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尾张蜂须贺村的土着武士,蜂须贺小六正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六是远近闻名的智者,有胆有识,机敏果断,高门富户,德高望重。
小六绝不是土匪,更不是强盗。因此,小六正胜在矢矧大桥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日吉丸之类的事成为虚构的故事,传为佳话。
蜂须贺家从南北朝时期起就是勤王世家。醍醐天皇被北条氏驱逐到隐岐之后,命令名和长年去伯耆进行侦察,并在船上山树旗。当时率先驰骋沙场协助长年的就是蜂须贺家族的子孙。
因此,在建武中兴时期,蜂须贺是立功受赏的名家。在伯耆也有受赐的领地,丹波船井庄、筑俊河崎庄、肥氏的八代庄等也是当时的奖赏。现在的蜂须贺乡的宅邸是以前鎌仓幕府赏赐的。
家族的祖先清和源氏,从血缘上说,是斯波氏的亲属,相当于尾张的守护织田氏的主人。所以根本与土匪无关。而且家世高于织田氏一类的人家。
因此,织田上总介信长自己将居城从那古野移至清洲,在清洲城下开设自由市场,将南市场的一角分给蜂须贺家族。
“怎么样?销路好吗?”
到蜂须贺势力范围的市场来视察的当然不会是现主人小六正胜。小六正胜在这一地区被众多的野武士推举为首领,其生活要比地位不高的大名奢华气派得多。
“是!托您的福,芝麻、小豆非常畅销。”
“是吗?!干得不错,如有外人闯入领地即可驱逐出境。”
代替小六来巡视的是弟弟又十郎。他与销售农产品的佃农打声招呼,准备踏上归途。他来到市场边界的山毛欅树下,忽然发现一个怪里怪气的人。
“哪来的怪人?”
这个家伙肯定不是蜂须贺乡的人。他在二尺见方的板上,摆几根针,抱住双膝,耷拉着脑袋。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空心夹袄,脏得无法形容,蓬头散发,污头垢面,不堪入目。
当时,买针的顾客都是年轻姑娘和家庭主妇,卖针之类走江湖的人一般都衣冠楚楚。可是这个卖针人却肮脏凄惨,行人不得不捂鼻而过。
问题不在于此,关键是他未经允许就闯入蜂须贺领地设摊。
“喂!卖针的!抬起头来!”
“……”
“喂!听见了没有?睡着了吗?卖针的!”
不知谁用手指戳了一下卖针人的头,他猛然抬起头。
“瞧你这副模样,……你从来没洗过脸吧。在这种地方睡觉,你的宝贝买卖被抢走了怎么办?”又十郎这么说着。
“买针吗?”对方听了气呼呼地说:“不买针就不要叫醒我,我现在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又十郎感到非常惊讶。
“脸像乾枣,说话蛮横。在这里摆摊卖货通过谁啦?”
“没通过谁。……这里是天下大道,不必通过任何人。没事少废话,免得伤神费力。”
“不理你,越发猖狂起来。这里是织田老爷分给我的势力范围。”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告诉你住口吗?”
“我就是不住口!”又十郎用手中的鞭子敲打着木板,接着又吼道:“不想说话可以,赶快收摊到别处去!”
“野蛮的家伙。织田老爷究竟从哪儿要来的这块地盘。再找碴,当心我惩治你!走开!走开!”
他使劲儿地挥动着乾瘦的手,乾枣脸脏得一塌糊涂。而后他又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又十郎惊讶不已,好半天才又俯视对方。这个男子究竟有多大年岁?似乎还很年轻,但又好像近不惑之年,人生的鼎盛时期已过。
他先是拚命逞强、说话狂妄、目中无人,然后又抽咽哭泣,外强中乾,令人费解。
蜂须贺家食客不断,流浪的武士自不待言,有时也确实有土匪、强盗混入。从赌徒、走江湖之类的人到军事家、学者、艺人,连歌人、僧侣以及各种怪模怪样的人都有,但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肮脏透顶,口吐狂言,而后又像小女孩一样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他哭得很伤心,而且显得质朴老实。没看到他刚才蛮横无理表现的人,还以为他被人引诱到这里被欺负哭的呢!
“喂喂!卖针的!别哭啦!刚才的勇气呢?”
“别管我!呜呜……”
“到底怎么回事?是饿了,还是哪儿疼?”
天生心地善良的又十郎,终于忍不住蹲下。
“你说说看,凡事都可商议。”
“不行,你根本不行,呜……呜……呜……”
“我为甚么不行,讲出理由来。”
“你……你有拚命爱恋女子的体验吗?”
“你……你说甚么?!”
“所以,我说你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嘛!在人生的旅途中,没有体会过异性深切爱恋的男子,是不会理解我的痛苦的。”
“哼!甚么了不起的男子汉!”
一向温和的又十郎也厉声吼叫起来。
“长得像个乾巴枣,竟有女子倾心于你?!”
“是的。女子迷恋的不只是男子的相貌,而是他的心,他的灵魂……”
“哼!那么,你被甩了?”
“蠢货!”
“甚么?说我是蠢货……?!”
“是的。被抛弃还能这么苦恋伤感吗?是我必须离开她。……极度惨苦哀伤。呜……呜……呜……”
“不是女子的父母强迫你们分手的吧?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一个是越前朝仓家的侍女,另一个是东三河某位大名的太太。”
“这太不像话,你是不是……”
又十郎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后退一步。
“好吧。今后如有人问你为甚么在这里摆摊,你就说是蜂须贺的又十郎允许的。”
“又十郎,等一下。”
“你说甚么?语气好像很亲密……”
“对不起,顺便给留点钱吧。”
“厚颜无耻到极点。不,我很佩服你。你让我惊叹不已,所以,我不想给你钱。蠢东西,你迷恋朝仓家的侍女和东三河的大名的太太,我又十郎为甚么要施舍你这种人呢!”
“又十郎连这都不懂吗?萍水相逢也是前世之缘嘛。”
“又恢复了狂傲的口气。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甚么?是卖针吗?”
“不是,又十郎。”
“别套关系了……卖针作生意赚钱是你的本行吧。把这块宝地借给你,随便赚多少钱都行。”
又十郎说完。满脸污垢的乾枣又说:“真不像话,走吧走吧!又十郎。”
他说着,手在乱蓬蓬的额头前摆动几下,然后,又抽咽地哭起来。
又十郎感到蹊跷,不想马上走开。他到底是干甚么的呢?似疯非疯,虽然目中无人,但又肆行无忌,不乏小心谨慎,如果丢下不管,他在这里哭了睡,睡了哭,可能会饿死的。
(遇到个难缠的家伙。不过,这时才最需要仁慈……)
跟碰到想要自杀的人一样,救人救到底,于是又十郎咋着舌头,蹲下拍拍对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