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街的雨 5

不正常。怎么想都不正常。

整个周末,麻子净在想森井曜子的事情。虽然也觉得那种女人根本就不用在意,可她还是无法释怀。

那态度突变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股钻牛角尖的狠劲儿。对麻子说“你这不有男人了吗”时捉弄的口吻。出言不逊。

想想都打哆嗦。

麻子一直是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她,并逐渐与她亲近起来的。虽然是匿名交往,不,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吐露真心。

正是与她的邂逅,才让麻子体会到了一种陌生人为自己撑伞的感觉。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扶起被绊倒之人的感觉。我们都是命运相似的人,一起努力吧。

可是,仅仅是一般朋友的石川淳史只是微笑着跟麻子打了个招呼,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麻子无法理解,只能认为是不正常。

麻子一边帮着做晚饭,一边没事似的跟母亲说起这事。

母亲说:“妈妈小的时候,曾在疏散地的水田里摔倒过。”

“哎?”

“是跟朋友在一起。泥泞很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怎么也站不起来。但你妈我向来是那种利索人,所以还是想方设法,眼看就要站起来了。可是,一起的朋友却装作被泥泞困住,拼命拽我的裤子,结果又把我弄倒了。”母亲把蔬菜放进平底锅,用毫不输给油星飞溅声的声音说道,“如果有两个人陷入相似的灾难,麻子,人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念头,不愿只让你一个人先摆脱出来。谁都会这样。”

麻子泄了气。“可我是被误解的。我连站都还没站起来呢。”

“咦,你说的是自己的经历?”

明明早就看穿了,还装模作样。麻子瞪了母亲一眼。

“这是常有的事啊,麻子。”

尽管如此,麻子却仍无法轻易释怀。就算待在家里,也总是心神不安。星期天的时候怀念起人群的喧嚣,就去了银座。也没什么东西要买。但在逛橱窗的过程中,心情还是有些好转,森井曜子那张脸似乎也不再在眼前晃来晃去了。

可是,当在咖啡厅休息的时候,那首歌却又传了过来。她一直说喜欢的那首歌。

Who\'s that boy

You can always make exceptions

Who\'s that boy——

I could use that boy

To give me some affection——

“若是他的话,也许会爱我。”一句话让麻子不禁脊背直发凉。

星期一,她仍来了。

坐在窗边的同一座位上。见麻子故意躲着她,便招起手来,表情几乎是兴高采烈。

“我说,你的活儿,干到几点?”

“得到六点……”

“太好了!那,下班后陪我去购物吧。我想买礼物。既然你跟他是朋友,也多少会了解他的喜好吧。你帮帮我。”

尽管难以置信,可麻子还是问了句:

“谁啊?”

“啊,就是石川啊。昨天让他破费了那么多。我想回送人家点礼物……”

麻子瞪大了眼睛。“你见过他了?”

“不行吗?”曜子点上香烟,使劲吸了一口,“真开心。”

接着,她一面朝麻子吐着烟圈,一面唱歌似的说:“没事吧?反正你跟他只是一般的朋友。”

曜子一直在店里赖到麻子下班。麻子没法逃脱,无奈只好和她结伴去购物。曜子在商场的男装专柜前徘徊了一阵子后,最终选择了一条领带,藏青底色上带着手绘的山茶图案,几近深红的色调跟曜子的口红颜色十分相似。

“送领带的意思就是‘我被你迷住了’。”曜子笑着说。接着又针扎般看了一眼麻子,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可以理解为‘一旦背叛了我,就用这个勒死你’……”

这一夜,麻子犹豫再三后,终于拨了石川淳史名片上的电话。

她没有这个义务。石川淳史也是成年人,麻子没必要多管闲事,也根本没这种打算,可一想到也许是自己把他最终推给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女人,她就坐立难安。

可是,电话却没有人接。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单位的,夜间当然无人接听。自己竟慌张得连这一点都疏忽了。麻子生着自己的气,放下电话。

可是,过了一会儿,淳史竟打来了电话。

“以前的公司电话簿不知弄哪儿去了,一直没能打给你。”他说,“忽然打电话给你,抱歉。”

“没关系。我也正想联系你呢。”麻子急不可耐地说道。

淳史压低了声音:“难不成,那个……是因为那咖啡店朋友的事?”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麻子不禁提高了嗓门,“上一次,我连她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到呢。喂,石川,你星期天跟她见面了?”

“——嗯。”

“约会了?”

“她主动约我……说是三浦你也会来,三个人一起。所以我也就毫不犹豫地去了。结果却只有她一个人……”

麻子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嘴。这算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那种以前有点问题的女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在使坏或是诽谤才这么说的。”

“嗯。我明白。”淳史的语气慎重起来,“她,感觉有点奇怪。有点纠缠……”

麻子想起曜子那用力拉上手提包的动作。哈,抓到了。

“那个人,说是要答谢你请客,就给你买了礼物。见面约好了?”

“明天,在新宿,我常去的一家酒吧,七点见面。我本来拒绝了,可是她说这次麻子真的会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打电话给你。”

“这就是那个人的手段。你不能信她。我根本就没有跟她约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真的?”

