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和易的特别关心,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她,并知道,她和沈和易关系不一般。
有人开始巴结:“咱们小沈总真会疼女人。”
他笑笑,不置可否。
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废话。
舒浅都怀宝宝了,十月怀胎这么辛苦,他不疼她疼谁?
这么想,手指就摸上了她的肚子,舒浅不明白所以然,连忙后退了几步路。
杨主任脾气大,组里的医生都怕他,不过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如今快退休了,手上的技术也是真的好。
看在这一点上,有点脾气就有点脾气吧,哪个教授没有脾气呢!
就是神经外科公认脾气最好的姜教授,那在手术间也是发过火的,一贯温柔的人发了火,那一整天手术间都噤若寒蝉。
不过这些都和舒浅没什么关系,外科教授发火,和底下人发火,和台上的器械护士发火,很少冲着麻醉去。
老教授们深知麻醉的重要性,对麻醉医生都十分客气。
再说杨主任脾气虽大,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就事论事,并不记仇,下了手术台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
护士们私下叫他老杨、杨老头、杨师傅,有一回被他听见了,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非常和蔼。
杨主任收起了怒火,注意到这位易轻的麻醉女医生,和她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了,第三台我们要做电生理,等会儿帮我们麻深一点,沈沈哈。”
杨主任出去洗手准备上台了,沈和易飞快地看了一眼舒浅,她的目光并没有落过来,而是在面前的仪器上。
杨主任进来,护士帮他穿衣服,顺便打探“情报”:“杨主任,你们今天真打算开三台啊?这不得超时了?明天准备休息?”
一个人,沈和易有些懒得点外卖了,他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站着,思考自己是吃红烧味的还是酸菜味的泡面。
“还没吃晚饭?”
“从中饭到现在。”沈和易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有些可怜。
“麻醉办公室里有吃的。”舒浅拿了两桶泡面过来,还有一些饼干:“主任买的。”
办公室里有电锅有冰箱还有热水,甚至还有鸡蛋,毕竟麻醉科就是手术室的一部分,整个麻醉科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于是沈和易的“请吃夜宵”变成了舒浅请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热气氤氲上眼镜,沈和易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在眼尾,长在他脸上,有些无辜。
舒浅少见男生长泪痣,偏偏沈和易这颗泪痣长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沈和易说:“家里人也觉得泪痣不好,高考后本来想带我点掉,不过我觉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没点。”
说到封建迷信,舒浅想起沈和易的微信名:沈无殊,再看看沈和易胸前口袋的饭卡,饭卡套壳上是“夜班之神”。
看来唯物主义已经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热食,人也放松下来,沈和易对舒浅充满了好奇心,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舒老师,你博士在哪里读的?”
“你怎么申请到的?”
“……”
舒浅觉得他是个帅哥,但有些聒噪。
不过到底人吃饱了心情好,舒浅耐心地回答了他。
沈和易说话说得更起劲了。
沈和易坐她对面,主动收拾餐后垃圾,舒浅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打量他,何况他这时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术间只露出一双眼睛,舒浅不得不承认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够想象得到护士说,沈和易刚进手术室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来看他。长这样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舒浅看着他那颗泪痣:“沈老师,关于泪痣,我倒是听人说,长泪痣的男生比较恋爱脑,真的吗?”
是一句调侃的话。
大家刚吃过饭,气氛放松。
沈和易一愣,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还没谈过。”
杨主任对护士的态度也好,笑着说:“超不了超不了,第三台是个小瘤子,肯定在十点半前结束!”
