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哑巴琴师

晚上10点,通常是乔纳的夜宵时间,她扬言说,每天得吃足5顿,才能有力气加班加点地工作。她刚下完一碗热气腾腾的菜汤面,莫兰就开门进来了,乔纳发现她脸色不好。

“怎样?跟绝世大霉婆见面谈得不好?”乔纳端着菜汤面走到餐桌前坐下,抽出一双筷子在面碗里搅了一搅,顿时碗里冒出一团团热气来。

“你没说错,她就是绝世大霉婆!”莫兰气恼地换上拖鞋,登登登走进客厅。

“你们吃到蟑螂啦?”乔纳开始稀里哗啦地吃起来,蟑螂的猜想一点都没影响她的胃口。

“那倒没有,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乔纳若无其事地问道。

“高竞。”

听到这个名字,乔纳很不情意地从菜汤面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是够霉的!你跟你的仇人半年没见,跟大霉婆一碰头居然就碰上了。”乔纳说着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他怎么样?”

“他……”莫兰好像突然走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瘦了。”

操!乔纳心里骂道。这也算是在讲仇人!

“你跟他说话了吗?”

“没有。我永远都不会理他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莫兰恨恨地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几本薄薄的杂志说道,“我怎么会这么倒霉,难得出门一次就撞到他。而且他居然也在同一家餐厅吃饭,那是个素食餐厅,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你这种破事一般被称为有缘分。”乔纳呼哧吸入一根长长的面条后说。

“缘分?!厄运还差不多。”莫兰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看到他是什么感觉?”乔纳一边埋头吃面,一边问道。

“没感觉。”莫兰冷淡地回答后,稍作停顿,“只是突然想到了沙发。”

“你想用沙发砸他?你搬得动吗?”

“也许吧。”莫兰笑了笑,“不过,他看上去好累。”

一根面条差点被乔纳吸进了鼻子。想送个沙发让他躺下!这也算是对仇人的感觉吗?她真想马上跳起来,叫莫兰快点滚过去跟那个人和好吧,但想了一想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种办法行不通,而且可能会适得其反。但她也不想再听莫兰那套言不由衷的屁话,于是,她改变了话题。

“你那是什么?”她看见莫兰正在翻杂志。

“《真爱会刊》,是凯灵给我带来的,她原来一直在帮俱乐部制作会刊呢。”莫兰展颜一笑,“你知道吗?今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凯灵答应帮我解决墓碑的事。现在我不用去找梁永胜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她给我发短信,说已经说服了杜慧。”

“那你看这个有什么用?”

“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我还从来没看过《真爱会刊》呢,”莫兰笑着说,“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傻,会相信什么真爱。”

“居然还有会刊,真有那么多傻蛋会参加吗?”。

“看来每年都有不少人加入。但现在俱乐部好像改变了主题,现在主要是招募的是未婚男女,为他们牵线搭桥什么的,好像跟我们以前不太一样了。”莫兰翻着会刊,突然道,“还有,你猜得没错,凯灵的老公死了。”

“哦?”乔纳一脸惊讶,“怎么死的?”

“很离奇,是被老虎咬死的。”

乔纳一副想笑的表情。

“别这样,其实这是很悲惨的事。”

我知道,乔纳想,要不然我干吗忍住笑,忍得那么吃力!

“凯灵还给了我两个会员的电话,她们的情况好像跟我差不多,我想找她们问问情况。”莫兰拿出一张肖邦之恋音乐餐厅的便笺纸,乔纳看见那上面记录着两个电话号码。

“是绝世大霉婆给你的电话号码?”乔纳问道。

“是啊。”

“你看好了,搞不好,那两个人的丈夫也都死了,反正只要跟绝世大霉婆熟悉的人,都没什么好事。我劝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还有,我警告你,不许你把她带回家,我还想多活两天。”乔纳终于忍不住低声呵呵笑起来。

“别这样!你以为你是预言家吗?凯灵又不是坏人。”莫兰白了她一眼。

在餐厅三楼拐角处肖邦之恋音乐餐厅的经理室,高竞跟余男正在跟哑巴琴师陈远哲艰难地对话。高竞没想到余男居然懂得手语,他本来以为这下跟陈远哲的交流应该不成问题了,但他没想到的是,陈远哲居然不会标准的手语,他的所有动作几乎都是自创的,他好像从来没有正式学过手语。

而高竞每问的一个问题,陈远哲都要等很长时间才会给出答复,就算回答了,那回答也是晦涩难懂,难以捉摸。

整个问讯过程,陈远哲始终紧紧盯着他的脸,象在寻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欣赏他脸上的轮廓,高竞觉得陈远哲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在欣赏一副好画,充满了欣赏和说不清的东西。

高竞记得就是在刚才,当陈远哲走进屋子突然回头看见他一刹那,那张原本苍白冷漠的脸竟然在瞬间变得红光满面,高竞不清楚对方眼里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惊喜,但他千真万确地看到了激动。高竞有种感觉,陈远哲对他本人的兴趣要远远超过他所提的问题。这是高竞在盘问证人时首次发生这样的情况,他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听说你曾经因为饮酒太多,被送了医院,有这回事吗?”高竞望着陈远哲问道。

