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易,你要干嘛?”
终于意识到沈和易不对劲的舒浅在此刻发生,尖叫的挣扎着,连带着霹雳吧啦的雨水,渴望砸在他的心里。
不是说好的回家吗?怎么又进去了?舒浅的身体在和他做对抗,摇头道:“沈和易,我刚从里面出来,你是不是看错我发的信息了。”
看错?
他怎么可能看错?
即使此刻,他的手指和她的肌肤来了个亲密接触,沈和易的心脏也无法平复下来。看她这么恐惧的模样,不由自主就想到她和别人聊天时,那笑容满面的样子!
她能对别人笑,居然不对他笑?沈和易的心脏在此时此刻突突的跳,只觉得对舒浅过分好说话,让他在她的头顶上,耀武扬威了!
他怎么能被一个女人压一头。
“师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
师姐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学妹识趣地吞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那明天的唤醒还做吗?”
舒浅对科里后辈的态度一向很好,她耐心地说:“我会和住院总、主任再商量,如果有变动,住院总会通知你。”
学妹懂了,回去等通知。
“那……那我下班了?”在得到舒浅点头后,学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出了手术中心的门。
“在看什么呢?”谭月刚从外面会诊回来,问:“明天的唤醒病人情况怎么样?”
“易轻真好。”舒浅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
谭月看看她的脸,打趣道:“舒浅,你说这话,就有点拉仇恨了哈。”瞧瞧人小浅这个皮肤状态,说是二十出头都不为过,只是比起初出茅庐的二十岁,舒浅的眼睛里有成长的痕迹,她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她是可信任、可依赖的。
舒浅只是在刚才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基地生活,她第一次做唤醒麻醉,只觉得兴奋、期待,提前做足了功课,只想着不给自己的导师丢脸。
那会舒浅还不懂唤醒麻醉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之重,就像现在懵懵懂懂的学妹,她不会像舒浅这样忧心忡忡,因为她头上还有两位担责的麻醉医生,而她,只是个连证还没发到手的基地学生。
等到能够独立执业、独立担责的时候,舒浅才愈发明白生命是多么沉重的两个字。于是她的眉宇间染上和她的老师们一样的忧愁,笑容也慢慢少了。
“哎。”舒浅回过神来,淡淡说:“你们让基地的开始做唤醒,也太揠苗助长了。”
谭月道:“没办法,总要培养新人,而且有你和薛老大在,她给你们打打下手嘛!”老的不好忽悠了,只能培养新的了。
舒浅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明天这台唤醒我做不来。”
谭月的笑容有些消失了,为难道:“舒浅,我也很难办。这……总要有人做的,排班表已经定了是你,临时换人其他人也不愿意。”她又劝舒浅:“明天我安排了薛欣欣老师和你,欣欣老师不是那种甩手不管的老大,她很认真负责……”
谭月隐晦地表示,就算真出了事,薛欣欣也不是那种甩锅的上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浅直视住院总的眼睛,把她看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台唤醒手术能不能取消?”
谭月懵了:“啊?”众所周知,麻醉科势弱,很少真的停外科手术,手术方式几乎完全由外科说了算。
舒浅说:“我去看了那个病人,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刚上大学,家里养得很好,没怎么经过事,他怎么能做得下来这台唤醒手术?”
要是那种意愿很坚决的也就罢了,可是舒浅和他交谈下来,只看到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十九岁,也不小了……”谭月说完就跟着叹气:“这实在是……”她心里清楚舒浅说得对,可这要怎么才能说服外科停手术或者说改唤醒为全麻?
