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面对卖电动玩具火车的那个人,警长表现得迟钝并且心不在焉,因为他整个人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所以不由自主就变得迟钝了。所以,两个人之间并没有沟通。准确点说,直到后来才有了一点点交流。
现在,面对马顿夫人时的迟钝却是职业性的反应。他很久以前还特别矜持时,为了为难被审问的人,会表现得迟钝。后来这差不多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思考习惯。
她似乎并不震惊,继续盯着警长看,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头熊,但没被吓到,还用眼角余光瞟着它,警惕它随时发起攻击。
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她在引导这次谈话,最后她还说了一句麦格雷在这个办公室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一句话:“现在,我等着您提问……”
他没有立马作出回应,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用力吸了一下烟斗。然后他像一个不太清楚自己是要做什么的人,说道:“您能确切地告诉我,您为什么会来我这儿讲这些呢?”
这下她无言以对了,只是说:“但是……”
她眨了眨近视的眼睛,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于是微微一笑,像是在说答案很明显,没什么好说的。
他继续说,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像一个公务员在继续自己的工作:“您想要您的丈夫被监禁?”
这次,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但是嘴角却气愤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觉得我没说什么能让您……”
气氛一下子变得特别紧张,她差点儿站起来结束这次谈话。
“您请坐。冷静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的一个问题会让您如此慌乱。简单点问,您为什么来我这儿对我说这些?别忘了这里是警察局,专门处理各种罪行和不法行为,我们要么逮人,要么就是偶尔叫人过来问话。首先,您就对我说您丈夫神经衰弱很久了。”
“我是说……”
“您说的是:神经衰弱。他的行为让您特别不安,所以您想把他送到神经科医生那儿去……”
“我只是建议他……”
“就算您是建议他去看一下神经科医生。您难道不是希望医生诊断他有精神病然后将他监禁起来?”
对话更加尖锐了,她的语气终于变了,反驳道:“我希望医生能治好他。”
“好。我假设医生治疗。”
“我不清楚。”
“您打过电话给斯泰纳医生,或者您亲自去了他的诊所,但是医生以保守职业秘密为由决口不说。”
她更加聚精会神地看着麦格雷,神经紧绷,像是在揣测下一个攻击会是什么。
“您丈夫看了医生之后,有吃什么药吗?”
“我不知道。”
“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吗?”
“我觉得他一直都特别消沉。”
“消沉?不是兴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想问什么。”
“您怕什么?”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她在心底暗想,这个问题重要吗?
“您问我我是不是害怕我丈夫?”
“是的。”
“我是替他担心,不是怕他。”
“为什么?”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护好自己。”
“那好,我再回到刚开始问您的问题。今天下午您为什么来见我呢?”
“因为他今天上午来见您了。”
他们俩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可能她根本就不想和警长有一样的逻辑?
“您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如果我知道,就……”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就不用自寻烦恼了。”
麦格雷还没来得及思考,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
“喂!头儿,是我,哈维尔……我在隔壁的办公室……他们告诉了谁在您办公室,所以我还是不要露面为好……我想和您谈一下……”
“我马上来……”
他起身,抱歉地说:“您可以等一下吗?有件事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不会很久。”
他来到探员办公室,对卢卡说:“去走廊看着,如果她和她丈夫一样想走,稳住她。”
他走进通信室,关上门。托朗斯手上正好端着一杯啤酒。麦格雷以为是给他倒的,想也没想,拿起就喝,喝完还一脸满足。
“有新消息?”
