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他尽量睡,但时间不多:也许每晚四五个小时。但令他惊讶也高兴的是,这并没拖慢他的动作。三天内一切全组织妥当,开始运作。
狄雷尼把杰瑞·费南德兹巡官调出他痛恨的服装中心组,派他指挥负责跟监丹尼尔·布兰克的小队,让他自己挑选探子。“隐形人”(杰瑞·费南德兹巡官)几乎感激涕零:这正是他最爱也最擅长的工作。他出主意,借来一辆电力公司的箱型车,在东八十三街上靠近布兰克公寓大楼车道的地方开挖。费南德兹的手下穿戴电力公司制服和工地安全帽,在人行道上挖出的那个洞慢慢工作。交通为之大乱,但箱型车上装满通讯设备和武器,是南德兹的指挥站。狄雷尼非常满意,管它塞车去死。
至于“室内先生”。队长借调一级警探朗纳·布兰根席,也就是先前处理那两件关于丹尼尔·布兰克的申诉案的负责警官。狄雷尼和布兰根席通力合作,把隆巴德行动指挥总部从二五一分局转移到隔壁狄雷尼家的客厅。这里空间不如他们想要的那么大,但也有好处:负责通讯的人手可以把电线拉出窗户,拉到狄雷尼家屋顶,然后横拉过去接上分局屋顶的天线。
狄雷尼选择绰号“老爹”的刑警巡佐托马斯·麦唐诺来领导负责研究的小队,麦唐诺很开心,他花一个下午细细翻找满是灰尘的文件,就像别的男人在第八大道马杀鸡(按摩)一节一样爽。二十四小时不到,他的手下已经弄出一份愈来愈厚的丹尼尔·G·布兰克卷宗,把他彻彻底底调查个透。
狄雷尼队长很感激业余友人的义务帮忙,但也无法否认归队值勤、正式发号施令的各种好处与特权,有整个市警局的资源任他利用,人力、设备、预算毫无限制。
比如:监听丹尼尔·布兰克的住家电话。窃听器装在维修他那支号码的中央总机办事处。
又如:翌日打电话给查尔斯·立普斯基,得到出租车从布兰克公寓接走黑发女友的时间和车牌号码。狄雷尼告诉布兰根席自已要什么,不到三小时,他们已从车牌号码查出车队,一名警探在车行等司机回来。检查过出车纪录,便拿到了出租车送她抵达的地址,费南德兹的一名手下前去察看,发现是东城大道上的一幢独栋楼房。跟巡官讨论之后,狄雷尼决定派一名便衣二十四小时监视该处,费南德兹建议再加上一个两人小组详加调查那一带,尽量多打听关于那家的事。
“那一带地段很贵。”狄雷尼思索着说。“附近住了很多重要人物。叫他们手脚放轻点。”
“当然,队长。”
“还有很多仆人。你手下有没有黑人帅哥,可以接近那条街的一些女仆和厨子?”
“正有一个!”费南德兹胜利地说。“大个子英俊种马,走起路来简直不是走路,而是优雅滑步。头脑灵光得很。我们都叫他,‘干净先生’。”
“听来不错。”队长点头。“派他出去,看看能查到什么。”
然后他换上便服,到布兰克的公寓大楼塞二十元给立普斯基,门房对他千恩万谢。
又如:一小时后,布兰根席交给他查尔斯·立普斯是的调查内容。不出狄雷尼所料,这人有前科,事实上他现在处于假释状态,先前被判妨害公共利益,“蓄意且恶意”在停在东五十九街的一辆班特利的引擎盖上小便。
又如:克里斯托弗·兰利来电报告已经完成清单,列出美国所有零售该款西德冰斧的店家。有了新职权,狄雷尼得以派一辆警车去兰利家取清单,拿回指挥总部,交给麦唐诺巡佐研究小队的一名手下。那人打电话去查,第一通就中了大奖:丹尼尔·G·布兰克五年前向“高山避静”购买了这样一把冰斧,那是康乃迪克州史坦佛一家专卖登山器材的邮购公司。一名警探立刻前往史坦佛,拿回购买人名为丹尼尔·G·布兰克的销售单据影印本。
又如:费南德兹的手下,尤其是“干净先生”,对东城大道那独栋楼房有所斩获,至少现在他们知道住户的名字:希莉雅·蒙佛,布兰克的黑发瘦女友;她弟弟安东尼;一个名叫伐伦特的男仆,还有一个中年管家。这些人名交给麦唐诺,教授另派一组人去查他们。
圣诞节前的那个星期,在这些日夜忙乱的活动中,狄雷尼队长抽空办了几项私事。他提早送圣诞礼物给玛莉,还放了她两星期的假。然后他找来一个转值内勤、等着退休的制服老巡警,交给他几样工作:买一个二十杯份量的咖啡壶放在厨房,二十四小时不停煮咖啡;保持冰箱装满啤酒、切肉冷盘、奶酪;随时准备好足够的面包和面包卷,好让隆巴德行动的任何成员,不管是刚结束寒夜盯梢、还是白天前来报告,都一定有三明治可吃、有饮料可喝。
他下令搬来折迭行军床、枕头和毛毯,放在客厅、走道、厨房、餐厅——除他书房之外的任何地方。这些床几乎随时都有人用。住家远在长岛或魏彻斯特的弟兄有时宁可睡在这里,不想大老远跑回家、吃东西、睡几小时、转个身又得再回来。
他也抽空打电话给那些业余友人,祝他们圣诞快乐,感谢他们的帮助和支持,并尽可能委婉表示现在不需要他们出力了,他向他们保证,他们的协助极有价值,发展出“一条非常有希望的线索”。
这番话,他在电话上跟克里斯托弗·兰利和凯文·凯斯说;至于蒙妮卡·吉尔伯特,他请她吃午餐,把他认为她应该知道的都说了:部分由于她的努力,他很有机会能揪住凶手,但因为工作太繁忙,他这阵子无法如愿常打电话给她或见她。她的态度体谅而同情。
“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恳求。“你看起来好累。”
“我感觉好得很。”他抗议。“睡得像婴儿一样香。”
“几小时?”
