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持了许久,还是资历颇深的田村长率先开了腔:“我说小侄子呀,你们昨天到底干了啥事?是不是喝了生水,吃了啥不干净得东西,或者是毒蘑菇之类的,我可告诉你呀,那些山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越是鲜艳,就越毒!最好连摸都别摸。”田村长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是读过书的高级知识分子,所以这说话自然跟大老粗们有个区别,这一开口,就切中了要害,并且自然而然得以为是这几个小子瞒着家长偷吃了啥玩意,吃坏了肚子,而至于为啥偏偏刘大少一个人没事,那就更简单了,他或许没吃呢?对吧!
“没,我们没吃毒蘑菇,也没吃奇怪东西。”刘大少低垂至胸的头摇了摇,一幅犯错的样子。
“你个孩子,怎么老是低着个头,平时不满有能耐的吗?据说连镇邮递员都给你骗到乱坟岗了,结果正巧遇到了鬼火。弄得人家小年轻的差点没吓死,哭爹喊娘的。”旁边狗蛋他爹说道。
“不是我干的,是田国强。”刘大少抹了抹鼻子。
“你……”他这话恼了田村长,搞得田村长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
“本来就是他嘛。”刘大少嘟着嘴道。
“都他妈陈年旧事了,提出来有个鸟用,我现在就想知道我这孩子乍办!”小麻子他娘性格比较泼辣,对他家儿子也呵护倍深,所以第一个忍不住喊了出来。
“我哪知道。”
“你再说你不知道!那你咋没事!该不会是你害了我家儿子吧!”小麻子他娘差点拍着屁股骂街了。
“我……”刘大少欲言又止,嘴巴吞吞吐吐,紧咬着嘴唇,一幅犹豫的样子。
“大嫂,别吓坏孩子了。”田村长打了个圆场,对小麻子他娘挤出了一个笑脸,将她泉回到了椅子上。然后从兜里摸出盒拆封的大团圆香烟,给了狗蛋他爹一支,自己嘴里含了一支,擦着火柴点上,吞云吐雾起来。这年头卷烟这宝贝疙瘩可是来之不易呀,也只有领导干部才能配备的上,所以狗蛋他爹眼睛亮了一下,没抽,只是小心翼翼的搭到了耳根子上,等过个几天分开来慢慢抽。
田村长走到刘大少面前,直视着他那闪避的眼神,心里盘算了一下,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道:“大少啊,我知道你心里有啥事情藏着掖着的,别瞒着叔叔了,说吧!叔叔给你打个保证,不管扎样,叔叔都不会怪你,大伯大婶们也都不会怪你。”
“田叔叔……”刘大少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没田村长一语道破,不由得有些慌手慌脚。
“说吧!你不说,国强他们就危险了。”田村长的话让人难以抗拒。
“那……”做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刘大少终于痛下了决定:“好吧,我说!”于是,他便将四个人那天夜里如何相约打牌,如何去的灵官庙,又如何失散的,以及自己昨晚的那个梦境都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个透彻,搞得几个家长听得都一愣一愣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膛目结舌。
“难怪,难怪……我说我们家孩子怎么又是冷又是热,神志不清的,原来是中邪了!”小麻子他娘一拍大腿,顿时嚎啕大哭:“哎呦我的八辈祖宗喂,我的小麻子哎,娘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别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狗蛋他爹木讷些,也稳重些,并没有发表什么感言,也没有跟着小麻子他娘在那指天骂地的唱大戏,只是看着田村长,指望他能拿出什么主意来。
“哼,大嫂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也真是听了风就是雨,听说美国打雷下雨自己还得去院子收被子。”田村长从鼻窍里发出一声不屑冷哼:“鬼神之说,历来虚无缥缈,毫无根据。有什么可信得。”
在他的眼里,那些所谓的神仙妖怪,只是封建社会统治者用来迷惑和愚弄治下臣子的一种高明手段,那些个鬼玩意,大多都是胡编乱造的。就打村里山坳上的那座五显灵官庙来说吧,前前后后可花了上任村长不少钱,天天还烧香纳贡,可死人的死人,夫妻吵架的吵架,庄稼受灾的受灾,也没见着保佑了大家什么,十足的劳民伤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田村长对于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自然是没有丝毫的敬畏和惧意,只是接连冷笑了三声,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村长呀,你可别这么说啊,我家小麻子都被整成这样了,不是灵官老爷们给的教训还是个啥呀!”小麻子他娘抹着眼泪道:“你可别忘了,你们家国强可是和小麻子,狗蛋一块儿病倒的,要是万一给你这嘴再次触怒了灵官老爷,不光是我们两家断了香火,连带着你田村长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大嫂子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田村长对于这种思想未开化,依旧保持在封建旧社会的农村妇女表达了强烈的无奈和同情:“他们这是生病了,当务之急,就是送镇医院,找医生给合计着是哪儿出了毛病。”说完,他指着小麻子他娘道:“你这样,就是害了自己儿子呀!懂不懂!”