“我去了那里。您是了解沙迪伦街的情况的。尽管奥尔良街就在旁边,但是到了那里就像是到了乡下。他们住的十七栋是六层楼的新大楼,黄色的砖,大部分房客都是在办公室上班的人和搞销售的人。
“声音在楼与楼之间可以听得很清楚,每层楼都有好多小孩子。
“准确地说,马顿夫妇并不住在大楼里面。这栋楼所在位置以前是一个酒店,后来酒店被夷为平地。院子还在,中间有一棵树,院子的尽头有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
“楼梯在外面,可以上到二楼,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储物间。
“他们住在那里已经十八年了,格扎维埃·马顿还单身时就租了那里,一楼是全玻璃墙面,以前是一个木匠的工作室。
“之后,那个木匠搬走了。马顿就租了这个一楼,并且把它布置成了一个舒适的房间,既是工作室,又当卧室。
“总的来看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很有情调,让人眼前一亮。和别人的住所不一样。我首先向门房推销人寿保险,那人听我吹嘘了很久都没有打断我,到最后才说她不需要,因为她不用多久就能拿到养老保险了。我还向她打听哪些人可能会购买人寿保险。她给我列举了几个人。
“‘他们都买了社保,’她补充道,‘您推销成功的机会挺小的。’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马顿的先生?’
“‘有,就住在院子的最里面……就是那栋……他们夫妇生活挺宽裕的……去年还买了一辆小汽车……您可以去试试……’
“‘我感觉他们家现在有人。’
“‘我猜是的。’
“其实这活儿还好,头儿,没有那么难。我过去按了工作室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马顿夫人?’我问道。
“‘我不是。我姐姐要到七点才回来。’”
麦格雷皱了一下眉头。
“他妹妹长得怎么样?”
“是一个走在路上会引人回头的女子。我觉得……”
“您被她迷住了?”
“她真的很难形容。我猜她顶多三十五岁。也不是特别漂亮,或者特别光彩夺目。她吸引我的不是她的优雅,因为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呢绒长裙,头发也没有梳——就像是一个忙着做家务的仆人。只是……”
“只是什么?”
“她身上散发出特别的女性魅力,动人心弦。她给人的感觉是特别温柔,又像是被生活吓倒,男人一见到她就会萌生强烈的保护欲望。您能理解我想表达的这种感受吗?她的身材也特别妖娆,特别……”
麦格雷被他的话逗乐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探员脸红了。
“你和她聊了很久?”
“十多分钟。我首先是向她介绍保险。她回答我她姐夫和姐姐在一年前每人买了一份金额很大的保险……”
“她有细说是多少吗?”
“没有。我只知道买的是互助保险公司的保险。她还说,她自己不需要保险,因为她有抚恤金。墙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辆结构复杂的玩具火车,差不多快完工了。我就对她说我刚刚给我儿子买了一辆玩具火车。我说这话只不过是想再多待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在卢浮宫商场买的,我说是的。
“‘这么说,是我姐夫接待您的……’”
“就这么多?”麦格雷问道。
“差不多就这些。我还看到了两三个商人,但我不敢问得太多。马顿夫妇似乎在社区声誉很好,并且也从不欠别人的账。”
麦格雷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喝的是托朗斯的酒杯。
“真不好意思,老兄。你再去倒一杯,算在我头上……”
他还补充说:“也帮我准备一杯。我和客人聊完之后就过来喝。”
这次,他出去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一直坐着没动,仅仅是点燃了一支烟。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双手按在桌子上。
“我忘了我们刚刚谈到哪儿了。哦,对。您让我提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可以问什么。您家里请了女佣吗,马顿夫人?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整个白天都工作。”
“是的,一整个白天。”
“自己做老板?”
“不完全算是。我的老板哈里斯先生在圣奥诺雷路开了一家内衣店,他分给我不少股份,因为店子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
“所以您的工资待遇还是挺高的?”
“对,算是挺高的。”
“我应该听说过哈里斯商店。”
“它是巴黎最大的三家精品内衣店之一。我们只对特定的顾客开放,很多都是很有来头的人物。”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客人低调不张扬,却散发出特别的气质。在高级时装店或者精品店,店主必须保持谦虚的态度,了解客人的品位和好恶。
“您的父母也是内衣这一行业的?”
