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时间,表面上过得倒也平静。由于这里跟总厅不同,即使像部长这样职位的人,也并非从年头忙到年尾。虽然经常会有一些小案子,可大半在科室里时就解决了。桥场也没来。
可是,部长的内心却跟外表截然相反。大脑的一半左右一直被骸原那件事占据着,桥场那悲伤的神情也经常会冷不丁地浮现出来。
胃疼也一点没见好。虽然一天中也有好点的时候,可一旦疼起来,半夜都会把人疼醒。有好几次,他甚至都疼得躲在被子里不住地冒冷汗。
正难受的时候,妻子发现了不对劲便睁开眼睛,问他怎么回事。他爱理不理地说没事马上就好,便搪塞过去,可第二天早上,面对早餐时仍无食欲。做完上班出门准备的大女儿在餐桌对面坐下来,问:“部长,我听妈说了,你昨晚胃疼得直哼哼?还是找医生看看吧。早就劝你去看医生,老这么讳疾忌医也不是事啊。”
部长没作声,绷着脸。“早啊。”这时,正读短期大学的二女儿下来吃早饭了,打着哈欠说道,“咦,部长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别烦我!”
部长怒喝一声,声音大得简直让自己吃惊。两个女儿顿时愣住了,连眼睛都不眨了,简直像玩不倒翁游戏的孩子一样。见鬼了!
“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
正七嘴八舌说着,厨房里的母亲和妻子出来了。
“怎么回事,大清早起来就发火?”
母亲用责备的眼神看看部长。“奇怪的部长。”二女儿这才像解了魔法似的念叨起来。妻子和母亲面面相觑。
“我走了。”说着,部长从椅子上起身。
“去哪儿?”大女儿问。
“当然是警局。”
“我还以为是去医院呢。”
别说了,妻子小声地斥责大女儿。谁也没有到玄关处送他。
他穿上鞋,打开徒有其表的门扉时,正好跟遛狗回来的父亲打了个照面。每天早晨都会牵着一条跟本人不相上下的老狗去散步,这已经成了父亲每日健康管理的功课。
“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啊。”父亲慢悠悠地打着招呼,看到部长脸色难看,就问:“又出了棘手的案子了?”
部长低头看看蹲在父亲脚边的那只老狗。耳朵耷拉了,眼睛也已开始变得混浊,腿又干又瘦。不过,却有着一副平和的神情。
“我也真想早点做一个老爷子。”
部长咕哝着,快步朝车站走去,把张着嘴的老狗留在了身后。
快到中午时,他这才为自己早上的表现感到内疚,于是想往大女儿的公司打个电话。有意思的是,每当家里发生争吵,出来收拾残局的总是大女儿。这当然都是在她懂事之后了,但仔细想想,自己两口子都在上班,而且都是警察,还有年迈的父母同住,家里自然孕育着各种火种。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成了一个灭火器。
“我简直就是联合国的停战监督团”——连她本人都曾这么说过。
想来,部长本人和妻子离前线太近,肯定不行。二女儿则动辄会偏袒某一方。而大女儿却具有审视前线的慧眼,和与前线的战火保持安全距离的聪明。
并且,大女儿的公司也在从部长所在的警局步行能走到的距离内。干脆打电话请她吃顿午饭吧。这样的话,大女儿就会帮自己斡旋,等到今晚回家的时候,说不定气氛会稍微缓和下来呢。
但这只是部长个人的如意算盘而已。正要把手伸向电话,股长忽然叫他,说是有急事。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在听了股长的报告后,他暗自庆幸当时没离开。
果然紧急,的确是件大事。部长的部下,说起来还是部长正在栽培的新人秋山,跟一个因违反刀枪法被逮捕、现在正等待公审的嫌疑人的情人有私下交往的嫌疑。
“完全是误会。”秋山当即付之一笑。部长好不容易假托有事要私下商量才借来了这间会议室,可秋山那不屑一顾的笑声却无所顾忌,甚至连隔壁的刑警室都能听到。
“可是,有目击者。”部长盯着他。
股长并没有弄清楚这个情报的来源。部长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开门见山地追问。他只是问一下而已,看看这情报的准确度是否高,情报来源是否可靠。
反言之,部长对秋山还没有信任到可以一口咬定“唯独秋山不可能干那种事,这完全是毁谤”的程度。不,是无法信赖。
并且,对部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教育,部长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和凄凉。
“可是有人说曾看见你跟一个女的一起走路。”
“谁说的?谁这么无聊告黑状?是您扔点小钱就打发掉的那种龌龊的线人?”
秋山始终嗤之以鼻,可眼角却在不停地颤抖。两人一直是站着谈的。可现在这一瞬间如果朝桌子底下瞧瞧,也许会发现秋山的膝盖正在打哆嗦,而且还能看到他为了不让部长察觉而用力挺着。
这情报是真的。
仿佛从四楼的窗户被扔下来的皮箱一样,他只觉得绝望往心底落下来。似乎还听到了那东西切开心灵空间的声音,感到了扑通一声着地时的震动。
秋山还是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却仍不承认失败,他笑着耸耸肩,说道:“只有两次。”
“那的确是跟那女人见面了,对吧?”
“是见面了。她一直纠缠,脸也不是长得没法看的那种。”
部长抓住会议室的椅背。
“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面对一字一顿挤出来的话语,秋山并没有回答。
“那女人是谁的情人,我想你也应该知道。那家伙的公审马上就要开始了!并且还是由你来负责那家伙的案子。这种事要是让外面发现了,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秋山仍在沉默。但不久后,他还是撂下了一句:“没事。反正是玩玩,又不是真的。”
“正因为不是真的才更糟糕!”
自己的怒吼声听起来从未如此空洞。
“我不会再跟那女的见面了,这样总行了吧?反正还没有露馅。还没捅到外面去,对吧?”
秋山丢下最后一句话,离开了会议室。
你这狂妄的小子,狂妄嘴硬的小子……
部长狠狠地抓着椅背,把手都抓疼了。这把椅子分明就是为了给部长做想掐之人的替代物才存在于此的吧。
椅背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