“医生?村卫生所那个兽医你当我没请呀!大用没一个,就这能耐还当医生,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注意啊,别侮辱人家人格,人家王医生可是党员,自愿下乡来给咱们嘘寒问暖服务的。”田村长道。
“屁!”小麻子他娘白着眼回了一句:“不行,我得去找观花婆婆去,现在只有她施法才能救我们家娃娃。”
“不准你去!”田村长拦在了门口:“科学问题就要科学对待,范家那个老奶奶只是个神婆,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罢了。再说,村卫生所的医生已经去镇上找医生来了,相信再等个几小时救星就到了,你急什么。坐下来喝杯茶等等吧!”
“我能不急吗?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孩子出了事父母不急的,你以为我像你,虎毒还不食子呢!”小麻子他娘这会彻底是给田村长搞火了,再不给他好脸色看,那股冷潮热讽的劲儿更是让田村长脸皮一阵青一阵紫的,就像摘下来的茄子。
这时候,村子里却传来的刘老实的呼叫声:“大少,大少。哪去了,这个兔崽子……”
“爹,是爹!”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个人斗嘴,头脑发涨的刘大少一听是刘老实的声音,立马双眼放光的冲出了屋子,一边跑一边叫道:“咋了,我在这呢!”
“呵呵,小兔崽子,爹去田村长家找,没找着你,心说你指不定跑别处逛游了,这才来狗蛋家,没想到还真碰上了。也好也好,省着爹东奔西走寻乎你了。”刘老实憨实的老脸舒展出了一抹笑容。
“找我干嘛?我待会还要去田村长家照顾国强呢,他得病了。”刘大少道。
“国强身体不一向挺钢铁的吗?咋说得病就得病呢,行,爹知道了。你得了你爷爷的真传,会些中医路子,照顾国强正合适。”刘老实点点头:“不过你先跟爹回去一趟,让范婆婆看看再去放心照顾国强不迟。”
“范婆婆,哪个范婆婆?”大概是刚才被斗嘴给绊的,刘大少脑子一短路,暂时还没反应个透彻。这定情一瞧,才发现,原来刘老实旁边一直跟着一个依着朴素的老奶奶,只是刚才这老奶奶衣服不显眼,从头到尾也没吭上一声,以至于自己先前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时候一看,还以为是这老不死的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母猴子呢。
“范婆婆,哪个范婆婆?”大概是刚才被斗嘴给绊的,刘大少脑子一短路,暂时还没反应个透彻。这定情一瞧,才发现,原来刘老实旁边一直跟着一个依着朴素的老奶奶,只是刚才这老奶奶衣服不显眼,从头到尾也没吭上一声,以至于自己先前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时候一看,还以为是这老不死的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母猴子呢。
“娃子,去年咱们才撞过面,今年就对范奶奶没印象了呀!”老奶奶笑了笑,开了口。她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相貌就不敢恭维了,就算用尖嘴猴腮去形容,都算是褒义词了。近近看去,只见她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张脸上几乎没有弹性的肌肉和软组织,只剩下风霜染成酱紫色的皮和高高的颧骨。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掌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那两只旧社会缠过足的‘三寸金莲’就像一对小粽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像是得了先天残疾。
看到这个老婆子,刘大少明显的抖了一下子,显然是做贼心虚的成分居多,心里却琢磨着,哎呦,这下可遭了,爹咋把这老娘们请来了,我跟她可是有梁子的,这可不得提着斧子生劈了我呀!不行,她要是问起来,我就打死不承认,嗯!好主意。想到这,他定了定神,摆摆手道:“我不认识您,不认识您呀!呵呵,呵呵呵……”
算了,赌一把,赌这娘们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能被我顺利糊弄过去。但很可惜,范婆婆似乎并不属于此种类型。
“不认识我?”范婆婆也不点破,只是鼓着她那瘪瘪小嘴说道:“怎么样,我种的大南瓜好吃不,吃了也没啥,这一亩地,奶奶我也没那么大胃口,但你炸了干啥呀,好歹也是收成,添补点家用。别担心了,奶奶不怪你,小孩子,谁不闹腾呀!”