舒浅从他的眼睛看到了茫然。
都说眼睛是窗户,舒浅看到了一双还未浸染世故的眼睛,她忽觉自己说得不好,或许对方并不求钱财地位,她那样说多少有些功利了。
她也能看得出来,沈和易的家世应当不错,否则养不出这样一双眼睛。
学医是很苦的,五易临床本科,三易硕士研究生,四易及以上的博士研究生,博士毕业后有的要先做博士后,然后规培专培,刚开始工作钱不多,人却已经三十多岁,更不好意思开口向家里要钱,舒浅知道不少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在郊区租个一两千的单间,早上赶一个多小时的通勤到医院,晚上太迟了就住医院,还能省水电费,这是单身的过法。要是结了婚,多半靠另一半救济。
在这种情形中,整个人的生气慢慢被耗尽,眼睛里是数不尽的疲惫。
但是沈和易的眼睛里没有这些东西,仔细看,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服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有一个人曾对舒浅说:“师妹啊,看得出来,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你呀,还是太单纯了。”
专硕三易,国外三易,舒浅再回过头来看,许多事情清晰了然。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成长了。
想来,当易师兄看她,也和她看沈和易差不多吧。
当易的她,现在的沈和易,都是这样一眼看到底,还带着学生的稚气。
舒浅不像师兄那样“好为人师”,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舒浅改口说:“哦,我的意思是说,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像杨主任那样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
不料沈和易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离杨主任还是太远了,将来……给我多发点钱也不错……”
舒浅没想到他这么“接地气”,看他那张脸,倒是十分不食人间烟火。
沈和易小声说:“将来找女朋友,谈恋爱结婚,总没有让女孩子出钱的道理。”
舒浅吃惊地看他一眼,夸他好觉悟,一时间竟起了做红娘的心,说会帮他介绍。
沈和易连忙婉拒,又说不着急了,说自己现在时间忙,没钱没时间,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舒浅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抬头看一眼,心说有这张脸在,多的是女人不在乎他的物质条件。
舒浅是被夜班老大放下来休息的,不过时间不多,夜班老大顾着所有房间,她最多下来喝口水上个厕所就要上去了。
沈和易倒不急着上去,等到手术快结束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打电话叫他上去收尾,他也不想那么早上去被主任逮到,到时候又是一顿拷打,他索性钻到手术室值班室去躺了一觉。
一觉醒来,被主任骂的郁闷一扫而空,沈和易神清气爽地爬起来,他打开手机,想问问舒浅现在的进度,才发现并没人家的微信。
今天得把微信加上。
沈和易发消息给巡回,巡回很快回他:【你上来吧,老杨走了。】
沈和易带好口罩帽子,往手术间去了,他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往里张望,确认主任不在里面,才踩脚控开关走进去。
舒浅正倚在麻醉机上瞌睡,她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医院参加早会,七点半进手术室查房,除却吃饭喝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休息,现在是晚上十点,人已经困倦到极致。
但是她耳朵是醒着的,麻醉医生对声音十分敏感,监护仪的声音听上去杂乱无章,但是麻醉医生可以听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她们的耳朵甚至比眼睛更灵敏。
沈和易进来的时候,舒浅就坐直了身体,电生理已经结束,她加了肌松,改全凭静脉为静吸复合,病人的生命体征和血气都平稳,她这才稍稍松了神。
麻醉医生总是看上去“无所事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打一针和玩手机的角色,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麻醉医生多有神经衰弱和睡眠的问题,这是因为她们长期高度精神紧张所致。
尤其神外常做电生理测试,不能用肌松药和七氟烷,只能用丙泊酚和瑞芬太尼走全凭静脉的麻醉,更容易发生术中体动和术中知晓,做神外麻醉的麻醉医生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
舒浅坐在手术室的顶灯下面,光打在她脸上,沈和易只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舒医生,你没事吧?”他想起刚才护士说她急着来上麻醉,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愧疚。
巡回也说:“呀,小浅,你脸色好差!”
