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竞回到凶杀科办公室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11点。
他刚跨进门,下属王义就急匆匆奔上前来,用一种紧张不安口吻低声说道:
“头儿,有你一个邮包。”
“邮包?”他皱了皱眉,从王义脸上的表情他看出某种不祥的征兆。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果然发现自己桌上有一个密封的牛皮纸大信封。他立刻明白为什么王义会紧张了,因为在牛皮纸信封上,有人用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星光之箭致高竞探长的礼物”。他抬头扫了一眼王义,这时候他发现,整个凶杀科办公室的人都已经围拢在了他的桌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里的信封上,高竞想,也许在他到达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捏过信封里的东西了。
会是炸弹吗?他把信封放在耳边听了听。应该不会。
如果有不明危险物的话,大概其他人早就发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信封里的东西,扁扁的,硬硬的,感觉好像是个手机。
他并没有马上拆开信封,而是先看了看信封表面,没有邮戳,没有地址,也没有写明其它信息,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是有人专程送来的。
“是谁送来的?”他问道,心想凶手总不会自己送来吧。
果然,王义答道:“是个小孩,刚刚已经盘问过他了,他说是有个男人给了他100元钱叫他送到警察局的高竞探长手里。小孩描述那人的外貌是络腮胡子,戴着眼镜,背还有点驼。”
很明显,凶手化了妆,高竞一边想着,一边动手开始拆那信封的封口。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他能感觉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正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过来,。
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只漂亮的红色手机来。
他感觉所有人似乎在瞬间都松了口气,接着紧张的空气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逐渐散去。
高竞预计凶手送他手机的目的,是为了跟他联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手机表面的“ON”按钮,手机嘀嘀咕咕响起一阵启动时的声音后,便马上安静了下来。
接着,他又重新审视信封上的那行黑字,“星光之箭致高竞探长的礼物”。
凶手称自己是星光之箭,高竞倒认为颇为贴切,虽然案发当晚天上有没有星星他没有注意,但至少他知道两件案子发生的时候都没有下雨,所以凶手这么称呼自己,很可能是在告诉他,“他”的作案习惯就是在不下雨的夜里,下一次凶杀也会发生在同样的自然条件下。但高竞认为,这仍然只是凶手自我欣赏的一个称谓而已,谁都知道,星星毕竟不是电灯,无法完全把现场照得通亮。
就拿第一件案子来说,要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百发百中射穿被害人的身体,而没有射偏一枝,怎么说都需要一定的光线,毕竟这不是武侠小说,高竞认为现实中不存在闭着眼睛就可以射中目标这样的神话,所以凶手一定还带了别的装备,可以让他在黑暗中看清楚前方目标的装备,比如,夜视镜。
这时候,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在第二件案子中,房间里的电灯完好无损,但他们进门时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是凶手临走时关了灯,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开过灯?但是,如果房间里黑洞洞的话,两名警员会毫无戒心地进入这个房间吗?所以说,凶手还是开过灯的,但这又不符合“星光之箭”的名号,按照凶手的这个称谓,他应该是在自然光下完成整个过程的。所以,这就非常矛盾。高竞正为此想着种种可能性,红色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铃声居然是邓丽君的歌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这温柔甜蜜的歌声现在听来却给人带来一种异常诡秘的感觉。
高竞接通了电话,却没有人说话。
“喂?”
没有回答。
“喂?”高竞再次开口。
接着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声音紧张而低沉。
高竞心中一凛,难道这是凶手的声音?可是电话是对方打来的,他应该知道我是谁。他怎么还会问这个问题呢?
高竞没有作声,等待对方说下去。
“谁在那里?”对面又问了一声。
按理说,如果一直得不到回答对方应该挂机,但是,那边一直没挂。
高竞仍然沉默着,现在他开始竖起耳朵使劲听电话里的背景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听上去不象在室内,绝对应该是在室外,但应该也不是在马路上,因为周围没有汽车的声音,高竞觉得很可能是在郊区野外,或者是,公园里。
他的心往下一沉。
接着,他听到一阵清晰的歌声,仍然是邓丽君的《甜密密》,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说话,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忽然,有个短促的,但是极为清晰的,如弹簧一般的声音从他耳边擦过,“嗖”———,高竞感到浑身一震,接着又是一声,“嗖”!
