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公主,奴婢听说昨日准驸马去了花楼。”

“去就去呗,等等…花楼?!”

他怎么敢的?!

慕离猛地从床上坐起,与此同时一条绣样精致的长帕子自她眼上落到腿上。

刚才出言的婢女柳儿见状忙走上前,拿起那长帕子,“公主别着急,还是先敷够时辰,不然让陛下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说着柳儿就将那长帕子往慕离的眼前覆去,可却被人躲了开。

“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少敷一会也没事的,不过柳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你知道吗?”

趁着柳儿愣神的功夫,慕离起身光着小脚就走到了妆台前坐下,接着又从桌上拿过篦子开始梳理自己未束的长发。

不过梳没两下,慕离便小声嘟囔道:“这篦子怎么这么难用。”

清晨的阳光自窗棂处投射而下,照在她如墨般的长发上,又穿过细发星星点点落在她未施粉黛的小脸上,细小的绒毛隐约可见,为她平添了几分柔软。

柳儿回过神,她没听见慕离的话,捧着那帕子就走到了她的身旁,“奴婢不知道。”

是回应慕离之前问的话。

闻言慕离扭头用手中的篦子作势打了柳儿的胳膊一下,“你不都说了准驸马去了花楼吗,本公主这就要去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本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柳儿恍然大悟,继而赞同地点点头,慕离这才满意了继续梳发。

柳儿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待看清慕离手中用来梳发的东西时,她忍不住出言道:“公主要不然还是再敷会这药带吧。”

“不要。”

“……”

柳儿无言止住她梳发的动作,然后将她手中的东西拿下,又从桌上拿了另外一把篦子递给慕离。

慕离握着手中的另一把篦子,瞬间明白了她说那话的意思,讪笑起来。

怪不得刚才那“篦子”这么难用。

再看桌上慕离刚刚用来梳发的东西,哪是什么篦子,分明是把插梳钗子。

待长发梳顺后,柳儿也已将药带收拾妥帖,便开始帮她束发。

而慕离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还有混杂在一起的不同颜色。

是了,她是个半瞎。

自慕离有记忆开始,双眼便与寻常人不同,虽生了双美目,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东西,颇有几分虚有其表,但内里无物的感觉。

这十数年过去,各种大大小小的医治法子她都试过,可却都毫无效果。

她就这么成了个半瞎,比起头发花白的老妇更甚之。

不过好在她还有双心疼她的父皇和母后,将她这身上有疾的事情隐瞒住。

现下除了她的亲近之人,其余人都不知晓这件事。

柳儿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为她挽好发,又服侍她穿好了衣服。

一袭大红的衣裙,格外热烈,格外乍眼。

因着双眼的问题,慕离很喜欢这种颇为鲜艳的颜色,在人群中很明显,一眼就能注意到。

对于她这种看不清楚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准驸马今日在哪儿?”

柳儿回忆,“今日平江侯府的小侯爷在江春河畔设宴,邀了不少上京城内的贵家公子,准驸马也受邀参加了。”

慕离虽不常出宫行走,可宫外的动向她一清二楚,没别的就因为她喜欢听些闲话,用来打发时间。

她的父皇还专门将宫中的一部分暗卫拨给了她,让她能够更快地得到消息。

“好,我们现在也去参宴。”慕离一抬手,指向门口,红衣翻动,气势汹汹地就朝门外走去。

柳儿轻笑着应和,跟了上去。

江春河畔,此时正值春光最浓时,垂柳抽条,嫩芽新发,处处充满生机。

河畔有三三两两的少女聚在一起放着风筝,还有几个模样秀丽的女子站在湖边亭中看着远处的一座画舫,时而低声交谈,时而脸泛红晕。

那画舫有两小层,最上层有几间房供人休息,而下一层则是分成了两间房,用来设宴款待。

此时阵阵爽朗的笑声自画舫中传出,透过打开的轩窗可以看到四五个身着不俗的男子坐在一起,正聊着什么。

“洛川什么时候病了不好,非要现在病,瞧瞧今日这光景多好,可惜他看不到,羡羽啊,只能说你这弟弟没福气。”

说话的人神采飞扬,一副世家好儿郎的飒爽模样。

正是设宴的平江小侯爷,于灵玉。

围坐着的几人听见他这话皆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又同于灵玉一同看向坐在轩窗边的男子。

男子的额上系着一条玉带,面若冠玉,眼中仿佛含着星子。

只见他浅笑启唇,“倒也无事,前两日他也看够了。”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让人如沐春风般,忍不住再听上几句。

整个人的气质更应了那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见状于灵玉忍不住道:“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除了长相没有半点一样的地方,洛川那般的风流,而你却是个不近女色的,奇哉怪哉啊。”

江羡羽弯唇,只笑了笑,便移眸看向轩窗外的岸边。

亭中的女子见江羡羽望过来,皆都红了脸,就连岸边放风筝的少女见他笑着,都不由怔住,险些拉不住那风筝线。

“啧啧啧,瞧瞧这整个上京所有女子的心都快被你们二人勾走了。”