那边刘老实倒是明白了,立马将炮筒子对向了刘大少:“兔崽子,你怎么成天都给我惹事了,你不爱读书,爹也不逼你。平日里给我安安心,好好学学务农的本事,以后继承咱家田地,娶媳妇过生活的也饿不死你。可……人家范婆婆可是咱们秀水村的老仙姑呀!你这不是叫你爹爹老脸没地方搁吗?”
“行了行了,没事。”范婆婆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但那摸样在刘大少的眼里,却是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其实心底里,指不定看自己吃瘪,正笑的舒坦呢。
“范仙姑,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了。”刘老实一个劲的陪着不是,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硬塞给了范婆婆。
“刘家大兄弟,你这是干什么?”范婆婆问道。
“一点小意思,算是赔偿您损失了,一亩地的收成,哎!”刘老实叹了口气。
“不,我不能收!”范婆婆推诿道。
“那哪成,您今天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刘老实的再三劝说下,范婆婆终于没再说什么,将十块钱揣进了怀里。此刻,屋子里的人也都出来了,小麻子他娘看到了范婆婆,自然是眼睛一亮,脸笑的下巴上的肉都咧了起来。而田村长却立马拉下了那张老脸,冷冷的注视着这个阶级对立者,不苟言笑。
“范婆婆,您老还真能掐会算啊!知道我们家有难,就来帮忙了。赶快屋里坐,我给您泡茶。”小麻子他娘热情的招待道。
“哼!”田村长别过了头。
“呵呵,陈家大媳妇,你这说的是哪出对哪出呀!我是来给刘家大兄弟画个花(民间阴阳先生们通常称请鬼为‘画花’),看看家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未卜先知,变得有能耐了呢!”田村长冷笑一声,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
“惭愧惭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别说是在堂堂一村之长面前了,范婆婆并没有对田村长赤裸裸的讽刺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反而点了点头,不过这头点到了一半,却是皱了皱眉,看向了小麻子他娘:“陈家大媳妇,你刚才说你家有难,出了啥事情了?”
“还不是孩子们不懂事。”小麻子他娘痛定思痛的道,然后一五一十的将三家的情况和范婆婆交代了一番,至于刘大少口中的经历,也被他添油加醋的说的滔滔不绝,而站在一旁的范婆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慌乱的样子,只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从头到尾都在若有所思的在考虑着什么。
“陈家大媳妇呀,老身可以肯定,你们家娃娃是得罪神灵了。”半晌,范婆婆冒出了一句话:“而家门前的那堆纸钱,估计是神灵们给你们的警告吧!”
