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莫兰根本就睡不着,高竞家的床实在太硬了,她简直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睡的,她想念自己家里那张异常舒适的软绵绵的床。
而且昨天摔伤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脖子似乎也扭到了,临睡前也没用洗面奶洗过脸……总之就是一百个不舒服,好不容易挨到凌晨3点,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悄悄把放在她腰上的他的手拨开,便下了床。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他的身体旁边多了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手机,她料想一定是从他运动裤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但很明显这不是他的手机,高竞是不会用红色手机的,但好像这手机还无比重要,否则怎么会睡觉他还带在身上呢。而且,手机开着。
明白了,莫兰马上想到,这一定是那个所谓的“星光之箭”送来的礼物。她从乔纳那里已经知道了送手机的事,其实整个警察局都知道这件事,想要不传到档案室根本就不可能,这就怪不得他会如此重视了。
凶手的礼物。莫兰心头一阵兴奋。
她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另一个房间去,并关上了门。她不想把他惊醒,如果让这个死脑筋知道她在偷看他的机密档案肯定要发火的。
次日清晨7点,莫兰坐在高家的客厅里看电视,其实更早的时候,她已经出去过一次了,她想给高竞去买点吃的,也不知道他今天的身体状况如何,是不是还在发烧,想到他昨天的状态,她真有点担心,不过她相信他的体质还是很棒的,毕竟是从小受过专业体能训练的人,应该会比普通人恢复得快。
她现在只要想到前一天晚上,他痛得大汗淋漓躺倒在床上的场景就觉得难过极了,也恨透了那个射伤他的“星光之箭”,真想替他报仇。
清晨7点半,他终于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看见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便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他好像还迷迷糊糊的,脸色不是很好。
“我睡不着。”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她心里一松,便道,“你快去洗脸刷牙,然后出来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我好像退烧了。”他也笑着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问道,“有什么可吃的?”
“我给你煮了白煮鸡蛋,又买了肉包和橙汁。”她道。
“你出去过了?”他很感动地看着她。
“嗯。”她点了点头,随后抱怨道,“你家怎么会连一个鸡蛋都没有呢?太差劲了。”
他笑嘻嘻地转身走进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他向餐桌走来的时候,问道。
莫兰犹豫着,他会不会生气啊,但不说也不行。
“我偷看了你的……”她指了指他的裤兜。
这句话让他刹时僵在那里。
接着,他用眼神急切地问她,真的吗?真的吗?她用眼神很确定地回答他,是的。
他的反应果然很大,她不禁有些恼火。至于吗?不就一个破手机吗?
“嗯――你仅仅――只是偷看吗?”他坐下后,过了一秒钟,才斯斯艾艾地问道。
“当然不止,我把它拿出来玩了很久。”她没好气地说。
他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表情极其复杂。
“你干吗不叫醒我?!”他有些懊恼地问道。
“叫醒你,你会生气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再说,我喜欢一个人先研究研究。”她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可能生气?”他有些恼火地说着,然后又低声问道,“嗯,你一个人体验,感觉怎么样?”
“新鲜刺激,好玩。没几下,我就让它的秘密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莫兰得意洋洋地说道,想到之前的通话,她的确很得意。
他好像快厥倒了,愤恨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因为你睡得很熟。”
“你干吗不叫醒我?!难道我死了吗?!我不过是在发高烧而已!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把我扔在一边自己干呢?”他差不多要朝她喊了。
他突如其来的火气让莫兰很不高兴。
“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不就一个破手机吗?”她把那个红色手机,“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说。
他瞪着那个手机,一时间好像没反应过来。他看看莫兰,又看看桌上那手机,随后嘴角慢慢向上翘起。
“是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温柔地说了一句,接着便笑起来。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莫兰真搞不懂他。
她斜睨着他,等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好不容易忍住笑。
但是好像是故意不让她看到自己仍旧在笑,他忽然转身走进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肉包、橙汁和鸡蛋拿出来。
“好,你说吧。”坐定后,他道。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他就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好开朗啊,莫兰仰头看着他,虽然她很喜欢看他开朗的样子,但是她觉得他好像在笑她,所以心里有些迷惑。
“今天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说的却是另一句: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锁在我家里,永远不让你回家。”
莫兰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几分钟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好,你说吧。”他道。
“我给星光之箭打过电话了。”莫兰道。
这句话让高竞大吃了一惊。
“你从来没想到要给他打个电话吗?”莫兰问道。
高竞摇了摇头,这一点他的确从来没想过,最主要他根本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他也不想听到对方那阴阳怪气的口吻。
“你跟他说了什么?”高竞好奇地问道。
“我发现那里面有一个神州行的手机号,我只是想试试看,所以就打了过去,一开始他很吃惊,但马上就问我,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说不是,我就是高竞,我说我在这个电话里装了一个‘性别倒转仪’,这是警察局一种新的刑侦设备,这种设备可以过滤掉所有伪装的声音,还原说话人本来的声音,但是在性别上会出现倒转的情况,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女人,电话里听到的就是男人的声音,如果你是男人,听上去就是女人的声音。我对他说,他听到的女声,其实是男人,而如果我听到一个男声,就说明对面是个女人。”莫兰的谎话真是叫高竞叹为观止,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得不感叹跟这个看了20多年电视剧的小人儿比,他的想像力是差了点。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禁要问。
“我想先把他弄晕再说。你猜他的反应是什么?他立刻挂了电话。”
高竞一惊,这说明什么?
