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如果门房没说那句话,事情可能会完全不一样。那句话从没有从他的记忆里消失,在他卧床的那三天,在那个星期四路易丝把马里耶特带到他们房间然后两人在房间里面说了半天悄悄话之后,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他下定决心好好活下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很久以前从敞开着的窗户那里传进来的那句话让他想到凄惨的画面:“听那些把他抬进棺材的人说,他的体重还不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子。”
他的眼前总会不经意间浮现纪尧姆·加坦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一件米白色的春夏季衣服,嘴唇周围长满胡楂,身形就像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在他意识里,纪尧姆的体型变小了。
他还有时间放弃,他之前也试过。现在他有点后悔回到这个小餐馆来了,在这里他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就转移到那张软垫长椅子上。就连那老板的声音也让他很反感,很不舒服。老板见过他们,听过他们说话,现在又来给他斟上一杯苹果烧酒,还建议他一口气喝完提提神。
“我得付您多少钱?”
“您不再坐一会儿?”
他差点儿听了老板的话。
“是胸口闷吗?”
他不想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如果他现在不走,再过一会儿估计就更没勇气走了。
想撒手不管真的不费吹灰之力!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那点小毛病,并且现在也没有刚开始那么不安。说白了,就是不再那么痛苦。他还剩多少日子?
那时候纪尧姆卧床不起之后撑了三个月。至于他自己,或许要不了三个月。路易丝一点儿也不信任他,只会加重砒霜的剂量,或者下毒更频繁。也许她恨不得早点摆脱他。
他已经开始变瘦。他还会越来越瘦,到最后双腿都抬不起来,楼梯都爬不动。
他每次一上楼,就感觉像是回到了卧床的那三天。脸上的胡子一天一个样儿,汗水透过皮层不停地往外冒,而且他会越来越虚弱,身体上如此,精神也一样。现实和梦境终于融于一体,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他不再反抗。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可怕的事情终有一天会发生,并且他也觉得这是他罪有应得。从前,他因为心里很是清楚事情的缘由,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但他即便很多话从没说过,其实和路易丝一样应该受到惩罚。
他对纪尧姆的死也有责任。
和路易丝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只能算是一次暂时休息,这些年他们一直是这样的心态。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越来越恐慌,越来越迫切地希望和路易丝在一起,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如果要为经历的一切找个理由的话,那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理由。
和他一样,路易丝也是坚决抵制将他们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混在一起。
他们就是两个孤独的个体,并且还总是让自己越来越孤独,将自己的世界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公寓,自己的房间,甚至是自己的床上,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想要完全和对方融于一体,就像一个雄性动物要求雌性配偶完全忠于自己一样。
他下定决心好好活着,可不想出尔反尔。他还想把路易丝留在自己身边。
这样并不是为了逃避惩罚,而是和她一起承担,就像他们什么都一起分享一样,或许这样做比让自己死去更加残忍。
他没有回克利希大道吃午餐,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坐在她面前看着她,还装作若无其事。一旦他双脚踏进商店,进了他们的房间,他就永远出不来了。
他沿着马路往前走,寻找他们刚刚走过的痕迹。他和罗杰·科缪一样,爬上了去往蒙帕纳斯车站的公交车站台。
上午他对路易丝说今天他要去第十四区转一圈。路易丝听到这话时,难道就没有觉得这太巧合了,她就没有想过他可能是故意为之的?因为,罗杰工作的那家公司就在贝尔福石狮雕像后面的蒙苏里公园大道上。
这时候罗杰应该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因为他先十五分钟上车,而艾蒂安在公交车走了一站之后,还从车上下来一次,打了个电话。
他得在泰奥先生的儿子到办公室之前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罗杰工作的那家公司很大,整栋大楼都是他们公司的办公区。现在就看接电话的话务员怎么说了。
“小姐您好,科缪先生现在不在办公室吗?”
“稍等片刻。”
她没有把电话转接到另一个分机上,而是问了一下旁边的人,这说明他应该真不在办公室。
“不在。您可以稍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回来。”
“可以劳烦您把他的私人地址告诉我吗?”
这个请求还真挺让人为难的。幸运的是,对方没觉得他有什么恶意,又问了一下旁边的人。
“是坎佩尔酒店吗,珍妮特?”
“是的。就在达罗街转角处。”
话务员小姐对着电话重述一遍:“在达罗街转角处的坎佩尔酒店。等他回来时,您需要我替您捎个口信给他吗?”