“嗖”——
“嗖”——
闪电般的速度,尖锐而清晰的音效,不知道响了多少下,接着,声音戛然而止,高竞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的男人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喊,声音已经完全走了样:
“你――是――谁?”男人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没有回答,只有邓丽君的《甜蜜蜜》再度响起。
接着,对方挂了电话。
高竞豁然明白了。
这是一段录音!去年7月的密林谋杀案的现场录音!可惜他来得及录下来。
他站起身,把手机交给王义,高声说:
“调查一下刚刚那个来电。”
他话音刚落,红色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短信。
高竞看见荧屏上出现一行字:
“星光之箭即将行动,准备好了吗?”
警察局饭厅内,高竞跟余男正面对面讨论今天的手机留言,突然乔纳端了个餐盘匆匆跑过来坐到高竞的身边,余男的对面。
“喂!我要坐你们这儿,没意见吧!”她劈头问余男。
“你都坐下了,还问什么?!”余男有些意外地看着乔纳,他早就认识她,多年前他曾经为乔纳的丈夫作过心理辅导。
“有事吗?”高竞回过去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乔纳,余男猜测,高竞知道乔纳的突然出现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事怎么敢跟领导们坐在一起?”乔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然后清了清喉咙,“我是想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想法。要听吗?”
余男和高竞都吃惊地看着她。随后,余男发现高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你说说看。”高竞道。
“听好了。第一,因为射箭没有声音,就像文艺表演,可能凶手在追求一种情趣,他想在完美的表演中,欣赏对方慢慢死去。大概杀人的时候还有音乐伴奏。”乔纳一字一句念着这段话的时候也像在文艺表演,不过很拙劣,因为这些话一点都不像是她说的,余男很诧异地看着她,随后他注意到高竞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第二,他是个光棍,没女人,喜欢找乐子,也喜欢找刺激,所以才会他妈的会找警察下手。第三,他自己有房子,可以在那里练习射击,他要不是在家训练就是在乡下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因为在训练场练那玩意儿,八成会被抓住。”
现在余男听出来,乔纳已经把某人的话翻译成了她自己的语言。但余男更感兴趣的是她说话的内容,的确很有意思。
“说下去。”余男道。
“急什么!这段很难说!知道吧。”乔纳不耐烦地说,“第四,他大概30岁左右,小时候杀过猫跟狗,并且受过军事训练,否则,他不可能下手又准又狠,又会自己制造武器。还有在公园消失得那么快,可以无声无息地站在一个警察背后袭击,这是经过训练才会有的能力,不是玩了电子游戏才后自学成才的结果。”
乔纳呆板地念着,后半段又成了未翻译的原文。
是谁说的?难道是莫兰?那个看上去挺漂亮的小姑娘有这样的分析能力吗?以前乔纳可没跟他提过莫兰有这特长,连高竞也没有说起过。
但是,的确说得很有道理。余男想。
“第五、因为案子是经过预先设计的,所以他一定去过好几次现场,可能事先排练过,所以他一定买过携带很方便的靶子或者假人之类的东西模拟练习过,因为他不可能每样东西都自己做,所以可以查一查这类东西。第五,”乔纳喝了口汤继续念下去,“他杀人后会去嫖妓,因为杀人会提高荷尔蒙,可以查查附近的妓院,第六,他可能犯案后一连几个小时呆在现场,他喜欢看到警察为他的作品焦头烂额。所以看看附近有没有哪个地方有录像资料,仔细看,他的表情跟别人不同。我的妈呀,总算说完了。”
乔纳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我的见解怎么样?”她大声问余男。
“很有一套,是你自己想的吗?”余男问道。
“那还用说。因为想得太多,我还叫我表妹作了记录。要吗?”乔纳瞅了一眼高竞,粗声问道。
高竞朝她伸出手,乔纳把那张纸放在他手里,高竞把它放进了口袋。
他们两人这无声的举动,让余男确定,以上乔纳说的就是莫兰的见解,否则高竞不会有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如果换了别人对案子说三道四,他早就说话了。于是,余男问道:
“你表妹最近怎么样?”