“高竞,我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个女人。”莫兰道,“因为她被我唬住了,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才会这么做的,这是她的应激反应,所以才是最真实的。”
“后来呢?”高竞好奇地问道。
“几分钟后,他又打来电话,因为我转成震动的了,所以你没听见。很有趣,这次我听到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她把我说的当真了。”莫兰格格笑起来,“但是她当然没有问我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她开始跟我讲话了,她好像准备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后来呢?”高竞的胃口被吊得老高。
“我们就聊了起来,她好像对你有些生气,她说,你背弃了承诺,本来答应永远不关手机的,但是昨晚他8点三刻打电话过来,你却关了手机。我忽然发现,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有点……怎么说呢,但不是喜欢的感觉,所以我打算试试她,我说我现在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我是用你的口吻说的哦,就是那种很保守很含蓄的口吻,而且说完之后,我停顿了一秒钟。”莫兰一边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橙汁,一边眼珠一转,“于是,她相信了。她问我,你们在干什么?”
“你怎么回答?”高竞咬了一口鸡蛋,都忘了吃了。
“我说这是我们的事。不必告诉你。”莫兰说。
高竞注视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接着,她好长时间没说话,于是我就说话了,我谢了他,我说,要不是他,我不会明白真爱究竟是什么,我本来以为真爱不过是两个人活着的时候住在一起,死了以后埋在一起,现在发现却并不是这样。”
话题还真煽情,高竞都听呆了,他不明白莫兰为什么要跟凶手谈这些。
“她怎么说?”
“她问我,那么所谓的真爱究竟是什么?”
“那你怎么说?”
“我说,是无所求。接着我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挂了电话。”莫兰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究竟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他实在不明白。
“我只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个女人,我觉得只有女人才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而且,我要知道究竟什么话题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高竞,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总有一个话题是会让一个人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还会忍不住多拿一会儿电话,多听一会儿。比如,下毒犯,就会对别人的下毒经历很感兴趣,比如强奸犯就会对别人的强奸经历很感兴趣。所以,我在找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以后说不定就可以拿这个话题套住她,这应该有助于你找到她打电话的方位,不是吗?如果我发现她对情感话题不感兴趣,我就会马上改变话题。现在我知道,她对此真的很感兴趣,她一定在感情上受过伤,并且这个问题应该至今仍然令她相当困扰,她肯定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倾诉,并且一直在求证些什么,我发现她是个情感丰富的人。”
原来这些看似跟案子完全搭不上边的话里面还有那么多陷阱在里面,高竞不得不佩服莫兰谈话的技巧。
“你从哪里听出她情感丰富。”
“她的沉默。”莫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说完话后,她的沉默,让我发现她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说话是可以伪装的,但是适当时候的停顿和沉默,说明她在感受和思考,这常常是最真实的内心表现。”
可是,高竞怎么觉得跟莫兰说话的人不大像平时跟他通话的星光之箭?怎么回事?这个电话为什么不在星光之箭手里?于是他问道:
“接下去呢?你们的电话就这么完了?”