谈话内容趋向生活化,问题也不再那么尖锐,她松了一口气。
“差太远了。我父亲是鲁昂中学的历史教师,我母亲是将军之女,从未工作过。”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妹妹,她和她丈夫在美国新泽西州的绿村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离纽约不远。她丈夫以前是一家石油加工厂的工程师。”
“您说‘以前’?”
“两年前他在一场实验爆炸事故中殉职了。我妹妹就回到了法国,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意志消沉,所以我们就收留了她。”
“我刚问您是不是请了一个女仆。”
“没有。我妹妹不用做事。她这辈子都没工作过。她比我还年轻,二十岁时就结婚了,结婚之后还一直和父母住一起。她一直都是更受宠的那一个。”
“是她帮你们做家务吗?”
“如果您认为是的话,那只能说是她自己选择这种方式报答我们。我们从没有要求过她,但是她自己硬是坚持。”
“在遇到您丈夫之前您也住在父母家吗?”
“不是。我和热妮,也就是我妹妹,完全相反。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适合住在鲁昂,并且我和我母亲相处得也不是很好。我一拿到高中毕业文凭就来了巴黎。”
“一个人来的?”
“您想问什么?”
“您在这儿没有朋友吗?”
“我不知道您到底想知道什么。但既然是我让您问,我没有理由不回答。我来到这里之后才遇到一个熟人,他是一名律师,我们一起相处了几个月。但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父亲一直非常重视、并且折磨了我好多年的高中毕业文凭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在巴黎奔波了好几个星期,最后只在卢浮宫商场找到了一份售货员工作。”
“然后您就遇到了马顿先生。”
“还没有那么快。那时候我们还不在同一个楼层。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地铁上。”
“那时候他已经是最优秀的销售员了吗?”
“当然不是了。”
“你们彼此一见钟情?”
“他向我求的婚。和他在一起我也特别满足。”
“您爱他?”
“不然,我又何必出现在这儿呢?”
“您是什么时候离开商场的?”
“有……让我想下……到下个月就有五年了。”
“也就是结婚七年之后。”
“差不多。”
“那个时候,您丈夫当了专柜的负责人吗?”
“是的。”
“但是您还仅是一个普通的销售员。”
“我不知道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并未立刻解释,而是沉思了一下。
“我也不清楚。然后您就去了哈里斯先生的商店。”
“不完全是这样。首先,哈里斯是公司名,我老板的真实姓名是莫里塞·舒沃博。他以前是卢浮宫商场的内衣采购员。”
“他多大年纪?”
“现在?”
“是的。”
“四十九岁。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是纯粹的商业关系。他一直都想有自己的事业,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商店,只是缺少一个有经验的女销售员。在内衣和塑形衣这方面,女人都不大愿意让男士为自己服务。我在卢浮宫商场工作时他找到了我。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实际上你们是合伙人?”
“某种程度上是的,只是我获得的收益远不及他,这也很正常,因为他投资了很多,并且他负责内衣款型设计。”
“所以总的来说,直到五年前,您丈夫的职位比您高。工资也比您高。但是最近五年,刚好相反。是这样吗?”
“对,是这样,但是请您相信我,我从没想到过这一点。”
“您丈夫也没有吗?”
她犹豫了。
“刚开始,他还是挺不高兴的,后来就慢慢习惯了。我们还是继续过着简单低调的生活。”
“您们拥有汽车?”
“是的,但是我们几乎没怎么用,除了周末或者出去旅游。”
“你们出去旅游会带上您妹妹吗?”
“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会有什么问题呢?”
沉默持续了好长一会儿,麦格雷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既然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您了,那么,马顿夫人,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这句话又让她警惕起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低声抱怨道。
“您不希望我们去监视您丈夫吗?”
“为什么要监视他呢?”
“您不打算提出一项合法诉讼?这样我们就可以让他接受一次精神方面的检查了。”
“当然不打算。”
“既然这样,我们就谈到这儿?”