“哇……”小麻子他娘一听真是自己儿子得罪了神灵,赶紧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了范婆婆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还不忘在范婆婆裤腿子上抹抹。
“大媳妇,别这样,别这样。”范婆婆也顾不上这些,用手扶着她道。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您老人家得想想法子救救他呀!花再多的钱俺们都愿意。”小麻子他娘道。
“这不是钱的问题。”范范婆婆苦笑:“好了,我答应了还不成,起来吧!先领着我去看看你们家娃娃。”
房间里,小麻子同样裹着一床大棉被,满身都是汗珠子,将被子都染的湿漉漉的,但嘴巴里却一直叫着:“冷,冷,冷……”看他那表情,却也是冻僵了的摸样,怎么说?嘴唇青紫青紫的,眼珠子昏暗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脸面就更不用说了,白乎乎的,手一掸,冰凉彻骨,比镇里有钱人家的冰箱还给力。
“这孩子,严重呀!”手指在小麻子虚弱的脸蛋上一触即收,范婆婆鼻子和眼睛挤到了一块儿,淡淡的说道。田村长跟在后面只是看戏,等待时机戳穿这个老妖怪的骗局。
“那……那乍办……”小麻子他娘的话顿时没了底气,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连狗蛋他爹也急了。
“再让我看看!”范婆婆摇了摇头,眼睛闭了一闭,示意众人往后退几步,清完了场子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红色的丝巾,绑在了小麻子的头上,然后再次将他放得平躺下来。左手捏了个奇怪的手势,在绑红布的地儿敲了敲,接着退到了床边,含了一口茶水,猛的扑到了小麻子的脸上,这个动作还没彻底停息,她又从兜里抓出了一把白乎乎的东西,撒在了已经被水沾染了的小麻子脸上,这下子可不得了,这些白乎乎的玩意一沾上水,立马活蹦乱跳起来,就像是往油锅里倒了一勺子水,虽然跳得不高,但却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心动魄。那沙沙的跳动声,将整个屋子都传播了个遍,此刻,屋子里,除了每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就只剩下,范婆婆演绎出的这阵噼里啪啦的奏鸣曲。
“范……范婆婆,你这是扔得啥?”满腹疑惑的田村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是盐!纯正的老东北青盐!”范婆婆也不避讳,直接开口道。
“怎么可能,你莫不是晃我的,盐遇着水怎么会蹦跶!”田村长一脸不信的道。
范婆婆笑了笑,没有答他。只是将兜里剩下的白东西抓了点递给了田村长,田村长接过,亲自验看了下,还放在嘴里尝了尝,咸的他直掉眼泪,果真是青盐无疑。不过他却也并未因此对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婆子印象有所改观,哼,肯定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门道,对,就是这样!
结晶体的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东西方文化皆如此。因此也被认为是可以阻挡“不洁”的事物,如妖魔鬼怪等。
至于为什么盐晶体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因为古人在生产生活经验中,发现了蒸馏析出现象,即许多黑乎乎、脏稀稀的溶液在经过加温后都会浮现出洁白晶莹的颗粒,古人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认为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颗粒是“纯洁性”的具象体现。
中国古代的一些炼丹道士们的“实验记录”中就有相关纪录,国外的炼金术古籍里也有,而这些结晶体多半都是盐。因此,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功效也就流传至今了。
而要用科学去解释的话,盐是一类物质的总称,通常情况下由离子构成,除熔融状态或者溶解才能导电。但是结晶盐可以驱散电场,有效地进行电荷抵消。而鬼很可能是一种电磁波的结合体,含有某种电荷,正好被盐相克,所以这样一来,理论上还是说得通的。
凌乱的被褥里,小麻子的身体仍然如同蚯蚓一般左右扭曲,就仿佛全身的骨关节可以随意转动一样,啪啪活动着。贴在床板上的脊背也不消停,忽的一下高高的弓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横在小河之间的一条石拱桥。
“陈家娘子,你这孩子的生辰八字知道不?”范婆婆看到小麻子这一系列动作,一对晦暗的眼睛充满了警惕之色,老脸上皱巴巴的皮肤也崩的紧紧,左手慢慢的探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兜子里,也不抽出,似乎握住了什么。
