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是个星期三,M大医学部血管外科的堀内雅行教授就该院脑神经外科的吉开教授所进行的两个“手术”一事正式向大学伦理委员会提出了质询请求。
M大医学部的伦理委员会是由学部内的教授和包括助手在内的20名成员组成的,每年都要换届。这个团体平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活动。如果有了什么问题,要对实际情况进行调查时,或对某一学术方面问题要求进行讨论时,教授会向理事会提出建议。
由于堀内教授要求质询,伦理委员会开始对吉开专太郎及九名医师、六名护士在今年5月28日至29日、10月3日至4日的两次“手术”中对四名患者实施头身置换的“手术”之事进行调查。医师中参加该“手术”的有:
脑神经外科教授吉开专太郎和他的助手佃清人副教授、讲师杉冈卓和助手高桥弘之,血管外科的副教授野川进二和助手渡边明夫,另外还有麻醉科的三名麻醉师。
四名患者中的两名是5月28日从大矢外科医院用急救车运来的百合泽平、51岁,濑川聪、26岁。这个“手术”是将百合泽的头移植到濑川的身体上,也就是说是安在了濑川的颈部。10月3日的“手术”的患者则是大学医院第一内科的肝癌患者多贺谷德七、64岁和因“植物状态”住在该院的H.C.U室的小森贞利、56岁,“手术”是将多贺谷的头移植在小森的颈部。
在“手术”的事实还没有完全澄清的情况下,11月15日召开了教授会,对有关人员进行了质询。后来,对该“手术”的善后处理的讨论也没有达成什么具体意见。
教授会对此事的结论也只不过是不要将该“手术”的内幕向外部泄露。这是因为怕引起社会上的各种议论和猜测。对有关“手术”的消息还进行了封锁,以防止出现带有攻击性的报道。此间,“手术”的最高责任者吉开教授接到了东警察署的传讯。
面对警方对“手术”具体内容的质询,吉开教授只是避而不做正面答复。
吉开对警方说:“关于这个问题,那要等到12月4日,因为那时要在东京召开日本脑神经外科学会。我打算在会议上把这两次‘手术’的结果作为主要的发言内容。这是我将多年的研究成果正式在学会中发表的论文,同时也等待同行们对这一成果予以正确评价,这也是作为科研学者对自己抱有的坚定信心。现在不能说的主要原因是要避开新闻媒界的各种报道和猜测。关于‘手术’的详情,我想只有在学会的会议上才能听到。”他用平淡的、充满自信的语气回答了警方的质询。然而围绕着学术会议报告,流传着各种风言风语。
“吉开教授急于要更改讲演题目。”这是堀内教授在电话中对五须田律师说的。
现在距学术会议召开还有一周的时间。堀内教授自从上次向五须田讲了有关“手术”的事后,应五须田的要求,经常打电话通报有关学会的情况。
“他确实要在12月的学会上发言,原定将就组织免疫等基础课题进行讲演。为了不使这两个‘手术’引起社会上的骚动,所以就改变了讲演的内容……这是脑外科的有关人员的推测。”
“那这么一来他也许就不把‘手术’的情况在这个会议上发表了吧?”五须田问。
“有可能。对于最初‘手术’的有关者百合泽和濑川,他们是打算隐瞒下去的,这是因为被做‘手术’的两位患者先是在他过去的学生大矢的医院的,然后又由大矢外科医院运到了大学医院。这虽然可以说是一种巧合,但又怎么能解释在濑川家属尚不知晓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手术一事呢?而第二例‘手术’,一开始就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就算成功了也无法作为医学成果公开。所以他们也不好将此事公布于众。”
“这一次若再失败的话,也许还会进行下一次。”
“这次就是在百合泽‘手术’后活了四个月的基础上总结经验,着手再做第二例‘手术’的。如果能够成功,就有可能让多贺谷多活三个月至六个月以上,以确认神经机能的再生程度,用于在学会中发表。然而,在此之前,这个消息已经泄露了,面对舆论的声讨,吉开教授不得不改变初衷,决定在12月举行的学会上公布有关这两例‘手术’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
“吉开教授不仅仅是个临床研究专家,还是个有着很‘高明’政治手腕的人物。他瞄准了下一届学部部长的位子,因而在方方面面本来不该有所疏漏的。”堀内教授又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说,“对于‘手术’的事,地方检察机关已经出面,特别是在百合泽死的前后,警方察觉到了‘手术’中的问题,因此以地方检察机关为主对吉开教授在‘手术’中的‘杀人’问题表示出了质疑,进行了内查。这些事都没能避开好事的记者。就这件事而言,以法律的观点来看,还是颇有意味的。”
五须田在就此事进行着默默的分析。
“如何确定人的死亡,也就是说人的机体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作为死亡的前题,是件非常棘手的事。这么一来,事情会出现个180°的大转弯。”
“……”