“哪儿的话。大约过了20分钟,他又打电话过来了,这次换了个男的。跟前面那个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莫兰喝了一口橙汁,“我可以肯定完全是另一个人,这次的来电显示看不出号码。大概他做过手脚了吧。”
“他怎么说?”高竞急切地问道。
“他说喜欢我。”莫兰嘿嘿笑起来,“真恨不得立刻飞到我的身边来看我。”
这回是星光之箭了,高竞想,这就是他的口吻。
“接着,他问我伤得怎么样?我说,还可以。接着他问我治过了吗?我说治过了,就按照你的方法治的,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只是逗逗你,想叫你更疼而已,哪有这么治伤的?他在那里洋洋得意地大笑,当时我的确很生气,我都想骂人了,但是我忍住了,就是这个一秒钟不到的沉默让我露馅了,换作你,你会怎么反应?
“我会跟他说,我是骗他的,我根本没用他说的方法。”高竞冷静地说,“不过,他是在试你,其实这方法很有效,我马上就不痛了。”
“我没你那么冷静,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所以我露馅了,于是他问我,你是他的女朋友吧。我说是的。”
高竞听到莫兰向别人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又禁不住内心一阵喜悦,但他又有些疑惑,她是不是仅仅只是在跟星光之箭玩花样啊?
“他问我,你心疼他了?我说是的,”莫兰注视着面前的橙汁,高竞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里一动,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想分辨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但他一时分辨不出,只听到莫兰继续说下去,“我非常心疼他,我整夜都睡在他旁边抚摸他,亲他,我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我说他睡着的时候像孩子一样天真,像棉花糖一样软……”
这几句话听得高竞心惊肉跳,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但莫兰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跟凶手的通话游戏中,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他听到这里忽然就火了,他骂我是贱人!死贱人!我觉得他几乎要摔电话了,他说他如果找到我,一定要剥我的皮,吸干我的血,还要让我在死前受尽折磨,接着他突然又安静下来,问我,你最喜欢他什么?我反问他,你也喜欢他吗?他开始向我撒娇,说嘛说嘛,他就是这样的语调,我都无法形容,我说,我最喜欢他的……,”
高竞盯着莫兰,真想催促她快点说下去,他现在对星光之箭没兴趣,只想听听她下面究竟要说什么,他焦急地等着她,哪料她居然停下来,悠然地吃起鸡蛋来。真是个小坏蛋,明明就是在折磨我嘛。他强忍着催促她的念头,硬是什么也不问,眼睁睁看着她把一个鸡蛋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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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接着,她终于开口了,“我最喜欢他的,手。”
妈的,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要命!高竞只觉得一团火从腹部窜了上来。可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她根本没有看他,继续说了下去
“他问我,你知道我最喜欢他什么吗?我问,是什么?他说,是他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他本来想杀他的,但是,因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软了下来,我几乎都站不住了,我不忍心了,但是我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懦弱,所以在那天,我杀了另一个人作为补偿。”高竞心头一惊,莫兰停了一会儿才说下去,
“我没有接他的口,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我问他,英文字母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听到这句好惊讶,他问我,高竞把这告诉你了?我说是的。随后我问他,可以不可以把齐鲁街你留下的游戏线索告诉我?我很感兴趣,但是高竞不肯说。”
高竞再度吃惊地注视着她,心道,真有你的,我不告诉你线索,你就直接去找凶手要,真是了不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说了没有?”
莫兰朝他微微一笑。
“他的回答很有意思。他思考了一下,然后说,线索我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发图片给你。后来,他果真把图片发给了我,我已经把图片发到我的手机上了,你休想拿走!”
“我知道了。你的本事可真大!”他没好气地说。
“但是,”莫兰的眼睛闪闪发光,“你知道他这么做说明什么吗?