那时候农村特流行生辰八字这些,而不是现在的那啥的塔罗牌,十二星座等等。小麻子他娘想都没想的就将他儿子的生辰八字一口报出,隐约看见背对着她的范婆婆点了点头,捋了捋额头上的一撮银发。
“有水不?打一盆子来。”
“是是……”小麻子他娘对范婆婆的命令自然是无所不从,赶紧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厨房,找了个铜盆,从大水缸倒了整整一盆水,一步三摇的晃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洒。
“我没叫你打这么多水呀!”范婆婆结果盆,差点没给这重量脱了手,埋汰了两句,就倒掉了三分之二的水,然后搁下盆子,嘴里念了一句生涩难懂的咒语,右手大拇指并在了中指上,其余三根指头高高翘起,轻轻的在水面上弹了弹,又以手代笔,书写了一串稀奇古怪的符号,不过因为是在水里面写的,老人家动作也太快了,周围四个人愣是没看清个轮廓。
“好了!”范婆婆歇了口气,将藏在布兜子里的左手拿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大青盐了,而是一把把香灰,也就是供奉神明菩萨的檀香烧剩下来的灰烬。这东西看着黏糊糊,挺脏的,将范婆婆那只本就蜡黄色微透着些黑气的手,染得更黑了。她也不嫌弃,只是一把接着一把的往盆里撒,不一会儿就灰色的颗粒物就漂满了整个盆面,范婆婆也不停手,就这么将两只手混进了泥水里,大力揉搓起来,那动作,几乎和农村人家和面是一摸一样,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等到盆里的水差不多全被凝成球的香灰吸收干净了,范婆婆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赶紧去把自家得病的孩子送到这里来,我得搁一块儿对付,不然一个个的来,我这老身子骨非得累垮了不可!”
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家人总算把自己家的宝贝疙瘩们安排妥当了,小麻子他娘将两张床并在了一起,都铺上了崭新的大棉被,如此一来,躺上三个孩子自然不是难事,睡上去也暖洋洋,挺舒坦的,只可惜田国强他们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就感觉不到这些。
范婆婆用手在铜盆的香灰里抄了一抄,抓出了一小把搅拌均匀的香泥来,拉起田国强的衣服,将这把香泥全部盖满了他的肚脐,对于小麻子和狗蛋二人,也同样是如法炮制。
“你们三家的人,将各自的孩子扶正了身子,老身要做法了!”范婆婆吩咐过后,狗蛋他爹和小麻子他娘赶紧抱起自己的孩子,将他们慢慢扶了起来,直立的坐在了床上,只不过他们的身体实在太软了,还禁不住的瑟瑟发抖,以至于三家家人只得用手当支架才勉强让孩子们摆好姿势。这田村长虽是很不情愿,但眼看着镇里的医生到现在连影儿都没有,也就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扶正了田国强。
范婆婆点了点头,将三柱香掏了出来,还在这里不缺香炉,随便一翻也就把这香插上去了。
范婆婆找了把剪刀,用红纸剪了三个人形的图案,供在了香炉前,嘴里啰啰嗦嗦了一阵子后,才阴阳怪气的道:“待会儿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你们都不要大惊小怪的,也不要乱叫,不然,会很麻烦。”
在得到众人的保证后,她才走到临时用桌子充数的神坛前,谦卑的鞠了三个躬,嘴里喝了口二锅头,对着蜡烛一吹,就燃起了一条熊熊的火龙,在半明半暗的小屋子里,显得分外的刺眼,狰狞。看的床边上守着的刘大少,心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差点没跳出胸膛。
“奶奶的,这老妖婆就会吓唬人!”刘大少心里嘀咕了一句,抓起棉被角,往床跟上又缩了缩。
此刻,卧室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地关闭了,两边唯一通风的窗户,也给拉了回来。整个狭小的空间里,仅有一束模模糊糊的光线穿刺而过,将四周漂浮的灰尘照的明明堂堂,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奇怪的,窗户和门既然都封闭了,按理说不该有风的,可那两根烧着不停的烛火,却是不停的抖动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飘,一会儿落,没有一点儿准信。而范婆婆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子,则被烛火衬托的愈发恐怖,再加上那隔个几秒冒出来的一段似人似鬼的喊叫,这要是放到午夜的大马路上,准能吓死一大圈子人。
“啦啦咪嘛哄……”
“啦啦咪嘛哄……”两只形若鸡爪的手紧紧按在了桌子上,范婆婆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重重的在实木桌子上磕着头,一声响过一声,就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这让一旁的刘大少再次张大了嘴,我草,这老娘们的脑袋是铁打的还是在少林寺练过铁头功的,这么牛逼?我要是学会了那还了得,十块板砖都砸不倒!