陈远哲的目光在高竞的脸上飘来飘去,好像在用目光抚摸他,让高竞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对视了几秒钟,他不得不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时,陈远哲伸出右手,作了一个象舞蹈那样优美的圆环动作,与其说是在打手语,倒不如说是在卖弄他手指的线条。高竞注意到他的手苍白修长,很象女人的手。

其实,身高大约175公分,身材清瘦的陈远哲,看上去很象一个未满20岁的美少年,他的脸显得非常年轻,虽然高竞知道,他已经27岁了,但注视着他,有时候还是不免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谈话。

“他那个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高竞问余男。

“鬼才知道。”余男说。

“你不是懂手语吗?”

“是啊,但他的手语是自创的。”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我看还是拿枝笔给你,我们笔谈,如何?”高竞耐着性子对陈远哲说。

陈远哲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他的两只手在胸前相互揉搓了一下。高竞知道他是听得见他的,也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也许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延询问的时间,高竞想。

余男眯起眼睛,注视着陈远哲。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写字?”余男问道。

陈远哲望向别处,随后眼光又忽然飘了回来落在高竞的脸上,那是一种比之前更为缠绵的目光,高竞一惊,他不得不承认,哑巴琴师虽然不会说话,但他的确有勾魂摄魄的力量,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会来这里捧他的场,就连……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高竞问陈远哲,“如果是的话,请你点点头。”

陈远哲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点了点头。

“那天,你是自己喝了那么多酒吗?如果是的话,请你点点头。”

陈远哲注视着高竞的眼睛,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你自己喝了那么多酒,那是谁给你喝的?还是你跟别人一起喝的?”高竞不知道这么复杂的问题,将会得到陈远哲怎样的答复。也许他准备跳一段舞蹈?

陈远哲考虑了几秒钟,随后他用手指指自己,然后双臂在脑后抱着头,猛然往桌上敲了一下。高竞和余男看着他的动作,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有人强迫你喝的?”高竞问道。

陈远哲点点头。

高竞看着陈远哲那如孩童般纯美的脸庞,忽然想到,也许,就因为他长得不俗,才会有人欺负他,这也是常有的事,不少孔武有力的男人,专喜欢找那些长相柔弱的男人作为自己的攻击对象,当然,攻击的目的并非完全是为了攻击,很多时候,还含有性的成分,高竞想,难道陈远哲就是这种目标吗?非常有可能。

“那么,有几个人强迫你?”

陈远哲忽然无声地张嘴笑了起来,象孩子一样天真。高竞感到奇怪,这个问题难道很好笑吗?莫非他是在撒谎,觉得跟警察开开玩笑很好玩?

他冷冷地盯着陈远哲。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

陈远哲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远哲无所谓的样子摇了摇头。

高竞觉得很烦,不想问了。回头看着余男道:“要不你来问吧,你是心理学专家,你知道怎样对付这样的人。”

“怎么啦?他不过是说他无所谓。他不在乎别人逼他喝酒。他不想再提这事了。”余男瞄了一眼陈远哲,后者仍紧紧盯着高竞。

“你是这个意思吗?”高竞回头问陈远哲。

陈远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睛仍然象钩子一样盯着他的脸。

“那好吧。我们就到此为止。”高竞道,他再也受不了这个人了,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就在高竞起身准备离开房间的一刹那,陈远哲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高竞的身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你是要我的电话号码?”高竞问道

陈远哲点了点头。

高竞瞅着那张孩子似的俊脸,忽然产生了一种想一拳揍扁这张脸的冲动。

“你打给他吧。”他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余男,冷冷地摔出一句,便走了出去。

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陈远哲却象影子一样紧跟着他走出餐厅,一路来到马路上,在餐厅门口的停车处,他抓住了高竞的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高竞望着陈远哲,吃惊地问道。

陈远哲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陈远哲脸上那陷入痴狂般的专注表情,让高竞吓了一跳,他感到恶心。

“我已经说了,请你打给那个人。”他指了指身后的余男,冷冷地说。

陈远哲摇了摇头,接着他再次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我给你电话,你能说吗?你能说吗?你说句话出来,我就给你!”高竞恼火地说。

“你何必这么发火。给他不就得了,他也许想到什么会请别人打电话给你。”余男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如果对方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高竞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己的电话号码,但是面对这个长相俊美,举止古怪,而且行为大胆的哑巴琴师,他却觉得这不是明智之举,他从对方身上强烈地感受到某种东西正在向自己逼近,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从心眼里厌恶这个人,厌恶这张脸,厌恶他那女人般漂亮的手,和勾人的眼神。

他用力抓住陈远哲的手臂,将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拉开,并猛推了他一把。

“我说了,没有电话!”他喝道。

被推出一米远的陈远哲他抬起眼睛,清朗的眉毛沉沉地压在眼睛上,现在的他看上去就象一个幽灵。接着他似乎终于选择了放弃,他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转身向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