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律的笔尖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又继续解题。
沈修理轻叹了口气,走过裴斯律的身旁。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全班同学调侃一样,用一种十分玩味的语气说道:“真是没有想到,学神也有心乱的一天。我以为他已经到岿然不动,静水无波的境界了。原来是休眠的火山。”
说完又低下头嘿嘿地笑了两声,大概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
有同学小声帮腔道:“裴斯律生病了,状态不好也正常。”
沈修理摇摇头:“不是,不是生病的原因。那生病什么状态,心乱什么状态,我还不知道么?”
班里有同学跟着笑了起来。
沈修理却突然严肃起来:“好好上你们的自习,谁许你们和我搭话了。裴斯律就是心乱了,人家做题还比你们快呢。神和人,本质是有壁的。再不努力,以后都该吃土了。现在环境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你们都得配得上自己的努力,都应该去很好很好的学校,未来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勉强立足。”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啧,还搭话是吧,非让我点你。陆丰,不想在1班待着啦?”
“嘿嘿,想。老师,我不搭茬儿了。”
陆丰心态一直都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也就是前一分钟,沈修理大发雷霆从前门踹到他后门,光踹他屁股都能把皮鞋踹坏的那种。
陆丰下一秒就能转过身,呲着个大板牙冲着沈修理乐。
沈修理看了陆丰一眼:“这次倒数第二,下次月考之后,能不能见你还不一定呢。还在这儿跟没事儿人一样,怎么就紧张不起来。”
陆丰忍不住说道:“出去了我就再考回来呗。人生本来就是流动的状态,哪有一直固定在一个位置的。”
“难喽,人家现在谁都好好学,你这次要出去了,能不能进来还不一定呢。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陆丰小声道:“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谁还不犯错了。重在体验。”
话刚说完,后背就重重地挨了沈修理几下揍。
“你给我站起来。我都说了,不让你给我搭话了,怎么老是影响同学学习?”
陆丰笑呵呵地说道:“老师,你这不也在一直跟我说话吗?我总不能不理你。”
班级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陆丰是公认的氛围组,虽然学习不咋好,但有他在的地方就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沈修理把他的试卷放到书架上:“站着做。”
陆丰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看题。
心想,站着也不错,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站累了自己还能趴一会儿。
沈修理又在教室慢步兜走了两圈,最后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啊,现在要是不认真巩固知识点,就等着高考那天看着题目大眼瞪小眼吧。现在痛苦不算什么,考场上痛苦才是终生难忘的。”
班级里的同学都在认真做题,没有人回应他。
沈修理看了陆丰一眼:“陆丰,你说是不是?”
“嘿嘿,那我哪儿敢说。你又不让我搭茬儿。”
沈修理又走到陆丰面前,拿起书往他的背上敲了几下:“坐下吧。”
陆丰坐下之后,忍不住对他问道:“老师,你怎么看出裴斯律心乱了?”
陆丰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想吃瓜的都放慢了笔速,等待沈修理给出的答案。
沈修理环顾四周:“秘密。我告诉你们了,以后我还怎么观察。你们每个人我都看得透透的,好好学吧。”
陆丰小声嘟囔道:“你肯定忍不住,待会儿肯定讲出来。”
沈修理没有回答,踱步走开了。
不一会儿,又走到裴斯律身旁。
沈修理开始了自己从教多年的经典动作,屁股往后一撅趴在了裴斯律的课桌上,有种狮子盯崽的感觉。
裴斯律面不改色地做题。
沈修理试探地问道:“谈恋爱啦?”
“没有。”笔下的字迹依旧没停,仿若发生任何事都影响不到他。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暗恋?”
“没有。”
回话的功夫,裴斯律又开了一道题,仿佛在以此证明自己只是因为生病,看着精神不太好,心并没有乱。
沈修理笑着说道:“反正,不可能是家里的事情,大概就是感情上的事。”
裴斯律面色平静地一边写题一边问道:“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感情,而不是家里的事?”