护士和舒浅都沉默,她们提前看过片子,那瘤子一点都不小,位置又深。
不过主任这么说,也没人反驳他,倒是他自己“心虚”了,说:“这样,我们前两台快一点,第三台早点开始,让黄朝来。”
主任的话,也只能听听了。
护士和舒浅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呵呵。
真等到第三台的时候,天都黑了,黄朝才不想来呢,肯定扔给沈和易,对于主任来说,反正他开完关键步骤就下班了,黄朝还是沈和易他无所谓的。
护士打定主意要盯紧黄朝,绝不能让他提前溜走。
主任上台后没多久,沈和易就下台了,这台手术也不需要太多人,最多再来一个人帮忙扶镜子,而且今天有进修医生上台。
沈和易也没立刻离开,他蹭了护士的电脑开医嘱,病房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处理一下闹事的病人家属。
沈和易挂了电话,头痛地往外走,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的工作不是只有开刀,确切来说,开刀只占很小的部分。
对沈和易来说,现在大部分手术,他也只能开个场、收个尾,再核心的部分,主任不会放手给他做。神经外科培养周期长,大约到了四十多岁,他才勉强能“独当一面”。
当然,也有佼佼者。可是这里是海城最著名的医院,佼佼者太多,沈和易在学校里是天之骄子,到了临床,还是重新来过。
中间的时间,沈和易就是去干杂活了,有门诊的时候看门诊,没门诊的时候处理病房的事情,他现在倒是不用再写病史了,那是规培和实习的活,不过手术记录他还是要写。
中间可以休息的时候,他就抓紧时间去值班室躺一觉,谁知道今天的手术会到多晚,老大可以提前走,他一定是陪到最后的。
沈和易赶到病房的时候才发现是ICU的病人家属闹事,又跑去楼上NICU(神经外科监护室),闹事的是一个做过手术的病人家属,这个病人是肺癌脑转移,切过肺,术前肺功能极差,主任本来不想开,谈话时谈的很重,家属坚持,主任还是做了。
神经外科病人术后常规躺ICU,大部分人躺一两天,目的也是观察,怕有术后出血等意外。本身情况重的病人就不好说了,住上半易甚至更久的都有。
这个病人开完刀人是醒了,脑子很清醒,但是一直脱不了呼吸机,打着呼吸机,氧饱和度也只能维持在八十几,这种情况哪能出ICU?
家属就来闹事了,术前谈的好好的,术后就翻脸,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这次家属直接报警了,警察也很无奈,一面安抚家属,一面和医院沟通……于是沈和易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医务处里头。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这都是杨师傅心软惹的祸,临床大忌是心软,他一定引以为戒,不该救的病人别救。
沈和易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和家属掰扯,中途又接了几个病房和NICU的电话,最后家属也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虽然沈和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手术室打来电话:“第三个病人接进来了,你来开颅吗?”
可怜的小沈水都没喝一口,又换了衣服鞋子进手术室。他的心情实在糟糕,他的午觉就这样被病人闹没了,今天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
舒浅都注意到他蔫蔫的神色,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怕他没提前看过血报告,开口提醒他:“沈医生,这个病人乙肝大三阳,你注意一下。”
这时病人已经麻倒了,大家聊起天来也不怕被病人听到,护士问起上午闹事的事,沈和易简单概括了一下,他本来是极平常的语气,不知怎么顿了一下,说:“那阿婆太凶,要动手,我都不敢还手。”
“啧啧啧,我们沈医生漂亮的脸蛋没被抓到吧?”巡回开玩笑时也不忘催促他:“快点啊,我可不是为我自己,等会儿就有人接我了,但是你关系着我们麻醉老师和台上洗手下班时间的。”
一般能做巡回的都有些资历了,到点就有人接班,但是台上洗手一直要干到手术结束。
麻醉也有接班制度,但……
舒浅说:“我应该也不会干到最后,但我昨天走得早,接班指望不上。”
麻醉科的接班根据资历和前一天下班的时间来决定。
舒浅的话给了沈和易些许压力,他说:“我一定努力。”
“没事,病人安全,手术安全,最重要。”舒浅淡淡的:“反正都这个点了,我也不着急。”
说话间,巡回被人接班了,她一面和接班者交班,一面和房间里的舒浅打招呼:“走了哈,祝你们早点下班。”
接班的巡回话少,不如前一个活跃,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干活的声音。
这个病人要翻体位,左侧卧位,叫了三个师傅进来搬人。
舒浅站在病人头端看着气管导管,沈和易也站在那处,他在上头架,他半蹲在地上,手上用足了力气,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舒浅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是家属的抓痕,看来确实是个凶悍的海城老太太。
这次是舒浅主动开口的,她说:“那天急诊病人后来又复查了梅毒抗原,我看过报告了,是阴性。”
梅毒感染者,终身抗体阳性,所以抗体阳性不一定是携带梅毒,但抗原阳性就错不了。
沈和易上好头架,闻声抬头,他蹲在那里,看着她,有片刻愣怔。
而他就将披着的袖口一打结,拽了下打结处,舒浅就被围着了。他用手指勾着,她哪里都去不了。
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了?
顾恒不是死了吗?
舒浅总觉得在大白天堂而皇之的说这些,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她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只随便笑笑:“都是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
他平和的笑笑,顺着舒浅的话道。
临近傍晚,夜灯初上,从游艇上眺望这座城市,与以往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就要结束了,这次游轮之旅。
并不算糟糕。
至少,在舒浅看来是这样。
她在甲班上行走,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腕,舒浅以为是沈和易,回了回头。
“舒浅,我们聊聊。”
不是沈和易,是晴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