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吃醋

因着浮云卿提及相看宴,这几日,敬亭颐的心都焦躁悸动着,迟迟静不下来。

他太想知道那话里的中意人是谁,想得认真,故而常常心不在焉。

“敬先生,卓先生真是过分,不但要我早起,起来后还得绕着府邸跑几大圈。”

“敬先生,卓先生让我扎了一刻钟的马步,我都说了腿肚酸疼,他竟还不肯饶过我!”

“敬先生,你怎么迟迟没有开课呀。我想听你讲经义。”

……

每日只那几个时候与浮云卿凑近侃谈,可她却常提及卓旸。她的进步与诉苦,都与卓旸有关。

敬亭颐倒想找个话头往她身旁凑,可实在苦恼。他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忘却那位“中意人”。

实在心不在焉。

故而卓旸早写好了几大张教习计划,可他却迟迟未能动笔。

每每提笔,浮云卿那副倔强模样便不听使唤地跃到他眼前。

脑里也不听使唤地,来来回回荡着一句话。

她的中意人,不该是他么。

四月初,天更暖和了些,繁密的玉兰簇拥着朝上生长,几欲要搽满整片天空。

再长些时候,多余的枝桠会被女使利落修剪断离,剩下几重枝的玉兰被往下压了道弯,探进榉木窗子里,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影。

浮云卿觑眼斜枝旁生的玉兰,觉着玉兰不如前院的乌桕懂事。

“旁的树怎么不往屋里伸?偏偏就这株玉兰不守本分。”

闻言,敬亭颐与卓旸都看向窗边探出头的花枝。

他们都觉着浮云卿话里有话。

卓旸今早把浮云卿从圈椅里拽起身来,交代她晨练跑圈。

他估摸着,浮云卿是嫌他另类事多。他的雷厉风行与不讲情面,与敬亭颐的温和放纵,两相对比,惨不忍睹。

敬亭颐却想,她定是还在生那日的气,借着玉兰的话头怄他。

嫌他暴雨中抱起她行走大题小做,嫌他拾起被雨水沥刷的青伞,复而撑开给她打着,执拗难解。

然而那厢浮云卿却对二人的心思毫不知情。

她提着衣裙,踅足至窗边。榉木窗本合着,却被一枝玉兰挤出道罅隙。半闭不闭的窗,索性推开算了。

浮云卿挑杆支窗,却不是为着欣赏风景,反而拿起布筐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花枝。

她睃一圈眼,摘下几朵盛放的玉兰,稍稍侧身,却见敬亭颐与卓旸面面相觑,把珍馐阁的烟火气都觑得淡了些。

“怎么不说话?”

浮云卿走来,坐在两人中间,好奇地扒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着两手各揿着一朵玉兰,递到身旁两位面前。

现晌菜肴尚未端来,桌上仅搁着碗碟。

浮云卿送来的花,正静静躺在玉碟上,甚至不偏不倚,躺在了碟中心。

她自觉公平,可精心挑选的花都送来了,怎的这俩人还不开心。

“你俩……这几日是怎么回事?都无精打采的,失了魂一般。”她问道。

“没事。”

“没事。”

敬亭颐同卓旸异口同声道。言讫,互相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叫浮云卿瞧着摸不着头脑。

正疑惑着,却见敬亭颐勾起了嘴角。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可不是公主理解的意思。”敬亭颐捋起衣袖,将那朵玉兰捏起,轻轻放到浮云卿身前的玉碟里。

“两种头绪并存,先说这头,再说那头。凡事要分轻急缓重,当紧时,得做个决断,看看选哪个更好。”

敬亭颐的笑意愈来愈深,却莫名笑得浮云卿心里发毛。

比及菜肴端上桌来,敬亭颐倏尔起身,接过周厨递来的双层匣盒,放到浮云卿手边。

浮云卿原以为这又是敬亭颐酿出来的酱,却睐见是三碟醋。

第一层只放着一碟,第二层放着两碟。敬亭颐把顶层的两碟醋分别放到浮云卿与自个儿手边,底层那孤零零的一碟,分给卓旸。

“嘁。”卓旸叹着敬亭颐复杂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今日午晌的膳食,多是菜蔬,清淡了些。公主不妨就着醋吃,不会觉着没味。”

浮云卿颔首说好。放眼一望,桌上的确没几盘荤菜。

可卓旸却发问道:“公主早起晨练,早膳清淡也就算了,可午膳依旧清淡,是不是不大合理?我怎么记着,往常午膳都是三素四荤,现下为甚成了五素二荤?”

敬亭颐没回应,只顾给浮云卿夹着菜,旋即她碗里便堆起一道小山。

得了浮云卿的默许后,敬亭颐每每动筷,总是给她夹满菜,再吃自己的。

可今日珍馐阁里的氛围实在怪异。

往常浮云卿总爱把杌子往敬亭颐身边搬近一些,坐下来时,亦是有意无意地贴着他。

干燥温暖的草药气,贴心细致的服侍,哪里不比卓旸的黑脸冷笑好?

而这时候,浮云卿却悄摸将杌子拉得远些,她不敢接近敬亭颐,总觉着自己像只毫无缚鸡之力的羔羊,而敬亭颐是假寐的狼。

稍不留神,她就会被这头狼给吞吃入腹。

不但身子要离他远些,就连他推来的那碟醋,也要慢慢推回去。

浮云卿轻言道:“敬先生,这醋给你。”

敬亭颐垂眸,沉声回道:“臣来府里之前,闲来无事时,常跟着翁伯学炊菜酿酱。什么都学,妄图把那无所事事的光阴阗补齐全。这碟醋,是臣去年寒冬酿的。今春酿成香醋,迫切想与公主分享。”

再一抬眸,深切地望着浮云卿。

“公主可否赏脸,尝尝臣的手艺?”

那双僝僽的眸里,倒映着浮云卿的身影。

浮云卿差点就要沦陷在他的眼波里。他是乍起的风浪,而她是钻进风浪里荡漾的无知者。以为风平浪静,却悄无声息地被汹涌的浪给吞噬。

风吹一段春。

浮云卿乍然想起,那日暴雨,她揪着敬亭颐湿涔涔的衣袖,说自己要在相看宴上,寻那位中意人。

瓢泼大雨中,哪怕眼前朦胧一片,可她仍是飞快地瞥见,敬亭颐眸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爱极了敬亭颐事事运筹帷幄的样子,却也乐于见他处理不可控的事情。

譬如眼下这碟醋。

浮云卿装作没听懂他话里深意的样子,歪了歪头,俏皮说道:“我不吃醋,你吃。”

说相看宴的事,不正是为了叫敬亭颐吃醋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浮云:真吃醋啦,让我看看。

敬先生:好调皮的一个孩子。

哈哈明天争取写个肥章,老时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