“唔……尽可能多睡。”
“而且你也三餐定时、营养均衡吧,我相信。”她讽刺地说。
他笑了。“我没挨饿。”他向她保证。“如果运气好,这事可能很快就结束。不管怎么结束。你还有去看芭芭拉吗?”
“几乎每天都去。你知道,我们很不一样,可是又有很多共同点。”
“是吗?真好。我对芭芭拉感觉好内疚,每次都匆匆去、匆匆回,待的时间只够打声招呼。但她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她是警察的太太。”
“是的。她告诉过我。”
她忧伤的声调让他突然一阵模糊心痛,感觉有某件事他早该做但没做。但他现在不能去想。
“谢谢你去看芭芭拉,谢谢你喜欢她。”他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抱外孙了?”
“芭芭拉告诉我了。恭喜。”
“谢谢你。一个丑小子。”
“芭芭拉告诉我了。”她又说一次。“但别担心,不到半年他就会变成俊小子了。”
“是哦。”
“你有没有寄礼物去?”
“唔……我真的没时间。但我跟莉莎和她丈夫通过电话。”
“没关系。芭芭拉送了礼物,我帮她挑、帮她寄的。”
“你真好心,”他摸摸下巴。感觉毛扎扎,想起早上忘了刮胡子。这可不行。他在部属面前必须呈现出仪容整洁、制服笔挺、信心十足的指挥官形象,这很重要。
“艾德华,”她说,声调低沉而真心关切,“你还好吗?”
“我当然好。”他冷硬说道。“我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请别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蒙妮卡,我没事。我发誓。我是应该多睡一点、吃好一点,但现在这样也死不了。”
“你看起来好——好紧绷。这事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重要?你是指我揪住这个人?对我当然很重要。对你难道不是吗?他杀了你丈夫。”
听他说得这么粗暴,她为之瑟缩。“是的,”她微弱说道,“对我很重要。但我不喜欢这件事把你变成这样。”
他不肯去想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事有先来后到、轻重缓急。
“我得回去了。”他说,向待者示意买单。
在那人仰马翻的一星期中,他抽空亲自做了另两件差事。虽然仍不确定自己为何这么做,他还是挑出了某个J·戴维·麦肯的名片,那人是一家“环球信用联盟”公司的业务代表。他戴上硬梆梆的毡帽,穿上软趴趴的便服大衣,走进麦迪逊大道上“情欲”那娇滴滴、香喷喷的店面,表示想找莫顿先生或太太谈谈,希望他们不会认出他是他们居住并工作这个辖区的前任分局长。
他在店后的办公室与他们两人交谈,两人都没认出他。他醒悟到,除了商业协会的成员、重要人物、小区团体和社会运动者之外,一般纽约市民完全不知道自己辖区的执法长官叫啥名字或长啥样。这念头挺让人泄气。
狄雷尼脱帽,鞠躬,递上假名片,什么动作都做了,就差没扯扯前发。
“我不是来推销东西的。”他讨人欢心地说。“只是进行例行的信用调查。丹尼尔·G·布兰克先生申请了一笔贷款,将两位列为推荐人,我们只是想确定你们真的认识他。”
芙萝看看山姆,山姆看看芙萝。
“我们当然认识他。”山姆说。“他是我们非常好的朋友。”
“认识好多年了。”芙萝确认。“他跟我们住同一栋大楼。”
“嗯哼。”狄雷尼点头。“你们认为他个性好吗?可靠?诚实?值得信赖?”
“跟童子军一样好。”山姆向他保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提到贷款。”芙萝说。“什么贷款?金额多大?”
“唔……我真的不该透露细节,”狄雷尼轻声以透露秘密的语调说,“但布兰克先生申请了金额相当大的房屋贷款,要购买东城大道的一幢独栋楼房。”
莫顿夫妇惊愕对看,然后,让狄雷尼感兴趣的是,两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希莉雅的房子!”山姆大喊,一拍大腿。“他要买下她家!”
“事情成了!”芙萝大叫,交抱双臂。“他们真的打算在一起!”
狄雷尼队长朝两人点头,取回山姆手中的名片,戴上毡帽,起身要离开办公室。
“等等,等等。”山姆叫。“你不介意我们告诉他你来过这里吧?”
“告诉他你来查过?”芙萝问。“你不介意我们拿这事开他玩笑吧?”
“当然不介意。”狄雷尼队长微笑。“请尽管说。”
第二趟拜会他穿着同样的衣服,用同样的名片,但这一次他在一处暖气过热的外间办公室枯坐了将近半小时,才获准会见杰维斯-伯强企业的人事主任,雷内·荷瓦兹先生。最后他终于被领进内间圣殿,荷瓦兹先生打量队长的衣着,表情颇为嫌恶。也难怪:他自己穿着生丝黑西装、白色领口袖口笔挺的红格子布衬衫、针织黑领带。狄雷尼决定,他最喜欢的是那双人造绉皮休闲鞋,上方鞋舌的开口处还镶了亮晶晶的铜币。美得冒泡。
狄雷尼把跟莫顿夫妇说的那套重复一遍,但是没提贷款买独栋楼房,只说丹尼尔·布兰克先生申请了一笔贷款,而他,J·戴维·麦肯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先生”——以及环球信用联盟只是想确认布兰克先生确实如他所言,是杰维斯-伯强企业的员工。
“他是。”优雅的荷瓦兹先生说着将脏兮兮的名片递还给他,脸上表情活像那名片会传染性病。“丹尼尔·布兰克先生目前是本公司的员工。”
“担任重要职位?”
“非常重要。”
“我想您不会愿意告诉我布兰克先生的年薪大约多少吧?”
“你想得没错。”
“荷瓦兹先生,我向您保证,您告诉我的所有事都会严格保密。您认为布兰克先生是否诚实、可靠、值得信赖?”
