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舒浅发现,她已经丧失了对沈和易的了解权,变得越来越陌生。

他于她而言,是雇佣者的儿子,同时也是商业界的佼佼者,地位崇高,手握重权。

她看他,当仰视。

可现如今,她站在阶梯中,平视着他的一言一行,直视着他满嘴谎话连篇的嘴脸,却找不出一丝他欺骗她的痕迹。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面颊,稍凉的手指和她滚热的脸庞形成对比。他轻轻的低下身,在她耳边道:“舒浅,你再等会。我医生都给你找好了,这不是怕你身体承受不住吗?”

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舒浅只能尽可能的顺着他的话道:“沈和易,别骗我了。”

故意让她从学校脱离出来这件事,她可以原谅他。但不代表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因为她也是有底线的。纵使她与他的身份相差天壤之别,她也会勇于反抗。

推开包间门,里头的人还在闹着,和她出去时没什么两样。

握在掌心的手机又震了下,舒浅以为是刚才黎岑瑶见她出去这么久,特地发来的催促信息,拿起却发现是条好友申请——

【Y:别气,知道你看见了。】

这是……认出她来了?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却还是没点下通过。

收回视线时,意外又瞥见上一条好友申请。

这人还真是锲而不舍……

她从进来就一直在看手机,黎岑瑶见状,放下手里的酒杯凑过来:“快别偷懒了,刚才出去逛一圈就算了,现在回来也要玩手机!”

说罢,她接过人递过来的麦克风,放到舒浅眼前晃了下,“唱首?”

舒浅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

没什么兴致。

正要说着拒绝的,刚好有消息弹出来,给了她合理的理由。

“不来了,回个消息。”舒浅神色有一瞬的慌乱,抿了抿嘴,“有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手机屏幕晃过的时候,黎岑瑶瞥到了顶端的联系人名字,轻挑着眉梢,“你妈咪?快回,这我可不敢耽搁。”

舒浅在屏幕上摁了几下,回答着对方的问题,告诉她自己在外面和朋友玩,一并报上去了黎岑瑶和禹星宇的名字。

这样她兴许还能晚回去会儿。

耳边,黎岑瑶在唱的是一首她蛮喜欢的粤语歌。

曲调缓慢,听着叫人静心。放在以前,她即使不拿麦克风,也会跟着哼两句。可现在非但唱不出,甚至这首歌原来的作用也失效了,反而叫本不高涨的情绪,又添了分心烦。

恍神间,她脑中闪过刚才那道身影。

她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这团乱遭的情绪,归结到沈和易身上。

舒浅觉得这样做一点都不冤枉他,就是从回港碰上他以后,才有了这些烦心事情。

发出去的消息迟迟没得到回复,她也无心做别的,胡乱的翻弄着手机。直到黎岑瑶一曲完毕坐回到她身边,屏幕才亮起。还没等看到内容,那颗悬着的心,便已沉下来了。

看她摁着手机,黎岑瑶问:“怎么样,今天回哪?用不用马上就走?”

舒浅视线落在聊天框中,“回家。”

很快又补了一句:“进门会被审讯的那个家。”

顿了下,她舒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晚点回去吧。”

黎岑瑶眉头紧蹙,“这样下去,你们家迟早要疯掉一个。”

两个人太熟了,黎岑瑶说话也没顾忌那么多,口无遮拦的。

舒浅俯身要去拿酒,手刚碰上酒杯,又移开,拿起了旁边的橙汁,嘴上纠正道:“你错了,疯掉的只会是我。”

“他们俩才不会疯掉。”

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声灌入耳中,里面盛满的液体跟着摇摇晃晃,好似下一秒就要飞溅出来,又在到达越轨的边缘时及时的倒退回去。

最后是她在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没有拿稳杯子,还是让果汁倾洒了出来。

舒浅不慌不忙地抽了张纸擦了擦被沾染上水渍的裙摆,撩起眼皮盯着桌上的杯,缓声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低语,“不回去会怎么样呢?”

黎岑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可在她的记忆里,舒浅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她回应道:“可能最多会被骂一场?”

“反正你现在回去也难保不会被说,结果都一样的话,还不如今天就不回去了,大玩一场!”

舒浅摇了摇头。

不会的,妈咪和爹地不会骂她,只会几天不理她,然后等到次数攒够了,再一并说教她。

黎岑瑶以为她是在对自己的提议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被人附体了?”

“怎么胆子这样小了?”

趁着无人凑上来交谈的空隙,舒浅询问道:“爹地,怎么没有看到沈家的人来?”

