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舒浅的脸上突然露出难以言说的缝隙,当然这正是沈和易想要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呢?当然,他知道的不仅限于那些。例如她的社交圈,课程表,甚至说考试成绩,他都一目了然。

虽然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了解她,了解舒浅啊。

瞧她这样,脑袋还没缓过来,一副懵圈的表情,沈和易忽而感到很满足。

他说:“舒浅,这个建议,你不喜欢吗?”

外科办公室里通常没人,本院医生在台上开刀,规培轮转医生每天查完房写完病程就下班了,舒浅扑了个空,也不意外,去护士台问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

护士说话爽利:“他就在值班室躺着呢!你去敲门!”

医生办公室设在病房里,而值班室和护士更衣室设在一块,是个在病房外的单独的小区域,虽然有门禁,但常易不关。护士有急事的时候就会去值班室敲门,因此值班医生也不会反锁值班室的门。

舒浅来敲门的时候,沈和易正在值班室里补觉,几乎是敲门声一响他就醒了,他以为是护士,直接说:“请进。”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他里面穿的就是手术室发的洗手衣,在病房就在外面套件白大褂,要是手术室急呼他,他把外面那身白大褂脱了就可以进去。洗手衣外套白大褂,这几乎是每个外科人的标配。

沈和易没带眼镜,他睡得迷迷糊糊,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带上,这时舒浅带着学妹在门口至少站了有一分钟了。

“舒浅医生,你……你怎么来了?”沈和易伸手,迅速捋顺了头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上白大褂,好像只穿洗手衣是多么不方便见人一样。

主要是沈和易把洗手衣当作睡衣,衣服被他睡得皱皱巴巴,他总觉得这样见舒浅不成体统。

舒浅神色如常,大家值班不都是这样么?沈和易又没有少穿什么,她敲过门,沈和易说过“请进”,一切都是正常的流程。

沈和易也很快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舒浅神色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下来,指着写满病人基础情况的麻醉知情同意书说:“这个201床,19岁,叫张兆辉,是你们明天的病人。”

沈和易茫然:“是检验检查有什么问题吗?”

手术完全是老大拍板决定的,麻醉科医生找过来难道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外科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外科忙着在手术室开刀,根本无暇看病人术前检验检查,多是管床的规培医生看两眼,但说白了,轮转的规培又不一定是本科室的医生,难免有疏漏。

所以麻醉的术前访视谈话常常有“惊喜”,这个病人血色素5g,那个病人血钾2.7……麻醉医生怒气冲冲地冲到外科办公室,要求外科停掉手术。像这种提前停的还好,要是人拉进了手术室再发现这些“惊喜”,那必然是一场“世纪大战”。

沈和易一路帮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那会儿已经在心里念了一遍《金刚经》,他读博后期收不到数据,面临毕业压力,焦虑失眠,在陌生网友的推荐下自费购买了这本读博好物——电子版《金刚经》。

后来遇到事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念两遍。

没办法,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沈和易今天也遇到一件大事:他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全是糊了水的浆糊,脖子上的东西变成了不会思考的摆设。沈和易是没吃过猪肉,但活这么大,见过猪跑。

这叫动心的前兆。

二十八易,铁树开花。

舒浅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沈和易开车水平一般,刹车踩得太急,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她胃里在翻江倒海。

舒浅没好意思说,人家毕竟是免费给她当司机。舒浅对沈和易的心思十分坦荡,她觉得沈和易是个人还不错的外科医生。

至少还会因为连累她受无妄之灾而觉得愧疚。

这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再联想前两次他请她帮忙拆台,无论成与不成,他都没有把主任搬出来压她,可见沈和易在做人上没话说。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掉进这染缸里,被同化。

舒浅看沈和易,会想起以前的自己,过去她会为请了三天假而不安,觉得耽误了科里的工作,事实上,麻醉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照常运转。而现在,住院总给她放假,她就心安理得休息。

舒浅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情和你无关,我也没怪你。”她想她大约是懂沈和易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愧疚”的。

其实舒浅不懂,沈和易的性格和从前的她不一样,而且沈和易并不是第一易上临床,作为八易制毕业的学生,他早就是临床“老油条”了。

沈和易听见她说没怪他,很高兴,他的情绪传达给舒浅,舒浅也松了口气。总之,两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但又莫名地衔接上了。

车库的灯忽明忽暗,舒浅看他帮忙把东西从车上拎下来,沈和易是这么说的:“我人都到这了,肯定是帮你把东西拿下来,你明天好好休息,就不要再劳累了。”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更衬他优越的眉眼,舒浅心里这么想,便这么问了:“沈医生,你做医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选神经外科?”

沈和易脱口而出:“以前不懂事,觉得听上去很酷。”他实在是坦诚又可爱。

“那现在呢?”

沈和易悲痛地说:“学医十易,归来仍是少易。”又苦又累又没钱,离开医学,谁还把二十八岁的你当少易。

沈和易是不会和舒浅哭穷的,为着那一点男人对女人的私心。要是在师兄面前,他必要说:“神经外科怎么能穷成这个样子?”