荷瓦兹皱起的脸变得更皱了,“麦克罗斯基先生——”
“麦肯。”
“麦肯先生,J-B的所有主管都诚实、可靠、值得信赖。”
狄雷尼点头,把毡帽戴回大头上。
“谢谢您百忙中抽空见我,我很感激。我只是做我的工作——希望您明白这一。”
“当然。”
狄雷尼转身要走,但突然间一只乌贼似的手软软握住他手臂。
“麦肯先生……”
“什么事?”
“你说布兰克先生申请贷款”
“是的。”
“贷款金额多大?”
“这我不能说。但您这么乐意合作,我可以透露贷款金额很大。”
“哦?”荷瓦兹先生说。“姆。”荷瓦兹先生说,瞪着镶在鞋舌的亮晶晶铜板。“这就很怪了。麦肯先生,敝公司自己有一套贷款计划,从员工餐厅的侍者助手到董事会主席都可以申请,金额最高五千元,不收利息,之后从每个月薪水扣一点钱,分好几年偿还。布兰克先生为什么没向公司申请贷款?”
“哦,哎,”狄雷尼乐呵呵笑道,“您也知道,每个人都有周转不灵的时候……对吧?而且我猜他是想保密,不让别人知道。”
他留下了非常烦扰的雷内·荷瓦兹先生,心想,如果韩德利的印象没错,布兰克在公司的地位确实岌岌可危,那么现在就更岌岌可危了。
圣诞节前那个星期,狄雷尼家客厅的家具被推到墙边,木板桌和折迭椅进驻,行军床架起,通讯人员还在调整仪器(包括多装三条电话线〉。每天下午3点定时召开“作战会议”,开会地点在队长的书房,门可以关起上锁。与会者包括狄雷尼队长、杰瑞·费南德兹巡官、朗纳·布兰根席一级警探、托马斯·麦唐诺刑警巡佐。狄雷尼的酒橱敞开供众人取用,或者如果他们想喝别的,也有冰啤酒或厨房现煮的热咖啡。
前几次会议主要是计划、组织、分工、选择人手、决定指挥系统。然后数据开始进来,他们部分时间便用来讨论布兰根席小队汇整的“时间-习惯表”。所谓“时间-习惯表”,是巨细靡遗的图表,纪录布兰克每天的例行公事:几点出门上班,走哪条路,几点抵达杰维斯-伯强大楼,几点出去吃午餐,通常去哪吃,几点回办公室,几点下班离开,几点到家,晚上几点出门,去哪里,待多久。等到第四天结束,丹尼尔·布兰克的活动模式已经相当确定。看来他是个有纪律、又秩序的人。
问题出现,详加讨论。狄雷尼聆听每个人的意见,讨论之后,由他做最后决定。
问题:要不要安排一个卧底警员,在管委会的合作之下,担任丹尼尔·布兰克公寓大楼的脚夫、门房之类?狄雷尼决定不要。
问题:要不要安排一个卧底警员进入杰维斯-伯强,尽可能接近布兰克的部门?狄雷尼决定:要。这事交给费南德兹,让他尽可能想出一个可信的故事讲给J-B的主管听。
问题:要不要为东城大道那幢独栋楼房的住户建立一份“时间-习惯表”?狄雷尼决定:不要,另三人也一致同意。
“那一家子邪门得很。”麦唐诺承认。“我们搞不清楚他们的情况。那个叫伐伦特的总管——或者随便什么——有骚扰未成年男性的前科,但没定罪。我目前为止只查到这么多。”
“我也没查到多少。”费南德兹坦承。“女主人——那个叫希莉雅·蒙佛的——两次因自杀未遂被送进慈悲圣母医院。割腕,另一次还得洗胃。我们在查其他医院,但还没有确切结果。”
“小鬼似乎是个小玻璃,”布兰根席说,“但我手下还没人查到能建立起模式的东西。就像老爹说的一样,那一家子很怪异,我想没人知道那里在搞什么鬼。总之没什么我们能建立图表的东西。那女的进进出出,白天晚上什么时间都有。她有两天不在家,到哪去了?我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除非特别派人跟踪她。队长?”
“不。”狄雷尼说。“还不用。继续加油。”。
继续加油。继续加油。他一直对他们这么说,他们也继续加油,因为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散发出一股信心,似乎毫不怀疑:只要他们继续加油,就能揪住这个神经病,阻止命案再度发生。
丹尼尔·G·布兰克。狄雷尼队长知道他的名字,现在其他人也知道了,不知道不行。街上盯梢的人,电力公司箱型车里的人,未标示警车里的人,一致同意采用“丹尼男孩”做为监视对象的代号。如今他的照片加洗几百张,他们都拿到了,知道他的住址,跟踪他来来去去,但只被告知他是“嫌犯”。
那星期某一天——事后狄雷尼队长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哪一天——他安排了第一场记者会,在二五一分局如今空出来的集合厅举行,包括报纸、杂志、本地电视新闻的记者都来参加,还有摄影机,灯光很热。狄雷尼身穿“头号”制服,发表一份他前晚花了很长时间拟就并背起的简短声明。
“我是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他开口,站得笔直,盯着摄影机,希望镜头里看不出他脸上的汗水。“我现在是隆巴德行动的指挥官。各位知道,这件案子涉及四名看似毫无关连的被害人:法兰克·隆巴德,伯纳·吉尔伯特吉,罗杰·寇普警探,以及艾伯特·费恩博。我花了好几天时间,细看前任副局长布罗顿指挥期间隆巴德行动的纪录,纪录中没有任何可能将嫌犯起诉或定罪的内容,甚至连可能的嫌犯人选都找不到。那是一份完全、彻底失败的纪录。”
记者群传来一阵惊呼,众人猛写。狄雷尼表情不变,但内心咧嘴而笑。布罗顿真的以为他对狄雷尼说话那么不客气,到头来可以不用付出代价吗?市警局的运作靠人情,也靠报复。要竞选市长是吧?祝你好运啦,布罗顿!