“什么?”高竞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能告诉我线索,却把图片发给了我,这说明,他希望我知道线索,可是,不想通过语言表达告诉我。这正说明,线索中,有些东西,通过语言表达就能破解。也就是说,有些东西,一旦念出来,就会暴露它的秘密。”
她的话让高竞心头一亮,现在他发现要比说话技巧和使坏的本事,星光之箭遇到莫兰可算是棋逢对手了。星光之箭实在是太不了解她了,稍不留神可能就着了她的道。
“比方,我只是打个比方,有人被杀了,死的时候,他的手里拿了一个空酒瓶,如果光看现场照片,你可能会认为他死前正喝酒呢,可是,如果念出来,就会有不同的感觉,不同的解释,也许,他拿了一个酒瓶根本不是因为在喝酒,而是想说明凶手是一个名字中有‘瓶’字的人,这些只有念出来才能知道。”她说。
真棒!高竞很想上去亲亲这个漂亮聪明的女侦探,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准备继续听她说下去。
“你跟他的电话后来怎么样了?”他问道。
“后来他问我,就是因为你,他才关了手机的对不对?我说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他说,一定是的。他想安静地跟你在一起,为了你,他拒绝了我,所以他要付出代价。我问他究竟是什么事?他说高竞知道的。接着电话就挂了。”莫兰说着回过头注视着他,“高竞,他对你的感情很不一样。”
高竞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他真恨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状况。
“没有吧。”他嘟哝了一句。
莫兰斜睨了他一眼,说道:“现在我猜想凶手可能是两个人,很可能是一男一女,女的出生在相对正常的家庭,感情受过创伤,但比较理智,在性取向方面,她应该比较正常,我估计她是因为爱着那个男的,才会跟那个男人一起干的,而那个男的,我认为他一定有一个非常凄惨和不能跟外人说的童年,他对你的感情不一样,我觉得,他既爱你也恨你,而且两种感情都非常强烈。他一定早就认识你。”
她很感兴趣地注视着他,忽然笑道:“我没想到你如此招人爱,居然有人会因为你而杀人,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
“我哪有。”他轻声道。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这就是你至今不给这电话加监听设备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会在电话里不断跟你调情。你不想让别人听见,是不是?”
又被她猜对了,高竞的确有这种想法,他不想成为警察局的笑柄,这种事传起来最快了。而且他认为监听电话并不能抓住这个人。
“我其实早就猜到凶手可能是两个人。”他避开了她的问题,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现在还不能肯定究竟是否有个是女的,单凭一个电话还太薄弱,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是,大探长,你就慢慢自己琢磨吧。”莫兰望着他笑,不再说话了。
此时,她已经吃好早饭,整装待发准备回家了,看到她一副急不可待想离开的样子,高竞的心里非常难过,现在他可以肯定,刚刚她在电话里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骗骗星光之箭而已,当然,也顺便骗骗他,她根本对他一点都不留恋。
他本来以为经过昨晚的厮守,她会成为他的女朋友的,但现在看来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低头吃着东西,假装没看见她那归心似箭的模样,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莫兰,我想过了,关于我妹妹那件事,”他低头继续吃东西,“你还是忘了吧。”
莫兰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不打算跟她谈了?”她很吃惊。
她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好,先前的开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你怎么了?”她回到桌边看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工作,去逼迫她回忆那些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而已,我不想做个自私的哥哥。”吃完最后一口肉包,他若无其事地说。
莫兰看着他,这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高竞该说的话,以前他可是个很负责,很尽职的警察。
“高竞,你不想破案了吗?”她问道。
“我想。但是我可以通过别的手段。”他塞了根烟在嘴里,点上后,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不想让她也讨厌我,我现在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她也不理我。”
她困惑地看着他,被他语调中的隐含的悲伤所吸引,她不禁又回到了座位上。
“高竞,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对头。”她轻声问道。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爸是生病死的。对不对?”他一边吸着烟,一边走到窗边朝下看风景。
“对啊。”
“其实他是车祸死的。那天我跟他一起出去,我硬要他到对面去给我买个飞机模型,他不肯去,我很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他背对着马路摔了一跤,正好来了辆车,结果他就当着我的面被车撞死了。”他回过身来,很平静地说下去,“从那以后,一直到死,我妈一直都恨我。她老是说我是害人精,从来不正眼看我,从来也不碰我一下,总是躲我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瘟神一样。她还老是为难我,什么让我难堪她就让我做什么,比如,那时候,她生病了,她手里明明有钱,可是她就弄了张名单给我,让我一一向他们借钱,结果人家看到我就躲,我真恨做这种事。虽然她表面上还是朝我笑嘻嘻的,但她总是做难吃的东西给我吃,我怀疑她是故意的,但我总还是吃得最多,我希望我这么做能让她有一天能发发慈悲,饶了我,但是她没有。”
高竞的往事让莫兰听得喘不过气来,她大气不敢出,听他讲下去。
