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牵手

空荡荡的长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声传得悠远延宕。

“三更天喽,月黑风高,平安无事。”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赶紧踅回家里。

今晚氛围太怪异,他总觉耳旁有个女鬼在喊冤。

冤声呜呜咽咽,是一绺剪不断的头发,把人的脖颈勒死,仍不罢休。

“停。”

垂落的金丝竹帘掩着一道倚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竹帘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没骨似的瘫在地上,血水渍入地缝里。

刑屋里的味道称不上好闻。血水,排泄物,泪水,汗水,交织纠缠,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残忍,怪诞。

刑屋里有千种折磨人的刑具,可竹帘后的人只选了最简单的一种。

鞭笞。

女人血肉模糊,却还存着一口气。

她愤恨地吐着血水,“我不会招,你要是个男人,就杀了我。”

那人却只是笑笑,“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霁椿。”

他澹然道:“可你说的话却不好听。”

他掀帘朝霁椿走来,踩在一片干净的地面上,蔑着蠕动挣扎的霁椿。

“你招不招,于我而言,用处不大。”

霁椿费力动着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着一个精致玲珑的银面具。

“你要是有种,就把面具摘下来。让你老娘我看看,是哪个狗阉的,做事这么绝。”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记下,她还存着能从这里出去的念想。她还幻想着,主子会把她救出来。

“你配么?”那人道。随即掏出一本账簿与数叠书信,一并扔在霁椿面前。

“安插线人,做假账,贪污,告密。你以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在主使么?”

他没有多说的必要,摆摆手,霁椿站不起来的腰身一下被麻绳提起。她的脖颈,被带着倒刺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围紧。

她的脸被勒得红里透紫,眼球凸得几欲要掉了出来。

“嗖——”

忽地无数道冷箭从机关里飞出,一瞬将霁椿刺成了蜂窝。

只是有道冷箭擦过她的切脉,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几滴恰飞溅进那人的衣袖。

他飞快侧身,可那血滴还是在干净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迹。

他眼露嫌弃,“本来不想换衣服的。”

“就算衣裳不脏,可你敢穿着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么?”卓旸推门进来,瞧见中间悬挂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又闻见呛鼻的血味,本能地皱起眉头。

“我说,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养残了么?怎么做事越来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旸走近,睐见敬亭颐反复擦拭着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颐把脸上的银面具摘了下来,嫌弃般地投到卓旸手里。

“有时间嘴贫,没时间引蛇出洞么?”

“我引了啊。”卓旸摊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们给的诱饵。他吃的,你又不舍得给,只能这么僵持着。”

他拍拍敬亭颐的肩,“那蛇咬死我们多少人了,你还不舍得动手。要我说,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对你也没……”

话语未尽,卓旸猛地被敬亭颐掐着脖颈撞到墙边。

“卓旸,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敬亭颐斥声道:“你给官家做事,却想拿公主做诱饵引蛇出洞。”

卓旸拍开他的手,“给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过我们的人。你还想给他做一辈子的脏事?人是杀不完的,就是杀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让你我杀他人,也会让他人来杀你我。苟且偷生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卓旸扽着衣袖,漫不经心。墙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渗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迹。就是把衣袍洗脱线,把身子搓一层皮,那些黏糊的血肉,扭曲的面孔,依旧刻在心头。

卓旸割断麻绳,将霁椿的尸体套在麻袋里。剩下的事,待他们走后,自会有人来处理。

“走罢,回你心爱的府,见你心爱的人,给你心爱的人做心爱的宵夜。走罢,继续当你的敬先生,当一个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附庸。”

卓旸嗤笑道。

敬亭颐听惯了他这样那样讽刺的话,并不往心里去。俯身剪灭烛光,顺着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旸身后,倏地来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旸哦了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天渐渐热了起来,夜里盖的厚些,浮云卿就把被衾踢到脚边,反反复复。

敬亭颐处理完事后,总习惯去浮云卿院里,问问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时去得早,有时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铺睡了,他便静静站在屋前,敛神凝气,听着屋里沉稳的呼吸声,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离去。

次日浮云卿顶着难以让人忽视的黑眼圈晨练,她觉着自己困得要栽了过去,手脚却仍做着动作。

“停!”卓旸憋不住气,上前训道:“公主,太极要的是舒展,不是畏手畏脚。您看看您做的‘白鹤亮翅’,脚步虚,臂展缩。是白鹤亮翅,不是鹌鹑扑闪。”

浮云卿乜眼气急败坏的卓旸,喃喃道:“我是鹌鹑扑闪,那卓先生你呢?你生气的样子,像是老鳖探头。”

卓旸蓦地瞪大双眼,指指点点道:“我是老鳖探头?好,我是老鳖。公主您这只小鹌鹑呢,待会儿加跑五圈。”

浮云卿听及自己被罚跑,霎时清醒起来。她摇摇食指,又捂着自己的小腹,道:“不成。哪有来癸水还要跑圈的。这几日我就不跑了,太极么,我想练就练。”

卓旸听见“癸水”就来气,抱手说不行。

“昨天的账我还没跟您算呢。趁着半刻假,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还……”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卓旸抱怨的话。

他与浮云卿一道扭头看去,游廊下,敬亭颐竭力忍着咳意,脸颊绯红,似是下一刻就要晕倒一般。

“敬先生,你怎么了!”浮云卿飞快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然而不待敬亭颐回话,那头卓旸也咳了起来。他咳得更响,更紧凑。

“哎唷,公主,我是怎么了!”卓旸艰难地行至浮云卿身旁,一脸虚弱。

浮云卿本觉得卓旸是佯装病痛,可见他脸色苍白,又不像是装的。心里有些动摇,然而朝卓旸那方迈步的脚刚迈出去,便听见身后敬亭颐可怜地低唤了声:“公主,臣难受得紧。”

浮云卿心里煎熬,正天人交际时,却被敬亭颐勾住了小指。

倏尔心火燎原,浮云卿艰难地吞咽了下。

有无数个时刻,她都想牵起敬亭颐的手,细细摩挲。但她不敢迈出第一步。

“敬先生,你的手好凉。”

浮云卿转身,牵紧敬亭颐的手。

“我给你捂热。”

可她的心刚热乎起来,就被一道冷水浇灭。

“敬先生,你身遭怎么有股血味?”

作者有话要说:敬: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你猜我打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