“没必要了。我也只是碰巧来巴黎,如果在他家没见到他,我到时候再给他留言。”
就算话务员小姐把这事告诉了罗杰,罗杰也猜不到找他的人是艾蒂安。艾蒂安一路走到下一个公交站台,上了车,直到阿莱西亚地铁站才下车,地铁站对面正好是他一个客户的店铺。
他去见了客户。他郁闷的是,那个装着样品的公文包还在布朗什广场,好在最后订单还是拿下来了,客户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他妻子和小科缪的关系从十二月份就已经开始了。之前他们打算买一个新的打印机,一天晚上,她说:“你猜现在印刷器材公司的代理人是谁?”
他显然猜不出来。
“罗杰,泰奥先生的儿子。”
艾蒂安最后一次见这小子时,他才只有十六七岁,刚考进国立高等工程技术学校。他很瘦,傻里傻气,嘴巴上已经长出一圈浓密的胡楂。他和他父亲坐在那间透明的工作室里,一会儿之后,泰奥先生还跟他们说,他儿子可是非常优秀,不仅考上了大学,还拿到了奖学金。
那时候,路易丝还跟他解释说:“他现在的工作不错。再也不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了,免得被人笑话。他现在是一个技术专家,哪里的印刷器材出现了安装问题哪里就需要他。不过他还是很腼腆。明天他还会再来。”
可能后来他又来了好多次。艾蒂安从没碰到过,他妻子也没再跟他提起过。
中午路易丝也许正坐在克利希大道的商店收银台后面,正思考着他回不回来吃午饭的问题。她一到家就换回了工作服吗?
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给她打个电话。他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差点儿挂了电话。
“是你吗?”然而他还是小声嘀咕道。
“你在哪儿?”
“我刚从当布瓦家出来。”
“你打算在外面吃饭?”
他一开口,就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是的。”
“感觉好吗?”
“很好。”
“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说没有,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回答是不舒服。他的生活已经模式化,从来都不用思考。
他必须尽快把自己再度武装起来,去完成他下定决心要完成的事情。午餐时间已到他便走进一家餐馆。今日特价菜是蜗牛,于是他点了一盘蜗牛,吃了十几个,喝了半瓶红酒,边吃边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邻桌一个人点了一碟羊肠,他之前在拉罗什富科街的餐馆里和路易丝吃过一次,所以这次也点了一份。
现在他可以尽情享受午餐。没有人逼着他去见更多的客户。也不会有人问他一天的账目情况。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他选择住在蒙苏里公园林荫路上的一个客户,刚好从印刷器材公司大楼前面经过。大楼里面没有商店,也没有玻璃橱窗,只有一块巨大的古铜色牌子竖在上了漆的大门前面,里面十来间办公室,分三层,员工都坐在窗户旁边工作,有些人脸上还戴着面罩。
坎佩尔酒店离这儿不远,就在林阴道的另一边。酒店旁边,一条铁路线正好从达罗街上方经过。酒店只有两层,有点像乡村酒店,酒店主人在进门左边的那个房间的大圆桌旁吃饭。
“科缪先生是不是不在家?”
“这个时间肯定不在家啊。除非他病了。”
“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从没有在晚上九十点之前回过家。”
艾蒂安的那副表情总能博取别人的信任。
“如果您想在那之前见他,可以去他办公室找他。”
“我知道。”
“他不在?”
“现在不在。”
“也是,他很少在办公室。晚上,他几乎都是在阿莱西亚地铁站附近的蒂坦餐馆吃饭。”
那个餐馆就在刚刚艾蒂安吃午餐的餐馆对面。
“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
他走了很多路,看了四五个客户,说话很有分寸。那些人和他商量订单时也一点儿没觉察出他有什么不正常,尽管他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路易丝和那个人的事。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和路易丝可能还会继续在一起生活好几年,还是生活在那个地方,一个铁楼梯将商店和住所连接在一起,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的变化。
从前,他从不向路易丝提问。她想过问他问题吗?