“基本说来,医学的治疗行为有时与法律行为有矛盾。这里所说的是医学中的一般能被人们接受的方法,不过,这种被人们接受的方法也仅仅限定在试验的场合。其结果即使是成功了,也不能说就没有违法的行为。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先获得有关患者和家属的同意,这是最主要的依据,也可以视为最有说服力的依据。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人的生命是依靠头脑来维持的,对于脑坏死的人来说,提供了身体并不能说明什么。对于身体的提供者来说,‘手术’的施行人可能会被以杀人损坏尸体的罪名定罪,我想这是有可能的。如果要是以杀人来定论,那么关于死亡的判定就会有新的说法。但假如说还是采用脑死的说法,那么‘手术’杀人的罪名就会被否定,接着就是损坏尸体的罪名也同样被否定,而这里面的关键问题就在于死者的家属是否曾同意过了。”
“啊……”
“另外,对于脑坏死者来说,也许一致的意见即为死亡,这是得到认可的。那么,也就是说,这样的‘手术’是得到医学界认可的,违法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这么一来,也就没有必要追究刑事责任了。”
“那么,最后的认定将如何做出呢?”
“要说最后的裁决,我想还得专家出面进行鉴定,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其结果无疑也就是说明一下现代医学已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会引起社会舆论……”说到这儿,对方沉默了。事态的发展已如五须田所预料的那样,堀内把“手术”的事提到了伦理委员会,事态会急剧发展成社会问题。通过新闻媒界的宣传,学术界的事将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应,成为世人关心的焦点。
虽然目前还没有在学会正式提出这件事,但是今后事态将怎样发展,且堀内教授日后是否会被牵扯进去,五须田对此也难以预料。
过了一会儿,五须田用平静的口吻说:“不过,学会的发言是有时间限制的,详细的内容还会在学术杂志上发表吧。”
堀内也沉默了一会儿,语意暧昧地说道:“这样的话,也许世人自有公论吧……”
日本脑神经外科学会于12月4日在东京的国立教育会馆召开了年会,会期为三天。
吉开专太郎是在会议第二天的下午1点开始做45分钟的特别发言的。在这个会议上的发言一般为7到10分钟,但对于特别发言的人会给予特殊照顾。
12月5日的早晨虽然下了一场冷雨,教育会馆前却仍然停了许多辆新闻采访车,使这寒冷的冬季无形中增加了生气。
讲演是在会馆的第一会议室进行,到会的听众约有一千六百余人,连通道里也站满了人,这次会议的听众是空前的爆满。与会者大多为学会的会员,他们都是专业大夫,另外也还有些其他的学者和评论家。血管外科的堀内教授、五须田律师经过申请也得到了学会准许他们参加会议的批准。今天讲演的题目是社会所关注的内容,为此,大约五十多名文字记者及摄影记者也得到了特殊照顾,进入了会场。
下午1点,坐在主席台中央的脑神经外科学会的会长向与会者简单地介绍了坐在他右边的吉开教授的发言内容:
头颅全置换手术介绍
今天讲演的标题横幅已醒目地挂在会议室的正中央。接着,吉开教授出现在左边的讲台上。他头发花白,身材敦实,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会场里掌声雷动。
站在讲台上的吉开教授环顾了一下仍在鼓掌的听众,微微地鞠了一躬,显示出一种久经沙场的老练态度。从他那轮廓优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他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分外精悍。
他向会议的主持人行了个注目礼,说了些表示谢意的客套话。当他转身面对台下的听众时,会场已变得鸦雀无声。
吉开手持讲稿,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用他那清晰的语调开始了正式的讲演。
“以我为首的10人研究小组,长年以来从事将脊髓切断、再与中枢神经相联接,使其再生的研究课题。我们在收集世界各国先进论文资料的同时,也与各有关研究所进行合作,着重进行了些有关的试验。”
“以动物试验为例,我们将两个动物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在确保血管系统不断流的前题下,移植手术获得了成功。另外,中枢神经的再生也同样得到确认。这些方面已有了显著的效果。中枢神经与末稍神经的再生缝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众所周知,这里依靠免疫学在这个科学领域——”此时的会场静得出奇,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吉开的讲演。坐在前排的五须田听到吉开教授的发言才突然领悟到为什么在这个医学权威众多的会议上要给吉开的特殊发言那么长时间了。也许吉开教授正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吧!