“就是就是,不过要说还是洛川的福气好,成了皇上的女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江洛川与江羡羽夸了个遍。

而江羡羽始终看向轩窗外,对他们的谈论不置一词,似是很不在意的样子。

要是别人如他这般样子,于灵玉估摸着早就动怒了,可这人偏偏是江羡羽,他就怎么都气不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江羡羽的脾性,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的家世。

其实要单论家世,江羡羽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尚书,是不足以与于灵玉相交的。

可偏偏他母亲与当今的皇后是闺中密友,皇上又对皇后宠爱有加,爱屋及乌便连带着对江羡羽这一家子人都十分爱护。

皇后更是与他母亲结了门指腹婚,只是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是双生子,而这婚约也是后来这二人长大后,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思及此于灵玉喝下一口酒,见江羡羽还一直看着窗外,便说:“羡羽快别看了,慕泠肯定还在路上……哎呦。”

原本静悄悄的画舫忽然晃动起来,众人纷纷惊呼,好在只是转瞬,便重归平静。

于灵玉刚想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他们,就见坐在他对面的江羡羽站起了身。

似雪般的衣襟翻动,如同美好的画卷般慢慢展开,只是胸前一片水渍晕开,减掉了许多美感。

于灵玉知道江羡羽此人最是爱干净,便忙道:“快去换身衣服,我在楼上备了新衣,就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江羡羽已然脱离了他的视线,走上了楼。

片刻后再次见到江羡羽,众人眼中冒出几分讶异来。

于灵玉率先起身,看了他好半响,“我刚就想同你说,船上独独没有白衣,不过你这衣服一换,真就跟洛川一般无二了,怪不得你平日里只穿白衣。”

众人也都连声附和,啧啧称奇。

上京城人人都知江家这对双生子,一人喜爱穿白衣,一人最不喜白衣,故以此来区分二人最为直接。

而江羡羽这次换了身宝蓝色衣袍,比之他平日素爱的白衣更添几分贵气,也更叫人区分不出他与江洛川来。

江羡羽没说什么,再次落座,众人也将刚才的事情翻过,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这时一小厮走近于灵玉身旁,躬身道:“小侯爷,太子殿下到了。”

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很清楚。

江羡羽侧目果然瞧见岸上有一人正朝画舫这里张望着,身旁还有匹马。

于灵玉当即令画舫靠岸,江羡羽等人便下了船去迎,刚踏上岸,就看太子慕泠直冲冲地奔着江羡羽而去。

“快快快,帮孤看一下马。”慕泠说着便把马鞭一扔给了江羡羽,他自己则是穿过人群上了画舫,很是着急的样子。

于灵玉不知发生了何事,忙追着慕泠而去,毕竟太子要是出点事,他可就完了。

眼见于灵玉走了,其余人也都跟了上去,徒留下江羡羽持着马鞭站在岸上。

他走到那马的旁边,看一眼它,接着默默站远了些。

没别的原因,他怕脏。

风吹动堤岸边的垂柳,如玉般俊俏的男子于其下独身而立,额上的玉带在暖阳下泛着微光,他眺望远方的湖面,眼眉间满是温柔。

柳儿看到这幅画面时都不由呆住,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只是站着就让天地失了色,除他外的别人再入不了眼。

不过慕离根本体会不到她现在的感受,落在她眼里,就是一大堆有颜色的团团。

绿色的团团下,有个蓝色小团团以及各种颜色的小团团。

她分辨不出,着急地问柳儿,“哪个?人在哪儿呢?”

柳儿回神,指了指垂柳下站着的江羡羽,“回公主,就树下站着的那个就是。”

她知道江家是对双生子,更知道区分他们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看衣服颜色。

所以她肯定那就是准驸马—江洛川。

慕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立刻锁定了那个蓝色小团团,当即就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江羡羽听到动静,侧过眼就见一红衣小姑娘横着眉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而来。

她生了张可爱动人的脸,腮边甚至余着软肉,可偏偏挂着这样的表情,倒让人觉得有些好玩。

而这姑娘他也认识,当今的公主殿下,也是他的准弟媳。

江羡羽彻底侧过了身,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已经到了跟前的慕离所打断,“你敢去花楼,真当本公主是好欺负的嘛!”

不待江羡羽辩解,她踮起脚尖直接扯过他的衣领,将人拽下,威胁道:“哼!别以为婚约已定,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惹得本公主不开心了,本公主立马毁了这婚约,将你丢弃掉。”

这番话说的极度有气势,而慕离也确实有这样说话的资本。

可被她拽着的人却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仿佛这事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见状慕离又怒,以为他不知悔改,正欲再说些什么,但踮起的脚尖忽然支撑不住,她瞬间失了平衡。

“公主小心!”柳儿看着慕离要摔,忙想上去扶,不过慕离自己向前一个踏步,踩到了什么偏软的东西,稳住了身子。

她垂眸才发现自己踩的是眼前人的脚,下意识便喊着“抱歉”移开了自己的脚。

江羡羽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靴子上,印着一个明晃晃的黑脚印。

他眉头轻蹙,抬眼看向慕离,咬牙说了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