就算他提前结束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回家,之后,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勒迪克夫妻到了星期四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来晚餐,玩玩勃洛特纸牌。他和阿蒂尔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秘密,马里耶特还是很有可能再一次流产。每天早上,夏尔先生负责将商店的百叶窗升上去,泰奥先生在自己的玻璃笼子里,披上一件灰色工作衫,细心地操作机器。
他同情那老头儿。那天他在马路上看到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有如一个飘荡着的幽灵。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老头儿看起来越来越苍老,越来越衰弱,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他也无能为力。一切都太晚了。他知道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每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都挂着一个电子时钟,时刻提醒着他。大清早时,他注意到当费尔—罗什罗大街上有一个卖军火器材的商店。
他等到五点才走进那家军火商铺,昨天罗杰就是这个时间在火车站或者车站附近给路易丝打电话的。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如果他没介入,或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早上,那一对就已经决定远走高飞,路易丝只是回去拿一下行李,等到他回家,房间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但是这不大可能。罗杰或许会向她提议私奔,但是路易丝她自己绝对不会扔下文具店不管,她一直都觉得文具店是她的私有财产。
“我想买一把手枪。”
他说话的语气极其平淡。
“自动式?”
“随便。一把性能好的手枪就可以了。”
“是随身携带还是留在家里以防万一?”
在他看来,随身携带还是留在家里以防万一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是一把枪就够了。
“留在家里。”
售货员给他介绍了好几种火力不是很大的手枪,然后他从中选了一款,中等大小,还算轻巧。
“一盒子弹够吗?”
他说够了,然后付了钱,售货员用一个盒子帮他装起来。他一直把盒子拿在手上,直到吃晚餐。
晚上,他换了一家餐馆,因为不想被罗杰瞧见。他选择一家还算不错的餐馆,有点远,在里面吃了好长时间。其间,盒子就放在他腿旁边的长凳上。
夜幕降临。克利希大道上商店的百叶窗已经拉下来,路易丝在楼上开始担心。七点时,她可能在心里思量:他应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然后呢?她会认为他在路上突然病倒吗?抑或她已经猜到他什么都发现了?
好几次,她都怀疑他什么都知道了,尤其是那天晚上和马里耶特在房间里讲了好长时间私密话之后。
可能她也想过给马里耶特打个电话,把担心告诉对方,又或者只是想听听对方亲切的声音。如果她打了,阿蒂尔会告诉妻子,他那天上午九点在阿贝斯广场的一个酒吧里见过他的事吗?
一旦知道了一点点情况,路易丝肯定会惊慌失措,肯定会通知情人。他之前告诉过她自己会在哪儿吃饭吗?
他不想面对空空的桌子,于是点了两三杯咖啡。他没有喝烧酒,他要让自己从头到脚都保持清醒,尤其是要在她面前保持清醒,回到家里依然能面不改色,能控制好情绪。
八点左右,他拿着装着手枪的盒子朝厕所走去,把盒子拆开,像模像样地将六颗子弹一颗一颗地放进弹槽——刚才在军火店老板教过他怎么做——然后把武器放进口袋。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回到餐厅时,照了一下镜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他唤来服务员。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一个人在晚上的大马路上,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时不时转过头来想找妻子讲话。
他不能回去得太早。所以他选择在灯火通明的橱窗前慢悠悠地晃荡,看着电影院前面张贴着的电影海报和画像,听着两个小女孩交谈甚欢。她们正在讨论一个上了年纪的先生给其中一个女孩提的建议。
阿莱西亚地铁站旁边,蒂坦餐馆的窗户里面没有挂窗帘。所以不用过马路,他就看到了罗杰。罗杰一个人坐在柜台旁边一张干净的桌子旁,正在写信。
是给路易丝的信。他们今天上午已经见过面了,明天他肯定也会再去找她。或许还是同一个时间,在同一个地方——拉罗什富科街的那家小餐馆。这封信罗杰肯定不会送到邮局去,然后让路易丝来阿贝斯广场的邮局取,就像他出差时那样。这一次他应该会亲自交给她,因为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他甚至也许在幻想和她共度良宵。
路的转角处有一个站岗的警察,艾蒂安觉得还是赶紧走,别在这个地方滞留。他不是怕,只是谨慎起见。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到只剩下事件本身,只需要采取行动,他不会产生任何的情感和顾虑。