“心情不错。”乔纳已经开始低头吃饭,“快嫁人了。”
高竞一下子就被呛到了,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两人故意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继续说下去。
“嫁给谁啊?”余男问。
“她老爸给她介绍了个法国人,听说法国男人对他的女人,每天至少要说100遍我爱你,妈的,真恶心,可是怎么办呢,我那表妹就好这个。”乔纳若无其事地啃着一根鸡腿。
“这么说她真的准备离开中国吗?”余男瞄了一眼在旁边一声不吭吃东西的高竞。
“那当然,她很想她爸妈,再说那小子也不是外国人,是个住在法国的华人,他们已经通过电话了,好像谈得还不错,大概过几天她就要去办签证了吧。”
高竞放下了筷子。
乔纳凑到高竞的餐盘前,忽然哈哈笑着举起自己那个鸡腿,说道:“头,你没点鸡腿嘛。所以我说,有一腿跟没一腿就是他妈的不一样啊。你看看你,用我表妹的话说就是,瘦了。”
“我吃完了。”高竞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余男望着高竞离去的背影,答道:
“你别再刺激他了,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什么?你是说他的重要部位出了问题?”乔纳紧张地问道。
余男看着乔纳的表情。
“别胡说了。”他哈哈笑起来,“他强壮得很。”
高竞感到心灰意冷。
他离开饭厅,直接走出警察局,来到大街上,刚才乔纳的话还像一把大榔头那样在咚咚敲击着他的心脏。她要嫁给法国人!她要嫁给法国人!他们已经通过电话了,她就要去办签证了。她想她的父母,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他没理由怀疑。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她。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在那个生日派对上自己会单单找上她,当时在整个派对上至少有30个年轻女孩,为什么就偏偏看到了她!如果当年看到的是别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他也许早就结婚了,即使没结婚,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他愤恨地想,这辈子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为什么会认识她!
这时候,他禁不住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天他究竟为什么会去她那里,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他到别墅的时候,梁永胜还没回家,她正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口看楼下的人打架,看见他来,她回过头微笑地朝他招招手,“快来看,快来看,他们打起来了。”
窗口的地方并不大,她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于是他只能站在她身后朝外面看,为了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她身上,本来只是无意的举动,但后来他不知不觉就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并用手在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于是,刚刚还是一脸兴奋地在向他介绍楼下战情的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有那么几秒钟,她仿佛陷入了茫然,她任由他的头发蹭她的脖子,任由他整个身体越来越热切地贴在她身上,随后她忽然说了一句,“打完了”,便立刻闪到了一边。
接着她神态自若地看着他,笑盈盈地说:
“永胜说要请你吃饭,谢谢你上次帮他的忙。他还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他对你真好。”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他为自己的一时意乱情迷感到羞愧难当,同时也明白了不应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每次想到这个词,他都感到一阵心痛。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幻想这一功能,可是碰到她后,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幻想家。
自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越界行为,其实之前也没有,他后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他会如此失控。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他又不禁想到那几年发生的事。真是一言难尽,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哪个人像他经历得那么多。
就是那些事耗尽了他的精力和眼泪,让他离她越来越远。不能解释,也说不出口,他该怎么办呢?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变得无可挽回外,他还能怎么办呢?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要跨越那道坎,实在太难了。而且每次等到他准备说的时候,她已经不愿意再听了。一想到这些,沮丧和绝望再度让他感到身体失去了重量,他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口袋里的手机果然响了。
又是那首熟悉的甜蜜蜜,现在高竞对这个曲调已经非常熟悉了。他自嘲地想,凶手还真是体谅我,知道我现在心情差,所以给我找点事做。
他接通了电话。
“喂?”高竞首先说话。
沉默一如往常。高竞本来以为又会是一段录音什么的东西,但是,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
“你好。”听不出男女。
对方居然回答了。高竞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但随即又松了下来,我这么起劲干吗,他对自己说。在他心情很糟糕的时候往往会很放松。
“你就是那个星光之箭?”高竞随口问道。
“对。”对方答道,声音很含混,高竞估计对方用了变声器。
“你终于开口了。”
“总不能让你太寂寞。听你在电话那头,不断地跟我打着招呼,我心里真痒痒呢。忍不住就要搭腔了。”对方的语调很怪,令高竞想起娘娘腔的理发师。
“有事吗?”高竞问道。
“这个电话被监听了吗?”
“还没有。”高竞说,“你还怕被监听?”
“我讨厌我们的私人电话被别人窃听。”凶手一本正经地说。
听上去他还蛮在意我的,高竞想,现在也只有凶手对他还有点在乎。
“你在哪里?”他问道。
“我在哪里?我就在你身边,我看到你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只手插在腰上,站在便利店门口。没说错吧。”
对方说得分毫不差,高竞马上回头四处张望,但是他没在自己周围看到可疑的人。
“别企图找到我。”对方说。
“我对你很好奇。”
“这我能理解。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凶手似乎在微笑,“说实话,你的衣服很有品味,我最喜欢跟衣着得体的人说话了,感觉对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我尤其欣赏你衬衫下摆的特别圆弧,和裤子上的暗花条纹,真是太别致了,谁为你买的?”