“众所周知,大脑里是没有淋巴液的,当异物侵入脑体时,会被脑血液自动挡在门外,因而,脑的移植要比其它内脏的移植容易得多。美国的罗巴多·J·波瓦依多博士的试验结果与我们课题小组的结论几乎是一致的。另外,关于软组织的抗体问题,过去一般为事先进行相应地检查,投入免疫抑制剂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即使只产生轻微的抗体,也有可能损伤脑内部的机能,因此不能不考虑这会是引起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们课题小组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人。身体患有不治之症的人,其头脑却可能没有任何伤病,而相对应的是,头脑有伤病即脑坏死的患者身体却不一定有病,其身体完全可以应用在置换‘手术’上。这种‘手术’,对于有健康的大脑而身体却绝对失去各项功能、面临死亡的患者来说,可以延长其生命。
“术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中枢神经的再生,他就完全有可能回到社会上进行各种社会活动。但是,只有中枢神经百分之百地接通并再生,才能使意识、眼、耳、鼻、舌的机能得到复活的保证。
“今年,我们遇到了与我们研究内容所需条件相符合的病例,使我们得以将这一科研成果应用到了人体的临床实验上,对其实施了相应的‘手术’。下面我就将这一病例的有关情况向在坐的各位同仁做个介绍。请先看幻灯片。”话音刚落,会场上的灯就全灭了,主席台的正中呈现出了幻灯的画面。
此时在主席台上只能看到吉开和讲台。
画面上是用鲜艳的颜色写的醒目的标题:
“头颅全置换手术介绍”接着,画面上出现了以吉开教授为首的参加手术的人的名单。
学术会上使用幻灯是通常的做法。今天的幻灯片将使吉开教授课题小组的人员全部亮相,这是五须田从堀内教授那里事先就听说过的。堀内这次参加会议没有同M大的同事们坐在一起,而是坐到了特别席的位子上。
吉开教授等幻灯镜头稳定下来后继续说道:“实例一,身体受到致命伤害的患者的头颅与交通事故造成脑坏死的身体的第五根头颈椎的全置换‘手术’。患者A,51岁,男性,身高1.6米。伤害部位:肝、肠管及双手的大多数手指。某医院曾进行过开腹应急手术,由于流血过多,血液已经凝固,已经达到了无法挽救的程度……”幻灯片上出现了全裸的男性,他仰面躺着,腹部及双手都用纱布包着,血迹从纱布里渗透出来。其喉咙上有人工呼吸器的插管,左脚的内踝骨上有输血的胶管,头上围着白布。从那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到两颊都沾满了血迹……
幻灯片是彩色的,无论怎么说这画面上表现出来的景象都是很生动的。
在场的听众不觉间相互交头接耳起来,因为听众中有不少人都认识这位染织工艺家百合泽平。五须田也是其中之一。五须田是在两年前的一个酒会上见过百合泽的,当时只是与其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此时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现在画面上的受重伤者的浓眉及宽宽的额头,当时确实曾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对于五须田来说,这是个十分痛苦的回忆,心中不禁如同针扎似的,他期待着吉开继续讲下去。
