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语气低微,模样看着有些可怜兮兮。
褚闻合上书本:“你说?”
“你知道镇上其他私家车的电话吗?我想回明水镇了。”
她像一朵焉了的娇花。
褚闻扫了眼时钟,现在指向八点四十五。
“这个时间没有回明水镇的车了。”
姜逢晚今天碰见的那辆纯属凑巧,以往晚上都是没有私家车肯回明水镇的,结果却堵半路了。
好运又倒霉,他不禁这样想。
然而女孩的眼里却是瞬间冒了水光,一滴晶莹从眼角坠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令人怜惜。
褚闻懵了。
她怎么哭了?
随后扯出几张纸大步走来,长手落在她眼前,动作僵硬:“擦擦。”
姜逢晚睁眼看他,睫毛上的泪珠半掉不掉,鼻尖微红,欲语泪先流。
喊着哭腔道:“不好意思,我泪失禁体质,有点忍不住。”
褚闻挠了挠头发,一时没说话。
“你今天一定要回去吗?”他问。
陷在哭泣中的姜逢晚看起来脑袋有些笨。
——如果明天回去今晚必须住酒店,而住酒店意味着需要身份证。
——当然也有小旅馆,但她不清楚小旅馆需不需要身份证,应该也是要的吧。
明水镇通往县城的车票不需要用身份证购买,同样县城回来也不需要,路上直接上车给钱就行。
女孩清凌凌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那般澄澈。
“好了,你别哭了,我有办法。”褚闻终是说道。
“真的吗?”姜逢晚接过他递来的纸巾,不小心触碰他指尖,温柔触感顺势淌进她心间。
“嗯,”褚闻收回手,说,“你等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少年大步走向门外,从裤子兜里掏出老年机,站在玻璃窗外,眉眼疏离,身形落拓。
“安姐,我今晚能不能早点下班?”
“送人。”
“好的,谢谢安姐。”
挂掉电话,褚闻走进来,站在姜逢晚面前,少年比她高出一截。
一听他有办法,女孩果真没继续哭了,只是眼角还泛着薄红。
褚闻从未看见过一个人哭得这般柔弱,掉眼泪跟掉珍珠似的。
但不惹人烦。
姜逢晚正等着褚闻的后话,结果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关了书店里大部分灯。
视野一下子昏暗,只剩下几盏暖黄小灯。
周围披上一层夜色,透着朦胧的美,姜逢晚惊讶地喊:“你做什么?”
“送你回家。”
“哦、哦哦。”女孩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试图帮忙。
褚闻不由得停下来,直视她,下巴微扬:“站那儿。”
姜逢晚小步走过去,掀开眼帘又垂下,怕打扰他,又想观察他在干什么。
很快,褚闻收拾好书店,让她去门外等着。
姜逢晚刚走没几步,身后男生立刻将她拉近自己,虚环着她,长手紧紧握住她胳膊。
少年气息干净清爽,呼吸声隐约可闻,世界都安静了。
褚闻垂眸直视她:“没看见玻璃门?”语气带着指责,冷冰冰的。
姜逢晚人都傻了,倏地觉得自己怎么能如此蠢笨。
“不好意思。”她连连道歉。
褚闻松开她,拧起眉头,一字一句道:“小心看路。”
姜逢晚低下目光,脸庞困窘一片。
锁好书店大门,身形修长、穿着校服的男生从兜里掏出钥匙。
对着某个方向按了按。
有辆女式电瓶车在“滴滴滴”叫,车身是粉色的,头盔也是粉色的。
“过来。”他声音低沉好听,背影高大笔挺,莫名有一丝安全感。
姜逢晚听话地走过去,拉紧帆布包。
周围光线不算明晰,路灯下落叶铺满一地。
褚闻将粉色头盔递给姜逢晚,吐出两个字:“戴上。”
他跨上电瓶车,双腿颀长有力,身姿极为优越。
姜逢晚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忐忑两秒,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目光仓皇,总感觉空落落的,生怕掉下去。
褚闻打算带姜逢晚回明水镇,电瓶车是跟书店老板借的。
夜凉如水,万物寂静。
过县城减速带时,周边的风冷肃肆意,姜逢晚整个人瞬间扑到褚闻身上。
劲瘦的身躯被她抱满怀,姜逢晚一惊!