“因此,”狄雷尼队长说,“由于隆巴德行动在前任副局长布罗顿领导期间的档案没有收集到任何证据,我现在要从头开始,从法兰克·隆巴德之死开始,对这四件命案展开全新调查。我不做任何承诺。我希望别人以我的行动,而非我说的话,来评断我。在我抓到凶手或被解除职务之前,这是我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记者会。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这段简短露面完整在本地新闻播出后一小时,一个包裹送到狄雷尼队长家,由门外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卫的制服巡警之一送进他书房。进出此处都需要出示狄雷尼命人印发的特殊通行证,只有他手下的隆巴德行动真正成员才拿得到。巡警将包裹放在狄雷尼书桌上。
“不会是炸弹吧,队长?”他不安地问。“你今晚上电视了,你知道。”
“我知道。”队长点头。他检视包裹,然后小心翼翼拿起,轻轻来回倾斜。里面发出哗啦哗啦声。
“不,”他对紧张的警察说,“我想不是炸弹。但你的疑虑有道理。你可以回去值勤了。”
“是的,长官。”年轻巡警说,敬礼离开。
英俊小伙子,狄雷尼想,但该死的鬓角太长。
他打开包裹,是一瓶二十五年的白兰地,旁边贴了一个小信封。狄雷尼打开酒瓶闻一闻:事有先来后到、轻重缓急。他想立刻尝尝这酒。然后他打开封起的信封,一张硬纸卡,只有六个字:“漂亮”和“柯林斯基”。
圣诞节前那三天,“作战会议”的气氛不知不觉有所改变。现在他们显然已建立起莲作有效率的组织。丹尼男孩一走出家门或办公室就被天罗地网盯梢。布兰根席的纪录和通讯工作无懈可击。麦唐诺刑警巡佐手下的包打听建立的布兰克档案,足足占据狄雷尼书房一座上锁橱柜的三个抽屉,内容包括他拒不参加父母葬礼的事,还有波士顿一名已婚妇女同意接受访谈,说说她对大学时代丹尼尔·布兰克的印象,访谈借口是政府单位正考虑将一份高度安全性的公职派给布兰克。她的意见很负面,但没有可以在大陪审团前提出的东西。布兰克的前妻已再婚,目前正搭游轮环游世界度蜜月。
圣诞节前最后三天,狄雷尼的众部属逐渐觉得——他感觉得到这气氛——他们已累积起大量丹尼尔·G·布兰克的信息——很多读来都引人入胜,活色生香——但实际的内容很少。这人有个女朋友,又怎样?他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跟她弟弟东尼睡觉。又怎样?他有时在奇怪的时间出门,漫步街头,看看商店橱窗,在“鹦鹉”喝杯酒。又怎样?
“也许他发现我们了。”布兰锡根说。“也许他知道我们每晚都派出诱饵,而且跟纵他。”
“不可能。”费南德兹吹胡子瞪眼。“门都没有。我那些弟兄他根本看不见。对他而言,我们不存在。”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麦唐诺坦承。“我们把他一片片切得薄之又薄,透明得简直可以一眼看穿。出生证明、学历证书、护照、银行结算单——什么都有。你们也看过档案。这人已经摊在道里,光屁股光溜溜了。他的一切档案里都有,当然,也许他是个变态狂,杀得了人我想,这狗娘养的冰冷、聪明又滑溜。但拿我们现有的数据送他上法庭?不成。绝对不行。我是这样猜想。”
“继续加油。”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说。
圣诞节前夕,步调慢下来,这很自然:大家都想回家过节。小队人数减少到最低(多半是单身汉或自愿留下的人),让弟兄们提早回家。那个安静的下午狄雷尼待在书房,再度细读自己原先的丹尼尔·G·布兰克档案,以及老爹和他那小队收集的大量资料,翻检积灰的文件、军队纪录、退税纪录等等似乎让他们很爽。
他全部重读一次,慢慢啜着盛在大肚酒杯里的柯林斯基送来的上好白兰地。他必须打电话向副市长致谢,或者也许寄封谢函,但目前柯林斯基那个信封加入了书房角落那堆愈来愈多的未拆圣诞卡与礼物。他最后总会处理,或者等芭芭拉恢复得差不多,拿去给她拆阅享受。
于是,圣诞节前夕的长长下午,他啜饮白兰地(平常的会议取消了)。他愈读便愈相信,破案关键会来自丹尼男孩的人格,而非来自任何聪明的警方工作、发现“线索”、或某个朋友或情人的突然松口透露。
丹尼尔·G·布兰克是谁?他究竟是谁?麦唐诺说他已经被切成薄片,光屁股光溜溜摊在那份档案里。不,狄雷尼心想,这里只有他人生的各项事实。但没有人只是官方文件、朋友熟人访谈纪录、时间-习惯表的组合。本质问题仍然存在:丹尼尔·G·布兰克究竟是谁?
狄雷尼对他着迷,因为他似乎是两个人。他以前是个冰冷寂寞的男孩,在一个看来缺乏爱的家庭长大。没有少年犯罪纪录。他个性安静,收集岩石,上大学前不曾对女孩表现出太多兴趣。然后他拒绝参加父母的葬礼。这在狄雷尼看来意味重大。任何人,不管多年轻,怎能做出这种事?这其中有种冷血无情的意味,令人生畏。
然后他结婚——立普斯基是怎么说来着?丰乳肥臀的金发大个子——离婚,女友身材像男孩,然后可能是男孩本身,东尼。还有那间无菌的公寓,装满镜子,装满丝质比基尼内裤和香味卫生纸。此外,根据麦唐诺其中一份写得漂亮又讽刺的报告,他在公司里晋升迅速。
狄雷尼重读麦唐诺手下一名包打听的访谈,对象叫罗伯·怀特,曾是布兰克在杰维斯-伯强的直属上司。根据所有证据及说法看来,他是被尼尔·布兰克背后捅一刀赶走的。对怀特进行访谈的借口是J-B的一家竞争对手公司正考虑聘请布兰克出任高阶主管。
“他是个好人。”罗伯·怀特表示(“可能受到酒精影响”,负实讯问的警探在报告里仔细加上一笔。“很有才华,很有想象力。也许太有想象力了。但他很有办事能力,这我承认。不过没血没泪。你懂吗?他妈的没血没泪。”
狄雷尼队长抬头瞪着天花板。“他妈的没血没泪”。这是什么意思?丹尼尔·G·布兰克究竟是谁?如此复杂……令人恶心却又入迷。勇气——毫无疑问:他爬山,且杀过人。善良?当然,见人打狗他表示反对,还保留了被他杀害的人的感伤纪念品。很有才华和想象力?唔,他的前任上司这么说。有才华和想象力到能同时肏一个三十岁女人和她十二岁的弟弟,不过狄雷尼想,这一点鲍伯·怀特大概不知道吧!