“——由于贫血引起了心力衰竭,根据患者的状况可以断定心脏坏死是必然的结果。”幻灯打出了CT的片子,同时出现了检查数据,从这些可以看出,百合泽是恶运难逃。
“另一位患者B,26岁,男性,身高1.79米。交通外伤,右侧头部外伤,伴随脑挫伤,受伤后处于昏迷状态。经某医院抢救后,于5月28日晚9点脑波呈平直,这是脑坏死的症状。”画面上出现了患者B的上半身,从右脸到头的后部都有出血的伤痕。画面上患者的头部与测试脑波的仪器、人工呼吸器相连,身体的其它部位没有伤迹,从体格上看是位宽肩、厚胸、特别健壮的年青人。这就是堀内曾向五须田讲过的那位用急救车运来的患者,是位交通事故的受害者,名叫濑川聪。
画面上出现了患者的心电图和平直的脑波图的照片。
“此时,我们深知A、B两名患者都已面临死亡,但双方中有一个存在着活下去的可能性。在确认双方血型一致等情况下,我们决定对他们实施相应的‘手术’,以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当天晚上10点20分,急救车将他们运到了大学医院的急救中心。患者直接运到了手术室。我们首先对他们进行了血液和HLA抗原的检查,幸好两人的HLA抗原体一致,双方的组织适合性完全适用。于是,便投入了免疫抑制剂。11时整,‘手术’开始。对A的‘手术’,参与人员由脑外科医生两名、血管外科医生一名和麻醉师一名组成。对B的‘手术’同样也是由外科医生两名、血管外科医生一名和麻醉师一名组成。这里所说的麻醉师是两名患者共用的。两名患者全都安装上了脑电波测定装置。不仅如此,还都安装上人工呼吸器后进行了全身麻醉,对A还不停地继续输血。接下来,同时将两者颈部的第五根颈椎平行切开。”这时,会场上的气氛不觉间被吉开教授所说的内容搞得紧张起来。
吉开的讲演过程中从一开始就以幻灯片为图例,随着画面的更换,解说也进行着介绍,这些图像大多为照片。
画面上出现了人头部的侧面,为血管和神经配置的红线谱也在其中,这是第五颈椎的水平切面,从这里能见到喉管。这正是两位患者的头与身体切断的位置。
“切开皮肤后,可以见到两侧颈的两条动脉、两条静脉和两条椎骨动脉。把带有患者A的头的两条颈动脉、两条颈静脉、两条椎骨动脉与带有患者B身体所有的六条血管相互接通,同时还要插上约一米左右长的胶皮管接上人工的心肺。”
再一次出现了照片,但这个画面只不过闪现了一下。看得出来,“手术”顺利进行着。
两名患者的手术台相距约一米。百合泽的颈部切开后,暴露出来的血管连接上了数条胶管,这些胶管向另一个手术台延伸,接在了切开颈的濑川的身体上。然后,将两人的手术台慢慢靠近。可以看到,那切开的颈的侧面并没有流血。
当这个画面出现时,吉开让这个画面定了格,因为这是“手术”的关键。在这里采用胶管连接是为了确保患者A的头部在与患者B的身体相接中的血液循环。
从画面上看,百合泽的头与濑川的身体的血液循环成了事实,从透明的胶管里已经看得出有鲜红的血色。
“生命维持的基本原则就是要保证血液的畅通。对于后面的‘手术’并不需急于求成。首先,将两名患者各自颈部的周边肌肉切开。接着,将其它的血管,如自律神经、末稍神经、食道、气管等切断。把这些直径约五毫米的血管用钳子夹住,再进行缝合。细小的血管则用电凝固法来止血。最后是在第五六颈椎间把颈椎分离。颈髓切断,瞬间将患者A的头颅与患者B的身体相接。”画面变了。
会场上一片惊讶!画面上是完全没有改变的百合泽的脸,身体则是濑川那健壮的躯体,他们之间是分离的,是用数条胶管相接着,马上就要将他们合为一体了。
这是“新人”的诞生,是用尸骸变成的一个人的头和身体。面对这个现实,在场的人不能不感到惊奇。同时,五须田也不禁叹息起来:就是这样外形接合之后又把濑川的“遗体”运回了大矢外科的吧……!