他带了一个高倍望远镜,高竞想。而且对服装很感兴趣,所以他可能正从事服装行业,或者很喜欢买名牌。要不,他就一定是个娘娘腔。
“你的废话还真是多,其实这些衣服都是我从地摊上买的。”高竞轻描淡写地说。
“别骗我了,我看得见衣服的牌子和标记。”
绝对是个高倍望远镜。
“那你就说说吧,是哪些牌子?”
其实高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他很少注意这些。但是他知道通过对方说的话,他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哦,这有何难?”凶手嘻嘻笑着,说,“你穿的是……”
忽然,他停了下来。
“你是想测试我对品牌服装的鉴别力吗?这种事我一般要等到对方死后才会干。”凶手用品红酒的口吻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机会亲手鉴别你身上每件衣服,我相信它们件件都是精品。但是现在,我先要懂得远远地欣赏它们。”
“找我有事吗?”高竞问道,他可没心情跟凶手聊天。
凶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略带得意地说:
“喂,我发现你很憔悴,脸色很差,是因为我吗?如果是为了我,我深感抱歉。”
高竞没有搭理对方的话,问道:“你带那玩意儿了吗?”
“什么?”凶手有些意外。
“我当然指的是你的武器。那些该死的箭。”
“你想派人包围这一带,然后进行彻底搜查?你是想抓住我,对吧,别做梦了。”
“不是。”
“那你干吗问这个?”
“如果你带着的话,请你立即射死我。怎么样?”高竞说的是真心话,他现在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他的确已经觉得了无生趣,“这将是你射死的人中职位最高的,因此你会更有满足感,而且现在是白天,这里又是大街上,你犯的案子很可能会引起大恐慌,如果你得手,很快就会有几十辆警车包围这里,你不用借着星光也可以看清楚警方焦头烂额的场面,搞不好,以后你还可以成为日光之箭呢。多荣耀。怎么样?”
凶手沉默了一秒钟。
“你怎么了?”凶手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心情很差。”高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
“我的心情更差!还没发完牌,你就要离开牌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凶手似乎很生气,但转眼他就安静了下来,“你失恋了?”
“就算是吧。其实从来没有过。”高竞意外自己会跟凶手探讨这个问题。
凶手叹了一口气。
“哦,跟我一样。我们都那么出色,这是怎么回事啊。好伤心。”凶手幽幽地说,随后突然话锋一转,“她还活着吗?”
高竞浑身一震,他没敢搭腔。
“她活着是吧。”凶手似乎在那边点了点头,“那你比我幸运,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已经被我杀了。”
高竞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来他碰到了一个杀人狂。但是他忍不住觉得好奇,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杀死爱我的人,是因为他们很烦,总是啰唆个不停,杀死我爱的人,是因为得不到。”凶手道。
他们同时沉默了下来,像两个默契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凶手开口了:“要我帮你干掉她吗?”
“谁?”
“当然是那个你得不到的人喽。既然你得不到,何必让她在这世界上作怪,让你痛苦呢。看到你如此意志消沉,我真感到痛心,我来帮你干掉她吧,这样你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好好跟我玩个痛快。”
“那你就先干掉我吧。干掉她对你来说太没有成就感了。”高竞顿了一顿,“而且,你给我听清楚,我也不想跟你玩什么游戏,我没兴趣,就算我活着,我也会很快退出这个案子,或者辞职,我的精神状态不好,心情很差,我已经不适合干这行了,你明白吗,你要么就现在射死我,要么就给我闭嘴。我要挂了!”
高竞真是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跟凶手说这些。
“你真的要我射死你?”凶手道。
“我会遵守承诺。一动不动作你的靶子。怎么样?”
“坦白说,我还没有杀死你的打算,我不过是想跟你玩玩游戏而已。但是……你刚刚说的也有道理,让我想一想。5分钟后我们再聊。”接着凶手挂了电话。
高竞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突然产生了想给莫兰打个电话的冲动。
于是他用凶手的手机拨通了莫兰的电话。
“喂?”莫兰接了电话。
“喂。”他道,“是我。”
他担心她会挂机,便心急火燎地吼了一句:
“不许挂电话!”