这样的聚会,再怎么样沈家也不该缺席的。

舒钧:“沈先生跟我打过招呼了,说是家中有事要到的迟一些。”

舒浅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他口中的沈先生,该是沈和易的爸爸,一时间舒浅有些怀疑沈和易是否会跟着一同前来,毕竟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好像有些过于束缚。

早知道就给他发个微信好了。

她手机放在楼上。

还没等她为自己的想法付诸什么行动,就被一道声音阻断了思绪。

“舒小姐。”

晁嘉言笑了下,缓步走到她身前,“上次一面有些太过仓促和冒昧,一直想着找机会弥补。”

眼前的人只比自己年长两岁,却透出远胜于同龄人的沉稳。

舒浅余光瞥了下不远处的身影,看着男人笑了下以示礼貌。

有时候舒浅觉得与人交谈是件很费脑力和心力的事情,但偶尔与聪明人交谈,她又觉得省力不少。

比如现在,两个人可以心照不宣的打开天窗说亮话。

就像她从没问过他是如何在从没见过面的情况下,一眼在那天的晚宴上知道她就是舒浅一样。

晁嘉言同她讲那天想要借一步与她说话,是想询问她对联姻一事的看法是什么样的。一番交谈下来,发现两个人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也了解到他其实有背着家里交谈多年的女友。

晁嘉言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舒浅把自然而然把它归结为了眼前人的秘密,承诺了不会传出去,两人的关系也就此拉近了些,闲谈了起来。

舒浅:“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逆反心理,总感觉你看着很成熟。”

晁嘉言笑了笑,“这难道就是你觉得我那天找你是要‘逼婚’的理由?”

“不过,人总是会做一些不符合刻板印象的事情。”

他说着话的时候轻挑着眉梢,话音落下,便匆匆道别去向别处。

舒浅站在原地还沉浸在他刚没头没尾的话中。

“聊了什么,能叫你想得这样出神。”沈和易问道,“连有人走近都没发现?”

他突然的出现在眼前,舒浅下意识的就环视周围,眉眼间晃过一瞬的错乱。

“你怎么来了?”舒浅说:“大概就这些,你还能想到什么吗?或者对我有什么要求?”

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总不能是她一个人在提。

沈和易倾身向前,回答的干脆:“没有。”

他嘴角扬了扬,嗓音里含着的笑意意味不明,“我对我未来的未婚妻很满意。”

陌生的身份,舒浅不自觉听着心里一颤。

随后她勾唇,“既然这样,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用于庆祝的杯子里盛装着白开水,相碰时随着清脆的声响轻轻地荡漾,在阴暗的光线中晕开,清澈如旧,未曾沾染夜色中的暗沉。

沈和易挑眉,“我怕再不来,有人会把我忘了。”

舒浅没接话。

因为他说的确实有几分对。

如果不是今晚的聚会,她看到了那些资料里所有人的人,如果不是在迎宾客的时候看到闻芷兰与那几个人的长辈交谈甚欢,她是真的把他忘了。

一幕幕的画面在脑中闪帧,舒浅抿了抿唇,“今天已经27号了。”

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月底了。

她原本想问你还没有跟家里说吗?

话到嘴边又觉得那样显得她很急切一样。

沈和易勾唇笑了下,“嗯,27号了,所以你做好准备要给我一个名分了?”

舒浅别开头,视线在庭院内扫过,最后对上眼前人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这件事情,肯定是要他出面才对。

沈和易看着她,“既然准备好了,那就今天。”

闻芷兰在生过舒浅以后身体受损,虽然依旧有生育的概率在,但是微乎其微。

在港城,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极少只有一个孩子。闻芷兰在精心修养几年以后也提出过要不要再生个孩子,但很快就被舒钧否决,他不忍妻子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一并打消了闻芷兰的顾虑,跟她讲只要舒浅一个就够了,女孩子也一样可以继承家业。

这也是后来家里对舒浅要求比较高的原因。

可是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一直听话。

舒浅做过很多他们口中的“不懂事”的事情。

“前几年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一个人满世界飞的胆子呢?”黎岑瑶质问她,“难道家里威力这样大,才回来一个月就给你磨平了?”

“没有。”舒浅没什么心情去解释那么多,拿起手边的酒,给空的杯子倒满,仰头喝下。

水果的辛香和麦香的干涩混合入喉,霎时间唤醒了她潜藏已久的叛逆。

她退出还在来消息的聊天框,将手机扔在一边,动作一气呵成,语气斩钉截铁,“不回去了。”

可转瞬她语气又弱了下去,低垂的眼眸中滑过一丝幽暗与疲惫,“唉,回来一个月,有一种回来了一年的感觉,好累。”

黎岑瑶知道她的难处,看到她用这样委屈的语气跟自己诉说,身为最好的朋友,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可却无能为力。

权利和责任往往是相伴的,既然享受了这个姓氏、家族带来的优待,就势必要承担一些东西。

舒浅眼睫低敛,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那双乌眸,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个遍。越想越不解,嘴里的话不停,“为什么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呢?”

“原本毕业典礼过后,我想出去玩的,她都点头答应了的,却在第二天的时候变卦,偏要我跟着回港城。”

当晚,因此事,舒浅还与闻芷兰吵了几句。

“我答应了她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安心的回来跟着爹地学习还不行吗?”

“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黎岑瑶打断,“等会儿,先休战,去个洗手间。”

今天什么节日都不是啊。

舒浅轻叹一声,微微咬唇,目光落在腹部。

她做完人流手术后,真的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吗?还是说,她内心深处,真的渴望回去吗?回到那个冬日严寒,夏日酷暑,风餐露宿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她现在给不出答案,得交给三天后的自己,亲身面对这一问题。

……

不远处,一辆藏匿在夜色的宾利车,正悄无声息的停靠路边。

车座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笑。

他的舒浅,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