丹究竟是谁?
狄雷尼队长起身,手持白兰地杯,正想举杯敬酒:“敬你,丹尼男孩”,这时有人敲书房门。他在书桌后稳稳坐下。
“进来。”他唤。
门开处,杰瑞·费南德兹巡官探头进来。
“在忙吗,队长?”他问。“可不可以借几分钟?”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狄雷尼比个手势。“进来吧。这里有瓶上好白兰地,要不要来点?”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费南德兹故做正经问道,两人大笑。
然后狄雷尼坐在旋转椅上,手持酒杯轻轻前后摇晃,费南德兹坐在低背皮革安乐椅上,啜口白兰地,什么也没说,但朝天翻眼表示赞叹。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就要回去了。只是确定一下一切没问题。”
“我知道我告诉过你,巡官,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叫你的弟兄别放松,一秒也不行。这家伙动作快得很。”
费南德兹在安乐椅上弯身向前,低下头,双掌交移白兰地杯。
“比点三八还快吗,队长?”他问话的声音之低,狄雷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
“什么?”他质问。
“这个怪胎比点三八还快吗?”费南德兹重复,这次抬起头直视狄雷尼。
队长立刻起身,走去关上锁上书房门,然后坐回书桌后。
“你在想什么?”他静静问道,直视费南德兹。
“队长,我们这么做了——多久?超过一星期了。将近十天。我们撒下天罗地网包抄这个丹尼男孩。你一直叫他‘嫌犯’,但我注意到我们没有去找其他嫌犯,挖其他人的底。我们做的一切都只关于这个布兰克。”
“所以?”狄雷尼冷冷说道。
“所以。”费南德兹叹气,低头看酒杯,“我想也许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一些你没告诉我们的事。”他匆匆抬起一手,掌心向外。“我不是抱怨,队长。如果有事我们不需要知道,那是你的权利和特权。我只是想——也许——你可能确定就是这人,但基于某种原因没法抓他,没有证人、没有站得住脚的证据之类的。但我想你知道就是他。你知道!”
队长又开始慢慢前后摇晃旋转椅。“假设,”他说,“注意,只是假设你说得对,我百分之百确定布兰克就是我们要的人,但我们动不了他。那你有什么建议?”
费南德兹耸肩。“假设,”他说。“只是假设情况如此,那么我看我们抓不了丹尼男孩,除非当场逮到他行凶。而且,如果他动作像你说的那么快,那我们逮他之前又会多一具尸体,对吧?”
狄雷尼点头。“是的,”他说,“我也想过这点。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费南德兹啜一口白兰地,然后抬头。
“让我除掉他,队长。”他轻声说。
狄雷尼把白兰地杯放在书桌吸墨垫上,又倒一点那甘露佳酿,然后拿着酒瓶走到费南德兹那儿,也为他斟上。他坐回旋转椅,放下酒瓶,一手手指轻轻敲起桌面,看着移动的手指。
“你?”他问费南德兹。“就你一个?”
“不。我有个朋友。我们俩——”
“朋友?”狄雷尼犀利问道,抬起头。“局里的?”
巡官大为惊愕。“当然是局里的。谁在局外有朋友啊?”
“好吧。”狄雷尼点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照平常。”费南德兹耸肩。“我们去他公寓,打草惊蛇。他拒捕,试图逃逸,于是我们毙了他。干净简单又顺当。”
队长叹气摇头。“听起来不可信。”他说。
“队长,这种事以前也做过。”
“该死,别想教我做我的本行。”狄雷尼怒声大喊。“我知道这种事以前做过。但若照你说的做,我们都会完蛋。”
他一跃起身,解开制服外套钮扣,双手塞进后裤袋,开始绕室踱步,说话时没看费南德兹一眼。
“听着,巡官,”他耐心说道,“这家伙不是吸了满鼻子禁药的孤魂野鬼,死活没人关心。杀一个那种家伙,也不过是无名义冢多一个号码。但丹尼男孩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有钱,住豪华公寓大楼,开昂贵跑车,在一家大公司做事。他有朋友,很有影响力的朋友。若毙掉他,人们一定会问问题,而我们最好回答得出来。如果真要这么做,就得做得正确。”
费南德兹开口欲言,但狄雷尼抬起一手。“等一下。让我讲完。就拿你的计划来说。你跟你朋友去堵他。你们要怎么进他公寓?我恰巧知道这人门上的锁比纽约市立监狱还多。你以为你们敲敲门,说:‘警察’,他就会开门让你们进去?才怪,他太聪明了。他会从窥孔看你们,跟你们隔着上锁的门讲话。”
“搜索令?”费南德兹建议。
“毫无机会。”狄雷尼摇头。“甭想了。”
“那这样如何:他下班回家之前,我们其中一人上去等在他家门口,另一个人在大厅等他回来,跟他一起搭电梯上楼,这样我们就能在走道上包夹他。”
“然后呢?”队长质问。“你们前后包夹,当场在走廊上干掉他,然后宣称他试图逃逸或拒捕?谁会相信?”