沈修理看着裴斯律做的题,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从高一入学就跟着我了,我带了你两年多。”
“时间并不能决定了解程度。”
他以为这样反驳,就能够让沈修理改变对自己的推测。
对裴斯律而言,评价他心乱,是让他感到很耻辱的事。
沈修理低头笑了一下,无奈爆出了绝杀:“你从来不做这种难度的题,都是在脑子里过一下做题思路。”
“偶尔也会做一下。”
“不,你不会。时间对你来说是很宝贵的。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做一些已经熟练掌握的题,只会有一种可能,因为这些题目不需要思考,所以只需要凭借手感维持做题的状态,然后借着这段放空的时间,在脑海里想自己的事。越想,心就越乱,越不愿意停下笔,试图争取更多的掩饰时间。”
裴斯律停住笔:“就算是在想事情,为什么不是因为家里呢?”
“你沉溺于自己所想的事情里,甚至不自觉地很享受那种心乱的感觉。如果是家里的事,让你感到痛苦纠结,那只会冷不丁地痛一下,不会长时间去想,你的能力足以让你挣脱。只有感情,让人沉沦而不自知。明明越想越不明白,可还是会止不住地想下去。深知绝无这种可能,还是推导出种种相遇路径。没有结果,偏偏强求结果。不知道你是失恋了,还是暗恋别人,又或者正处于恋爱的幸福之中。”
裴斯律淡淡地说道:“我不会谈恋爱的。我讨厌这种低级到极点,毫无价值的情感。”
“爱情并不低级,只是这时候谈,太早了。不成熟的恋爱,像水中的漩涡,把每个早恋的人拖进泥泞的水底。一直谈下去倒还好,分手最影响心情,那种伤痛至少得让人在水底躺个几年,所以还是从最初就不要开始为好。有的时候,对一个人动心,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没有可能,我厌倦所有阻碍我的人。”
沈修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裴斯律别扭地偏过头躲开。
“没有人可以阻碍你。”
裴斯律平静地说道:“谈话的这点时间,至少耽误我做两道大题。”
“这就不懂了吧,心理疏导是班主任的必备技能。我现在给你疏导好了,只是耽误你两道大题的时间,我要是放任你胡思乱想下去,以后每节课你都会耽误比两道大题还要多的时间来胡思乱想。现在浪费的时间,是为了今后能更专注地学习。”
裴斯律看着试卷上的题目说道:“我的心,没有乱。我没有想感情方面的事。我知道什么时间,应该做什么事。”
沈修理笑着问他:“那刚刚那么长的时间,是在想什么?”
裴斯律犹豫了一下说道:“家里,让我晚自习请假。”
“好,批。”
如果换做是别人,沈修理是不批的。
因为怕把心给玩野了,耽误学习。到时候光调整学习状态,就要调整个一天半天的。
但是裴斯律没关系。
在沈修理看来,裴斯律是自律性很强的孩子。
少学几个小时,应该问题不大。
再者就是,裴斯律的父亲裴固元对孩子的要求比他还要严。
有一次裴斯律年级名次倒退了三十名,原本问题不大,只是照惯例找家长和学生谈话。
每个退步的学生都曾有过的经历。
可是第二天裴斯律上学来,却带了一身伤。
裴固元打孩子从来不打脸,他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作为班主任的沈修理,又怎么会不关注每一个孩子的状态呢?
哪怕裴斯律伪装得再好,也还是能看出来,隐藏于校服之下的伤痛。
裴斯律经常被打,这是一个只有沈修理知道的秘密。
只有偶尔几次是因为成绩退步,沈修理推测裴斯律的家庭关系不太好。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这个孩子,能有朝一日羽翼丰满,逃离魔窟。
希望他的羽毛,可以变得锋利,锋利到足以割裂所有试图困住他的网。
裴斯律看向沈修理说道:“我不想请。”
目光中并没有乞求的神色,沈修理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几分畏惧。
沈修理回应道:“好,那就不批。”
下午放学,裴斯律并没有按照约定走出校门。
他去了学校食堂。
其实他吃不下东西去,但就是想去人多的地方藏一藏,熬过放学的时间,避开司机的寻找。
晚自习的铃声,对裴斯律来说,是一种救赎。
待在教室里,让他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直到一只手忽然按在他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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