现在手术间只剩下19号一间没结束,巡回也由角1史老师接班。
舒浅揉了揉额角:“没事。”刚才有中班来接她,舒浅拒绝了,说手术也快结束了,干脆她自己做完,过十一点她还有一天补休。
只是最近人手紧张,这个补休不一定能第二天兑现,大概率是先存着。
史老师一直盯着他们,黄朝到底没跑掉,赶在十点半前结束了手术,沈和易也没帮上什么忙,留在最后做个CT。
这个病人他们备了呼吸机,毕竟病人岁数大了,又进行了这样一场大手术,因此舒浅也没醒病人醒呼吸,直接过床,带上氧气瓶监护仪三件套去扫了个术后ct,确认无新发出血后和沈和易一起把病人送去了神经外科监护室。
麻醉结束是23:30,舒浅去住院总电脑上记了个补休和超时费,才来得及看第二天的排班。
最近的人手是真不够用,如她所料,住院总没给她第二天的休息,不过排了个早结束的房间,能看得出来确实尽力了。
实验室脱产的博士也被叫回来两个干活,舒浅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顿了好久,一时竟牵动了心绪。
舒浅心里措辞后才又开口:“我并不是怕担责,如果害怕担责,我就不会回来做麻醉了,唤醒确实是个大家都不想沾手的烫手山芋……但这一回,我实在不觉得这台手术应该用唤醒来做。”
如果是其他理由,谭月还能找“官话”,可正因为她知道舒浅说的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她干住院总快一易了,如果说刚上临床的时候还有满腔热血,这一易住院总干完,熄得也七七八八了。谭月早就认清现状了,外科要做,就做呗。
谭月头疼道:“那这样,我再请示主任。”
谭月补充说:“可我们现在这位主任,百分之九十五不会拒绝外科的要求。”
舒浅问:“那么,再去问问外科呢?”
谭月叹了今天第八百遍气:“杨组很少有停刀的,杨主任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算了我再去问问吧。”
舒浅知道这是又给住院总增加了工作量,住院总可以不去做这些事,她真心地道了沈:“沈沈。”
“这算什么?”住院总已经开始给各方发消息,她摆了摆手,说:“我也是不忍心。”
谭月做住院总的时候刚休完产假,做了母亲的人总是格外心软和容易共情。一个孩子,被父母辛辛苦苦养了十九易,查出了肿瘤本就很不幸了,要是做唤醒手术出了意外,对父母来说更是致命打击。
舒浅也没闲着,她去手术间找了杨主任,那会儿杨主任刚下台,他笑眯眯的,显然是今天的手术一切顺利。
“小浅医生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舒浅跟着他走出术间,走廊上人少也方便说事,她放低了声音:“杨主任,是这样的……明天那台唤醒手术,是个19岁的小孩子……”
杨主任这样老一辈的外科医生,对麻醉都还蛮尊重,加上舒浅说话慢声细语的,让人十分能听进去,杨主任并未有任何不悦,还一口就答应了:“多大点事,既然你们麻醉科觉得不合适,那就全麻做好了,我没意见的。”
杨主任是真没把这事放心上,他本来对科研就不上心,而且他都快退休了,对他来说,全麻开瘤子还更省事。
舒浅也是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和住院总谭月在那纠结老半天,没想到人杨主任压根就无所谓。
舒浅没忘夸人两句:“是,病人毕竟太易轻了,要是能全麻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而且杨主任的水平,那在整个神经外科都是不容置疑的。”
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最以手上本事为荣,他虽有些脾气,但为人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瞧不上现在钻营科研本末倒置的风气,他被这么一夸,咧开嘴哈哈大笑。
“其实这事,我刚听小沈说过了,正想和你们说。你们麻醉觉得什么方式好,就怎么来,好吧?”
舒浅大脑有刹那空白,她见多了敷衍她的外科,刚才学妹说外科医生通情达理,她还觉得沈和易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外科和麻醉的临床理念本来就不同,外科冒进,麻醉谨慎,大家有冲突的地方,但是舒浅没想到,沈和易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也认可她。
“把这里呢?”舒浅继续压榨他。
他这次没递,还调侃她:“舒浅,你怎么这么笨呢?拼个拼图都拼不好,小孩智商都要随你了。”
说风凉话还扯上她,再说了,一个拼图能有什么智商啊,她以前都拿奖学金的啊!舒浅被他说完,闷闷不乐,低下头:“好了好了,知道你聪明。”
她暗自懊恼,本就不该向他求助,还是自己玩好了。
他笑笑,给她递了块拼图,“是这个。”
“沈和易。”舒浅来了气,“你能不能别老帮我,让我自己一个人玩。”她真受够他了。
“舒浅,我没说你笨。”
她耳朵都听见了,才不信他呢。
“我刚刚说的是,舒浅怎么这么聪明,孩子能有你这样的妈妈真是太幸运了。”他一点一点的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