她没有挂机,并且终于开了金口。
“这不是你的手机。”她说。
“对。我怕你不接。”
她沉默了下来,仿佛在等他说下去。于是他也终于开口了。
“你吃过饭了吗?”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真是出了鬼了。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吃吃的笑声。
“我吃过了。你呢?”正如乔纳所说,莫兰听上去心情很不错。
“你管我有没有吃过饭!”他生自己的气,口气变得很不客气。
莫兰倒没生气,反而用异常温柔的声音说道:
“是你先问我的。”
他顿时就沉默了下来,接着他平静地说:
“其实我想说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爱你。” 他说着,突然觉得好心酸。
但莫兰好像没听清。
“你在说什么?”她困惑地问。
“我爱你。”他说着,干脆地挂了电话。
他不想听莫兰的回复,也不需要。他只担心她会打电话过来,干扰自己的行动,好在她并没有。他感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心如死灰。
他安静地等待凶手的电话。
凶手非常守信用,几分钟后,果然打来了电话。
“嘿,我想过了。”
“怎么样?”
“我要留着你这条命。”凶手气定神闲地说。
“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像你这种的人根本不配当一流的凶手!好了,没事就挂了!”高竞没好气地说着挂了电话,他走进了便利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元硬币丢给柜台,同时拿了份报纸出来,他现在准备回警局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高竞带着厌烦的心情接了电话,不出所料,还是凶手。
“妈的,又有什么事?你真是啰唆。”高竞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警察吗?是因为好玩,看见那些穿警服的王八蛋躺在那里抽筋,我觉得开心,好开心啊。”凶手道。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又怎么样?”
“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游戏花费了多少心思,等了多少年。我可不愿意刚刚开始玩,你就下场。所以,”凶手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异常阴沉,“除非你先抓到我,否则,我就会先你一步找到你的女朋友,先奸后杀,然后把她肢解成18段,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叫你找不到她也难过,找到了更痛苦。……我可是说的真的。”
高竞一惊,停下了脚步。他猛然意识到对方的确并不是在开玩笑,现在跟他说话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杀人狂,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刹那间,就好像有人突然往他心里的那堆已经快熄灭的火堆上浇了一瓶汽油,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刚才那像落叶一般无依无靠,虚弱无力的感觉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之间,无穷的力量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很有信心,现在的他不仅可以绕警察局跑10圈,还可以徒手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于是他冷冷地说:
“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会先打断你的四肢,把它们拧下来喂狗,然后我会从你的头顶垂直往下连开18枪,把你的内脏器官打成一团烂泥!”
“18枪?好极了!我等的就是你这句!”凶手兴奋地说。
“听上去你好像在鼓励我。”高竞道。
“可不是吗?”凶手停顿了一下,忽然用一种非常暧昧的语调说道,“高竞,如果到了那天,把你的枪对着我的嘴怎么样?让我们通过你的枪好好来个面对面,我希望你杀我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让你的子弹通过我的舌头进入我的身体,让它们在里面爆炸,到达我一个人无法到达的快乐地方。怎么样?”
高竞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意识到,凶手很有可能不仅是个杀人狂,还是个性变态者。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公事公办。
“不可能。我抓住你的时候,会从背后把你铐住,然后交给别的警察,他们会把你带到一间单人牢房,你会在那里等待审判,在那里你看不见好衣服,也没好吃的等你,也没人跟你说话,直到你死,你都会很没趣。” 他冷静地说。
凶手沉默了片刻。
“我败给你了。”过了一会儿他略带沮丧地说,“看来我现在只有想办法杀死你,或者被你杀死。我才不要去坐牢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高竞不耐烦地问道。
“我要给你个小礼物。”
“你又要杀人?”
“只是小礼物,别太贪心了。”凶手再次格格笑了,忽然又压低声音道,“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什么事?”
“保持这个电话一直在开机状态,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就答应,减少下一位牺牲者在死前所受的痛苦。”
“好吧。你就不怕别监听吗?”