吉开教授提高了嗓门大声地做着下面的介绍:
“颈椎的中枢神经是不可能缝合的,颈髓的接合也同样没有什么良策。所以,接合颈髓时,我们采用钢丝将颈椎固定。”画面上出现了颈椎也就是颈的脊椎骨的重合场面,是通过打孔用钢丝来固定的。血管以外的其它相应的部位相接结束后,将患者A头颅两侧的两条颈动脉、两条颈静脉、两条椎骨动脉与患者B的相应的血管进行缝合,缝合前取出代替血管相通的胶皮管。这时,可以清楚地见到管子里遗留下来的血迹。“接着,进行了食管、气管的缝合。缝合完毕后,开始用显微镜操作。在显微镜下,把通过颈部连接自律神经、末稍神经所用的钳子去掉,进行血管缝合、皮肤缝合。‘手术’是5月29日下午3点零5分结束的,共进行了大约十六个小时。”
介绍到这里的吉开教授放松了一下双肩,吸了口气,静静地观察会场里兴奋听众们的反应。他从容地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他又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后接着说:“下面是患者A‘手术’后的护理。‘手术’后为了确保呼吸和心脏机能呈比较稳定的状态,对其连续使用了人工呼吸器,并仍旧坚持进行输液,所输的是与‘手术’前相同的免疫抑制剂……”画面上出现了“手术”后的检查数据,主要是反应心电图、呼吸、脉搏、血压等方面的。
“手术”后的第五天开始进行营养液补充,也就是通过鼻孔导入营养液。
两周后,患者的自发呼吸已经明显好转,但仍旧需使用人工呼吸器。
第三周,在人工呼吸器的协助下,患者有了恢复意识的征兆,即手脚的肌肉开始有反应。
25天后,在没有人工呼吸器的情况下,患者已能够独立地自发呼吸。意识也逐步地恢复。在康复医生的配合下,开始进行四肢的康复训练。
这期间,患者的脸和颈部出现了红肿,这是软组织的抗体反应。为此,又连续使用了免疫抑制剂。二周后,基本消除了浮肿。
画面上出现了由于抗体引起的浮肿情景。
听完这平淡介绍的五须田,很想看看“手术”后的百合泽将会成为什么样子。
“手术”后的40天,患者的意识开始向正常状态恢复。当向患者提问时,他可以用点头或摇头表示肯定或否定了。这就说明患者已经能够对语言有所理解。但是,患者脸部受过伤的皮肤出现了收缩现象。为了使患者能够自己说出话来,在这期间开始加强对患者的语言训练。手术两个月后,语言障碍并没有完全消失,患者只是已能够与人进行某种程度的交谈了。身体状态经过调整顺利地得到了恢复,已能够坐在轮椅上了。
刚才定格的画面又换成了新的图片。正像五须田早就预料的那样,出现了坐在轮椅上的百合泽。只见他身穿薄薄的睡衣,颈部绕着绷带,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满面红光的脸颊上,但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轮椅的右侧站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正握着百合泽的左手。百合泽面无表情,深陷的双眼毫无神采,显得格外地呆板。
五须田看到这个画面不觉感到茫然。
“在此期间,为了早日使患者能够独立地行走,进行了细致的康复训练。为了便于出院后的管理,将患者转到了他家附近的医院。三个月过后,出现了好兆头,患者的身体开始出汗,还有了眼泪等分泌物。我们认为这是植物神经恢复了的显著表现。并且,患者已经可以自己进食了。尽管这样,我们仍旧继续用鼻饲补充营养的方法。虽然患者已经能够自由地发出许多的音来,但是语言障碍还依然存在。患者已能自己排尿,但是有时还需要别人的帮助。由于考虑到患者本人和家属都强烈希望出院,于是,在‘手术’后100天,也就是9月7日,将患者送回了他自己的家。回家后,每天仍旧有医生前去会诊。患者仍然要使用免疫抑制剂和通过鼻饲补充营养,并进行康复方面的训练。”
新的画面出现了。仍旧是坐在轮椅上的百合泽,这次身穿的是黑色的和服,脖子上围着带条纹的围巾。这好像是出院后前去他家会诊的医生拍摄的照片吧?这张照片上的百合泽与前一张相比已不那么像是病人了。
可以看到他那浓眉、高鼻梁的脸和健壮的身体,但他那浓眉下的目光没有什么生气,是一种十分悲哀的样子。