“就这样……我想也差不多了……”
“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让您在这里待这么久。”
他站起身。她也站了起来,身体有点僵硬。麦格雷把她送到门口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问题。
“您用过含锌磷化物吗?”
她没有被惊吓到。她应该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问题。谁知道她来这儿是否就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呢?
“是的,我用过。”
“做什么用?”
“圣奥诺雷街是巴黎最破旧的街道之一,光鲜亮丽的奢侈品店、时装店的后面大部分地方条件都非常差,狭窄的街巷错综交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街市旁边的地方引来了大量的老鼠,给商店造成巨大的损失。我们尝试了无数种灭鼠药都没有效果。后来有人建议舒沃博先生用点含锌磷化物试试,果真非常有效果。
“沙迪伦大街也是,老鼠特别多,我丈夫经常会抱怨。所以我就从商店带了一点回家……”
“没有跟您丈夫讲?”
“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他讲了。”
她突然睁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猜他不知道……”
她没等警长把话说完,又继续说:“照您这么说,那么……天啦!我还绞尽脑汁地猜测是什么事情让他痛苦不安……今天晚上我就去向他解释……但是……如果回家就谈到这个,他肯定能猜出来我来见您了……”
“您打算继续隐瞒他?”
“我不知道,麦格雷先生,我现在完全不懂了。我来这儿……怎么说呢……我来您这儿,想向您坦白一切,实际上,这是一个极天真的想法。我跟你说了格扎维埃的事和我的焦虑。您不但没有给我半点帮助,还问了我很多问题,让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还怀疑我有某种莫须有的动机……
她没有哭,但是看起来特别伤心。
“真的很遗憾……我也希望……我只能尽我所能……”
她用她戴手套的手把门打开。走到走廊尽头时,她说:“再见,警长先生……还是非常感谢您能接见我……”
麦格雷看着她蹬着高跟鞋脚步轻盈地离开,他耸了耸肩回到办公室。十五分钟之后,他从办公室出来朝上司的办公室走去,经过约瑟夫时问道:“局长在吗?”
“不在。他正在和市长开会,他说他今天下午应该不回来。”
麦格雷还是走进了司法警局局长办公室,打开台灯,开始搜罗桃木书架上的书籍。有些关于数据的书少有人翻过,有些是多种语言译本的专业书籍,是作者或者出版商无偿寄过来的。涉及犯罪学的书籍也不少,比如关于科学破案和法医学的书籍。
麦格雷终于找到一个摆放精神分析方面书籍的书架,来回翻了三四遍,最终拿起一本看起来语言最简单、最易弄懂的书。
晚上,他把这本书带回家。吃完晚饭之后,他拖着凉鞋,坐在木柴火堆前面开始阅读。收音机还微弱地播放着新闻,麦格雷夫人坐在一旁缝补衬衣的袖口。
他没打算把这本厚书从头到尾看完,尽管他学过很短时间的医学,但有些章节他还是弄不懂。
他翻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哪些章节或者哪些词汇是今天上午和帕尔东谈话时他提过的,有些词汇,所有人看了都以为自己看懂了,但是在专业人士看来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思,这部分词语他也比较留意。
神经症……阿德勒觉得,神经症产生的根源就是自卑感和不安全感……患者抵触这种感觉,将自己与虚构的理想个体融为一体……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句遍,引起了妻子的注意,抬头望着他。“虚构的理想个体……”
……物理症状……不同领域的医学专家对神经衰弱症状都有一定的了解……患者各器官没有太多的损伤,但会痛苦不堪,常常焦虑,可能有其他并发症。他们要经受无数次的诊断和检查……
精神症状……一种无能的感觉支配者他们……身体状况方面,患者会感觉身体沉重、痛苦,任何一点小的动作都会令他们疲惫不堪……
今天早晨麦格雷就是这种状况,现在还是一样,感觉身体沉重,算不上是痛苦,但是……
他翻到下一页,心情有点压抑。
所谓的妄想症患者的特征……“我”的过度膨胀……
和神经过敏的人相反,妄想症患者会将一种性格,一个过度膨胀、占主导地位的“我”投射到家庭生活,尤其是社会生活中……
他们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也从不会承担任何责任……骄傲是他们的特质……尽管没有一点智慧,他们却经常用专制和不容置辩的确定性统治家庭……
这一点是在格扎维埃·马顿身上体现得更明显还是在他妻子身上呢?这也不正是四分之一的巴黎人所面临的问题吗?
