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规定

码头发生溺死案 一家四口连人带车坠入海中 疑是全家自杀

邻家主妇矢崎幸子的话

很平静的一家人。大的孩子阿明是小学四年级学生,因为是男孩,正是最淘气的时候,对吧?因此也偶尔会挨他妈妈的骂,而我家是两个女孩,我想片濑先生肯定是烦透了。太太也是个老实人,每次见面都会和气地打招呼……就是话少了点。

丈夫也不错,对了,简直就是我们在玩笑中经常说的信鸽,就是那感觉,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门,晚上八点回来。我家先生简直都能跟片濑先生对表了。哎?不对,不对。并不是我刻意观察,因为我家就在楼梯旁,自然清楚人们的进进出出了,没别的。真的。是啊,真是不错的一家人啊。我在这小区住了很久了。真的,那样的太太可真是少见。

片濑满男所在公司的同事津野宏的话

不是说是事故吗?哎?自杀?集体自杀?唔,不大清楚。不过,的确是忽然被调到了不熟悉的营业部,一时也曾很苦恼。毕竟,片濑先生原本就是吃技术饭的嘛。可是,工作上的事,就算是再烦恼,也没道理把孩子拽上一起死啊。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绝对不会。身为父母是不可能这样的。母亲嘛,总是跟孩子一条心,不忍把孩子一个人留下来,往往会一起去死。可父亲就不一样了吧?会稍微冷静一些……比母亲更能客观地看待孩子。而且从物理角度来说,也并非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所以,我觉得父亲是不可能跟孩子一起自杀的。什么?先说服太太,两人商量好,然后一家人自杀?啊,这种情况倒也有可能,但我看过报纸了,好像说车掉下去的时候,有人听见太太发出的尖叫之类,不是吗?如果是这样,那自然就不是完全征得对方同意后的自杀了,对吧?所以还是一起事故。所谓集体自杀之类的写法实在是失礼,希望不要这样。

片濑静子的母亲伊藤梅子的话

……前一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一家人要去兜兜风,根本就没有一点烦恼之类的迹象。可美满了。满男是个正经人。若说兴趣,也就是出去写写生之类,从未赌博过……弹珠游戏和麻将也都不玩。也没欠债。应该是没有。——啊,那天说是要去迪士尼乐园。阿明和由美也接了电话,还说要给外婆买礼物呢……抱歉,请原谅我就说这些了。葬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辖区警局交通科科员天野文雄的话

据目击者的证言,就在片濑一家人所乘的汽车从码头冲入大海之前,大概车体都快要散架了吧,一度出现了细微的左右摇摆。关于此事,在勘察现场也从残留在码头沥青上的滑痕得到了印证。驾驶座上也有人互相推搡过的痕迹,所以,为了阻止片濑先生连人带车冲向大海,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太太恐怕曾一度与片濑先生发生过撕扯。打捞上来的时候,车门已完全损毁,车窗也都是放下来的。两个孩子原本坐在后座上,坠落时受到冲击被甩到了前面,遗体跟母亲的重叠着倒在一起。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安全带。太太系着安全带,可片濑先生却没有。是解开的。如果说这是片濑先生策划的自杀,只有他一人下了决心,太太和孩子们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那应该是相反的情况才对啊。片濑先生应该是好好地系着安全带,而太太是解开的才对,或是有要解开的痕迹,为了逃生嘛。否则就难以理解了……由于四人全都死了,也无从确认,实在是遗憾。只能为他们祈祷冥福了。

片濑明的同班同学三好健司的自言自语

阿明出了这种事,再也没法玩绑架游戏了。

片濑满男的下属柳步美与同事的对话

还说过要带我去巴黎呢,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虽然我并不稀罕什么巴黎之类的。我又不是郁特里罗,两个人去写生不傻才怪呢。股长这人啊,还是高看了我这个美大毕业生。开始时还觉得这人有两下子,可是一接触才发现世上的中年大叔全都一个样。你最好也留神点。金尽缘分尽,如果不是好聚好散的主儿那可就累了。至于大叔的眼泪之类,我想你也不想看到吧。

