪向金元,一边还捧着胸口喊:“他妈的,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快放手!”金元跟前的蟊贼扯开喉咙朝X嚷。

金元看见X对那个被他擒住的小偷说了什么,那小偷微微欠了下身子,轮流将自己的两只鞋脱了下来,接着,X又对他说了一句话,同时松开了他的一只胳膊,那小偷拎了一只鞋给他。

“妈的,他想干什么?!”金元身后的蟊贼暴躁地嚷道,接着,他又朝X喊话,“听见没有,放开他!要不然我就……”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鞋就朝他的头打来,正打在他的嘴巴上,他踉跄了一下,接着,第二只鞋又飞来,正中他的脑门。

金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当”的一声,那把刀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的头被撞了一下,那个原先站在他左侧的蟊贼擦过他的脑袋,摔在了他脚下。他赶紧让开。

下一秒,X揪着那个光着脚的小偷朝他快步走了过来。这时,四人中唯一不受控制的那个撒腿就朝街角跑去,另一个也想跑时,正巧X走到跟前飞起一脚正中那人的膝盖,小偷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

“大哥,大哥,你放了我吧,我又没偷到什么,对不对?你放了我吧?”那个小偷哀求道。

X没理睬他,却板着脸直冲到金元的跟前。

“为什么我们对峙这么久,也没个警察过来?!”

“因为这里离派出所有两里地。”

“两里地很远吗?为什么没人报警?!”X怒气冲冲地问,同时又拧着小偷的双臂,喝道,“你老实点!”

“大哥,大哥,你放了我吧……”小偷哭丧着脸哀求道。

金元瞥了一眼小偷,从双肩包里取出酒精棉压在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上。还好,伤口不深,只有浅浅的一道。

“你受伤了!”X大惊小怪地看着他的脖子。

“没关系。”

“我们应该马上报警!”X义愤填膺。

“可这地方是F镇跟J镇的交界处,谁也不想管,报警也没用。再说,人赃俱获你懂不懂?他们偷你什么了?”

“很明显他们是惯犯!何况他们除了盗窃,还持刀胁迫,你还受伤了!”

“如果他们问我,我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这句话可把X气得脸都青了。

“你这孬种!你怕什么?连这事都不敢承认?!”

“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以后我慢慢跟你说。现在,我看你还是把他们……”金元想说把他们放了,看见X对他怒目而视,便道,“如果报案,那就得说明自己的身份。你想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吗?”

X不说话。

“所以,我劝你别惹麻烦,把他们放了……”

“放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金元走到那个昏倒的小偷身边,从他口袋里掏出自己刚刚被拿走的手机,这时,X走过来,劈手就夺过了他的手机,金元看见他拨通了110。

“喂,我这里是西郊南路,公共汽车站,我刚刚被人偷了东西,现在我已经把小偷抓了。对对,这就是我的手机,我就是机主。我叫金元,金子的金,元宝的元。”X打完电话把手机恶狠狠地塞回他手里。

金元现在有点后悔了,他后悔救了这个大刺头,更后悔自己做事拖泥带水。当时,他把X扔在车站不就完了?还管他干吗?现在好了,他用他的手机报警,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老黄要是知道,一定不高兴。没有老黄罩着,自己的小诊所早就被取缔了。

“妈的!报警!你以为报警就能让老子去坐牢?老子在这里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啊……好痛……”那个之前被踢倒的小偷趴在地上大声惨叫起来。

金元望向X。

“我可能踢断了他两根肋骨。我是正当防卫。”X平淡地说。

“给我叫救护车!给我叫救护车!”那个小偷吼道。

X冷哼一声。

“妈的,好痛……”另一个小偷也嚷了起来,“我的手臂,我的手……”

“可能脱臼了。等警察来了,他会送你们去医院。”X道。

“我等不了,我等不了了……”肋骨被踢断的小偷惨叫起来,“妈的,真的痛,大哥,大哥……求你快送我上医院吧……”

“五分钟你都等不了?”

“五分钟!妈的,要是五分钟就好了……我要上医院!我要上医院……痛死我了,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金元把X拉到一边:“警察确实不可能五分钟内赶到。”

X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怕惹祸上身吧,孬种!我告诉你,这案我报定了。”

金元打了个盹,等他醒来时,看到的景象跟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X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屹立在离他大约两米远的地方。他凝视着前方,一只麻雀停在他的肩头,有时是两只,那三个小偷则像战俘般躺在他脚下痛苦地呻吟着。

“你醒了。”X背对着他道。

这家伙是不是背后长眼睛了?他怎么知道他醒了?

X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回过头来,就像电影里那些刚刚干了一票买卖的杀手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有第六感,知道吗?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有小动作,我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武林高手?保镖?还是警察?”

X没回答他的问题,那说明他仍然没想起自己的身份。

“你是不是又打过电话了?”金元看见X手里拿着他的手机。

X默认。

“他们怎么说?”金元问。

“他们说今天有大案子,让我再等等。”

“大案子?谁跟你说的?”金元笑起来,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八成是老黄不想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喂,既然人家有大案子,你就别添乱了,还是走吧。你看他们,如果不给他们治疗,他们就快死了,再说他们也没偷你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脱臼也会死人的。”X横了他一眼,“难道有大案子,小案子就不管了?再说,什么才叫大案子?”

“有人死就叫大案子!”

“行!这里是没人死,可他们偷窃,持刀胁迫,这总是事实吧!何况,他们肯定不是初犯!搞不好抓了他们,过去的很多案子都能结了……”X看出金元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口气突然变硬,“你听着!我是不会放他们走的!既然警察现在在忙大案子,那我就自己把他们送过去!你去拦出租车!”