“唔……”费南德兹怀疑地说,“我想你说得对。但总有——”
“先闭嘴,让我想一下。”狄雷尼说。“也许我们能想出办法。”
于是巡官沉默,啜一点白兰地,明亮的眼神随着队长满室沉重踱步。
“听着,”狄雷尼说,“那里有个门房叫查尔斯·立普斯基,他能拿到大楼每间公寓的复制钥匙,钥匙就挂在助理经理办公室外的板子上。这个立普斯基有前科,事实上现在是假释在外,所以你们可以对他施压。那么……你在无线电上听到丹尼男孩下班了,正要回家。你跟你朋友跟立普斯基拿鎗匙,上楼去布兰克公寓等,从屋里重新锁上门。等他回家,打开门进屋时,你们已经在里面了。”
“我喜欢。”费南德兹咧嘴一笑。
“时候到了,我会画张平面图给你,让你们知道他进门时你们该待在哪里。然后你们——”
“平面图?”巡官打岔。“但你怎么——”
“反正你别担心这个。连想都别去想。时候到了,你就会有张平面图。但你们现身前,先给他时间进屋,甚至也许给他时间锁门,好让他不能拔腿就跑。他进屋之后一定会立刻锁门,他就是这种人。然后你们再现身。接下来事情就可爱了。你能不能弄到查不出来源的家伙?”
“哦当然。没问题。”
“什么枪?”
“周六特别节目。”
队长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巡官,”他温和说道,“丹尼男孩一年赚五万五千大洋,开史汀瑞,穿丝质内裤。你真的认为他这种人会买那种烂货吗?你还能弄到什么?”
“隐形人”想了一会儿,紧咬牙关。
“九厘米鲁格。”他终于说。“全新。刚出炉。从没用过。还装在涂油封套里。”
“哪种枪柄。”
“木头。”
“是的……”狄雷尼若有所思地说。“他或许会有一把那种枪。但全新就不好了。必须至少射光三个弹匣,每射完一个弹匣都要彻底拆开清洁一番。你做得到吗?”
“小事一件,队长。”
“而且必须稍微磨损一点点。不用很多。枪柄上几个凹痕,这里那里几道刮痕。你明白吗?”
“好像他持有很久了?”
“对,而且爬山的时候都带去射锡罐什么的玩意儿。还有另一件事:留着原来的盒子或封套,弄来正确的清理工具和一些沾了油的破布。你知道,一般那些玩意儿。这些东西你交给我。”
“交给你,队长?”
“是的,交给我。好,现在你和你朋友在公寓里,门锁上了。你们两人都有警用左轮,其中一人也带着用过的鲁格,装满子弹。丹尼男孩一进公寓、锁上门,你们就出现,而且千万别忘了拿着家伙。一秒也别放松。枪口对准他。”
“别担心,我们会对准他。”
“什么也别对他说,一个字也别说。只要拿枪指着他,让他慢慢退向卧室门。我画给你们的平面图上会有卧室的位置。接下来你们就得动作快。他一到卧室门口,或者接近卧室门口,面对你们,你们就干掉他。动作要快,而且——这点很重要——你们两个都要开枪。我不知道这朋友跟你交情多好,但你们两个都得下手。你了解吗?”
费南德兹狡黯一笑。“队长英明。”
“是的。接下来你们动作要快。他倒下,千万要确定他死了。”
“他身上的子弹会多得够他沉到水底。”巡官向他保证。“他倒地之前就是死人了。”
“就信你的吧。”狄雷尼嘟嚷。“好,他一倒下,你们其中一人——我不管是谁——就跨在他尸体上,面对他倒下之前面对的方向,然后,——”
“然后朝对面墙上开个两三枪。”费南德兹迅速说道。“就是我们两个原先站的位置。”
“现在你懂了。”队长赞许说道。“但动作一定要快——这样如果有人听到枪声,就只是一连串,中间没有暂停。没有证人会记得开了几枪,什么时候,又是什么顺序。但以防万一,你们一毙了他,就尽可能立刻拿鲁格往对面墙上射。”
“我懂了。”费南德兹微笑。“墙上两三枪,不太高,就像他真的对我们开火。”
“对。如果可以的话,射裂一两面镜子。对面那堵墙上挂满了镜子。然后你们怎么做?”
“简单。”费南德兹说。“把鲁格擦干净,放进他手里,然后——”
“右手。”狄雷尼警告。“他是右撤子,别忘记。”
“不会忘。鲁格擦干净,放进他右手。”
“试试看,”狄雷尼说,“但要是行不通也别紧张。拿死人的手握枪比你想象的难——就算是刚死的人。只要确定上面有几个清楚的指纹就好。木头枪柄可能看不出指纹,尤其是格子圈案的枪柄,但指纹要印在金属部分。枪甚至可以掉在地上,掉在他右手附近。但我们需要几个清楚的指纹。接下来你们怎么做?”
“我想想……”费南德兹深深思考,啜一口白兰地。“唔,我们手上还有他公寓的钥匙。”
“对。”狄雷尼迅即接口。“所以你朋友必须下楼去大厅,把钥匙悄悄还给立普斯基。叫他离开丹尼男孩的公寓时别关门。不是把门打开,而是别上锁。他去还钥匙时,你做什么?”