请求症精神病……有迫害狂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这是一种典型的动情性精神病,在临床分类学上引发了无休止的争论……我同意克雷珀林和卡普格拉的观点,认为它不完全属于妄想症……患者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们想不惜一切代价纠正这一不公正行为,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格扎维埃·马顿是这样的人吗?马顿夫人呢?
从神经症到精神病,再到精神性神经症,从癔病到妄想症,他把涉及各种病症的段落都翻阅了一通,就像好学之人沉浸在医学词语的海洋中,一遍一遍找出所有的病症。他在每个章节中都发现了一些症状,不是和丈夫的行为相符就是和妻子的表现相一致。
他时不时喃喃自语,不停重复一个词或者一个句子,麦格雷夫人时不时用惶恐的眼神看着他。
最后他实在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把书扔在桌子上,打开餐厅的橱柜,拿出一瓶黑刺李酒,将一个金色沿口的小酒杯倒满。
他似乎想用理性对抗一群思想混乱的学究人士,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回到现实。
帕尔东说得没错:当我们用全力去研究人类不正常行为,并且将之罗列分类,我们最后会迷失,不再知道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是什么样子。
就像他现在这样吗?看了这么久书之后,他对此更加不确定了。
“遇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了吗?”麦格雷夫人有些胆怯地问道,她以前从来不过问丈夫在河岸警局的工作。
他只是耸了耸肩,咕哝道:“一群疯子的故事。”
他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接着说:“我们睡觉去吧。”
第二天早上,他在做报告之前几分钟进了局长办公室,上司一眼就看出来他忧心忡忡。
“出了什么问题,麦格雷?”
他尽可能简要地向局长描述了两个不速之客的事。大老板的第一反应就是异常惊讶地看着他。
“我看不出哪个地方会让您烦恼。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正式的起诉……”
“不错。两个人来我这里都讲了很小的事情。每件事情本身也不会这么让人担心。但是,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看,我们就能发现情况没那么简单……差点忘了,我把书还给您……”
他把书放在办公桌上,局长看了一眼标题,然后更加惊讶地看着探长。
“别误解,头儿。我从这本书中没学到什么。我也不敢声称他们其中一个完全疯了。但是不可否认,有些地方挺不正常的。丈夫和妻子同一天来找我,像是来忏悔一样,这肯定有什么理由。如果明天或者一个星期之后,甚至一个月之后,我们看到一具尸体,我的良心肯定会很不安……”
“您确定?”
“我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会这样觉得。这似乎和我们以往遇到的情况完全相反。以往,我们是先有犯罪,一旦犯罪完成我们立马行动寻找作案动机。但这次,我们有了动机,但是犯罪行为还没有实施。”
“难道您没发现,很多情况都是有作案动机但是没有犯罪事实吗?”
“我知道。只是,人们不会提前来向我透漏。”
领导沉思了一会儿。
“我开始懂了。”
“就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我什么也做不了。尤其是关于警察限制嫌疑人人身自由的新闻发布会刚结束。”
“然后呢?”
“我想请求您允许我向总检察长汇报一下。”
“让他给您开份侦查令?”
