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大雨。
雨声淅沥里,水珠由寺庙的斜檐串泻下来,在风行烈面前织出一面活动的水,雨水带来的清寒,使他灵台一片清爽,就像这所山中寺庙的超然于尘俗之上。
雨点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溅飞,每一个景象,都似包含着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静的女音在他身后严肃地道:“风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着了凉,于你虚弱的身体,并无好处。”
风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过了庙墙顶的绿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远里,淡淡道:“玄静师傅有心了,一饮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风行列,谁也没法挽回。”
玄静尼淡淡道:“天下还有很多事等待风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对得起送你来的广渡大师,若非有他出面,我们空山隐庵又岂会破去二百年来不招待男宾的惯例,将你收容。”
风行列虽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到玄静尼清丽的俏脸。
她这么年轻美丽,为何却要出家为尼?还是这所名刹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风施主!”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谢,这些日来我闲着无聊,从佛堂借了很多经典来看,颇有所悟,有缘无缘,确是丝毫不可勉强。”他心中想着的却是靳冰云,她究竟在那里?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着他?玄静尼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会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复往昔?”
风行烈蓦地转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复旧观,甚至更胜从前,但又怎能胜过庞斑!天下根本便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玄静尼从他眼中看到对庞斑深刻的仇恨,暗叹人世间的恩怨交缠,若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心中也无由地升起对这落难的浚秀年轻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觉到自己的失态,退后垂手道:“师傅请谅风某失敬之处。”
玄静尼若无其事地道:“风施主回房休息吧!”
风行烈环目四顾这处于空山隐庵南区的dú • lì院落,清清寂寂,住在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来而迁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数餐的两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静不时来查看他伤势痊愈的进展。
玄静尼微嗔道:“风施主!”
风行烈讶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丽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从未经过情绪波动的容颜,这令人联想起一张没有人曾书写染污过的美丽雪白的纸张,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尘的超然身分。
像现在这种微嗔的神态,风行烈还是这些日来首次看到。
玄静尼双手合什,挂在指隙闲的佛珠串一阵轻响,低头道:“贫尼动了嗔念,罪过罪过!”
风行烈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暗忖即使身入空门,是否就须如此压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当然不能将这冒犯不敬的想法说出来,充满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师傅,风某来此已久,也应该走了!”
玄静尼淡然道:“风施主现在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们很难向净念禅宗交代,而据我们最新的消息,庞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寻你的行踪,所以广渡才连探望你的念头也要打消,更不要说将你带回净念禅宗了。”
风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决,并写下书信,若将来广渡问起,你将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静尼平静地道:“施主去意,贫尼怎会不知,刚才我曾到施主静室看过,早发现了写给广渡大师的信和执拾好的衣物包里,不过据广渡大师所言,施主的安危牵涉到天下苍坐的祸福,施主真要走,还请三思。”
风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里去,庞斑的势力正不断膨胀,终有一天会找到这里来,那时牵累了师傅等与世无争的人,我怎过意得去?师博请了。”
玄静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借低头的动作不让风行列看到,轻轻道:“施主去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阻,正如施主所说,天下事无一件能走出机缘之外,来也是缘,去也是缘,施主珍重了。”
风行烈哈哈一笑道:“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声音里却毫无欢音或激动的情绪。
玄静尼看着他从房中取出随身小包袱,撑起雨伞,消失在烟雨蒙蒙的门外。
“啪!”
捏着佛珠串的纤手硬生生的捏断了佛珠串和一颗佛珠子。
数十伙佛珠泻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弹起。
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可是她犹似不知。
只定眼望着风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韩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时来到官道上。
道上静悄无人。
韩柏心想难道真是天要助我,一个庞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时,庞斑或许会不动他,但离开了靳冰云后,庞斑便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走了一会,仍是不见一个人。
不禁大感可疑。
为何一个赶市集的人也不见。
韩柏冷哼一声,站定下来。
一个文士装束,英秀俊美但却体格轩昂魁捂的年轻人缓缓从林间步出,来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礼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们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师挑战,显非平凡之土,敢问高姓大名?”
韩柏道:“在下韩柏,公子是庞斑的什么人?”
文士温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师次徒,失敬了。”
韩柏想不到他如此温和有礼,虽是敌对,仍大生好感,道:“请问魔师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韩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师事忙,未能来会韩兄,只好由徒弟代师之劳了。”若换了别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却偏仍是那副谦谦佳公子的风度。
韩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你果然不是庞斑,魔师怎会若你那么年轻。”
方夜羽心中大奇,这人应是智勇双之士,为何竟如此不掩饰对庞斑的畏惧,而且神态有若未成熟的人,讶道:“韩兄既如此惧怕家师,为何又公然和他作对?”
韩柏理所当然地道:“怕还怕,作对还作对,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个真英雄,韩柏年纪看来像二十三、四,又像二十一、二,在江湖上理当有段经验,为何却从不听人提起?因道:“韩兄究竟是那个门派的大家?”韩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从从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两支短戟,微笑道:“韩兄既不愿说,在下唯有出手请教高明,从韩兄的手底下摸出韩兄师门来历,韩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