据报道,他是被他过去的弟子用匕首砍伤的,已经到了无法抢救的地步,只有用那种“手术”才能延长生命。对于他来说,置换上那青年人的身躯后,他的生命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然而,只要想想过去发生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为何照片上的百合泽表现的是极度的疲惫和不知所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患者的身体恢复得十分顺利,所以,我们逐步地减少鼻饲营养的输入,最后终于停止了。他已经能自己摄取食物了,手、脚的反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可以看作是由于中枢神经再生才能够达到这么快的恢复。然而,事与愿违,手术过后的第145天,也就是10月22日的早晨,他因突发性的发烧和呼吸不稳病倒了,并于当天午夜零点35分心脏停止了跳动。虽然在此之前我们进行了全力抢救,但是仍然无济于事,终于没能使他逃脱死亡的厄运。对死亡的诊断,我们认为主要原因是急性肺炎,这使我们不得不考虑到是免疫抑制剂的副作用。我们对患者的尸体做了病理解剖,其结果证实血管机能的恢复和神经的接合都十分成功,特别是中枢神经的再生也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
这时台上的屏幕上出现了由显微镜拍摄的特写镜头。听众们的称赞使整个会场沸腾了。
“以上所介绍的病例,是由于大量的免疫抑制剂导致了副作用,引发了治愈不及的肺炎,这确实是令人遗憾的事。”吉开低声做着补充,“这也许只是个表面现象。”说到这里,他又拿起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他作的这个发言在中途一直没有休息,此时他直了一下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因为刚才的发言已经比事先预想的超过了半分钟。
“接下来,我向诸位介绍第二例‘手术’。这是将一名肝癌患者的头颅移植到一位由于脑出血后遗症已成了‘植物状态’的患者的身体上。这也是在第五条颈椎上做的全置换‘手术’。患者C,64岁,男性,身高1.64米。今年6月上旬,经过M大学附属医院内科的精密检查,C被确诊为肝癌,于6月14日住院。患者的肝脏部位已经有了大量的癌细胞,而且癌细胞正继续向身体的各部位扩散,只是还没有扩散到头部。”
画面上出现了患者C的照片。他有一张灰瘦的脸和胀得很厉害的腹部。从那阴惨腊黄的皮肤上可以看出这是位临近死期的患者,只是从那无神的眼睛的转动上才能看出是个活人。他是M市经营建筑和最大饭店的公司的经理,叫多贺谷德七。关于这一点,五须田是从堀内那里知道的。接着,画面上出现了X光的照片,以向听众介绍患者癌扩散的情况。
“患者D,56岁,男性,身高1.72米。7月21日,D因脑出血住进了同病院急救医疗中心。入院后使用了人工呼吸器,这是因为他已经转入了‘植物状态’而无法自行地进行呼吸。大约60天后病情有所稳定,但10月1日的夜间2点,由于气管异物出现了堵塞,心脏停止跳动。经过抢救,心脏恢复了跳动,于是,又切开了气管安装了人工呼吸器。但是,脑电波出现了直线,瞳孔也扩散了,对光的反应也消失了,这是明显地进入了脑坏死状态。”
画面上出现了脑波测定的镜头及用人工呼吸器、心电图等仪器抢救躺在病床上的男性患者的镜头。这位患者五须田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但他知道,这不就是典代向他提到的小森贞利吗?关于她对“安乐死”表示出的疑惑,只有在这次“手术”里才能真相大白了吧……
“在那之后,我们对患者C与D的血型和HLA抗原进行了化验分析。为了能取得一致意见,初次就两者的头颅全置换‘手术’的可能性进行了讨论。经过反复地研究和论证,我们认为该‘手术’的双方相适应。在患者D脑死后的48小时内,C与D的家属达成了协议。C的妻子和长子迫切地要求实施该‘手术’,而D的长子夫妇也有让D死亡后使其身体继续生存的愿望。由于有关患者的家属的通情达理,促使我们决定了对C与D两位患者施行‘手术’。10月3日下午7点,手术开始——”
画面上出现了参加“手术”的人名单,其人员与上次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手术”中的照片要多于上一次。这可能是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准备工作要充分得多。
多贺谷的主血管及各支血管扎紧后的头颅与小森的切断头颅的身体进行接合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这时,场内出现一片喧哗。
“——10月4日上午11时40分,‘手术’结束,用了大约十五个小时。这是‘手术’后第60天。在这期间一切顺利。人工呼吸器在‘手术’后一个月已经停止了使用,患者已经平稳地进行自发呼吸了。鼻饲营养与免疫抑制剂的共用与前一次相同。一个月后,患者出现了脸和颈的红肿。为此,逐步地减少了免疫抑制剂的剂量。现在,患者的意识已经恢复到‘手术’前的水平,语言能力的恢复更是令人吃惊,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来讲话了。四肢的恢复不如前一次的患者,这可能是由于提供身体者在‘手术’前的60天里完全处于昏睡状态的影响吧!不过,这也会慢慢地出现转机的。至于手脚的感觉,我们认为中枢神经有再生的征兆。今后,我们还将对病人的康复情况进行慎重地观察。”