“啪!”蓦然间,范婆婆那翻了一半眼白的眼珠子猛的全睁了开来,犹如蜘蛛网般的血丝顿时从眼睛的两边全部扩散到了中间的位置,编织成了一只诡异的瞳孔,这两只瞳孔就像两盏巨大的探照灯,发出精光,在屋子里环视起来。紧接着它们的主人范婆婆双手合十,不住的做着拜神的动作。嘴里念道:
“拜请三清三境三位天尊,太上老君,张赵二郎,岳王祖师,李公真人,东山老人,南山小妹,地母元君,横山七郎,罗山九郎,三天开皇,五岳大地,神霄王府,龙虎玄坛赵元帅,三茅真君,五星二十八宿,诸神仙手持符咒法术,治病回生,降魔除邪,千叫千应,万叫万灵,不叫自灵!”
就在这时,挂在墙壁上的窗帘,开始从中间向两边,慢慢移动起来,那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可窗帘正在移动,缓慢而连续地移动,厚重的布匹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发出不安的“嘶嘶”声。同时,供奉在三个剪纸人前面的香炉,也莫名其妙的晃了晃,插在上面的三根香陡然间发出一种魅红色的光泽,亮度可以说是先前的数十倍,断的璀璨。而燃烧的速度,却也跟着提高了几十倍,以至于原来半个时辰才烧到一半的檀木香,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没到十秒钟就烧到了底。
冷!好冷!刘大少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刚刚才被滑到自己身上的棉被闷出一身臭汗的他,此刻却忽然感到了寒冷,而且,越来越冷,以致于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空气中凝结成了水雾,阿欠——刘大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将搁在田国强大腿上的被子又往自己身上扯了扯,虽然他觉得这样很不仗义,也很不人道,但他实在是忍受不住这种刺骨的冰凉了。那边,田村长也变了脸色,和王老实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脊背紧紧地贴在了木门旁的墙壁上。
整个屋子,只剩下范婆婆一人正对着窗户的方向,眉毛挑了挑,神情木然,等到那三炷香全部化成灰烬之后,才淡淡的说道:“它来了……”
“什么来了?”田村长下意识的问道。
“该不会是……”小麻子他娘忽的想起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了嘴,身子往三个大老爷们背后缩了缩,眼睛里写满了诚惶诚恐。
“不用怕,有老身在,出不了事情。”范婆婆嘴角撇上,一张皱巴巴的丑脸笑了笑,又将预备着的另外三炷香插到了香炉里,在袅袅的白色雾气中,不断地做着磕头的动作,毕恭毕敬的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冒犯了各位神灵栖居之所,理应受到惩戒。但现在苦头也吃得差不多了,还望大仙们高抬贵手,就此作罢。烦劳烦劳,改日老身一定带着他们登门谢罪……”听她那口气,貌似是在代替几个少年在那里请罪,只不过声音干枯尖利,很是难听。
没错,范婆婆现在的确是在‘求和’,俗话说的好,这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咱神婆神汉们也照样有自己的条条框框,八大纪律四项注意。一般来说,这些积攒了一定人望的阴阳先生,能力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只不过不是太大而已。毕竟,下三滥的九流骗术也就糊弄糊弄场外人,遇到了明眼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的小辫子给揪出来。更何况,乡下林子大,山沟子多,坟包更是漫山遍野,说不定你去郊个游,踏个春的,一失脚,就把人家的坟墓给踩瘪了。也正因为如此,偶尔闹个鬼上身,鬼压床,黄鼠狼精啥的都不是稀罕事,所以,能混得开的阴阳先生,自然对处理这些真家伙有些经验和手段。
但古人又有言: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用在阴阳先生这个职业上是再贴切也不过了。为啥?你本身就是半吊子本事,再去跟人家硬干,那不是找死吗?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就算能耐不错也得给弄得非死即残,更倒霉的甚至被吓得终身疯癫,在大街上对着大姑娘脱裤子,对着老爷子撒尿,唉!也别奇怪,这都屡见不鲜了。于是,阴阳先生们在吸取了众多教训之后,便搞通了谈判这一项,也就是在每次遇到真鬼真怪之前,先尝试着给人家消消火,压压气,看看能不能用烧烧纸,陪陪罪,或是满足个啥要求不高的愿望来糊弄去。如果成了,那正好,皆大欢喜,自己乐得数钱,如果不成,再硬着头皮扛下去不迟,反正腿在自己身上,实在不行就撒丫子跑路。
“恳请原谅,恳请原谅……”范婆婆那压的很沉的声音依然在继续着,在狭小的屋子里不断打出一两阵回音来,两两交叠,此起彼伏,让众人听得都是汗毛倒竖,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额头都磕青了,范婆婆这才收了手,挤着一张老脸,笑眯眯的道:“我这诚意够了不?您要是觉得可以,咱们就这么定了,我范老婆子做个主,收回这三张纸人,您也退出他们的身子,过后多备些香烛纸钱给您送去,成不?”