“真的。喂,你告诉我那酒吧的地址,我也去。”

淳史简要地说明了一下。这时,麻子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啊,对不起。”

“怎么了?”

“若是石川你真的想跟她交往,那岂不成了我多管闲事?”

淳史轻声笑了。“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就不会给三浦小姐你打电话了。说实话,我很被动。上班的时候也打电话过来……听那语气,说不定还会找到公司来呢。真有点可怕。”

岂止是有点!

“抱歉,把你卷进了这种荒唐事。”

“没事。不关你的事。对了,你刚才说她过去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石川,你有没有跟她谈过工作上的事情?有没有问过她以前在什么公司上班?”

“啊,问过。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淳史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公司的名字、在东京、从事进口高级杂货,麻子问明情况后,一一记了下来。

“可是,你问这些干什么?啊,明白了,这样就能稍稍了解她的底细了,如果问问那边的话。”

“哎,我就是这样想的。”

“那,我向那家公司打听一下试试。”

“这种事,一个男人去打听,我想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告知内情的。没事,我帮你问问看。”


曜子所谓工作过的公司,打一〇四就能查出来。星期二上午,麻子打了过去,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当问起一个名叫森井曜子的前员工的事情时,对方说“不大清楚”。

“因为,我好像是为了接替她才被录用的。只有社长才知道吧。社长现在外出了,我想,傍晚——六点半左右就会回来了。”

“那人事部那边呢?”

对方意外地笑了。“我们这儿是个人事务所。社长一个人包揽一切。”

无奈,麻子只好去打工了。可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时钟上。

今天曜子并未出现。莫非已捉到淳史,就没必要再见麻子了?

正好六点半时,麻子用公用电话给那家公司打了过去。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是社长先生吗?”

看来已接到报告了。“是白天那位吗?”对方说,“听说您要打听森井曜子的事。怎么,她又做了什么事?”

麻子张口结舌。

“喂喂。”

“又做了什么事……什么意思?”

面对麻子的反问,社长深深叹了口气。

“您是三浦麻子吧。关于从我这儿辞职的事,森井曜子是怎么跟您说的?”

麻子就把从曜子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社长郁闷地笑出声来。

“全都是胡扯。”

“啊?”

“全都是她瞎编的。什么我把她当成情人之类的,简直是荒唐。”

“可是……如果问社长本人,您当然会否认了……”

看来社长真的生气了,打断了麻子: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能说是无端背了黑锅。我根本就没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连两人单独喝酒的情况都没有过。听着,那女人纯粹是在撒谎。为了实现私欲,她什么肮脏的谎话都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像什么曾当过我的情人啦,被我厌恶抛弃啦,她到处信口雌黄,弄得我也非常被动。那是一种妄想。”

“妄想……”

“没错。也可以说是被爱妄想。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可她却偏偏认准了我。甚至还闯进我家,逼我老婆跟我离婚,怎么看都像是神经病。我才把她辞了。”

麻子握着听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耳畔响起曜子的话:“大家都这么幸福……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遇这种不幸?”

“喂喂,你在听吗?”

“在……”

“我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跟那女人有任何瓜葛。那是一种病。很危险。真正的恋爱出问题了都不好弄,更别说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关进子虚乌有的恋爱里,一个人钻牛角尖了。连我都曾经差点挨了她的刀子呢。喂喂,你在听吗?”

麻子并没有在听。她扔下话筒,冲出电话亭。


明明记得很仔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酒吧。麻子背上冒汗了,膝盖也哆嗦起来。好容易找到了,当隔着玻璃发现淳史和曜子的脸时,麻子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曜子正灿烂地跟淳史说笑。酒杯几乎已经空了。而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淳史则几乎毫无笑容,手连酒杯都没碰。

两人倚着的吧台上放着一个礼物,用包装纸包着,外面还缠了丝带。

店里很拥挤。麻子在客人中间挤来挤去朝两人靠近。她舒了一口气,打起招呼。

“我来晚了,抱歉。”

曜子立刻回过头来,笑容像粘住了似的僵住了。

“让你们久等了吧?”

麻子勉强挤出微笑。

淳史松了口气似的放松嘴角,回答说:

“没有。”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曜子嘴角都歪了,如此问道。

麻子并不畏缩。“咦,不是约好了三人见面吗?”

麻子的视线与曜子的交会。绝不能岔开,否则就输了。事情恐怕要闹大,她想。

曜子眨了眨眼,把视线投向吧台后面。

“抱歉,”麻子尽量保持平静,“我跟石川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我对你撒了谎,我向你道歉。所以,请不要再横插一脚了,我不希望你妨碍我们。”

曜子仍望着别处,忽然说道:“他说我比你强。”

淳史摇摇头。“我可没说。”

曜子一把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杯中尚余不少的酒水,骨碌一下重新转向麻子。

一瞬间,两人对视起来。曜子随意一松手,撂下杯子。麻子一缩脚尖,杯子便落在脚尖旁,摔得粉碎。其他客人一齐回过头来。

“该死!”

曜子吐了一句,离店而去……