“差不多这样。说白了,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
“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也有同感。”
“去吧,如果这样能让您放心的话。”
“谢谢您,头儿。”
他并没有明确表达出他想要说的话。这可能是因为事情太复杂,也太混乱了。昨天这个时候,他还从没听说过马顿夫妻俩,现在玩具火车专家不断出现在他脑海中。并且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年轻而优雅的女人的形象也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尽管刚开始时他想方设法扰乱这个女人的思绪,让她局促不安。
他尚未见过的马顿先生的小姨子——按照让维埃的说法,丽姿动人——让他更加焦头烂额。让维埃被她深深吸引,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一般。
“您好!我是麦格雷。能麻烦替我通传一下总检察长先生吗?能不能耽误他几分钟?如果可以就今天上午,是的……喂!您请说……”
他和总检察都在司法警局上班,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但是他们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的墙壁装饰着雕刻过的护墙板,人们交谈时轻声细语。
“现在?好的……我马上过来……”
他穿过玻璃门——这道门正好将这两个世界隔离开来——和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律师擦肩而过,他在守在没有挂名牌的门旁边的两个警察中间等了一会儿,发现这里有些人是他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以前亲自调查过的。有些人再次看到他甚至表现得非常开心,还很亲切地向他打招呼。
“如果您不介意等一下,总检察长先生很快就能接见您了……”
这种情形和中学时进校长办公室一样让人难忘。
“请进,麦格雷……您有事找我?但最近好像没什么新案子呀?”
“我想向您汇报一件案子,案子还没有发生,算是猜测吧。”
他粗略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甚至比在局长面前说得还要简略。
“如果我没理解错,您觉得可能会有事情发生,可能还是一起刑事案件?”
“基本上是这样。”
“但您的这种推断没有任何确凿的依据,只不过是基于一个男人模糊不清的坦白和他妻子主动到您这儿提供解释?告诉我,麦格雷,您在办公室一年要接见多少个神经质,半神经质,躁狂症患者或者仅仅表现很奇怪的人?”
“上百位……”
“而我,在我办公室,我会收到这种人成千上万封的来信。”
检察长看着他,不再说话,像是该说的都说完了。
“但是我还是希望调查一下。”警长有些胆怯,小声说道。
“什么样的调查?说得精确点。去询问他的邻居、同事、小姨子,还是业务上的供应商?我不知道。首先,我看不出您能从中得到什么。其次,就算马顿夫妇只是因为睡眠质量很差,他们也完全有理由抱怨……”
“我知道……”
“我们甚至没有权力要求他们去看精神科医生,因为他们都没向我们提出正式要求。并且……”
“如果真的将有罪案发生呢……”
一阵沉默。检察长微微耸了一下肩。
“当然,那就太遗憾了,但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就急着去找犯罪嫌疑人不是太早了吗?”
“您还是同意我去监视他们?”
“是有条件的,首先,必须以非常隐蔽的方式,绝对不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其次,调查这个案子不能动用过多的人力,因为探员在其他方面可能更有用武之地……”
“我们现在没什么工作……”
“这种情况从不会持续很久。如果您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只能说您是在无谓地担忧。您怎么想我管不着。只是这事发展到什么地步,我们无权干涉,也没法干涉。夫妻相互猜疑这种事,我们周围就有成千上万例,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丈夫和妻子都没有向我求助。”
“他们真的没有向您求助?”
他必须得承认的确没有。实际上马顿先生没对他提任何要求。马顿夫人也没有。她妹妹热妮就更不用说了。
“请见谅,我现在不能再和您继续讨论了。外面有五六个人等着见我,而且十一点我要去检察署,已经约好了。”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这么久。”
麦格雷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觉得自己刚才解释得太糟糕了。或许昨天晚上他就不应该太过投入到精神病学治疗的研究中。
他朝门口走去。他刚准备开门,总检察长叫住他,这次他的语气和刚才大不一样,突然变得特别冷漠,仿佛在宣读一条了不起的公诉状。
“当然如果有了任何新的进展,我会授予您权力,让您接手这个案子。”
“好的,总检察长先生。”
他走在走廊上,低着头,嘴里念叨:“新进展……新进展……”
什么才算是“新进展”呢?有人死去?丈夫还是妻子?
他使劲关上玻璃门,砰的一声,玻璃几乎被震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