他一直走到达罗街和蒙苏里公园大道的十字路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迎面拂来的凉爽而潮湿的空气,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擦肩而过的行人说话的声音。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剩下两条闪亮的装饰带蜿蜒在路面上,视线变得更加深远,让本来宁静的街道显得更加宁静。这条街似乎没有尽头,笼罩在黑夜里。达罗街和外省的随便哪条街一样,另一段路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煤气灯,在铁路桥附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艾蒂安正迷茫着,不知道要去哪儿,突然一辆汽车从眼前风驰而过。透过坎佩尔酒店的窗帘,他看到两个老板正忙着各自的事情。他们俩都上了年纪,男老板坐在扶手椅上大声地读着新闻,女老板则坐在大圆桌的另一边择菜。
下午时他是不是不应该去问他们呢?他们肯定还记得他。但他们就算记得,又能提供什么细节呢?巴黎有成千上万的人和他年龄差不多,长相很相似,穿着也雷同。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他们一直在那里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在心里自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去睡觉,同时他内心默默祈祷罗杰不要太晚回家。
另一方面,他又迫切想要回到克利希大道,看看路易丝。到时候,一切真的就已经结束了。再也不能回头。他可以将路易丝完完全全地留在身边。
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他的双腿已经累得不行。今天一整天他真的走了太多路,他差点儿就在路上找个凳子坐下来。但他没去找,因为怕自己一旦坐下来就会放弃。
一对年轻新婚夫妇回到酒店,他看到他们找人拿了钥匙之后就上了楼,随即三楼的一个房间灯亮了,一只手伸出来把窗帘拉上。
隔壁的房子里传来雷鸣般的音乐声,不是有人把收音机开得太响,而是一个蹩脚的学生正在弹钢琴。
琴声停止,一个人从阿莱西亚地铁站方向走过来,一个女人停在他面前,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大楼。
十点,罗杰仍然没有出现,酒店一楼的灯熄了,只剩下一个守夜人坐在过道里。他习惯性地背靠在墙壁上,坐的地方离大门一米远。
艾蒂安的思维开始游离,想各种其他事情,甚至思考待会儿以哪种方式回家最快,是坐地铁还是搭公交。他还想在靠近塞纳河的地方停一下,把手枪扔到河里去。
此刻,他最后一点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但他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保持冷静。
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敢保证这次肯定是罗杰。他把手伸进放着手枪的大衣口袋,手指紧紧地握住扣环。
整点的钟声早就敲过,现在应该快十点半了。
男人慢慢走来,脚步均匀,他走到街道的另一侧时,艾蒂安借着路灯,更加确定就是他。
这一刻终于到了,再过两分钟,再过一分钟,一切都将结束。他一动不动,死死地贴在墙壁上,他贴得如此之紧,他都感觉背脊被压得好痛。他数着罗杰的脚步,听着他慢慢靠近。他打算等罗杰走到自己跟前时再开枪,他怕隔太远射不准。
他觉得罗杰只能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才能看见自己,但那时候已经太晚了。他觉得路易丝的情人没必要认出他来,因为这不是一种报复,他没有仇恨,他觉得连愤怒都没有。
他穿过马路,走上人行道。
那边的人看得清他吗?年轻人对他的身影熟悉吗?
年轻人停下脚步,惊叫道:“洛梅尔先生!”
他惊愕地叫出这句话,同时又带着一种敬畏,一种小孩子对大人的尊敬,儿子对父亲的老板的尊敬。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艾蒂安的口袋,艾蒂安的手还揣在里面。他反应过来,但是没有立刻逃跑,也没有阻止艾蒂安。
两人之间仅有三步之遥,他就站在那里,一脸恭顺地等着艾蒂安开口,一动不动。艾蒂安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他犹犹豫豫地轻声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艾蒂安眼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盯着光线投在他脸上的那片阴影。艾蒂安全身僵硬,手仍藏在口袋里。
艾蒂安听到罗杰的声音,顿时回过神来,满脸震惊,然后抱歉地答道:“没有……我经过……”
他应该往前走,赶紧离开才对。但是他做不到,而罗杰也没有立刻移步,就像是想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似乎过了很久,泰奥的儿子终于向前迈一步,向酒店门口走去,艾蒂安似乎听到他进门之前说了一句:“晚安。”
他需要回答吗?
他终于挣脱紧贴着他后背的墙壁向前走,想要去对面的隔离带。他穿过马路时不小心绊了一脚。正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经过,转眼消失在茫茫黑色中。或许只需要那么一瞬间,汽车便足以将他碾碎。
半个小时之后,还没睡觉的人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枪声,但也可能是发动机的爆炸声,又或者是轮胎的爆裂声。
两三个好奇的人向窗外瞟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后半夜,应该是黎明前最冷时,一个警察在一个长凳上发现了艾蒂安。他已经面目全非,手指已经僵硬,却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