“您看成不?”见四下里没一丁点动静,范婆婆只得厚着脸皮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人回答,两扇窗户的玻璃紧紧的封闭着,但那刚才被撑开的窗帘,却无风自起,被鼓的老高。
怎么搞的?范婆婆眼睛眨了眨,暗想道。照着往日的法事,做到这一步,鬼神们大多就给点面子,主动退让了。顶多自己事后出点血,烧点冥币纸钱罢了,可现在,对方却连是或否的准信儿都不给,把自己晾在这里,到底是意欲何为?
莫非是自个主动走了?
真的?可为什么总是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范婆婆绞尽脑汁的想着。
猛然间,神坛上的三炷香全部拦腰截断,砰的一声,香炉上爆出了一团火焰,熊熊烧灼之间,压在下面的三个纸人也全部被裹了进去,烧的连渣子都不剩了。烈火中,神坛开始剧烈颠簸起来,就像是开着拖拉机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驶过的感觉。
“不好!”范婆婆原本智珠在握的脸面顿时大惊失色,铁青铁青的。两条眉毛扭曲的都要拧出水来,不过她好歹是这方面的老行家,能力一般,但经验却是老道。当下当机立断,从袖子里摸出了三枚生满了绿色锈迹的铜钱,压在了神坛上。
“此钱非凡钱,五帝通宝钱!”范婆婆须发皆起。左右手同时使出了‘镇’字诀,指着铜钱大声吼道。可这一些列的动作却无无疑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是让桌子消停了几秒钟就是去了束缚力,反过头去看那桌子,却是跳的更欢了,将铜脸盆,香烛等等全部掀起,砸在地上左右乱窜,惹得田村长等人连连呼叫,躲闪不及。范婆婆更是因为年老体衰,一时招架不住,腿根子没站住,给推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瞧她那脸色,却没有半点疼痛的摸样,更多的,是畏惧,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畏惧!
“此钱非凡钱,五帝通宝钱!”范婆婆须发皆起。左右手同时使出了‘镇’字诀,指着铜钱大声吼道。可这一些列的动作却无无疑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是让桌子消停了几秒钟就是去了束缚力,反过头去看那桌子,却是跳的更欢了,将铜脸盆,香烛等等全部掀起,砸在地上左右乱窜,惹得田村长等人连连呼叫,躲闪不及。范婆婆更是因为年老体衰,一时招架不住,腿根子没站住,给推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瞧她那脸色,却没有半点疼痛的摸样,更多的,是畏惧,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畏惧!
“范婆婆,没事吧?”王老实蹲下身子扶住范婆婆道。
“没事没事,不打紧。”范婆婆摇头,就又从地上捡起了一枚刚刚坠地的铜钱,握在了手掌心。
“我扶你起来吧!”
“成,那就麻烦你了……”经王老实这一说,范婆婆屁股上的痛意立马传到了神经,不禁哎呦一声,没有阻拦对方搀扶起自己来。可这刚刚站稳了身子,范婆婆神色却再次一变,不知哪里涌出的狠劲,一把就将王老实扑倒,同时转过头对田村长等人声嘶力竭的喊道:“趴下,快趴下!”