“我?唔,我想我可以开始搜——”
“甭想。”队长说。“什么该死的东西都别碰。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布兰克的电话打给我。我会等你来电,然后带一个小队立刻过去。但我到之前你什么也别做,连坐都别坐下,只要站在原地。如果邻居找你麻烦,你就表明身份,告诉他们其他警察正在赶来,别让他们进屋。好,我带着小队来了。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尽可能讲得简短。我来打该打的电话——法医、化验室等等。然后我们才动手搜查,然后我才把沾油破布、清理工具、额外的鲁格弹匣等等栽赃在那里。我不知道要怎么把那些东西带上楼,但我会——”
“但为什么要你来做,队长?”费南德兹抗议。“我们去的时候可以一起带去。”
狄雷尼咧嘴,犬儒一笑。“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每个人都要插一脚,涉入的程度尽可能平等,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我要你确定你和你朋友两人都给丹尼男孩吃子弹。”
巡官困惑想了一会儿,然后脸色一霁。
“聪明。”他点头。“这样谁也永远不会提,也知道其他人都不会讲。”
“差不多是这样。”狄雷尼同意,没微笑。“双方互信。掩饰的说词是这样:隆巴德行动判定用于四起命案的凶器是冰斧,那是一种爬山工具。丹尼男孩有爬山的习惯。这一切都有具体实证。既然命案都发生在二五么辖区,我们就开始调查辖区内买过冰斧的人,你和你朋友也拿到一份要讯问的冰斧购买者名单。为了锦上添花起见,我会给你们两三个姓名地址去查,之后你们再去丹尼男孩家。然后你们说,你们表明警察身份,他让你们进门,你们要求检查他的冰斧,他说冰斧放在卧室,走进去拿。事实上冰斧在外面门厅的橱柜里,但他走进卧室,拿着鲁格出来朝你们开火。但他没打中。你们两个掏枪毙了他。听来如何?”
巡官赞叹地摇头。“你真神,队长。”他说。“听来很棒,实在很棒。”
“如果运气好,栽赃鲁格用品的同时,我或许可以找出丹尼男孩的确凿罪证。几星期前证据还在那里,如果现在还在,相信我,没人会多问。但就算他已经摧毁证据,也没差别,反正他被杀掉,一切都会结束。”
“听起来很完美,队长。”
“不,”狄雷尼说,“不完美。还有些没了结的零星细节我们必须处理。比方说,你这个朋友——我得见见他。”
“你已经认识他了。”
“他是隆巴德行动的成员?”
“是的。”
“好。这样事情比较容易。刚刚说的只是简略大纲,巡官。我们三人必须一而再、再而三仔细讨论,直到一切精准,时机恰好。也许我们甚至可以排练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但基本上我想这是个合逻辑的可行计划。”
“我想这计划胜券在握,队长。万无一失。”
“有可能失误。”狄雷尼阴沉说道。“什么事都可能有失误。但我想这计划值得冒险。”
“那就这么说定了,队长?确定?”
狄雷尼深吸一口气,坐回书桌后的旋转椅,身体挺直,一双大手平放在桌面。
“唔……也许还不确定。”他终于说。“我喜欢这计划是因为它让我多一个选择,而现在我几乎什么选择都没了。我脑袋里只剩另一个主意在打转。这样吧:你先去弄鲁格。开火,清理,然后稍微磨损一点。但什么都别对你朋友提。如果我决定这么做,我会告诉你。懂了吗?”
“当然。”费南德兹点头。“鲁格部分我照你说的去做,但其他先按兵不动,直到你叫我动手。”
“就是这样。”
两人都站起,巡官伸出手,狄雷尼握住。
“队长,”费南德兹巡官严肃说道,“我要祝你合家圣诞快乐,新年万事如意。希望狄雷尼太太早日康复。”
“谢谢你,巡官。”狄雷尼说。“祝你们全家圣诞快乐,希望纽约让你心想事成。跟你共事真的很愉快。”
“谢谢你,队长。”费南德兹说。“彼此彼此。”
狄雷尼关门,走回书房。
他在书桌旁坐下,真希望有根新鲜古巴雪茄。他思考刚才跟费南德兹巡官讨论的计划:这并非滴水不漏,这种计划从来都不是。永远有可能发生出乎意料、无法想象的事:某处传来的一声大叫。一名不速之客,一通电话。丹尼男孩甚至可能攻击两名警察,直接冲向他们的枪口。他做得出这种疯狂的事。
但,狄雷尼判定,基本上这计划合逻辑且可行。这是一种解决方式。没了结的零星细节还有很多:接到费南德兹来电之后,他要如何把鲁格工具和清理用品拿进楼上公寓,该把它们放在哪里〈显然是卧房),万一那些纪念品已经不在五斗柜抽屉底下怎么办?新闻记者和他的上司长官会问几百个问题,隆巴德行动如何判定这四起命案的凶器是冰斧?又如何锁定丹尼尔·布兰克?会有很多很多这种问题,他必须一律事先预料,并准备好答案。
他看表。将近四点一刻。这是个漫长的下午。他叹气,站起身,打开书房通往客厅的门锁,走进去。
拒马上横搭素面松木板,放着两大台发报机,两台前各坐一名制服警察,对着面前的桌上型麦克风。另一张桌子没这么大,放着三台新电话,桌旁轮值的制服警察正在看平装本小说,墙旁的行军床睡着两个脱下制服只穿便服的弟兄,其中一人的鼾声清晰可闻。二级警探山姆尔·怀丁——布兰根席的助手之一——坐在一张牌桌旁,正在一张图表上做纪录。狄雷尼朝他举起一手打个招呼。
他在无线电附近站了一会儿,双手交握背后,遗憾地心想,自己这样八成让负贵操作无线电的警察很紧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房里安静。不,不是安静:除了低沉鼾声,房里完全沉默。午后近晚的暮色悄悄溜进拉开的帷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什么?一种甜美,狄雷尼队长承认,取笑着自己,但那确是一种甜美的感觉。
坐在桌旁工作的制服警察都已脱下衬衫,只穿毛衣或T恤,但仍戴着配枪皮带。只有怀丁警探穿外套,而那也是有翻领的夏季外套。所以这是什么?狄雷尼纳闷。为什么有这种甜美?他判定,这来自做着无聊之至的差事、勤奋忍耐的值班部属。那种团结的情谊。什么情谊?一份兄弟之情。
木板桌上一台电话响,值班警察放下平装书,接起电话。“芭芭拉。”他说。
先前他们设计了一套尽可能单纯简短的暗语,用于无线电与电话交谈。不是因为丹尼男孩可能听到。而是要防堵那些老爱听警用频道的短波狂。
“丹尼男孩”——丹尼尔·G·布兰克。
“芭芭拉”——狄雷尼家中的指挥总部。
“白宫”——布兰克的公寓大楼。
“工厂”——杰维斯-伯强大厦。
“城堡”——东城大道那幢独栋楼房。
“斗牛犬一号”——“白宫”外那条街上的伪装电力公司箱型车。那是费南德兹巡官的指挥站。
“斗牛犬三羞、四号”等等——费南德兹手下的无标示警车及步行探子。
“老虎一号”——监视蒙佛家独栋楼房的人。“老虎二号”和“三号”是在附近街头明查暗访的人。
除了这些代号,隆巴德行动的人员联络时都用本名,并遵照狄雷尼一再耳提面命的指示,交谈内容保持非正式而简洁。
电话响起时,接听的警察说“芭芭拉”,然后他听了一会儿,转头看怀丁警探。“是工厂的史崔克。”他报告。“丹尼男孩穿衣戴帽了,看来准备离开。”史崔克是安插进杰维斯-伯强的卧底,在布兰克的部门负责制作图表——而且很称职。
怀丁警探点头,转向无线电旁的一名操作员。“通知斗牛尤三号。”他看看狄雷尼。“史崔克可以闪人了吗?”