画面上出现了多贺谷插着鼻管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图片的介绍就到这里,非常感谢!”话音刚落,会场的灯亮了。吉开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向台下的听众看去。
“通过上面所介绍的两个病例,可以表明,脑自身并不存在抗体。所以脑移植比人体内脏的移植要容易。现在,还存在着一个最大的问题,这就是中枢神经的再生。就患者A而言,若是按照他手术后康复的速度,那他的身体运动机能是能在正常状态下得到全面恢复的,我们估计这用不了多少时间。遗憾的是,在‘手术’后的147天,他忽然死亡。这使我们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患者C的术后恢复情况上了。关于头颅的全置换手术,我们曾在过去的学会上发表过动物的试验情况。在美国和苏联也曾有过对猴子进行手术后又幸存了半年的报告。然而,应用于人的临床,我感觉这在世界上还是首例。众所周知,将抗体和抑制的有效开发应用于中枢神经的再生,这在世界各国也只不过刚刚起步。这次的‘手术’就能够对此问题进行全面有效的说明。头颅置换‘手术’是在两位患者的家属达成共识的基础上才能得以实施的。这是为了延长生命所采用的一种手段。就现阶段来说,若手术双方条件符合的话,至少能够保持五个月以上的生命,我所介绍的病例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在将来,若是头颅全置换‘手术’普遍应用的话,那就要像现在的美国有关内脏器官移植制度一样,每个人在出生时就将自己的免疫特征进行检查,并形成制度地记录下来。要是有这样的资料的话,遇到紧急时刻,头颅与相适应的身体的脑死者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可以找到,其效果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所进行的‘手术’不仅只限于病理学方面,还涉及对人的定义等等——而且,还有着许多未能解决的疑难问题,这里指的是社会以及道德方面的问题,特别是从法律观点来讲,怎样才能够得到充分的理解。”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我们首先是以临床病例证实了可能性,也就是初次作为现实问题提了出来。这也就成了将来人类的新的课题。就社会的责任来说,首先就需公正地并且一致地对生命充满信心地来对待我们所进行的‘手术’。我们期待着学会和整个社会的评价。”吉开讲完后面向在场的听众鞠躬行礼。不知为什么,会场上有一种令人感到异乎寻常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会场里响起了并不热烈的掌声,摄影记者也从台上走了下来。五须田想起堀内教授曾经讲过,对于吉开教授的学术报告,社会上自会有所评判。
对于五须田来说,他对吉开的发言一时也很难做出什么评论。这也许是因为它暗示着人类未来的命运吧。
吉开专太郎在日本脑神经外科学会上做的特别讲演,通过新闻媒界的公开发表,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关注。学者、法律学家、宗教界、评论家纷纷对此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会议结束后,在吉开返回M市的第二天下午,M大的记者俱乐部在大学的礼堂主办了记者招待会。参加者大多为各报的科学部的记者,东京报社社会部的记者也闻声赶来了。出席这次会议的,包括摄影记者在内,大约为一百五十多人。
记者们向吉开提出了各方面的问题。
“教授所进行的动物试验若是与国外相同的话,那么,您所得到的有关数据一定是受益于他们了吧!这次进行的临床应用,就‘手术’而言,您是否曾考虑过道德方面的事?”
“关于对试验的评价,我想是因人而异的。”吉开教授镇静自若地用十分简练的语言巧妙地回答。他说完后,又等待着下一个提问。
“既然从脊髓部位被切断的中枢神经在过去被认为是无法再生的,现在从理论上讲却已经可以承认其再生的可能性了,但是,在目前尚无法确切地证实这类患者手术后的机体恢复水平的情况下,这次的‘手术’是否有些为时过早了呢?”