“住院后,她一直朝我发脾气,有时候还当着别人的面骂我,几乎看见我去一次就骂我一次,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对,我成了整个病房里最可笑的人,所以我后来就不去医院了,结果她自己又打电话求我去,我去了,她对我说,让我照顾好我妹妹,我答应了,那是她死的前一天,她叫我第二天还去,但是我没有,我其实那时候已经非常讨厌她,恨她了,我根本就不想见她,我对她已经没感情了,可是,当我知道她自杀后,我还是感到很难过,她死了以后,我还是觉得很空虚。后来我回去整理她的东西,发现她藏了几双应该是买给我的新鞋在衣柜里,看尺寸就知道是很多年前的了,她从来没拿出来给我,也没告诉过我,所以我想,虽然她恨我间接害死了我爸,但也许她并非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听着高竞娓娓道来,莫兰真没想到到,高竞的青少年阶段居然是在如此压抑的家庭气氛中度过的,她真恨那个狠心折磨儿子那么多年的妈妈,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有多难过吗?高竞的父亲去世时,高竞才13岁,父亲的死虽然他有责任,但那也是无心之过,而且在那之后,他自己心里一定尝够了后悔内疚的滋味,想不到不曾有人给他一丝安慰,却还要成年累月地接受至爱亲人的冷暴力,那时候他一定孤独极了,想到这里,莫兰就感到心痛不已。
“她死了以后,我几乎跟我妈那边的亲戚都不来往了,因为她们好像都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妈跟他们说过我什么吧。我只跟我爸的两个弟弟来往。我妈死后,多亏这两个叔叔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是扛不下来的。结果,就在我妹妹出事前的一个月,我的两个叔叔都出了事,都是因为我。”高竞回到自己的座位,静静地抽着烟,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
“我请他们两个晚上来吃饭,结果一个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另一个则被人用刀捅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从那以后,我的两个婶婶都不理我了。所以,我的亲戚就只剩下高洁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工作去逼迫她。希望你理解。”
虽然,说起往事,他显得很平静,但莫兰还是从他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他对亲情的强烈渴望,他是个很想要家,想要有归属感的人。
“高竞,这些都不能怪你……”她试图安慰他,但马上就被他打断了。
“我是个害人精,莫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停顿了一下,“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诉苦,我只是突然心情不太好……”
她没有说话,感觉他正沿着内心的螺旋楼梯往不见尽头的黑暗深渊徐徐前行,只要看看他那缺乏活力的眼神和灰败的脸色就不难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糟,难道是因为我要走了,他才突然间情绪大变的?她暗自思忖,也或许是无意中提起的往事根本不能帮他缓解痛苦,只是在揭他的伤疤?
“最近几年,我尤其不顺心,其中最大的打击是……”他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向别处,不说话了。
难道是我结婚?莫兰猜想道,同时等他说下去,但他没有。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他忽然释然一笑,催促道。
她看着他,她已经看出回忆这些不顺心的旧事让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这些事不仅长期在他的内心折磨着他,现在还令他丧失了最起码的斗志和自信心。看着他隐忍而假装轻松的样子,她真想抱着他,痛哭一场。
但是她忽然记起父亲以前曾经跟她说的一句话,安慰陷入绝望的人,最糟糕的方法就是陪着他哭,因为你这样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所以,她忍住眼泪,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她决心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要看到他笑。
这时候,她想到包里有一块巧克力。
她从包里掏出那块巧克力,走到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想吃巧克力吗?”她问道。
“不想吃,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他看着她,困惑地答道,完全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看着他笑起来。
“你会爱吃的。”她说着,剥开锡纸,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入自己的嘴里,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身上,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同时把巧克力送到了他嘴里。
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莫兰感到他的手臂猛然搂住了自己的腰。她努力想从游戏的角度来体验这个等待多年的亲吻,她不断地用自己灵巧的舌头跟他在有限的空间抢那块小小的巧克力,但还没等到那块巧克力融化,本来针锋相对的她已经渐渐处于了从属地位,从他体内迸发出的热情和缠绵让她惊骇万分,虽然是白天,但她感觉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关了灯,于是整个世界都暗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深情投入和强烈索求,渐渐让她失去了听觉、嗅觉、理智、呼吸、和心跳,那已经不是游戏了,是货真价实的吻,他的睫毛轻轻刷过她的脸,软软的皮肤上透出几分野蛮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喘着粗气注视着他,虽然整夜未眠,肩伤犹在,又才刚刚获得空气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但是她还有话说。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擦去他嘴角的巧克力沫。
“怎么样?”她问道。
“好吃。”他眨着眼睛,笑着说。
“高竞,”她勾着他的脖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你记住这滋味,你要记住,你这辈子不仅吃过苦,也尝过甜味。懂吗?”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懂了。”
接着,他闭上眼睛,微笑着说:“还有没有巧克力?”