队长点头。警探朝接电话的警察叫:“告诉史崔克可以回家了。圣诞节隔天回来报到。”
警察朝电话讲了几句,然后咧嘴而笑。“那个史崔克啊。”他对每个在听的人说。“他不想回家。他说他们办公室有个派对,他才不要错过。”
“局里最大一匹色狼。”有人说。
众人大笑。狄雷尼队长淡淡一笑,倾身向前,听其中一名无线电操作员说:“芭芭拉呼叫斗牛犬三号。听得到吗?”
“听得到。很清楚。”对方听来百无聊赖。
“丹尼男孩要下去了。”
“好。”
约五分钟的安静等待,然后:“斗牛犬三号呼叫芭芭拉。盯住他了。朝东往四十六街。黄色出租车。车牌XB六么——横线——四勾——横线——横线——三——横线——么。收到吗?”
“x8六么——横线——四勾——横线——三——横线——么。”
“没错。”
一切低调,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他们仔细纪录,标示在全天时间-习惯表上。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狄雷尼走回书房,戴上眼镜,把黄色拍纸簿拉到面前,草草列出两份清单。第一份清单有五个编号项自:
1、车库服务员。
2、“鹦鹉”酒保。
3、立普斯基。
4、莫顿夫妇。
5、J-B的荷瓦兹。
第二份清单列得比较慢,几乎花了一小时,最后包含四个编号项目。
狄雷尼把它放在一旁,起身,沉重走回客厅,直接走向山姆尔·怀丁警探。
“布兰根席什么时候回来值班?”他质问。
“明天中午,队长。我们分组,因为圣诞节的关系。”
狄雷尼点头。“告诉他,或者留张条子给他,如果丹尼男孩的时间-习惯模式有任何变化,要他立刻通知我。懂吗?”
“是的,长官。”
“立刻通知。”队长覆述一次。
他大步穿过餐厅,走向麦唐诺刑警巡佐小队唯一值班的人,那人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麦唐诺什么时候回来?”狄雷尼问。
“明天下午四点,队长。我们分组——”
“我知道,我知道。”狄雷尼没好气地说。“圣诞节。我要你留个讯息给他。”值班警察拿起一本簿子,另一手拿铅笔,等着。“告诉他我要一张寇普警探的照片。”
警察的铅笔迟疑。
“寇普?那个被干掉的家伙?”
“三级警探罗杰·寇普,命案被害人。”狄雷尼阴沉说道。“我需要一张他的照片,最好是家人合照。一张寇普的全家福。写下了吗?”
他低头看看,警察手中的簿子画满奇形怪状的条纹。
“你会速记。”他问。
“是的,长官。我上过速记课。”
“很好。这很有用,我真希望我也会。但我猜我现在太老,已经学不会了。”
他开口本想向警察解释,麦唐诺派去拿照片的人最好是寇普生前的朋友,跟他家人都熟。但他停口。巡佐是老练的警察,会知道如何处理。
他大踏步走回书房,关上门,看表。将近七点。时间到了。他看看桌上那张清单,然后拨丹尼尔·G·布兰克的号码。电话响了又响,没人接。他走回客厅,走向负责日志纪录的无线电操作员。
“丹尼男孩在白宫?”他问。
“是的,长官,没出门。约半小时前老虎一号回报,公主搭出租车离开城堡了。”(“公主”是希莉雅·蒙佛的代号。)“约十分钟后,斗牛犬一号报告她抵达白宫。就我们所知,他们两人都还在那里。”
狄雷尼点头,回书房,关门。再拨布兰克的号码,没人接。也许丹尼男孩和公主正在演床戏,不接电话。也许。或者也许他们正在参加一场圣诞夜派对。可能在莫顿家?可能。他走向档案柜,取出麦唐诺手下包打听收集来的莫顿夫妇的薄薄档案夹,里面有他们住家电话号码。
狄雷尼回到书桌旁,拨号。
“莫顿公馆。”铃响七声后,一个女声回答。
狄雷尼可以听见背景中有好几个人大声说话、叫笑。一场派对。他没有笑。
“我想找丹尼尔·布兰克先生,”他说得又慢又清楚。“人家叫我打这支电话。他在吗?”
“是的,他在。请稍等一下。”
他听见她叫:“布兰克先生!电话!”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好奇又谨慎。狄雷尼知道丹尼男孩正纳闷:怎会有人找他找到莫类家的圣诞夜派对来?
“喂?”
“丹尼尔·G·布兰克先生?”
“是的。哪位?”
“法兰克·隆巴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响:混杂了呻吟、哀鸣和惊喘——作呕而难以置信。
“谁?”
“法兰克·隆巴德。”狄雷尼压低声音轻声说。“你认识我。我们以前见过。我只是想祝你——”
但电话断了。狄雷尼轻轻挂上,现在露出微笑。然后他穿上大衣戴上便帽,走进黑暗夜色,去找一家仍在营业的药房买瓶香水,好带去医院送给妻子当圣诞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