金元正想告诉X,他爱干吗就干吗,他可没空再奉陪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金元,金元——”

是女人的声音。很快,他发现叫他的人就在马路对面的一个水果摊前。他认识那女孩,她就是许家主人的外甥女之一,排行老二的章羽雁。

“金元,金元——”章羽雁在街对面朝他招手。

“她在叫你。”X道。

“这我知道。”

“她干吗不过来?”

“她是想让我过去。”金元决定穿过马路去看个究竟。

可他刚想抬腿,X就拉住了他:“你想溜啊!你先帮我处理完这事再过去。”

“喂,你有完没完?!”这下金元真的有点火了,可他想推开X,竟没成功,X的手指像铁钳一般扣住了他的手腕。“我好歹算是个医生!如果她没遇到紧急状况不会急着找我!你明不明白?”他嚷道。

X的脸色略有松动。

“金元,金元,你快来啊——”章羽雁仍在对面呼喊他。

金元注视着X。

“放开我!她真的有急事!”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那也许是她的朋友呢?快放开我!”金元吼道。

X极其不情愿地放开了他。“我跟你一起过去!”X道。

金元本来想问他,怎么不看着他的猎物了,一回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小蟊贼的双脚已经被捆在了一起。

“你哪来的绳子?”穿过马路的时候,金元问他。

“他们带着绳子。”X答道。

两人一起来到马路对面,金元的脚刚踩上人行道,章羽雁就冲了过来:“金元,快去看看我姐姐!她晕倒了!”

“她在哪儿?”金元忙问。

章羽雁往后一指,那里有条小巷,金元立即奔了进去。章羽雁的姐姐章琦就倒在小巷的泥地上。他坐在章琦的身边,先试了试她的脉搏,又听了听她的心跳,随即,掏出手机正要拨号,章羽雁跑到了他跟前。“金元,你要干什么?”她问道。

“当然是叫救护车!”他一边说,一边拨通了120。

“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这很难说,她是突然昏倒的吗?有没有吃早餐?”

“吃了啊,跟平时一样。我们在烧饼王那里吃的早餐。只不过……”章羽雁瞄了一眼稍后赶过来的X,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下去。“只不过,早餐前,我们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派出所的老黄他们从河里打捞起一辆车,车里有个死人,”章羽雁露出恶心的神情,“那人的脸都肿起来了,还是紫色的,好可怕啊。”

这就是老黄他们说的大案子吗?

“可你们还是去吃了早餐,不是吗?”金元道。

他注视着昏迷不醒的章琦,她是三姐妹中的老大,也是最漂亮的一个,虽然现在的她化着浓妆,假睫毛几乎长得盖住鼻孔,粉红的胭脂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肤色,但他相信,只要洗去那些红红绿绿的脂粉,她的脸一定像月光一样洁净。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早早踏入社会,她现在应该完全过着两样的生活吧。

“姐姐说她饿了。可一吃完她就……”章羽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金元,你说会不会是烧饼王的东西不干净?”

“这很难说。先送她去医院吧。我已经叫了救护车,我们先把她抬到巷口,这样方便上车。”金元说完拍拍X,“喂,好汉,现在是你出力的时候了。”

“行,我抱她出去。”X爽快地说。

X将章琦抱到街上,他们三人一起站在街边等救护车。金元看见对面的三个小蟊贼还躺在地上呻吟,便道:“现在人命关天,我得陪她去医院作检查。你是要继续守着你的战利品呢,还是跟我一起走?”

X注视着街对面的蟊贼,有些犹豫不决。

“你可以选择继续跟他们在一起,但我得提醒你,派出所的老黄现在没空管你的事。刚刚你也听见了,警察在桥下面打捞起一辆车,车主已经死了。”

“嘁,交通事故也能算是大案子?”

金元懒得回复他,因为他看见有辆救护车正从街口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救护车来得真快。你快点决定!”他催促X。

“你让我就这么放了他们?”X反问他,“他们是贼,他们用刀划了你的脖子,他们……”

这些话他都听腻了,没等X说完,他就转身问章羽雁:“你们早餐都吃了些什么?”

“跟平常差不多啊。我吃了一个菜包,一杯豆浆,一个烧饼,一个茶叶蛋,一根油条,姐姐就喝了一杯豆浆。其实姐姐昨晚就吃得很少,她今天早上脸色很差。”

金元瞥了一眼靠在墙角的章琦,心想她会不会是吃得太少,导致低血糖?

救护车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救护员跳下车,拉开车门,推出担架,其中一个问他们:“病人是不是她?”他们指着躺倒在地上的章琦问道。

“对,就是她。”章羽雁回答道。

金元看着救护员将章琦抬上担架,问X:“你想好了没有?我可要走了。”

X没回答他,径自走向救护车的驾驶员,金元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他清楚地看见X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交给驾驶员。接着,X穿过马路,将那两个躺在地上的蟊贼一手一个拉了起来,他拖着他们穿过马路,一直来到救护车前面,将他们往车里一塞,随后,他又大跨步奔到街对面,把那个昏倒在地的小偷扛在背上,运了过来。没等金元完全反应过来,救护车上已经莫名其妙多了三个小偷。

他走到X身边,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些警察不是在那座桥旁边打捞尸体吗?司机答应路过那座桥的时候停一停,把他们三个交给警察。你那一百元,我付了车费。看,问题不是解决了?”X笑道。

金元朝他笑:“是啊是啊,你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