邻家主妇矢崎幸子的话

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还是有点……也可以说是钻牛角尖吧,那位太太还是挺可怕的。对对,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和我很要好的四楼的一位太太,名字我就不说了,一不小心忘记了值日,没有打扫垃圾。当时,据说一起值日的就是片濑太太,就因为这件事,好长一段时间,在门廊里碰面的时候都还被她斜眼瞪呢。这位太太还说,有次在超市里,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就回头一看,结果发现片濑太太正从远处瞪着她。真可怕。尽管后来似乎没事了,可不就是个垃圾值日嘛,忘记一两次的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故意的。

片濑明的班主任老师浅香洋子的话

她是一个热心教育的母亲。但却不是那种动辄火冒三丈、逼迫孩子的类型,而是想挖掘孩子的潜能。阿明算术不错,她似乎很自豪。女儿由美虽然才一年级,可听说已经能流利地读三年级学生才会的汉字了,而且还能写,连班主任都很惊讶呢。

没错,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印象,可她的确是一位责任感很强的母亲,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别人也很严。她甚至曾公开说过,她讨厌不负责任敷衍了事。不过倒也不是认死理。应该说,她是个很单纯的人。真是位了不起的母亲。

片濑明的同班同学三好健司的自言自语

那事先投进邮筒的恐吓信没有被警察发现吧……要是让妈妈知道了,又得挨骂了。

片濑满男的下属柳步美与同事的对话

还说他马上就跟老婆离婚,要我嫁给他呢,要是别人也这么对你说,你受得了吗?通过相亲,我眼看就要逮住一个三高男了,正高兴呢,可股长他却……什么“我以前的人生是错误的,我要跟你重新开始”之类,真让人起鸡皮疙瘩。别的先不说,都四十岁了才正式学习素描,还想成为画家,难道他真这么想?

你说呢?可是那个……你也认为股长是被我甩了才自杀的?你不会也这么想吧?肯定是搞错了吧?若是这样,他应该是一个人死才对啊。连孩子都拽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片濑满男高中时代的朋友元木佑介的话

本来,我几乎从不参加同学聚会之类。谁让我进的是升学后备校。从前的同学全都升入了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企业,个个都成了企业精英。而我却是个刚出道的插画手,好歹填饱肚子而已,都三十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说白了,脸上无光啊。所以,参加今年的新年聚会,怎么说呢,大概也是着了魔吧。最近,小说啦杂志啦,插图的活儿多了,工作稍微上了点轨道,也能带着比过去好点的心情参加了——这一点倒是真的。可去了一看,真是不像话,他们谁也不了解我的工作,基本上都不看小说杂志。

他们中只有片濑对我的工作感兴趣,非常热心地问这问那。我也稍稍添枝加叶地讲给他听。说白了,我也是为了面子。分别之后,我才觉得难为情。所以,聚会之后过了三四天,当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又吓了一跳。他说是看了我的活儿了。还特意跑遍了图书馆和书店去找杂志。我当然高兴,但也感到一种罪恶感。

“你很努力嘛。不错。能够靠自己喜欢的门路吃饭,这完全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事实上,我也想辞职单干,用画画来混口饭吃呢,所以,我很受鼓舞。”

听他那么一说,我完全慌了。这条道可不容易啊,虽然我夸夸其谈,净说些花里胡哨的,可真正想说的却是“现实很残酷哦”。可是,他好像已经下了决心。我问他跟老婆商量过没有,结果他说“我的人生观跟老婆的完全不一样,说了也白搭”。说不定还打算离婚呢。没想到离婚的事闹崩了竟闹出这么一档事来……想想就不快。

大野心理诊所所长大野良夫博士的话

跟现代房地产销售商签专属咨询合同,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了。我一直在努力营造一种令员工们都能轻松咨询身体健康的氛围。也许是我努力的结果吧,连女职员们都会在下班回家时顺便过来。什么头痛、失眠、焦虑、月经不调啦,等等,多数都是由职场人际关系的紧张造成的。

片濑先生第一次来我这儿,是从设计部调到营业部三个多月后的事了,也就是半年前。公司也许是想培养具有专业知识的营销人才才进行调整的吧,但我个人却不太赞成这种做法。在营业员跟顾客进入具体交涉阶段的时候,让技术人员同去不就行了?