“趴下?”田村长一时还没理解范婆婆这话的意思,站在那自言自语,幸好这小麻子他娘蛮机灵的,见机不对,也不管个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也学着范婆婆将他按倒,狗蛋他爹倒是利索,直接抱着头藏到了一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扇被田村长检查了两遍,三个栓子全部插上去的木门,‘嘎’的一声挣扎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一条细长的光线顿时刺进了昏暗的屋子里,悉悉索索的指甲摩擦声自门外的客厅传来,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空灵若现,让人胆战心惊。
“大嫂子,你太过分了,发什么神经呐!”田村长被人搞得灰头土脸的,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村长,他可是村长呀!正要近乎咆哮的和小麻子他娘理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声音打出了接下来的话。
嘎————门又裂开了一条缝,光线也跟着粗了一分。同时,范婆婆等人的瞳孔,也紧缩了一分。
“咯咯~”突然,一声冷笑回荡在客厅之中。
“啪!”“啪!”缓慢而有节奏的击打声,从门内传来,“啪”“啪”,门外有人,门外果真有人!而且那人正在敲门,“啪”“啪”“啪”。
听到了敲门声,田村长的胆气立马飙升,自信满满的表情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高低,只见他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指着范婆婆得意洋洋的笑道:“老婆子,不是我说你,不就是个人敲门吗?至于吗?来,让我看看,是谁过来了,呵呵,我差点忘了,指不定就是我家那口子带着镇里的医生大夫们来了。”说着,田村长就把手握在了门把上,准备拧开。
“不要开门!”范婆婆想要上前去拦,已经来不及了。进门前,她很小心的在门外贴上了一道黄符,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此刻,有了这道符咒,或许还能抵挡片刻,等自己琢磨出法子再对付不迟,但要是被这田村长现在去开了门,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老封建,家里有田有地,还不知道劳动干活,非要去四处坑蒙拐骗,下次等文青下乡了,第一个就把你打倒!”田村长厉声道。不过他并没有看见,此刻,正有一只手慢慢从门缝里伸出来,苍白而无力,然后是另一只,接着是头,身体,腰,一个人,慢慢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浑身的骨骼还发出阴森的断裂声,她挤地好辛苦,以致于她每挤出一个部位都要停顿片刻,终于,一个扭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门边的角落。
她面对着田村长,一动不动,周围的空气顿时凝固,寂静而另人窒息!
“谁,谁……你……你是谁?”田村长突逢惊变,给骇的舌头打结,说话都结结巴巴得了。
“咯咯,咯咯咯……”那东西慢慢转过脸,脖子处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终于,脖子发出清脆的“嘎崩”一声,她的脑袋倒向一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死寂的灰瞳透着死亡的绝望。颧骨深深凹陷,鼻子歪向一边,整张脸就像被巨大的外力撞击般扁平。
“娘哎……”眼见得此情此景,田村长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而床边的刘大少整个身子也是一怔,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力揪紧。鬼,真的是鬼,纯纯粹粹的鬼,这他妈要不是鬼,还有什么敢叫自己是鬼的?
“赶快躲开!”范婆婆又是一声提醒,自己则眼疾手快的对着女鬼的方向掷出了一把刚才法事剩下的青盐,准备给这东西迎头一击。可让她错愕的是,这把青盐刚刚飞出五指,那个女鬼却消失了,是的,完全消失了,于是范婆婆也只能看着那些满天繁星般散开的盐粒稀稀落落的砸到了墙壁上,徒劳无功。
“哪去了?”范婆婆绷着脸,神情紧张的左顾右盼,突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凉凉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撩拨自己的脸面,很痒很痒,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抓。范婆婆的心咯噔一下,嘶的声吸了口气,缓缓地抬起头,超房梁上望去。此刻,那个失踪了的女鬼,正头下脚上的吊在那里,面目狰狞,一对眼白狠狠的瞪着自己,两条黑色的长发顺着面部脱下,从眼眶中穿插下去,就像是一条从房顶拖拽而下的黑色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