“对我们来说,我们是在确信中枢神经再生的可能性的前提下才实施这种‘手术’的。”
“这次您所做的报告中谈到的第一治疗小组紧急做出决断施行‘手术’时,是否考虑过会与法律相抵触的问题?比如,当时选择的是本人已经丧失意识、身份不明的男青年来提供身体,也就是说你们自认为这样做是合法的喽?”
“关于这一点,我看还是等待专家来进行裁决如何?不过,我们已在第二例‘手术’前考虑到了法律方面的问题。身体提供者是位‘植物状态’的患者;在‘手术’前对他的脑电波已经有了48小时以上的检查,对于这类病状,他的情况是符合早在1970年脑电波与脑死亡委员会确定的脑死亡的判定基准的条款的。”关于“死亡的判定”的问题基本上没有准确的标准,人的死究竟应如何判定呢?是脑死或心脏死,要么就是两者兼备的,这一点还没有法制化,全体国民也没有个固定的说词。
“我认为应尽早将对死的判定法制化。”一位列席会议的著名医学评论家插话道。
“大家都听过试管婴儿的事,这在研究初期也遭到人们纷纷议论,特别是从伦理方面的攻击令研究者感到难堪。但就是这样,当这项研究成果获得成功,人们见到健康的试管婴儿诞生后,指责变成了赞许,过去的偏见发生了180°的大转变,引起了社会的欢迎。过去关于其它内脏器官移植的争论不仅只限于医学界,支持者也是分为几派的,而这些现在也已得到了认可。这次头颅全置换的成功,教授您是否也曾想过同样地需要人们支持?”
听到这话,吉开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又审慎地说:“我认为这也取决于这类患者日后的康复情况。”
又有一位记者提问:“教授的课题组认为人的生命根源是大脑,也就是说,人的存在即是大脑的存在……?”
“众所周知,脑移植的先驱者美国的波瓦依多曾经说过,你的人生,我的人生,支配人生的并不是心脏,也不是除脑以外的其它器官。对于心脏等器官,完全可以考虑用人工器官来代替,在事实上,这也已成为现代医学的基本理论。”
“不过,人的存在完全可以说是精神性的、哲学性的。即便说是宗教性的,我想这样简单的说法也并不算是过分。对于头颅全置换手术后活下来的那位幸运者,我们该着重说他的脑部还是身体部分呢?进而言之,他作为人的灵魂不将成为大问题吗?”
“这个问题我是无法回答的。”
“教授在讲演中曾说,抗体与中枢神经的再生的解决方法是指日可待,那么,如果头颅全置换手术获得成功的话,经过手术的人就可以多活上二三十年了,这也许就成了人生的新的起点。到那时会不会对社会构成诱发的危险呢?这自然地会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
“比如说脑死者的身体会不会成为金钱的交易?”
“伴随着医学的发展和日益增多的‘植物状态’患者的脑死,他们会不会被他人考虑为移植头颅术的身体的主要提供来源呢?”
“若有意外情况发生,把健康的人杀死,将其头下的身体进行移植犯罪,我想,这类的事也会随之而来的吧!”
“确切地说,这种潜在的危险是不能否定的。在全社会还没有完全认清医学发展前景的今天,为了防止将头颅全置换手术说得一无是处,我们在手术时要脚踏实地地树立‘公正’的基本原则,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吉开教授到目前为止一直态度平静,并没有用尖锐的语言来反击记者们攻击性的提问。
然而,最后,当被问到“对于人的肉体的支配行为,您是如何看待的”这个问题时,吉开教授那张优雅端庄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微笑,眼眸里闪着迎战似的目光回答了这一质问。
“如果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那么反对者会占有一定的优势吧!不过,对于人们来说,身边最亲近的人莫过于自己的丈夫、妻子和孩子,请试想假设诸位在他们面临死亡的危险时,会怎样做?若仅仅是身体因病或意外地受到伤害而面临死亡,却又可以通过与健康身体的嫁接让最亲近的人的头脑和精神免于死亡时,如果我问大家,我想可能大家的答案是一样的吧。相反,对于身体无伤而脑死者来说,至少也希望他的肉体还在继续生存,这不也是自然流露的感情吗?头颅全置换手术之事,原本就是忠实于人类的自身愿望的,即使这种手术会被看作是超越人类领域的出格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