片濑先生曾说过,他不善言辞,干营销很辛苦。虽然还没到神经衰弱的地步,可入睡却变得艰难,白天也觉得头痛,所以我给他开了轻度的精神安定剂。过了一周或十天后,他又来了两三次。第三次来的时候,大概是正式干起了一直喜欢的素描吧,抑或是闲暇时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吧,精神好多了,还明确地说已经不需要药物了。改行?当画家?哦,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呢。这种事,他从未跟我提过一个字。

——唔,这问题很难回答。依我看,去世时片濑先生的精神状态并无异常。毕竟他第三次来访已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不过,他处在一种与干设计时不同的紧张状态,却是事实。所以,如果工作之外的一些原因给他带来了沉重负担,而这种心理负担越来越重,不定遇到什么事就会寻求解脱——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可没想到竟会是事故。

邻家主妇矢崎幸子的话

哎?她丈夫有情人?公司的人这么说?哦,传言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不……她先生的心情也能理解,毕竟太太的性格太阴暗了……

片濑满男的妹妹片濑百合子的话

哥哥一直说想离婚。第一次说大概是三个月前吧,说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还是单位的下属,才二十二岁。真是荒唐,当时我也很生气,可是感觉他根本就不听。

这件事我从未跟嫂子直接提起过。张不开嘴啊。只是,哥哥似乎提了离婚的事。大概是半个月前吧,有事打电话给嫂子时,她却主动试探着问我:“有没有从你哥那儿听到些什么?”我说“什么事”,结果她就含糊其词了。

嫂子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对哥哥尽心尽力。这样一来,对哥哥在各种意义上的要求肯定也会很严。像离婚之类的事,她断然不会点头。嫂子肯定在想,“我什么过错都没有,他凭什么这么不负责任”。

说来我还被吓过一次呢。说是哥哥与嫂子之间,两人商量好的事都要事先留在纸条上,什么今年暑假要带嫂子去冲绳啦,冰箱要在打折时换一台、型号又是什么啦,等等。口头约定往往不作数,一定要写下协议才行。都是一家人,两口子还弄这种事。即使在哥哥回来晚了嫂子先睡的时候,她也会逐条把要办的事写在纸条上。“一条一条地写”,厉不厉害?我听到这事的时候,都不禁可怜起哥哥来。

片濑静子的朋友山田纪子的话

最近这一个月里,她跟她先生之间似乎闹得越来越紧张。她都一一跟我提起过……

的确,外边有了女人,她先生也不对,再加上什么辞职不干要当画家之类,净弄些痴人说梦的事。但我觉得静子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说不想让孩子们看到他们夫妻离婚吵架的情形,就一直给他先生写信。还说一旦留在纸上就成了证据,是个好办法。我就告诫她说这么做太残酷了快算了吧,可她却不肯。

她一直很固执,说:“片濑有责任养我和孩子,所以,事到如今再说什么有了别的女人啦、爱着那女人啦之类,那叫我怎么办?这种不讲道理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决不答应!”静子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所以我有时也在想,片濑先生大概也很难吧。说实话。

有一次,她曾说过这样一件事。两人谈离婚的时候,片濑先生曾说:“你一再强调我有责任养你们,有义务守护家庭,你越坚持,我就越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就觉得我的人生被抵押了。”尽管静子非常生气,但我似乎也稍微理解了片濑先生的心情……用我家先生的话说:“这种心情有家的男人都会有。家庭是很重要,但同时也是枷锁,那种拽锁链般的感觉我也有。只是,却不能说出口。是男人做得不对。”

辖区警局交通科科员天野文雄的话

在从海里打捞上来的车里,我们发现了一个似乎是片濑先生遗物的手提包,包里装着夫妻俩小区住宅的房产证、印章和一套有关住房还贷的文件,还有存折。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带孩子去玩,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些东西呢……去迪士尼乐园玩的事似乎是太太的提议,那么,此前两人又是怎么商量的呢……

片濑明的同班同学三好健司的自言自语

阿明那家伙,忽然要去迪士尼乐园玩,也许是把绑架游戏的事忘了吧。明明都约好了,要我早晨起来第一个把恐吓信塞进邮筒里。麻烦了。也不知那恐吓信怎么样了?