她没有回答,他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稍后,他们站在门口没完没了地告别。
“你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当作不认识,好吗?”他温柔地问道。
“好。”她道。
“你要离我远点。我不想你出事,他一直在窥视我,我不想他看到你。”他道。
“知道了。”她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她的确是归心似箭,因为他们磨磨蹭蹭在门口已经有十多分钟了,他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而且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说什么。
“我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很严肃地注视着她。
“什么事?”莫兰好不容易忍住一个哈欠,她的确是太累了。
“你,会经常买巧克力吃吗?”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
“嗯,我很喜欢吃,当然会买。”她朝他眨眨眼睛。
他傻笑起来。
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就让他如此开心,这更表明这些年来他有多孤单,他有多需要她,想到这儿,她又感到十分心酸。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我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了。”他道。
“哦,是什么事?”看到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莫非……
但他一开口却让她大失所望。
“齐鲁街那件案子的资料千万不要外传。”他一本正经地说。
真是白亲他了!她觉得真失望。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终于打了个哈欠,“好吧,我要走了,我累了。”
“好的,路上小心。”他低声道。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但刚走出没三步,他就一个箭步跨出门把她又拉了回来,随后重重关上了门,这动作极其迅猛,把她的瞌睡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把她顶在门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莫兰心里一喜,差点笑出来,他终于提出这一百年也开不了口的要求了,原来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就为了说这句话。因为太开心,她差点就一口答应了,但她忽然想到,他好像还有重要的三个字没当面说过。
“为什么我要当你的女朋友?”她反问道。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他的回答是:“我不是说过了吗?而且你心里也明明知道啊,为什么一定要我反复说呢?”
真是个笨蛋!你的女朋友,我想听,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吗?
“有位名人说,爱情不当面说出来,就等于没有。”她憋着气盯着他说道。
“是哪个混蛋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完全是胡说八道。”他立刻反驳。
“是我爸。”她道。
他顿时住了口。
“你忘了我爸是名中医了吗?”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跟他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为什么他会这么不开窍呢?但是她没料到他会接下来说出下面这番话。
“莫兰,”他很诚心诚意的语调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现在工资加上奖金,再加津贴,大概每个月可以挣五千到六千块,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钱,我从没注意过工资单上的数字,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他们是打在一张银行卡上的,以后我可以给你看,除此以外,我们的福利也不错,逢年过节总会有些奖金和东西发,我没什么开销,从来不出去玩,既没时间,也没人跟我一起去,车的费用单位可以报销,我的中饭可以在单位吃,除了买点晚饭什么的,我几乎没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最主要的是,我现在没什么负担了,高洁也嫁人了。”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现在是有能力跟你谈恋爱的。我知道这些钱并不是很多,也许帶你到外国去旅行还需要等一两年才行,但是我想在平时,只要有时间,我是有能力约你出去玩的,也有能力可以给你买点真正的礼物。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莫兰,我是真心的。”
莫兰望着他,这可是她听到的最特别的告白了,报收入。跟这番话比起来,那三个字听不听已经无关紧要了。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摆脱贫困的阴影,终于可以有自信地跟她说出这句话,她真的快流泪了。其实,她何曾在乎过他有没有钱?她很想说,就算出国旅行,也不用花你的钱。但想了想,为了他的面子,还是顺水推舟吧。
“好吧,给我100块钱。”她摊开手向他讨。
他立刻从裤子的后插袋里掏出钱包,拿了张百元大钞给她。
“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高竞,我会保留好的。”她说着把钱塞进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那半块巧克力塞给他,“这是我给你的,不过……”
她忽然决定找件事难为难为他,她一想到自己的要求跟他刚才的“齐鲁街”有得一拼就想笑。
“什么?” 他很紧张。
“帮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什么事?”他急切地问道。
“帮我去查一下图书馆里有哪些人借阅过《毒物科学》这本杂志,如何?”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在说,这算什么要求啊?
“我帮你查了你就到当我的女朋友?”他傻气地问道。
“不,是你的女朋友在求你办事呢!”她甜蜜地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去查。”
“要快点哦。”她提醒道。
“嗯。”他点了点头,随后有些难以相信地问道,“你真的从现在开始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莫兰?”
“我几时骗过你?”她反问。
不料他却朝她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好吧,我有时候是会说些小谎,”他的目光让她有些心虚,她以争辩的口吻说道,“但在这种事上,我从不撒谎。”
见他半信半疑。
“给你按个手印吧。”她顽皮地说道。
“什么意思?”他很困惑。
她舔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随后撩开他的衬衫,在他的胸口一按。
“好了,成交!”她道。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成交。”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