耳垂绯红,吓得猛地收回手。
结果又一个减速带来临,她再次扑到了褚闻身上,完全没反应过来。
少年的声音冰冷,咬牙切齿道:“坐稳点。”
“对…对不起。”
这还是姜逢晚第一次坐电瓶车,难免有些不适应。
双脚离地不远,能清楚地看见地面在快速移动,光影斑驳迅捷。
一种新奇惊异的感受浮上她心尖,连带着恐惧感都减弱不少。
怕一不小心跌下去摔成半身不遂,女孩鼓起勇气说:“褚闻,我能抓着你衣服吗?”声音软软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褚闻没说话,也没拒绝她。
后视镜映着少年光洁的下颌,线条利落分明。
姜逢晚轻轻抓住了男生的衣角,认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大概多久到?”
“二十几分钟。”
“你骑慢点,别把我摔下去了。”
闻言,褚闻鼻尖发出一个“哼”字,有些凉飕飕的。
姜逢晚立即解释道:“我只是给你说一下这个情况。”
过了会儿,默默补充一句:“你要注意安全。”
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仿佛在撒娇。
前面的褚闻没说话,透过后视镜扫了她一眼,唇角扯开一抹嗤笑。
车速却减慢了。
迎面吹过的风逐渐寒凉,视野不复县城敞亮,褚闻开了远光灯,灰尘颗粒在光线中漂浮。
有一段路没有路灯,整个世界漆黑静谧,姜逢晚拉紧他衣角才觉得安全。
心想:凶恶少年,人却好。
**
“下车。”男生的声音极为冷淡,透着骨子里的疏远。
姜逢晚一咬唇,瞬间收回之前对他的好评。
他怎么还是这么凶?
姜逢晚走下车,犹豫后走上前礼貌问道:“那个…你今天还回去吗?”
少年眉眼倨傲,只吐出一个字:“回。”
她从褚闻脸上看到了近乎漠然的情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扎得人血淋淋的。
姜逢晚将头盔递给他,还未挥手说再见,电瓶车被人扭头骑走了。
“……”
她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
直到瞧见粉色电瓶车彻底没入黑暗,姜逢晚这才准备回屋。
门口桂花树的叶子青绿,呈长椭圆形,叶缘有锯齿,一碰就割人。
莫名像此刻的褚闻。
现在才九点过,距离她对奶奶说的时间还早半个小时。
一楼没人,开着灯,大门敞亮。
姜逢晚背靠竹椅,将帆布包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整理。
“缝缝回来了。”姜奶奶走上前,坐到女孩身边,“路上还好吗?”
姜逢晚点点头:“挺、顺利的。”
说完,她不可置否地想起了褚闻。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回去会不会觉得害怕?
尤其那段没有路灯的街道。
姜逢晚渐渐望向门外桂花树——
嘴里咬着苹果,是甜的。
另一边。
褚闻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到县城,他锁好电瓶车,径直走向书店。
所有的灯被打开,顿时亮如白昼。
他往前走,推开门拐入隔间,里面不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净的床,旁边桌子上放着很多本书。
褚闻用食指勾开木色柜子的门,单手拎出一个面包,撕开后咬了一口。
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去到饮水机接水,急匆匆喝了口,喉结滚动。
快速解决面包,他拿起洗好的苹果猛地咬一口。
褚闻有些饿了。
十点,每个年级重点班学生放学的时间,县城只有两所高中,职高和普高。
从校门口出来的人,一些被父母接走,一些和朋友约伴走,一些等着烧烤小吃,一些去商店买东西。
他们时间总是抓得格外紧,有的上、下学甚至还要背诵单词或者听英语听力。
褚闻经常能遇到边吃早饭边看书的同学。
一家只开了几盏暖黄小灯的书店里,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正伏于桌前读书,明天第一科考语文。
褚闻理综很好,但语文和英语拉了不少分,也就导致总成绩四十名开外,去不了重点班。
县城的重点班跟市里高中一样,都是上到周六下午才放一天假,管理比普通班严格多了。
褚闻在语文和英语方面,脑袋完全失去了灵活性,只能靠死记硬背。
随手忽然翻到某一篇文章,他读出口。
“《陈情表》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
天越来越黑,只有月亮高悬于空,店内逐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