小区附近的便利店店员的话

那个星期天的早晨,片濑先生来了。好像是睡眠不足,眼睛充血。他喝了杯咖啡就走了,可我仍清楚地记得,他的手在发抖。啊,看来已经下决心要自杀了吧……时间?很早啊。大概是七点。

片濑明的班主任老师浅香洋子的话

啊,你说那绑架游戏啊?(笑)好像在孩子们中间很流行。也不是多么危险的游戏。三四个人组成一组,分别扮演人质和罪犯。首先,扮演罪犯的孩子给演人质的孩子发恐吓信,比如‘我们已绑架了你’之类。接着,扮演人质的孩子就会照要求准备赎金——虽说是赎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漫画书啦、Barcodebattler游戏机使用的条形码剪贴啦,无非是这些东西——当然要根据罪犯的指示。没有孩子扮演警察。所以,扮演人质的孩子在身为人质的同时,还承担着必须救出自己的责任。现在的孩子不喜欢成组成组地玩,都是一人分饰两角。

然后就是赎金的交付,即游戏的高潮了。他们往往会选公园的长椅、图书馆、小区停车场等为舞台。扮演人质的孩子要按罪犯的指示把赎金藏起来、丢掉或是放好,扮演罪犯的孩子也不会直接来取,双方自然就较量起来。由于不知道罪犯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游戏似乎很刺激,很好玩。如果人质顺利抓住了罪犯并获得了自由,扮演人质的孩子就获胜了。人质逃脱了,可赎金却被罪犯抢走了,那双方就打平了。如果人质和赎金都被悄然出现的罪犯扣住了,那扮演罪犯的孩子就赢了,就是这样一种游戏。

其中发恐吓信的环节倒稍微有点过头,若是用电话,父母们听到对话后经常会絮絮叨叨地干涉,所以用书信似乎更有感觉。

小孩啊,总是爱玩一些奇怪的游戏,对吧?

片濑家所订报纸的送报员的话

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去送早报的时候,片濑家的信箱里似乎塞了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当时是六点半左右。我给那栋楼派送完报纸骑上自行车时,正好看见片濑先生下楼来。那人星期天也起得很早。

帮忙办葬礼的片濑满男的表兄佐野隆治的话

垃圾箱里扔了一封撕碎了的信。撕得粉碎,根本无法复原,但大致的文字还是能看明白的。

“我们已绑架了你。把你所有的钱财拿来做赎金。如果不交,你就永远别想获得自由。”

内容挺吓人,对吧?我吓了一跳,就四处打听,结果阿明的班主任老师说了“绑架游戏”的事。现在的小孩啊,净玩些荒唐游戏。还是正儿八经打印出来的文字。真叫人吃惊。

片濑明的同班同学三好健司的自言自语

爸爸的打字机是偷着用的,一旦露馅就糟了。

主持片濑家葬礼的殡葬公司总经理的内心独白

这么小的小孩的葬礼可真令人痛心。虽说是工作,可我真的是不愿弄。像这种因夫妻吵架酿成的自杀之类,可真麻烦。肯定是其中一方说了不该说的事。

片濑静子的朋友山田纪子的话

拿补偿费分手该有多好?商量一下不就行了?每天都面对面地过日子,还弄什么信之类,效果完全相反不是?

前来上香的辖区警局交通科科员天野文雄与上司的对话

“如果想获得自由,那就快交钱。”

“哎?您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交什么钱……”

“你现在还是单身,也许还不明白。”

“什么事?”

“那个挣钱养家的父亲似乎被家人绑为人质了。”

“啊……”

“片濑交付了赎金后,大概是想逃脱吧,所以安全带才解开了。他是想交付了赎金后再逃跑吧。”

“是在去迪士尼乐园的路上发生的吗?”

“按道理是这样的。所以车才会左右摇摆起来,坠入海中。”

“……”

“这种事是不能说的。无论赎金还是人质,都不能说出口。无论是绑架的一方,还是被绑为人质的一方。这种事不说也知道,所以不能说。一旦说漏了嘴,就会酿成这种下场。”

片濑满男的下属柳步美与同事的对话

喂,你看,不关我的事吧?我还不算坏吧?

片濑明的同班同学三好健司的自言自语

阿明,你怎么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