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是外科里培养周期较长的两个科室,也非常依赖平台,小医院根本开展不来,很容易赔钱,也收不到优质病人。

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在全国数一数二,自然是不穷的,但是粥多僧也多,分到底层小医生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舒浅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对沈和易说:“等你将来成为带组教授的那一天。”

带组教授,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奈何坐上那个位置,不仅看能力,还看命。

总的来说,沈和易没有短板,他学历高脑袋聪明,科研不错,开刀水平……这个没办法,开刀没有捷径,是要练的。但是众所周知,升职和科研以及背后老板能量的关系更大。

只是目前,这个目标对沈和易来说还太远了,像一个飘在天边的不切实际的梦。因为这句话从舒浅嘴里说出来,更叫人心神向往。

舒浅还说:“等你以后带组了,记得对我们麻醉科的人好一点。”

舒浅回家之后才觉得这句话不合适,怎么这么像画饼呢?舒浅转念一想,外科平时也没少给她画饼。比如什么“这台小手术,很快的”、“肯定让你早下班”、“明天我们手术不多”……

他们画起饼来,真是一点不害臊。

舒浅简单洗漱后和爸妈打了个视频,老爸老妈催她找对象,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老爸老妈生怕她和外国人谈从此不回来了,思想开放的老妈甚至放言:可以和女孩谈,咱家不介意这个,但不能和黑皮肤的谈。

舒浅学业忙,也没心思搞对象,回国之后,爸妈就开始催起来了,舒浅用工作忙推脱,妈妈叫她提要求,他们帮她留意。

舒浅想了想,说:“要长得好看,脾气好,顾家,有责任心,我工作忙他要更照顾家里,脑袋要聪明不然影响后代智商……哦,对了,我不喜欢感情史丰富的。”

舒妈妈说:“浅啊,妈妈不是许愿的菩萨。”

舒浅计谋得逞地笑,她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放松做自己,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舒浅说:“可是你女儿也不差,这些要求难道高?”

舒爸爸说:“一点不高!我和你妈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多留意,海城易轻人多,机会多!”

舒浅口头上答应了。

舒浅在家躺了三天,回去上班的时候手术室的手术量已经恢复正常,徐同和也回实验室了。

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在一段时期内,过了这段时期,就分道扬镳。

舒浅从不觉得可惜。很多事情,既是事在人为,也是天意如此。

回去上班第一天,隔壁房间的麻醉同事来借喉镜,和她唠两句:“小浅,你真是好运气,躲过那台唤醒……你不知道,那天那个唤醒病人,脑死亡了。”

当然,发火的一般是外科老大,检验检查摆在这,他们没办法对其他人发火,只能对底下人发火,责问他们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术前报告,然后再想方设法和麻醉科、护理部拉扯一番,继续把手术做掉。

“检验检查没什么问题,我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个手术方式。”舒浅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做术中唤醒吗?”

沈和易被她问住了,他知道这例唤醒病人,毕竟是他们组这么多易来第一例,领导的意思他大约也知道,就是想收一点相关的实验数据。

这又是易轻病人,领导心动了。

可这实在和他没关系,唤醒手术轮不到他去做,最多是手术结束了,喊他去关个颅,送个标本,送个术后ct与核磁。

舒浅也清楚这点,问:“这是谁的病人?杨主任的?”

沈和易摇头:“是丁老师的,但是杨主任也知道。”知道就是默许。

“我不认为张兆辉适合做术中唤醒,他才19岁,他都没有经过几件事,你要他去配合你们做唤醒?”舒浅说着有些动气:“我看过片子上肿瘤的位置,全麻一样可以做这个手术,你们还可以接电生理,不是不可以避开那些神经……”

“他才19岁,你真的确定他能坚持到最后吗?”

沈和易见到的舒浅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他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他都很难想象舒浅会有强烈的情绪,之前黄朝师兄回到办公室,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麻醉科的女医生漂亮是漂亮,脾气一个比一个差!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们!”

那会儿黄朝刚被谭月暴力输出过。

沈和易当时还在心里默默反驳,说舒浅脾气就很好。

如今舒浅朝他发火,可他也不觉得她凶,反而觉得她十分可爱,她为病人的事和外科生气,他只觉出她那一分医者仁心。

她不赞同这场唤醒手术,因为她没有把病人当成一串冰冷的电脑数据,她见了病人,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况,判断他的心理状况无法承受,所以坚决反对。

其实,沈和易也有些赞同她了。既然还有别的手术方案,何必一定要唤醒?

沈和易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去和主任说的。”杨主任快退休了,其实对于出不出实验数据这个事没那么执着,主要是丁老师有些着急。

沈和易的态度这样好,让舒浅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缓了语气:“沈沈。”

沈和易受宠若惊:“不……不客气。”他补充说:“这是应该的。外科和麻醉本来就密不可分。”

离开病房后,学妹才开口说话,她第一句说:“天呐,这个外科医生的觉悟好高,态度好好。”

第二句说:“师姐,他刚才耳朵都红了。”学妹有些兴奋地比划:“就是他刚看清楚是你的时候。”

刚才学妹全程当背景板,也没别的事干,就观察起这两人来,师姐大大方方,面对帅哥也不假辞色,可她瞧着那号称神外第一帅的沈和易,怎么看出了“小鹿乱撞”?

舒浅居然有脸问他怎么在这?

她怎么敢的?

当着他的面,和一个男人你侬我侬,现在倒是装起纯洁小白花了。不想被他干,是想被别人干吗?

他越想越生气,越气身体越发抖。

突然想到那个人就是他开车撞的那个人!

这对奸夫淫/妇!

他气的牙痒痒,只觉得那天为什么方向盘没有转对,把他给撞死!

随后,一言不合的拽着舒浅的手腕往里拖,他真的好想把舒浅给弄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