“当然怕。不过恐惧不是会更增加刺激吗?”凶手笑着挂了电话。
高竞不知道凶手所说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正当他准备转身回警局的时候,忽然之间,他感到自己的胃部猛然一痛,接着,在同一地点的旁边,又是一下,他低头看去,竟然,在他的上腹部附近赫然插着两支飞镖模样的小箭。它们的大小尺寸跟飞镖差不多,箭锋也很小,但是却要比飞镖锋利坚硬得多,高竞想,如果这两个东西射入人的脑袋的话,顷刻就会要人命。
他下意识地朝前方望去,没有看到半个凶手的影子。
他知道他不该去拔那箭,应该立即去医院,让医生处理一切,但是他实在太好奇了,想看看这两支箭跟以前的箭有什么区别。他发现在跟凶手聊过之后,他又一次全身心地进入了工作状态,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现象。箭扎得不算深,根本不致命,但他把它们一拔出来,伤口还是立刻流出血来。
他忍着痛,用一只手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把那两支箭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他很快发现这两支箭的箭尾上居然各粘了一张小纸条。第一支箭上面写着:
“爱情秘笈一:让她舔你的伤口。”
真是好管闲事的凶手,高竞看着这张字条都快笑出来了。
第二张则写着:
“A区图书馆,B-C—FGT457-P23”
凶手居然给了他一条线索。
他感到困惑不解,想立刻开车去A区图书馆,但很快疼痛就代替了所有的感觉。
半夜三点,高竞正在闭目养神,凶手再次打来电话。
“她在吗?”凶手劈头问道。
“谁?”高竞不知道他在说谁。
“你没去找她?”
“你他妈的还真爱管闲事!”因为伤口在痛,他显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凶手很意外,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锐。
“你不用睡觉吗?”高竞感到精疲力竭,用温和的口吻说,“在作案之余,你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早点休息吧。”
他正想挂电话,就听到凶手在那里问:
“是因为我吗?”
“我不会让你找到她的。”高竞平静地说。
“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准备再也不去找她了吗?”
高竞沉吟片刻后,说道:
“对。”
“你能忍得住吗?”凶手略带嘲讽地说。
“你翻翻我的历史就知道,我有多能忍了。我好像就是为了忍受痛苦才生下来的。”高竞冷笑了一声。
凶手沉默了一会儿。
“这没用的,我还是会找到她。因为我已经开始妒忌她了。”凶手的心情似乎很抑郁,“除非你求我,求我放过她。”
“你是想听我求你是不是?坦白说,我也很想求你,”高竞的声音渐渐低了,“如果有用的话,我也很想求你。”
“说的对,的确没用。”凶手的情绪变化得很快,他这会儿又格格笑起来。
“为什么要挑中我?”高竞问道。。
“因为老天让我看到了你。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少机会可以杀掉你,不管是近距离,还是远距离,我的机会多的数不清,但是,我都忍住了,要说忍耐的功夫,我并不比你差。”凶手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站在你的身后,我的手里有一把土枪,非常灵巧的枪,是别人送给我的,只要一扣板机就可以要你的命,我正准备向你射击的时候,你正好回过头来,你的眼睛很有神,我向来喜欢眼睛有神的男人。于是,我忍住了,我决定让你活下去。”
“我跟你有仇吗?”
凶手格格笑着。
“高竞,你对我犯了,爱的罪。”
什么狗屁爱的罪?!真是莫名其妙!高竞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力气多想,只是糊里糊涂地问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多年了,我都已经老了。”凶手再次叹了一口气。
接着两人同时陷入抑郁的情绪中,没有人再说话。
“你还有事吗?”最后高竞打破了沉默。
凶手没有马上回答。
“伤得严重吗?”过了一会儿,凶手才漠然地问道。
“还好。”高竞不耐烦地回答。
“痛吗?”
“还好。”
“你没去医院吗?”
“妈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婆妈的杀人犯了!我没去医院,没包扎,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你能不能好好扮演一个杀人犯的角色?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真是没见过你这号的,你究竟是不是男人!?”高竞突然火气很大,他实在受够了凶手的暧昧话。
“血止住了吗?”凶手平静地问道。
“关你屁事!”高竞没好气地说。
凶手仿佛在那里微笑。
“好吧,那我就干活去了。最后提醒你一次,我会找到她的。我要当着你的面咬断她的脖子。让你痛苦到死。”凶手说完这句话,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后电话挂了。
高竞把电话丢在一边,现在他感到沮丧至极。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又不得不做一件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了。那就是,刚刚跟她表白过,就要亲口再否定他对她的感情。
因为这个可怕的杀人狂现在正觊觎她的生命,所以这次他不得不主动离她而去,即使她主动跟他示好,他也只能冷冰冰地拒绝,不再跟她有任何接触,不看她,不跟她说话,就算见面也要装作完全不认识,也许还不得不说几句伤人的话。
他不知道这过程要持续多久,但总之得等抓到那个混蛋为止。但是他想,等到那一天,她大概已经去法国了吧。
好吧,他自我解嘲地想,既然我就是为忍受痛苦而生的,那还有什么好争的。
莫兰,对不起,我又要说蠢话了。
他站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出来,他希望冰冻的感觉可以将他的心完全冷却,以致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